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這樣狹小的生活範圍,唐源想要躲開林境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當第一天發現對方故意提前出門自己去上學後,第二天林境乾脆一起床就把房門打開,等聽到對面開門的動靜後,拎起書包追出來,在樓梯間揪住那個企圖悄悄離開的傢伙。
「你不想見我?」林境抓著他的手,面無表情。
唐源像只受了驚嚇的倉鼠,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時想不到藉口。
「你是真的不想再見到我?」林境站在比他高了一級的樓梯上,語氣不輕不重,卻讓唐源有些害怕。對方的語氣像是在諮詢,一旦確認後,就真的會執行。
明明想要躲開的是自己,最後卻變得對方主動避讓。
這種主動性的調換,會讓逃避變成破裂,甚至是傷害。唐源意識到這一點,連忙搖頭:「沒,沒有……」傻子都知道自己在說謊,可他覺得林境會接受的。
林境半垂眼眸,目光裡卻全是他的身影。「……你如果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先跟我說一聲就行,何必自己躲得那麼辛苦。」他鬆開手,自己先走下樓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唐源呆了好一會,連忙追下去,反過來拉住他:「哎,我沒有,我真的……」
他沒再說下去。
從側面都能看到林境咬著下唇眼眶通紅的模樣,他低下頭,只覺得自己胸口悶得慌。
什麼是錯的?
喜歡上同樣性別的人是錯的?
還是傷害最喜歡的人是錯的?
林境先發起了冷戰,唐源措手不及。
雖然委屈,他卻知道錯還是在自己。
可那不能觸碰的禁忌的關係又該怎麼辦?
即使現在和好了,將來又該怎麼辦?
心緒不寧的時候,恰逢月考,唐源的成績下滑明顯,班主任意味深長地告誡:「這次就當你是發揮失常,下次再這樣,你高考不一定能上重點啊。」
唐媽媽才不管他發揮失常還是正常,她只知道,兒子只是兩個星期沒去林境家學習,成績就不行了,林境的作用可想而知,於是當兒子躲在房間裡怎麼也不願踏出家門去對面的時候,唐媽媽拎著他的耳朵和他的書包一起敲開了對面的門,對著錯愕的林境說:「我兒子這段時間一定是窩在房間裡不務正業了,小境,你幫阿姨好好管管他。考不上大學,老娘就把你送技校去!」最後一句是對著唐源說的。
不知道自己是送貨上門的林媽媽,還順手給林境遞去了一盅剛燉的魚頭湯:「小境啊,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唐源要是能跟你一樣考上重點,阿姨一定好好謝謝你!」
唐源垂頭喪氣在心裡吐槽:怎麼謝?可以把兒子當謝禮麼?
林境收下了唐源,關上門後,對著有些戒備心的少年說:「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好好學習吧……如果未來不能在一起,好歹你也不會後悔現在的努力。」
他說得平淡,眉眼卻帶著寂寥。
越是把分別說得雲淡風輕,越是讓唐源鼻子發酸。
可少年到底還是沒踏出那一步,沒有上前拉住徑直往前走的對方。
林境一直到回了房間,都沒聽到唐源一句挽留的話。他牙根咬得很緊,生怕自己會無法控制地去強迫那個人,去佔有他,去破壞他所有想退後的機會。
可他還是努力抑制住了血液裡的瘋狂。
因為那是唐源,他最想保護,最捨不得傷害的唐源。
轉眼又是年末,期間林國棟回來過一次,住了幾天又匆匆地趕了回去,似乎那邊的生意也做得有聲有色。春節的時候,林境沒理那邊叫他過去過春節的邀請,只是一個人留在家裡,吃著乾巴巴的必勝客外賣,沒看春晚,而是選了一個冷門的電視台,看起更加冷門的檔案片。
外頭炮仗聲開始響起的時候,他還是沒等來習慣的敲門聲。
他覺得房間裡從來沒這麼冷過。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本來就難熬,此刻更是凍得像地窖。
拎起大衣,卻把手機單獨丟了出來,林境隨便抓了一把錢就朝樓下走。
城市禁放煙花的禁令已經推行好多年,然而因為復興習俗的呼聲太高,加上廠區管理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樓下還是聚集了不少在放煙花的人。
林境從一個個火樹銀花中穿過,臉上的表情被陰影拉得比天氣還要冰冷。
他一個人在偷偷售賣煙花的小販那裡要了十幾個不小的禮花炮,一口氣掏了一千塊錢,讓對方給自己擺成之字形,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火機,點燃一根菸,然後在小販的驚嘆聲中,一個個地點燃了價值不菲的禮花炮。
周圍自娛自樂卻不怎麼捨得花大價錢的人們在聽到一聲聲巨響後立刻朝這邊圍了過來。
林境買的禮花炮不僅炫目,而且實在是太密集了,近看起來跟政府放的過節禮花效果差不多,許多孩子又是高興又是羨慕。有人四處找到底是哪個土豪放的大禮炮,卻發現周圍都是觀賞的人,沒有一個像是點炮的。
林境站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響震整個廠區,甚至可能引來消防隊的煙花盛宴。
為什麼別人可以得到幸福,我卻不可以?
為什麼讓我痛苦了這麼多年,依舊不給我任何希望?
為什麼我都努力了這麼久,始終沒有任何的回報?
為什麼人人都要離開?
憑什麼!
憑什麼我就不能獲得幸福!
他的手藏在大衣的兜裡,抖得厲害,卻還是拿出一根菸,點燃,煙霧繚繞中,看到樓梯口出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在圍成一團的人群裡尋找著什麼。
林境沒有開口,直到那根菸都抽完了,煙花早就冷了,人群也散了,那人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猶豫了一下,就朝廠區外的方向跑去。
林境這才慢慢從角落裡出來,又跟那個小販要了兩把衝天炮,可以拿在手上放的那種。
他站在樓梯口,又等了半小時,終於看到那個跑得氣喘吁吁的少年回來,一臉詫異地看向自己。
「你去哪裡了?」唐源語氣中忍不住帶了些埋怨:「手機也不帶,找你……」
「你找我做什麼?」林境反問他。
「我找你當然……」唐源氣急敗壞,覺得對方簡直在糟蹋自己的心意:「都十幾年了,現在你才問我我找你做什麼,你是覺得我很無聊嗎?」
「今年以後,如果我們考不到一個城市,也只有每年的春節和暑假可以見面。」林境把煙花遞給他,「不用找我的,我一直會在這裡等著你,就算偶爾離開,也一定會回到這裡。只要你想看到我,都能看得到。」
唐源頓時沒了火氣,反有些呆:「……你是說你可能跟我不會在一個城市?你不是也要考北京麼?」
「你不是怕不知道怎麼分別嗎?」林境冷笑,「考到不同的城市,漸漸地,也就散了。」
唐源一時不知怎麼辯駁。
「……我還是想跟你做好朋友的。」他憋了半天只能得出這麼個可笑的回應。
「我不懂什麼叫好朋友。」林境指著自己的心臟,咬牙切齒,「我的世界裡只有我愛的人,我不愛的人,我恨的人。好朋友能做什麼?一起笑,一起玩?你以為我們還是小時候嗎?」
「等你有了別的愛人,總會覺得這沒有什麼難度的!」唐源憋紅了臉。
「什麼叫別的?如果這一輩子都沒有呢?這一輩子你就讓我一個人,一個人住在這個冷冰冰的屋子裡?然後看著你生兒育女,然後和你當好朋友?」
「……」唐源把半張臉埋進圍巾裡,垂下眼眸,「我們才十八歲,人生還很長呢……誰知道後面有多少個如果……」
林境深吸一口氣,抬頭讓眼淚憋回去,最終還是點燃了手中的煙花,遞給他一半:「不管怎麼樣,你再陪我一會吧。」
唐源接過煙花,偷偷看了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後面有多少個如果。至少今年你陪我又放了一年的煙花。」他定定地看著火速放空的衝天炮,手微動了幾次,終究沒有握住對方就放在旁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