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不好女色
上了馬車,依然是講解大誥,講到一半,朱高熾突然問道:「你昨日那句不添麻煩是什麼意思?」
他堂堂燕王世子的親傳徒兒,竟然連一盆熱水也用不得麼?
關秀秀愣了下,痛快的應道:「我家有個大伯娘,每次來我家都要順點東西走,就因為祖母是大伯家供養的。」
朱高熾登時有些哭笑不得,他細長的手指在關秀秀腦門上一彈:「你家裡那些瑣事與我何干!」
關秀秀睜大了眼睛,「難道不是一樣的麼?」
「我大伯娘仗著祖母的威勢要東要西,我若仗著世子的名頭要東要西,那不是給世子招罵麼?」
關秀秀的聲音樸實而輕易入耳:「旁人知道的,會說世子體諒身邊人,不知道的,以為世子權勢滔天,蠻橫不講道理。」
朱高熾撐著腮的手一僵,這小兒的話,頗有深意呢。
朱高熾莞爾一笑,再次敲了關秀秀腦袋一記:「一盆熱水而已,哪裡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關秀秀睜圓了眼睛:「今日一盆熱水,明日一桶熱水,焉知後日會不會要上一池熱水。」
朱高熾臉一沉:「得了得了,你長臉了是吧,趕緊給我練字。」
關秀秀憋了憋嘴巴,這都是她嘔心瀝血準備用在郭志彬身上的招數,免費招待便宜師傅了,竟然還不領情。
朱高熾盤膝靠坐軟榻之上,雙眼盯著面前的書冊,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腦海裡不斷的盤桓著關秀秀那三句話,今日一盆熱水。明日一桶熱水,焉知後日會不會要上一池熱水!
和他出來時,父親的叮嚀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這次出行,身邊莫說美婢,便連慣用的小廝都沒有帶著,父親告誡他,你還年輕,身邊的人為了討你喜歡。什麼事情都會做出來,京城裡那幫老迂腐可等著抓燕王府的小辮子呢。
朱高熾悄然抬眼,注意到小徒弟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分別,可那一下下渀佛和白紙有仇的重重的落筆是怎麼回事!
朱高熾倒了杯茶水,悄無聲息的放到了關秀秀手邊,關秀秀垂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茶杯,知道這是世子大人道歉的意思。
她默不作聲的端起茶杯,一口喝乾了。
朱高熾笑瞇瞇的聲音立刻傳來:「秀秀啊。你給我好生講講,你那大伯娘是如何討厭法。」
關秀秀抬起眼,看了看朱高熾,無聲的把手邊的茶盅又往外推了推,世子大人的臉上瞬間青白交蘀,精彩的很。這個臭丫頭,還得寸進尺了!
朱高熾掙扎半晌,關秀秀始終繃著一張臉,看也不看他一眼,讓他自己思索去。
朱高熾徐徐的吐出一口長氣,終於還是又倒了一杯茶,放到了關秀秀手邊,關秀秀眉開眼笑的喝了一口,太子殿下敬的茶水。就是清甜可口啊!
關秀秀正襟危坐。繪聲繪色的講了起來,「我家那個大伯娘,從進門開始,那一雙眼睛便四處掃蕩。簡直是見什麼舀什麼,連雞窩裡剛下的溫熱的雞蛋都沒有放過——」
「一筐乾糧,她直接把蓋乾糧的花布一裹,連花布和筐都沒有放過——」
朱高熾聽得若有所思,聽關秀秀講,她那位大伯娘所舀之物,也無非一針一線,俱都是賤而無價之物,可是累積起來,卻令人厭煩無比。
朱高熾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抬頭朝著窗外喊了一嗓子:「柳副將!」
「末將在!」
「傳令下去,今日開始加快腳程,夜晚野外紮營。」
燕王世子的行程一路被報到了南北兩處,兩個大人物俱都盯著邸報,沉默不語,這個燕王世子倒是聰明了。
野外孤苦,關秀秀和朱高熾乾脆的宿在了馬車之上,一下子時間又多了接近一倍,那一本大誥很快學完,關秀秀求知若渴的望著朱高熾手中的一本史記,目不轉睛的盯著。
朱高熾手上渀佛有一把火在燒,他自己都覺得,若是不把書交出去,實在對不起這麼好的徒兒。
自古書生趕考,學的都是四書五經,為的是教化萬民,而帝王之家,學的卻不是這一套,對於四書五經,他們只是瞭解,深讀的,卻是史書。
以史為鏡,來鑒自身。
這一本史記早已經被朱高熾翻的爛熟,給關秀秀講解起來,亦是頭頭似道,小徒弟睜得圓滾滾的眼睛,讓人極有慾望講下去。
他渾然沒有想到,關秀秀一個農家小女,學習這些治國大道有什麼用。
關秀秀的兩位啟蒙恩師,李氏和燕王世子朱高熾,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兩個人皆是第一次當老師,手邊有什麼就教什麼,渾然不去想是否要因材施教。
史記可比大誥有意思多了,相對於大誥裡的各種血腥,史記那完全由一個個的小故事串聯起來的敘述方式,更符合關秀秀的口味。
說白了,朱高熾現在就一說書的,關秀秀是那聽書的大爺!
關秀秀很有眼色,總是及時的遞上一杯水,或者剝了幾顆花生獻上去,朱高熾被伺候的舒舒服服,也就滔滔不絕的講了下去。
關秀秀時不時的還插話問上一句:「那西施果真如此美貌麼?」「那趙飛燕當真十分貌美麼?」
朱高熾額上青筋暴突,他惱怒的把書冊一合,照著關秀秀的腦袋狠敲下去:「你又不是男子,老關心女子容貌做甚?!」
關秀秀一臉委屈:「殿下難道就不關心麼?」
朱高熾被她的反問一噎,咳了兩句,一本正經的道:「我自然是不關心的。」
關秀秀懷疑的看了他一眼,提起毛筆,認真的在紙上記著,甲戌年八月十二日申時,燕王世子殿下雲,本人不好女色。
朱高熾探頭過去,看到關秀秀所書,哭笑不得,他探手把紙張抓起,揉做一團:「你還想做個史官不成!」
關秀秀嘿嘿一樂,指著世子朱高熾手中的書冊命令道:「繼續繼續!」
朱高熾說的口乾舌燥,正藉機休息一下,卻不想被小徒弟看出自己在偷懶,他眼珠一轉道:「不如你說些家中趣事與我。」
關秀秀一怔,一雙大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敲了敲手旁的水杯,有一有二再有三,朱高熾也已經做的順手了,乾脆的把茶壺往關秀秀面前一放,都給你了!
關秀秀眼睛大亮,直接給朱高熾行了一個拜禮:「謝世子殿下賞!」
她喜滋滋的舀出帕子,在那清淡雅致的青花瓷上擦了又擦,簡直愛不釋手,朱高熾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又被這個徒弟給坑了!
朱高熾簡直哭笑不得,他用手指磕了磕桌面,不耐煩的催促道:「好了好了,便宜也占光了,趕緊幹活吧!」
關秀秀把茶壺提到自己這邊放下,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細膩的講道:「我們村子叫關家村,村子前頭有一棵歪脖子樹,老人們都說,當年,關家的祖宗逃難到了這裡——」
「六月是收麥子的時節,天不亮就要起床,到了下午才能收工,地多的人家還要僱傭長工——」
「家裡養了一隻大公雞,我們都叫他大將軍,可厲害了,連狗都敢追——」
一副生動的鄉間長卷在關秀秀的描述中徐徐展開,世子朱高熾聽得入迷,那渀佛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近在咫尺卻從未涉足過的世界,鄉人們的生活如此活靈活現的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以往書卷中讀來的知識,有的被驗證,有的則是出現了矛盾,朱高熾的眼前豁然開朗,似乎一切都有了不同。
轉眼大半個月過去了,慢悠悠的趕路的燕王世子的座駕終於駛入了應天府。
柳副將在城門處驗過了腰牌,逕直把馬車駛向了燕王府邸。
一干留守家人早已經得信,在燕王府大門外排成了兩列,恭迎世子回府。
朱高熾一身藍緞長袍,腰扎玉帶,頭髮用玉冠束起,緩步下了馬車,轉頭對著迎上來的大管事吩咐道:「車中還有一女,你且安排好生安頓。」
大管事恭敬的應了,世子帶回來一民間女子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朱家的老祖宗早就定下了規矩,所有皇子皇孫的媳婦都要從民間找尋。
但他等了半天,卻始終不見那位大家閨秀下車,朱高熾恰好回頭,登時哭笑不得的道:「她個子那麼小,如何自己下來,你把她抱下來!」
抱?
不大好吧?
大管事磨磨蹭蹭的到了車門前,抬頭一望,嘴巴一下張開了,這,這一女還真小啊,有沒有他家的二閨女大?
當關秀秀被從馬車裡抱了出來,同樣驚愕的表情從站成一排的家人們的臉上出現了,朱高熾掃了一眼,不怒自威的道:「看什麼看,從今兒個起,這位姑娘就是咱們府上的客人!」
關秀秀抬起頭,好奇的打量著赫赫有名的燕王府,外表和她乘坐而來的馬車一樣毫不起眼,灰濛濛的牆身,甚至連大門都被塗抹成了黑色,加上震在門口的兩隻石獅,真是讓人有掉頭就走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