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田也不容易
那男人出手闊綽,一給就給林忘百兩足色銀子,這錢拿到南方,足夠能置上一些良田,蓋幾間房屋,雖不說大富大貴,可也能悠悠哉哉過完下半輩子。
林忘真心動了,想他還做什麼買賣,直接回鄉下當地主得了,他雖不會種田,可以租給別人,每年靠收租子過活。
當然,林忘也不會腦袋一熱,問都不問就走,他決心要把這一百兩銀子好好運用,必先要好好盤算。林忘出門之前,將銀子和那盒子一股腦藏進了一個大罐子裡,然後和幾個其他的,共同放在床鋪底下,外面都是醃鹹菜的,只有最裡面的那個才是放錢的。
饒是如此,林忘出門也不放心,心裡總嘀咕那些錢,怕被人偷了,那他可就坑爹了。
幾個孩子慣會看人臉色,都看出了林忘心不在焉,吳大心中有所顧忌,沒立時詢問,四狗子年紀最小,最沒心機,當下就問出來:「林小哥,你今天是怎麼了,輕輕叫你就能嚇你一跳,或是連叫你幾聲都聽不見?」
林忘隨口敷衍道:「嗯,就是有點困了。」
吳大聞言,立刻要搶著替林忘推車,林忘不是真的困,又不好總依賴這個半大孩子,倆人搶了半天,最後還是林忘自己推著的。
沉默地走了一會,林忘想吳大雖年紀輕,但到底經常在外走動,市井間的一些事情應該會知道,哪像這具身體,被養在宅子裡,久了連俗事都不通。
斟酌了一下用詞,林忘說:「吳大,我想問下,若在虞城附近買田,大約什麼價錢?」
吳大搔搔頭:「讓我想一想,記得上次胡老三提過。」
其他的孩子則紛紛問著:「林小哥,你要置田嗎?」
「我先問問價錢,也好有個奮鬥的目標。」
「哦。」
吳大拍了拍腦袋,猛地抬頭看他,說:「咱們虞城是陪都,地價貴,在城外置畝良田大約要八貫錢左右。」
八貫錢相當於四兩左右的足色紋銀,林忘的百兩銀子能置田十來畝,剩下的錢再蓋幾間房,留些日常開銷,倒也還算不錯。
林忘自己也不會種地,想著若是置田,以後將其租出去,他不好直接說,便反著問:「我若是想在城外租地種田,那租金大約是多少?」
吳大想了想,然後認真地說:「林小哥,我勸你不要想著種地的事,像你這樣做些小買賣,其實挺好。」
林忘以為吳大是怕他真種地走了,以後就幫不了他們了,所以才勸他留在虞城做買賣,當下心中有些彆扭,但仍不動聲色地問:「為什麼呢?」
吳大說:「你租了別人的田,不止要給租錢,每年夏秋兩稅也要繳,而且官府時有『支移』、『折變』,若是趕上歉收,種糧食換來的錢還不夠這些的呢。」
林忘聽吳大喘口氣,趕忙打岔問:「什麼是支移、折變?」
吳大一愣,可能沒想到林忘連這個都不知道,不過轉念想林忘細皮嫩肉,渾身氣質不同於市井小民,只當他以前生活不錯,不曾經歷過這些,後來遭遇變故才淪落如此,便就解釋道:「有時朝廷以邊關缺糧為藉口,讓農戶將納稅的糧食運到邊地交納,或是豐收地區的糧食送到受災的地區,這一路的奔走路費,還要單獨交一筆『支移腳錢』。折變則是官府根據當時物價情況,藉口一時所需而任意折價,比如先以價高絹折錢,再以錢折價低麥,而這其中的定價,便是官府說了算,雖規定夏秋兩稅為每畝三斗(米),但折變後就不止這個錢了。」
林忘聽後有些心驚,想當農民果然不容易,這麼算來,每畝地的租金也不會太高了,看來剛才是他把人想壞了,吳大確實是為他好,這會他表情有些歉然,輕聲說了句「原來如此」。
在林忘亂糟糟地胡思亂想的時候,吳大接著說:「這還不算,官府有時還以雜變、進奉、土貢、和糴、和買等名義向農戶徵收錢財。」
林忘聽到這,心中又有些不服:「那照你這麼說,天下就沒人當農戶種地了。」
「林小哥,你這話就錯了,那農戶們沒有學問,也沒有本事,只有一膀子力氣,他們不種地,那就只能餓死了,便是給人做工,也不是什麼人都要的,再說種地雖苦,但好歹能囫圇填飽肚子,只是這幾年天災不斷,北方旱,南方澇,又有蟲災鼠患,越來越多的農戶付不起沉重的賦稅,或是交不出田地租金,或是跟地主借的種子還不上,不少都舉家逃跑,我們養濟院就住著不少這樣的人,一路上顛沛流離靠乞討為生,能逃到大城市的,也只剩下家裡的壯丁,老弱婦孺都折在半路上了。」
林忘沉默不語,想他隨口一問,竟牽扯出這麼多,看來當地主也不是保險的,至少他這種,頂多置田十來畝,連小地主都算不上的,更不能保證衣食無憂了。
「林小哥,你看你做點小買賣,每日也能掙些錢,我能肯定你這樣比種田要好。」吳大有私心不假,但不會自私到顛倒黑白,他真以為林忘是要回去種地去了,便在旁邊著急地勸著。
林忘點點頭,沒說話,心中確實打消了去鄉下當地主的想法,但田還需要置的,卻並非將錢都花在這上面,而是分成兩份,一份置田為自己留條後路,一份拿來做些小買賣。
吳大見林忘不說話,就知道他聽進去了,只是苦於天黑看不見林忘的表情,也就不知他怎麼想的了。
其他幾個孩子也不傻,聽了一會,猜測林忘是想去鄉下種田,他們也不想讓林忘走,畢竟林忘每日給他們送些烏糯糰子,他們也能比以前能吃飽了些,尤其上次林忘還給他們錢,他們就想著以後肯定還有這種機會,若是林忘走了,往哪找對他們這麼好的人?他們幾個年紀小,但並不懶,也想給人幫工賺些錢,但別人看不上他們,嫌他們沒力氣,或是看他們從養濟院出來的,怕手腳不乾淨,所以也不怪他們巴上林忘,就怕他走。
栓虎眼睛一轉,就開始說:「我們院裡的老胡,就是從陝西逃來的,說是那年趕上了大旱,顆粒無收,可仍被官府逼著交稅,兒子都餓死了倆,哪還有錢交稅?於是他帶著全家一路向北,等到了虞城,就剩他一個人了。」
「崔崔崔崔小三不也是是是嗎...逃逃逃荒的時候路路路路過也不什麼鳥鳥鳥鳥山,家家家家裡的小哥讓老老老老虎叼走了,他他他他他他...」三水一著急,最後這句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四狗子也知道這事,便趕緊接道:「他用腳裹給自己系在樹上,才逃過一劫,可憐僅剩的一點錢也在他小哥身上,估計讓老虎一併吞下肚了。」
幾個孩子輪番說著這種事,有養濟院裡的人們講的,也有聽市井間流傳的,大抵意思都是勸林忘不要去鄉下種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