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如此無情又深情
大雨傾瀉,雷聲隱隱,這場雨隨著時間的過去,非但沒有半分減弱的徵兆,反而越下越大。
山林原野,高山峽谷。在大雨磅礡下,無論是視線還是耳力都受到影響。錦國子運城百萬兵馬在這場大雨下行走,腳步越來越慢,甚至有有士兵倒下或者落下隊伍。天空中飛獸兵同樣難受不已,一夜的搜查和精神上的緊繃讓他們身心極為疲憊,加上從一夜的不吃不喝不睡,再到如今繼續的搜查行動,天空大雨打擊在身上,讓身上的衣料都粘滯在身上,哪怕如今的天氣不冷,卻還是讓人很是難受。
這些錦國士兵的狀態,三位城主哪裡會看不出來,他們自己都同樣的疲憊難受,被這毫無所獲的結果打擊得心神煩躁,憤懣異常。
山河關城主低聲恨道:「這天氣到底是怎麼回事,前幾日尚且晴空萬里,今日大雨磅礡,看樣子這大雨怕是一天一夜都不會停,在這樣的環境下怎麼找人,只怕還未找到這群士兵就先受不了了!」
山笠關城主道:「我們沒飯吃,司陵孤鴻那邊同樣沒飯吃,我們不好受,他們也不會好受!」
子運城主搖頭不言,他此時心中已經有八成的把握確定,這場天氣只怕真的早被司陵孤鴻算計在內了。一切都太巧了,昨日吟戰鼓,今日下大雨,所有的行動都井然有序,透露出一股從容不迫的平淡,猶如他們這群人不過是一群跳樑小丑,被他完全玩弄掌握在鼓掌之中。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說的就是司陵孤鴻這般吧。
「停軍暫休。」子運城主一聲令下,讓眾士兵稍做休息。
他自己也翻身下了騎獸,仰頭張口狠狠的吞了幾口雨水,一會伸手兩臉上的雨水抹乾淨,凶狠的周圍前方周圍。
山河關城主和山笠關城主也下了馬獸,走到他的身邊。山河關城主道:「他們怕是用了什麼藥,混淆了獸類的嗅覺,要不然以獸類的敏銳,不會一點都發現不了他們的行蹤。」
山笠關城主和子運城主都沒有說話,這個時候的他們心情都極為的沉重,對於山河關城主的想法,他們其實早早就想到了,只是想到了又如何,沒有破解之法,知曉真相又有何用。
山笠關城主沉聲道:「今日再行一日。這山裡能吃的東西甚少,再前行一日已是這些士兵的極限了,到時候若不返回子運城,這群士兵不是餓死,也定會自行散亂了。」
子運城主不言。
沒錯,只有一日時間了。
司陵孤鴻布下的局,讓他們無論是留城內還是出城都是死局。這一日若是沒有將司陵孤鴻等人找到圍殺,那麼就是他們輸了,只因這一日之後若是繼續留在這裡,士兵的身體和精神根本就無法承受,若是回子運城的話,迎接他們的就是低谷士氣,百姓動亂,結果一樣是輸,卻也算救下了這群士兵的性命。
一會後,子運城主就站起身來,坐上騎獸,再次下令,「繼續搜查!」
錦國士兵個個拖著疲憊的身軀跟。
同一片的大雨下,對山峽谷,一片巨石遮擋大雨,戰軍人馬如同一頭頭猿猴攀附在石頭上,一眼幾乎都看不出他們的身影。
木靈兒目光投向遠方,道:「他們快來了。」
正坐在一塊巨石頭上的戰天戟點頭,吸了一口氣,一手抹掉臉上的雨水,揮手帶領半數戰軍前往。
轟隆——
一道閃電突然在烏黑的天空劃過,將正在前行的子運城主等人的面龐照得通亮而白。子運城主心頭一跳,看著前方山林的出口,那是一道峽谷之地,樹木減少,多是山石。
這時候,天空飛獸兵小將下落到他的面前,驚喜道:「城主,我等發現前方有柴火堆,尚有餘溫,該是剛剛匆忙滅掉的,念國兵馬一定就在前方不遠!」
「好!」山河關城主一聲鼓掌,子運城還沒有來得及阻止,他已經高聲叫道:「兄弟們,念國兵馬的行蹤終於被找到了,他們就在前方,如今正被我們嚇跑,大勝就在眼前了!」
他的話語頓時惹來後方士兵的歡呼,聲音並不大,但是可見這個消息還是讓他們心神多了一些安慰,身體也似在此時恢復不少。
子運城一見了,心中不安更勝,揮手讓那飛獸兵的小將離去,然後低聲對身邊兩位城主道:「只怕前方有詐!」
山河關城主道:「事已至此,無論是否有詐都要為之一搏。我看子運城主也是被司陵孤鴻給嚇住了,他這手虛實策略的確讓人心驚,只是現在這裡什麼都沒有,他還能如何躲藏?從他們四處躲閃來看,他們的兵馬的確只有不到十萬而已,根本就不敢與我們直面相觸,這次像是真匆忙的逃跑,還能有什麼圈套!」
山笠關城主此時也道:「我們只有這一日的時間了,此次機會決不可放過,倘若真的讓他們就這樣跑了,我們無功而返,結果會是如何子運城主想來也猜得到。」
子運城主搖頭,雙眼波光閃耀的掙扎。
前方是否又是一處陰謀圈套,故意引著他們自己跳下去?倘若是,那麼這百萬士兵是怕凶多吉少,倘若不是,那麼他們就有一勝就機會。已經追到了這裡,再猶豫已是徒勞了。
「追!」子運城主下令。
「追——!」山河關城主和山笠關城主同時高呼。
嗒嗒嗒嗒——
百萬兵馬,向著山峽急追而來。
「是念國兵馬!」最先發現戰天戟等人正是天空中的飛獸兵,一發他們的身影,馬上高呼出來,「在左方峽道裡!」
「吼吼吼!」
錦國兵馬頓時高吼出來,那股急勢似乎恨不得早早的將戰天戟等人圍堵斬殺。這一天一夜身體的疲勞和精神上的折磨讓他們苦不堪言,當看到戰天戟等人在逃跑,一下激發出來他們全部的兇猛。
那是一種憤恨和懼怕的混合情緒,就好似一人在一頭凶獸的折磨下幾乎崩潰,明明看不到那頭凶獸,卻明知道它就在身邊暗處隱藏著,隨時裝備撕咬他一口,足以讓那人驚恐萬分。如此,當那人突然看見那頭折磨他的凶獸全身狼狽的逃跑著,自己只要一擊就可以將它殺了,那人又豈會不馬上追上去趁它病要它命?只要殺了他它,他的恐懼就可以消失,再也不用受到那樣生死由不得自己的折磨。
嘶吼,追趕。
這個時候的錦國士兵都好似瘋了,連子運城主的命令都聽不到耳朵,紅著眼睛順著人流,不斷的追趕衝刺,那股氣勢讓人動容。
山河關城主和山笠關城主同樣追了上去,順著這股戰意,高聲道:「殺——!」
「殺殺殺!」
戰氣不見,只有殺氣。
山峽高峰上,乖寶睜著一雙大眼睛,驚訝的對身邊的唐唸唸道:「娘親,他們……都瘋了啊。」
這些日子他都隨著司陵孤鴻和唐唸唸兩人,看過這一路戰事,九頭山八大關城時,凶獸潮一路而來,根本不見士兵激烈反抗,只有驚恐崩潰。這時候這子運城內百萬錦國士兵的瘋狂,倒是讓他小小的心神震動了一下。
唐唸唸輕輕點頭,道:「被孤鴻逼瘋了。」
乖寶一雙眼睛閃耀無比的盯著司陵孤鴻,看到他注意力幾乎都在唐唸唸的身上,對下方百萬士兵的瘋狂似視若無睹,緊了緊袖子內的小拳頭:乖寶什麼時候也能像爹爹這麼厲害呢?
書上說了,單單武力上的可怕不過莽夫而已,心智上的可怕才是真正的可怕。
兵譜有言,行軍如水,變化多端,天時地利人和三勢樣樣不可缺。
這場大雨是天勢,這片山峽是地勢,錦國士兵的心境是人勢,爹爹就是將這三勢盡掌控在手,這才完整的將他們引這個死局裡。
乖寶小小的臉蛋是一片的深思,一雙妖異純淨的眸子波瀾微微的起伏,那是一種睿智的光彩,從一個唯有三歲孩子身上體現出來。
正在思考著的乖寶沒有看到,那方司陵孤鴻向他看來的一眼,墨潭清華的眸子裡閃過一縷讚賞。
唐唸唸也看著他,默默的點頭思索。
唔,孩子進步要給獎勵,給什麼禮物好呢?
一旁殊藍看著這一家三口,心頭各種複雜的思緒最後只剩下麻木的歎息。皇上和皇后都如此不簡單,太子殿下又怎麼會簡單?這份智慧的妖孽,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山峽密處,戰蒼戩這時正聚精會神看著下方激烈危險的戰況,當戰天戟等人靠近早有佈置的地方時,他口裡馬上發出高嘯,全身戰氣洶湧,一舉將前方巨石擊碎。
當他這聲高嘯響起時,半數埋伏在各處的戰軍同樣開始動作,整個山峽頓時「轟隆隆」的作響,巨石下落,泥石流兇猛,給下方的錦國士兵帶來滅頂之災。
這時候戰天戟等人已經手持長繩向上攀爬,這個地方選得正是偏僻狹窄之地,不容易被發現,天上的飛獸也難以前進過來,哪怕射箭也只能從一個地方射來。
天空大雨依舊下個不停,閃電雷聲連番的響起,泥石流的出現讓瘋狂的錦國士兵一下驚愣。他們神情在閃電突現下慘無色,眼裡的瘋狂變成了恐懼絕望,在一聲驚叫升突然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逃竄。只是當他們回頭時才發現,在他們瘋狂追殺戰天戟戰軍時,背後的路早就不知道什麼時被巨石給堵住了。
一時,慘叫聲絕望的嘶吼四處而起,錦國士兵幾乎似放棄了反抗,任由著那可怕的泥石流開始侵蝕上身軀。
天空上錦國的飛獸兵看著眼前的災難,明明已經發現了戰天戟等人,竟然也無心去射殺,個個驚恐慌亂的逃離。
時間漸漸的過去,戰天戟已經爬上了山峽,在他身後的戰軍一番清點下來,死了兩人,那兩人是被三位城主親自持弓射殺,重傷了十二人,還有一些輕微的小傷患者,並無大礙。
戰蒼戩等人也回到了此處,眾人身影皆顯露出來,看著下方的慘狀。
半個時辰後,山峽下百萬錦國士兵的慘叫聲才完全消失。一處碎石翻動,一聲轟炸聲,一道渾身衣裳破碎的身影從中躍出。此人連帶粗狂的青黑色鬍渣,中年面龐有幾道的劃傷,黑髮歪斜散亂,正是子運城城主。
他目光掃視著周圍的慘狀,臉上似喜似悲,似哭似笑,最後一聲空曠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悲壯,讓人心中寒涼。
子運城主高昂頭顱,伴隨著笑聲雙眼熱淚盈眶,混合著傾盆大雨,一時讓人不知他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他目光轉動,最後看到山峽上那兵馬前頭的數人,最是引人注目正是那相擁而站的男女。
女子模樣傾城絕色,眸光明亮,好似萬千星辰碾碎其中,微起的波瀾讓周圍本猙獰的景色都跟著明亮乾淨起來。一襲藍白的裙子穿在身上,宛若淨水生蓮,靜若處子。
在她的身後的男子,雙臂環著她的腰身,將她整個人都護在胸膛之內,絕倫清雅的俊容,青影氤氳的眸子,眸光似都在懷中的女子身上,對周圍一切視若無睹,不予半分心神在意,如此無情又深情。
他們二人站在大雨中,雨水卻分毫沒有打在他們的身上,雨水如珠簾彌霧,讓人視線受阻,這雨中的兩人也更加讓人覺得不真實起來。
「司陵孤鴻——!」
子運城主嘶聲吼叫一聲,這一聲悲壯狠厲,透著股絕望。
「近乎一百萬人的性命啊,一百萬人的性命就在你的手中死絕啊!」
「是你帶他們來送死的。」女子淡淡的言語,不帶半點的諷刺侮辱,只是直白的說出事實。
子運城主的嘶吼一止,全身的力氣都似被這一聲淡語裡給抽走,他腳下趔趄,頹然喃喃:「沒錯,是我帶領他們前來送死的,是我帶領他們前來送死!」
倘若他將這些士兵留在城內死守,那麼哪怕輸了,他們也不會死得如此淒慘,至少還可以投向,可以逃跑。
可,他是錦國臣民,他身為子運城的城主,怎可看到他國侵略卻絲毫不反抗,任由他們侵進錦國?
「啊啊啊啊啊——!」子運城主嘶聲的高吼,神容痛苦,淒然道:「敗了,是我們敗了,如今還殘留在子運城內百姓兵馬根本就不是你們的對手,只求你們能夠放他們一馬,不要屠殺無辜。」
戰天戟看向司陵孤鴻,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高聲回道:「對於投降者,念國絕不為難。」
對於子運城主此人的忠臣,他倒有一分的欣賞,既然此人已經要死,倒可以給他死前一個安慰。
子運城主得此答案,這才微微安心的點頭。當眾人以為他打算自盡時,他卻是一揚手往口中送了一顆丹藥,猝然抬頭滿眼赤紅決絕的向山峽衝來。這山峽實在不低,此時他竟然在幾瞬左右狂躍上來,一手拔劍刺向司陵孤鴻——
「司陵孤鴻——留下命來!」
此人不死,錦國甚危!
唐唸唸粉唇一抿,面上浮現一絲冷意。
子運城主的身影尚在一丈之外時,身軀猛的被什麼無形之物撞飛出去。
「噗!」他口噴鮮血,眼底閃過遺憾和解脫,毫無聲息的往山峽低落下去。
卡嚓——
子運城主落地,骨裂聲響起,身死。
大雨依舊,滿山屍首,山峽上戰軍靜站,天地只剩下雨落林木山石之聲,還有司陵孤鴻那一聲輕緩響起的清越嗓音:
「不氣。」
百萬身死,不得他一目,他看到的唯獨懷中人那微微一顰眉。
一日後。
戰軍兵臨子運城下,城門大開,城內狼藉,眾兵入城看到的是一片蕭條,地上殘碎被風吹起動,空氣中隱隱傳來痛苦的口申吟。
只見這城內青石大道,橫豎躺著數道屍體,看那衣著模樣該是城內百姓,死狀各異,有被毆打而死,也有被踩踏而死。那隱隱的口申吟聲從一處老婦人身下傳來,顫抖微弱。
木靈兒幾步走上去,輕手將那已死去的老婦人搬開,看到的是一個約莫八九歲模樣的孩子。孩子面色蒼白,雙眼紅腫若核桃,滿眼驚恐絕望,顫抖的啟聲祈求,「別……別打了,別再打仗了,求求你們別打了……死了,奶奶死了,巧巧死了,死了……別打了……」
木靈兒眼底一痛,低聲道:「沒事了,打完了,都打完了。」
孩子雙眼一睜,小小的身軀就無力的倒了下去。
木靈兒細看發現他全身冰涼,嘴唇乾裂,該是被一番驚嚇和淋浴給染了病,這會正是脫力昏迷。倘若將他放在這裡不管的話,只怕這孩子的性命就保不下去了。
她伸手就將孩子抱了起來,用元力為他溫養,再給他餵下一顆丹藥,孩子的臉色這才恢復。
戰天戟走過來,看了她手裡的孩子一眼,聲音粗啞,「兩軍交戰,生靈塗炭不可避免。」
「我知道。」木靈兒輕聲應道。看著懷裡的孩子一眼,然後對戰天戟仰頭堅強笑著道:「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在戰場上不能心軟,要不然死的不止是自己,還會害了身邊的人。這只是開始,總有結束的一天,天下在皇上和阿納菈的手裡,一定不會再有戰事!」
戰天戟大掌在她頭上揉了一通,將她頭上簡單的髮鬢給揉亂了,笑道:「我們靈兒長大了啊。」
木靈兒輕瞪了他一眼,面頰微紅,抱著孩子轉身去了一間空置的房屋。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個道理世人皆知,陣營的不同注定了他們的交戰。
經九頭山八大關被念國兵馬攻佔後的三個月,子運城幾乎隕下百萬兵馬,屍葬山峽泥石之下,子運城被念國兵馬破而佔之。
此一戰,傳遍天下,再引千丈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