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因上林苑驚現猛虎,驚擾御駕,更使得穆家公子身負重傷,險些喪命。眾臣皆奏請今上起駕回京,萬不可以身涉險。
今上沉吟許久,方才應允。又因穆寒江現今仍處於昏迷,不宜移動,便令太子妃顧明珩留在上林苑,多加照看,以示重視。
不過幾日,旌旗紛揚的上林苑中便恢復了昔日的寂靜,隨駕而來的宮人侍從撤去了肅穆莊嚴的龍紋裝飾,文臣將領也已回京,徒留緊閉大門的宮室靜靜駐守在山林之間,沉默而巍峨。
顧明珩朝著重光殿一路行去,現今尚留在上林苑的除了穆寒江和十幾位御醫,不過就他與謝昀泓兩人。
倒是陸承寧因為憂心三人的安危,將帶來的司御率紛紛留在了上林苑中,要求趙顯一切聽從顧明珩的安排,不得違令。
秋夜露水深重,每入夜便能聽見遠遠傳來的山林瀟簌之聲,風中含著草木的清香,泛著冷意直直探進人的心間。松青色的軟毛織錦披風沿著他略有些消瘦的脊背垂垂而下,如疏風拂松。
“殿下可有消息傳來?”顧明珩一邊邁著步子,一邊問道。今上動身的時候陸承寧便隨駕回宮了,雖日日都有書信來往,但顧明珩還是有些憂心。
或許他在自己的心中依然是當年那個沉默著拒絕整個世界的阿寧,即使他現在已經成為萬人崇敬的大雍儲君。
“未曾有明確的消息傳來。”趙顯腳步沉穩地跟在顧明珩的身後,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這幾年多經磨練,他早已褪去當年在校場與穆寒江一爭高下時的沖動熱血,更為沉靜了。
“只是聽見風聲,上林苑驚現猛虎之事,怕是與三公脫不了干系。”他說的含蓄,作為如今東宮的心腹,怎會不知此次猛虎一事與三公毫無聯系?但是安王借由受傷將自己的嫌疑撇了個干淨,這般情況也只能將三公一系連帶出來了。
顧明珩腳步未有停頓,沉吟片刻後點了點頭,“三公嗎?”阿木醒來之後,對這樣的結果怕是會極為欣喜吧?
想到穆寒江,心下又是一緊。顧明珩攏了攏披風,加快了腳步。
見謝昀泓的侍從阿除垂首站在廊下,顧明珩踏上木質的台階,放低了聲音,“你家公子可曾入睡些許時候?”
跟隨在他身後的趙顯在台階前停下了腳步,轉身沉默著朝著數名司御率打了手勢,就見數人分散開來,除了輕微的腳步聲,毫無響動。
“稟太子妃,公子已經兩夜未合眼了,依然沒什麼胃口,今日做的清粥也絲毫未碰。”擔心驚擾到殿中之人,阿除的聲音很輕,他掩在袖中的手緊了緊,吸了一口氣,“望太子妃定要勸勸公子,不要穆公子還未清醒,公子便先倒下了……”
他自小便服侍在謝昀泓的身邊,怕是要比謝昀泓還要清楚這份對待穆寒江的隱秘感情。如今穆寒江因為救公子而有了生命之危,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怕是這一生公子都再也逃脫不了這“囚牢”了。
“嗯,我會的。”顧明珩頓了頓,輕輕點了點頭。視線不由自主地望向殿內,心下亦是有些淒惻。
穆寒江前兩日的夜裡突然發起了高熱,謝昀泓夜夜執著他的手,幾乎是片刻便反應過來。連候在殿外的侍從都驚訝於一向行止近乎完美的謝昀泓,會那樣衣飾凌亂地踉蹌而出,高呼著御醫。
輕輕推開殿門,滿室的藥味要將人嚴密地包圍起來一般,沒有絲毫的縫隙。門外的月光像霜一般沿著門檻傾瀉到地上,顏色微涼。
開門的聲音並未令得殿內低低的聲音止歇,顧明珩繞過紋有《寒山行獵圖》的屏風進入內殿,就看見謝昀泓坐在床邊,手中執著一本書。
他身著藕色的錦衣,脊背挺直,墨色的長發只用一支碧玉簪斜斜挽著,零碎的幾縷發絲落在面旁,隨著燭光搖晃出淡淡的陰影。他的面色很是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一雙桃花眼再無往日的波光瀲灩,有如死水。
“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略有些沙啞的嗓音寧淡地有如潭水,逐字逐句極為清晰。他修長的手指緊緊執著一本兵法,語氣極為鎮定,但是緊捏著書頁手卻因為力氣過大而微微顫抖著。
顧明珩頓下步子站在原地,只覺這一聲連著一聲的話語像是在哭泣一般,含著難忍的悲哀之意。這幾日謝昀泓日日衣不解帶地守在穆寒江的床邊,任誰勸也不移半步。
自桌上端了一杯花露,顧明珩遞到謝昀泓的面前,看著他清瘦了許多的模樣,帶著不忍與擔憂,“阿泓,還是歇一歇吧,阿木若是知曉你因他如此,也肯定會心疼的。”
謝昀泓唇間未停,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但是顧明珩發現,在聽見“阿木”兩個字時,謝昀泓的聲音略微一頓。
便又接著說道,“御醫說,阿木的情況正在好轉,不僅沒有性命之憂,恢復之後也不會對日後的生活有什麼影響。”
說完就見謝昀泓的目光自書頁上移開,落在了穆寒江的身上,有些發怔,連忙將手中琉璃盞盛著的花露遞了過去,“飲一點吧,若是聲音啞了,便也無法繼續念書了。”
謝昀泓怔了許久才微微點了點頭,伸手將杯盞接了下來。
“你先回去吧,我陪著他就好。”一口飲盡,謝昀泓將杯盞遞給明顯松了口氣的顧明珩,抬起頭來,一張有如寒星的眸子幾乎沒什麼生氣。
“不用擔心,在阿木清醒過來之前,我絕不會出什麼事的。”他的面色蒼白,沒有了往日奪目的粲然之意,下意識緊抿的雙唇讓人明了他的堅持,“阿珩,若此時重傷的殿下,你也會如此的。”
顧明珩點了點頭,以己度人,他明白謝昀泓此時的心境,“我再去吩咐阿除熬一點粥給你,無論如何也要吃一點。”說完沒有再多言,便轉身離開了。
聽見殿門關上的聲音,謝昀泓整個人像是脫力一般趴伏在了床邊。他十指與穆寒江緊緊相扣,絲毫未有放松。感受著自手心傳來的熱度,他才能給說服自己,穆寒江沒有離開他,沒有死在猛虎的利爪之下。
“阿木,你可知我現在已是累極?”他看著穆寒江長出了青色胡渣的下頜,輕輕出聲,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著又緩緩彎起了唇角,“阿木,你從來都喜歡看我笑著的模樣,雖然你不曾明說,但是我還是知道。”
沉默了片刻,他又低了低聲線,帶著明顯的歡悅與澀然,“就像從來不開竅的你喜歡我,也從來沒有親自告訴我,但是我就是知道。”
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所以你是不會自己一個人先走的,對嗎?我知道你捨不得我,你怎麼能捨得我……”
說著,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這幾日他夜夜不曾入睡,明明疲倦到了極點,卻毫無倦意。偶爾能閉上眼休憩片刻,卻也總是極快地就清醒過來。像是只要陷入黑暗,穆寒江的一雙眼便會出現在眼前。
在將自己猛地推開時回身的那一眼,早已深深刻在骨血之中。見穆寒江倒在血泊之中時,他想的竟然是——穆寒江,若是你死了,那我定會相陪。我謝昀泓絕不會任由自己的余生陷入循環往復的夢魘,再無明日。
所以你一定要醒過來,你若是不醒過來,那我絕不會原諒你的。這一世不會,下一世也不會。
高高懸掛的大帳落下層層疊疊的陰影,謝昀泓一點一點數著穆寒江的呼吸,將眼前浮現的場景一一驅離,這才感覺心中瞬間又湧起的恐慌逐漸淡下去了一些。
再一次紅了眼眶,他用自己的雙唇蹭了蹭穆寒江的手背,明明是想要止住鼻間的酸澀的,但是眼淚卻措不及防的滴滴落了下去。
“明明本公子世間少有人能及,卻因你落淚數次,肖似女子……穆寒江,你怎可不醒來啊?”他短短續續地說著,含著未曾消散的恐慌與委屈,卻除了一室寂靜,再無人聲。
山林之間遠遠傳來呼嘯的風聲,有如號哭。此時此地,早已隔離了人世之間。
“何人……欺負了……我的阿泓?”極是輕微的聲音傳來,謝昀泓身形像是被定格了一般怔愣在了原處。他極力壓抑著自己心中湧起的狂喜,如此地懼怕這是自己的幻覺,懼怕這又是如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謝昀泓下意識地咬緊自己的雙唇,感受到強烈的痛感,數息後才緩緩抬頭,就看見穆寒江正半睜著眼看著自己,雙唇慘白,眼底卻帶著笑意與心疼之色。
穆寒江再次張了張嘴想開口喚出“阿泓”二字,卻又沒了力氣一般,再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謝昀泓睜大雙眼看著穆寒江,只感覺其余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穆寒江在自己的眼中,清晰無比。而眼淚卻零零續續地不斷滾落,止也止不住。
“穆寒江……”謝昀泓有些狼狽地吸了吸鼻子,揚了揚尖了不少的下巴,啞著聲音說道,“穆寒江,你若是再不醒過來,本公子日後就再不理會你了……算你識相!”
穆寒江看著清減了許多的謝昀泓,很想開口叫他不要哭,但是微微張嘴便連帶起胸口心脈的疼痛,只好點了點頭,勉強揚了揚唇角,讓他放心。
阿泓,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君:阿X,我回來了!
咳咳~好吧,這一章來的晚了一些……額,好像不止一些,完了好久的樣子……話說,親愛的,你還記得前面的情節麼?(默默對手指,我之前把前面的章節看了兩遍,然後寫了好久,才終於找回了感覺……默默地,嗷嗚——)
期末考試終於考完了,昨天到的家,原本准備晚上更新,但是奈何完全就木有靈感,於是今天雙更~耶耶耶~
真是抱歉,讓大家等了這麼久~按照約定,會日更到完結的!除非作者君生病到神志不清,否則絕不斷更~!(果然是要對自己狠一點!嗯嗯~握拳!)
愛你們~耶耶耶~\(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