第73章 七三
五王爺風風火火的進門,甫一擡頭,人就看癡了。
只見少年單手支腮歪在炕上,內穿純白亵衣,外罩绯紅薄紗長袍,腰間一根同色束帶勒出勁瘦的腰肢,長及腳踝的直順黑發蜿蜒而下,更襯得他膚色如玉,唇紅似火。他僅僅坐在那裏,不需任何語言和動作,也不需華美的飾物點綴,就能把人的眼球灼傷。
五王爺喉結聳動,暗暗吞下一口唾沫。
“你那是什麽眼神?”賈環揚起下颚,雙目微眯。
“絕,絕不是看玩物的眼神!我這是看自己心愛的人呢!”五王爺腆著臉笑,還做了個捧心的動作。
“滾出去。”賈環扶額,不得不承認當一個霸氣邪肆的人忽然轉型成賣蠢賣萌的哈士奇,前後截然相反的畫風確實有那麽點傷眼。
“別啊,我說錯了還不成麽?不是看心愛的人,要是,那也得等你心甘情願。我這是看知己呢!”五王爺邊說邊自顧往裏走。
賈環從枕下摸出匕首,翹起一邊唇角,笑得極富威脅。
“你能別那麽笑麽?”五王爺摸著自己的小心肝,表情分外陶醉,“我最喜歡你這樣笑,忒漂亮了!我一看心尖就發癢,骨頭也跟著酥軟,都快走不動道兒了!”
稽延默默將自己的面癱臉扭向窗外。
賈環額頭青筋直跳,將匕首深深插-入炕桌,一字一句開口,“看我的口型,我叫你滾,哥屋恩——滾!聽懂了麽?”
“哎,那好吧。本來我帶了一把寒鐵鑄就的寶刀,想送給你,既然你不歡迎我,那我就帶回去了。”五王爺憂愁的歎氣。
稽延十分配合的打開手裏一直抱著的長條木盒,展示內中擺放的一把環手儀刀。刀身長三十四寸,刀柄由鐵檀木細磨而成,硬度堪比鋼鐵,刀鞘乃黑魚皮所制,嵌入火紅的寶石,排列成北鬥七星的形狀,看上去極爲低調,卻又極盡奢華。只一眼,就抓住了賈環全部目光。
“等等,眼看快到飯點兒了,留下吃了飯再走吧。”變臉變的毫無負擔。
“環兒果然爽快!”已開始往外走的五王爺迅速轉身坐到炕上。
稽延木著臉將盒子遞過去,心中腹誹:王爺,這能叫爽快嗎?這叫市儈好不好!不過能市儈的如此坦然,如此毫無違和感的人,也算得上奇葩了,跟王爺你還真挺般配的。
賈環可不管別人怎麽看自己,立馬拿出儀刀,退去刀鞘,用指尖彈了彈。高頻的震動帶出清脆悅耳的嗡鳴聲,隨著刀身角度的變換,不停反射出陣陣寒光,其中隱含絲絲縷縷的紫氣,一看就知絕非凡品。
“柄長四寸,刀身長三十寸,切刃造,四方鍛,燒刃,上研,用料乃千年寒鐵摻雜少量紫金銅,可吹毛斷發,可削鐵如泥。怎麽樣?要不要試試?”五王爺笑嘻嘻開口。
賈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刃口,揮袖道,“走,去練武場。”
五王爺面露興奮,連忙跟上。
“借你的刀一用。”抽出稽延腰間佩刀,他與少年對視一眼,率先出手。少年橫刀格擋,刀身交錯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嗡鳴,一連三招都被輕而易舉的化解,相反,虎口被少年的巨力震得發麻,若十招之內無法取勝,恐連刀柄都握不住了。
五王爺再次感到了久違的興奮和期待,渾身的血液在咕咚咕咚冒著氣泡。
在末世存活的要訣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價,砍掉喪屍頭顱。略試探幾招後,賈環便沒再留手,習慣性的揮刀直取對方頭顱、脖頸等要害。沒有眼花缭亂的招式,只有最簡單的劈砍刺,從最刁鑽的角度發出最難以規避的攻擊。
五王爺閃躲的十分辛苦,稽延看得冷汗橫流,這才明白蕭澤爲什麽總說‘環三爺不簡單,全靠他,三王爺才能活著回來’,當時只覺得蕭澤言過其實,一個毛頭小子能頂多大用?如今一看才知他絲毫也沒誇張。倘若連五王爺都不是對手,大慶誰人能取他性命?他才十三歲而已!
少年的速度越來越快,施加在刀身的力氣也越來越大,當五王爺舉起刀再次格擋時,虎口終于被震傷,刀柄脫手而出,一縷寒光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襲向他脖頸。在這一刻,他真切的感知到死亡離自己那樣近。
稽延嚇得肝膽俱裂,一邊大喊‘不要’,一邊沒命的跑過去。
想象中鮮血四濺的場景並沒有發生,寒光爍爍的刀刃剛觸及五王爺皮膚就驟然停頓。以那般巨大的力道和鬼魅的速度揮出的必殺一擊,竟能在最緊要的關頭停住,由此可見少年不但武藝高絕,連控制力也精准的可怕。
原以爲主子已經強到當世無敵,今日見了少年才知曉什麽叫做真正的強悍。用最簡單的招式最極致的速度演繹出的強悍,每一次出招都無懈可擊堪比藝術,也只有王爺,能與他交手十招以上而不落敗,若換個人,恐一個照面就被削了腦袋。
稽延刹住腳步,勉力支撐虛軟的腿腳。
當擺開攻勢的一瞬間,少年漆黑的眼眸便迅速被死氣覆蓋,從一個人,蛻變成了一把行走的凶器。五王爺摸了摸涼飕飕的脖子,興奮的渾身發抖。這樣的賈環,他簡直太喜歡了,喜歡到想把他一口口啃噬,然後吞進肚子裏去!
賈環反手將刀收入刀鞘,微微笑了,“果然好刀!它叫什麽名字?”
“它叫七煞,從昌平古戰場內挖掘而出,當時刀刃滿都是血,足足擦了三月才徹底擦淨。它身上的煞氣,也只有你才能壓制。看見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個世上,唯有你才配擁有它!它跟你一樣美!”五王爺湊到少年耳邊一字一句低語,末了還饑-渴-難-耐的舔舔唇。
賈環嘴角抽搐,伸出一根手指,將他的大腦袋推開。兩人回到屋內處理傷口。
“有點痛,忍著。”賈環取出一瓶自制的金瘡藥,慢慢灑在開裂的虎口上。
“這點痛算什麽。”五王爺不以爲意,問道,“你的招式很簡單,卻非常有效,跟誰學的?隸屬哪個門派?”
賈環用布條將他虎口裹上,漫不經心開口,“沒門沒派,自創的。有人學武爲了自保,有人學武爲了強身健體,還有的爲了保家衛國。我什麽都不爲,只爲殺人。最好的自保方法就是把想傷害你的人統統殺掉。”說到這裏,他眼底閃過詭異的紅光,隨即好心情的笑了,“殺人還需什麽技巧?當然越簡單越快速越好。難不成你殺人的時候還要先擺個造型,然後三百六十度轉身接前空翻再接後空翻,又接側空翻,最後接一個托馬斯大回旋?在這個過程裏,我可以殺你幾百幾千次。所以,招式越多,破綻也就越多,最無懈可擊的招式,永遠只有一擊必殺。”
什麽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大回旋的,五王爺完全沒聽懂,可這並不妨礙他想象那滑稽的場景,拍著桌子哈哈大笑,直笑得差點翻下炕去。越是了解賈環,他就越放不開手。他的思想那般尖銳,口齒那般惡毒、手段那般狠辣,性情那般詭谲……聽上去似乎沒半分優點,可就是令他怎麽看怎麽順眼,怎麽看怎麽喜歡。
他完完全全就是另一個自己,這種連靈魂都無比契合的感覺,每每體驗,都叫五王爺激動的渾身發抖,血液沸騰。對方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能取悅他,叫他想笑的心情停不下來。
稽延也在暗暗驚詫:賈環的性格與五王爺太像了,原來世上真有人能夠理解王爺的瘋狂。兩個混世魔王湊一塊兒,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五王爺好容易收住笑,頗爲慎重的開口,“環兒,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不如咱們結爲契兄弟吧?在你有生之年,我都會竭盡所能的照顧你,只要你一直待在我身邊不離開,日後我還負責幫你娶妻,置辦彩禮,不拘豪門貴女甚或公主郡主,都能幫你求來。”
賈環乜著他輕笑,“算了吧,我對你沒興趣。還有,我只對男人才硬的起來,所以壓根沒娶妻的打算。娶了來又撇到一邊任由她自身自滅,何必幹那缺德事兒!”
雖然早料到會被拒絕,可依然忍不住失落,五王爺眼中的光彩略微暗淡,很快又驚訝的開口,“不娶妻?怎麽能不娶妻呢?難道你不用傳宗接代?”
賈環面露譏諷,“你活著爲了什麽?僅僅是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是不是缺了這兩項,你這一輩子就算失敗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究竟需要怎樣的生活?你活著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別人?”
五王爺被他問傻了。
賈環拿起絹布擦拭儀刀,態度很有些漫不經心,“辛辛苦苦一輩子就爲讓後人過的舒服,就爲保家族繁榮昌盛,等快死的時候回頭想想,你得了什麽?後人的安樂終究是後人的安樂,不是你自己的。我這個人比較自私,活著只爲了讓自己過得痛快,誰也不能掌控我的生活!孩子?我不需要。血脈延續?關我屁事!這代不絕那代絕,反正總有斷子絕孫的時候!”
想起末世浩劫,想起人類滅亡,他諷刺一笑。
五王爺足足過了一刻鍾才消化完這番話,看著他的眼神幾乎能冒出火來,猛然撲過去將他壓倒,含住唇瓣瘋狂允吸,口裏呢喃,“環兒,爲什麽我不早點遇見你?你的思想太偏頗了,若叫那些酸儒知道,不定怎麽罵你有違人倫呢!可-他-娘-的一字字一句句,全都說進我心裏去了!我喜歡你,我太喜歡你了!你別喜歡老三了,喜歡我不成麽?我一定好好待你!”
“你找打嗎?”賈環一腳將他踹開,抹掉唇上的口水沒好氣的道,“抱歉,你來晚一步。我的喜歡不是說分給誰就分給誰的。”
“可是老三已經娶妻生子了,而且他不喜歡男人,永遠不會接受你。我跟他不同,我還沒有娶妻,也沒有子嗣,我可以全心全意待你!”五王爺沙啞的嗓音裏滿是渴求。
賈環理了理衣襟,嗤笑,“你的確沒有娶妻,只是坐擁無數姬妾和娈童而已,聽說王府塞不下便往京郊的別院送,現如今連別院都爆滿了,正四處托人買地。你說,屆時要把我安置在哪兒?多久臨幸一回?”
五王爺斂眉沈思,片刻後正欲開口,卻被少年壓著狠揍一頓,口裏斥罵,“好你個混帳東西,還真敢想!把我當什麽人了?今天不教訓教訓你,我‘賈環’兩個字就倒過來寫!告訴你,我喜歡誰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與旁人無關,甚至與塗修齊也無關!我的心不再虛無空寂,我的人生不再了無趣味,這才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意義所在……”
五王爺心虛的很,哪裏敢反抗,任由他一拳一拳捶打,不時哀嚎兩聲,求個饒。
看見如此沒出息的主子,稽延默默背轉身,四十五度角看著窗外。灑落在窗棂上的陽光明媚而憂傷,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最終還是小吉祥端著晚膳過來,幫五王爺脫離了苦海。
罰了許多酒,賠了許多不是,在賈環不耐煩的催促下,五王爺依依不舍的離開賈府。
探春被捆了手腳堵上嘴巴帶回屋內,侍書亦被關進柴房聽候發落,一群身材壯碩的婆子將小院看管的嚴嚴實實。賈母發了話,三月之內不許她跨出房門半步。
然而賈母卻忘了,現今的賈府可不是她一個人的天下。當婆子們看見氣勢洶洶趕來的趙姨娘,強橫的態度立馬變得谄媚無比,跪下請安的速度一個賽一個的快。
趙姨娘誰也沒搭理,徑直朝正房奔,看見五花大綁且被堵著嘴的探春,立馬氣炸了肺,“一群狗-操-的東西!我女兒你們也敢碰?快給我松開!趕緊的!要綁,也給我去正院把賈寶玉那天打五雷轟的給綁了,送到老爺那裏叫他看看他嫡子幹得好事!”
婆子們不敢耽誤,立馬解開繩索抽-出布條。
趙姨娘奔過去抱住痛哭流涕的探春,恨鐵不成鋼的咒罵,“你這作死的東西!鬧那麽大于你有什麽好處?壞了名節是能隨便宣揚的麽?你悄悄告訴我,我能不替你撐腰?再不濟,還有環兒呢,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反正外頭都傳遍了,就府裏不知道,鬧不鬧開有什麽區別?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叫姐姐妹妹們也蒙在鼓裏,否則日後議親還不受盡屈辱?大家都是可憐人……”探春越發哭得傷心。
“沒事,等環兒考中功名做了官,有了臉面和人脈,叫他替你在外地找一戶好人家,遠遠嫁出去。你別擔心,有他看著,保管那家人不敢欺負你!”趙姨娘輕輕拍打女兒脊背。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哪忍心見她受苦!
探春埋入趙姨娘懷中嚎啕大哭,一疊聲兒的說‘姨娘真好,女兒知錯了’,低垂的眼裏卻精光電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