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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像話》第47章
尾聲

  曲終人散,卻像是為另一場戲拉開了帷幕。

  ——砰。

  邢歡還沒從那一聲聲的恨和詛咒中緩過神,就感覺到身邊男人身子一動,悶響聲鑽入她的耳中。她就這麼呆滯地看著趙靜安屈膝,跪在了老夫人跟前,膝蓋重重磕落在地上。

  從前那一派風流倜儻的模樣似是瞬間從他身上褪去了,抬頭時,他的每一個眼神都格外的認真,就連鑽出唇邊的話音都一改慣用的戲謔口吻,“娘,我想要了邢歡,求您成全。”

  “她是你弟妹!”老夫人呼吸急促,忍不住低喝。是要鬧哪樣啊?一個個的就不能讓她省心嗎?永安闖的禍都還沒有收拾干淨,他倒好,非但沒有絲毫為人兄長的架勢,反而更胡鬧。

  有哪個做大伯的會當眾跪下想要了弟妹的?這話他還真說得出口!

  “永安給的那些休書不是鬧著玩的,她早就有改嫁的權利了。”他的語調很柔,小心斟酌著,左右都他在意的人,靜安不想去傷害,只是滿溢出來的愛,他吞不回了。

  “那是他們夫妻倆鬧別扭,誰家夫妻沒口角的……”

  “娘,沒有哪對夫妻會一言不合就寫休書。”這不是別扭,他太了解永安了。倘若不是發現有人搶了,邢歡就永遠會是個礙眼的存在。事到如今,永安是不是真的喜歡她,他不能確定,但至少能肯定初衷無非是想搶到手罷了。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連自己弟妹都不放過啊!當初是誰不負責任一走了之的,現在又求著我把邢歡給你?荒唐!你有想過邢歡和你弟弟的感受嗎?”

  永安頓時很想笑,他以為沒人會明白他的感受,那倒也好,就讓所有人只看到他的不知珍惜好了。然而,當終於有人站在他的立場設想後,原先小小的苦澀被無限放大。他究竟做錯了什麼?趙靜安逃了,他背下責任娶了她,試問,這種以無奈為開端的婚姻,有多少人能逆來順受?

  他適應了兩年,終於習慣了她的存在,她的心底卻已經容不下他了,取而代之的那個人還是他哥。當初,割捨掉自己向往的幸福,就為了換現在這一場傷?

  “婆婆……”邢歡忍不住跟著一同跪下,她做不到,沒辦法冷眼旁觀他一個人承受,“不怪大少爺,是我先招惹他的……是我耐不住寂寞、是我朝三暮四、是我辜負了相公的好,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這樣會讓趙家莊蒙羞,可是我……我……”

  她沒辦法永遠那麼理智,像尊牽線木偶般地活。這感情,她也曾試著吞下不表,想過要扮演好二少奶奶的角色。

  但只要一想到長此以往下去,有一天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愛上別人,甚至是親手幫他操持婚事,她就覺得生不如死。若是要這樣過一生,她寧願得罪趙家莊,辜負老夫人這些年來的厚愛,晶石她不要了、病她不治了,還不起的恩情她拿命來賠,總好過掏空心了長命百歲。

  “邢歡,婆婆一直以為你是最懂事的。”轉眸看了眼邢夫人,見她仍是面無表情地立著,沒有絲毫的驚訝宛若是早就知道了所有事情般,老夫人頗為感歎地溢出一句。

  “對不起……”

  “我是心疼你啊,就算他是我兒子,我還是要說句公道話,他這輩子什麼荒唐事沒做過。他若是真的愛你,也就罷了;可他有幾斤幾兩重,我這個做娘會不清楚嗎?就怕是一時貪個新鮮!他要懂得負責,兩年前就不會離家出走!”

  這話的確有夠公道,只是在靜安聽來未免覺得澀。呵,他是有多十惡不赦,以至於連自己的親娘都這般評價他?是,他是做過很多荒唐事,那是因為在遇見邢歡前他從未這般愛過;他是離家出走了,但那不代表他不懂什麼叫責任。

  深吸了口氣後,靜安孤注一擲地開口:“娘,那你總得讓我負責一次吧,都已經木已成舟了,難道你要我吃了不負責?”

  ……

  ……

  ……

  “趙靜安!你還是不是人!你竟然真的敢睡了我女人!!”鴉雀無聲中,趙永安歇斯底裡地嘶吼開了。

  真是夠了!他沉默著欣賞他們倆拼命護著對方的模樣,已經夠揪心了。在他絲毫提不起力氣安撫自己的時候,居然還能如此厚顏無恥地讓他知道這則消息。木已成舟?什麼叫木已成舟?兩年前拜過明媒正娶拜過天地高堂,這才叫木已成舟!

  “現在是我的了。”靜安揚起眉,冷靜應對。

  “她這輩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快醒醒,天還沒黑呢,你做什麼夢。”

  “你!你等著!你今天就大義滅親!”

  “……來人吶,還不快拉著你們二少爺,想看兄弟血拼嗎?”保持了良久的緘默,邢夫人終於在事態快要一發不可收拾時,出聲了。

  得令後,小廝們蜂擁上前,將二少爺團團圍住。

  “我擦!你們有毛病是不是?現在是他勾引我女人啊?我是受害者啊!全拉著我做什麼?拉他去啊!”被圍堵得沒有一絲空隙,趙永安只好招牌式的開吼。

  聞言後,小廝才想起,打架這種事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原則上來說攔住了二少爺不作數,還有大少爺呢。然而,大伙目光一轉,只瞧見那頭大少爺依舊跪著,格外平靜,彷若這場硝煙與他毫無關系。

  事實證明,攔住趙永安就夠了,不需要再浪費多餘的力氣。

  “好了,都先回房吧,這事讓我想想。”老夫人總算是真正從震驚中回過味來了。她不是迂腐封建的人,不會為了趙家莊的顏面做棒打鴛鴦的事,又何況永安的確是給了邢歡不少休書,按理說他們的夫妻關系早就已經不成立了。

  可是,她的開明並不能左右一切。趙家莊有那麼多的族人,這般有違倫常的事要怎麼端上台面?旁人會怎麼看他們倆?那些個輿論他們承受得住?只怕是到時候有再多愛,都會消磨殆盡。

  她必須得好好想想,或者會有兩全其美的法子。至於永安……兒孫自有兒孫福,情愛之事勉強不來,她壓根插不了手。想著,她轉過身子,挽住了邢夫人,“親家母,茲事體大啊,咱們得好好聊聊。”

  ——

  有句話叫做由恨生憐,邢歡漸漸明白,原來這種微妙的情愫轉變不僅存在於男女之間。

  就好比,她對管曉閒有越來越多的好感。

  她曾經羨慕過曉閒姑娘的笑,覺得好甜好純,彷佛全天下她最幸福般。

  後來邢歡慢慢懂得,原來女人只要是被自己喜歡的人寵著,都能捺出這種笑容。

  想必,曉閒姑娘真的是很愛趙永安,所以那時候享受著他的縱容,才會那麼開心吧。也正是因為篤信他會一直這般待她,才會任性地予取予求。

  即便是現在被這樣對待,她還是能夠說到做到。

  隔天,她就當真放了神醫,還派人將那塊晶石送上了門。

  曾經邢歡日思夜想著集齊所有晶石,根治寒疾,她不想讓娘白發人送黑髮人。可她沒從想過,有一天,當夢想成真後,竟然會笑不出聲。

  她默默地在心底反問著自己:邢歡吶邢歡,你傷害了多少人,撒了多少謊,才拿到這些?

  就為了保住自己一條命,枉顧別人的感受,他日壽終就寢到了地府,怕是也會遭天譴吧。

  “有很多事,如果當初沒有去嘗試,事後想起會是遺憾;如果嘗試了,哪怕過程不盡如人意,事後想起會是經驗。你是要遺憾,還是要積累經驗避開往後的傷害?”

  頗有哲理的話音在她耳畔響起,她回神仰頭,看向突然出現在她房裡的趙靜安,不甘地嘟了嘟唇,“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不了解你,還怎麼做你的大師。”他輕笑著把手中湯盅端放到了桌上,“把湯喝了。”

  “你煮的?”邢歡挪了挪身子,這才發現天色都已經暗了,晚膳也沒去用,的確是有些餓了。剛掀開蓋子,食物香氣就撲鼻而來,她嬌笑著問道。

  “嗯,替娘煮的,就順便算上你那份了。”說著,他撩袍入座,岔開雙腿,空出一半的凳子,拍了拍,“坐過來。”

  “做、做什麼……”喝個湯而已,不用那麼親密吧。

  “想抱你。”

  簡簡單單的答案,於邢歡而言,勝過任何情話,心都快被悟化了。她乖巧起身,移步走到他跟前,入座後,放松心神偎進他懷裡。

  “知不知道趙家莊有多少族人?”邊問,他邊抬手用勺子舀了口湯,耐著性子吹涼後,才遞送到她唇邊,用眼神示意她張嘴。

  邢歡點了點頭,啟唇,任由著他把湯汁送進她嘴裡。她沒病沒災有手有腳,自己喝碗湯不是問題,也知道這般撒嬌著實做作得很,可還是不想推拒地享受著他的寵。這樣被一個男人伺候著的感覺,她第一次嘗到,原來人心真的會越來越貪。

  “那你怕嗎?”人越多,便意味著他們需要遭受的白眼也越多。那些人怎麼想,他不在乎,但邢歡能不能承受得住,他很在乎。如果愛她,是為她帶來更多磨難,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辦法堅定。

  她用力搖頭,毫不猶豫,分外的堅定。

  “哪怕趙家莊再也容不下我們,和我一起居無定所浪跡天涯,也不怕?”

  “那多刺激。你是大師,我是師太,我們可以合作無間一路行騙一路斂財。”

  “再也沒有錦衣玉食,還得睡破廟,很刺激?”

  “那怎麼行,以後有孩子了怎麼辦?那往後你把銀子交給我管,我很會理家的,我們存夠了銀子,就買塊地,蓋間一屋,說不定到時候你還能混個村長當當,那我就是村長夫人……”

  “我有說過要跟你生孩子麼?沒記錯的話,我記得有人說過,會給我煮飯,陪我一起騙人,萬一我遇上了長得很像我死去未婚妻的人,她也會識相地不打擾,不會破壞我的行情。”她還真的是很會規劃,苦中作樂的本事讓他歎為觀止,不禁失笑,好似他先前的那些擔憂全都渺小的可笑。原來不止是他,她也同樣沒有閒心去在乎別人的眼光。

  “……”她氣呼呼地抬起眼眸嗔瞪。這個男人總有辦法輕易澆滅她的希冀,讓她不敢放縱自己去妄想。對她好,是不是就代表喜歡,還是就像他和婆婆說的那樣吃了就得負責?邢歡不清楚,也不敢去刨根究底地細想。

  見她那副吃了癟的模樣,他的笑容愈發加深了,曲起指節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後,他將她摟得更緊,下顎抵著她的頭頂,漫不經心地扯開了話題:“聽說你給了神醫好多銀子,讓他去替管大人治病?”

  “嗯。”邢歡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暗暗在心裡猶豫了許久,才說道,“偷偷告訴你,我總覺得管大人那病,是給我娘嚇出來的。”

  “的確是。”

  “欸?”他憑什麼那麼肯定啊。

  “因為我是幫凶。”這種話,他說得毫無愧疚之心。

  “……”邢歡恍然想起了。那天,管大人鬧完之後,娘就出門了,他號稱非常時期她不適宜出門,所以自告奮勇地說是去幫她照看娘。就是這麼照看的?到底誰是誰的幫凶!

  “這不是重點。”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就不要一直拿出來說了,有損他的形象,“聽說你給神醫的銀子,是從我房裡拿的?”

  “呃……我這沒有嘛!借用下會不行哦。”

  “行。”給自己女人花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嘛,這點他完全沒意見,問題是……“你要不要把我的私房小金庫也一並掏空啊!”她也太會找了吧,比他娘的搜索功力更強!他藏在衣櫃裡的,沒了;藏在床單底下的,沒了;就連藏在羅襪裡頭的,都沒了!

  “我不知道哇,我看見有銀子就全拿了啊。你想拿回去啊?沒有啦,都給神醫啦。”是娘說的,男人不能有私房錢,有了就會逛窯子。

  “……”他咬唇,蹙瞇起眼瞳,冷眸看向她。不知道?分明是故意的吧。他依稀感覺到這輩子就這樣完了,花天酒地什麼不用想了;偶爾跟朋友去聽個小曲喝個小酒估計得打報告看領導心情。

  嗯,誠如他從前所想的那樣,找個女人綁住自己是作繭自縛,可他還就是見鬼的很甘願。

  “少奶奶,少奶奶……”裡頭正濃情蜜意著,不識相的丫鬟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連門都不敲。

  當瞧見房裡的春光無限後,她紅著臉,又尷尬地退了出去。

  “進來吧。”靜安松開了懷裡的邢歡,懶洋洋地哼了聲。怎樣?都已經被破壞情緒了,還假仙什麼。

  “可是,那個……”大少爺,您要不要回避下?我要匯報的事,可能會讓你心情晴轉陰。

  “說。”趙靜安顯然沒心情同個丫鬟玩欲說還休這一套。

  那好嘛,既然做主子的讓她說,她還客氣什麼,“事情是這樣的。任公子府上總管來報,說是二少爺今天在街上遇見任公子,倆人一見如故,就跑去任府喝酒了,結果二少爺酒量太爛了,已經不省人事了。要命的是,醉成那樣他還不走,抬都抬不動,嚷嚷著說要見你,還說見不到的話他就打算把任府的丫鬟糟蹋個遍。那位總管姑娘說,你如果不去把人弄走,她就讓你死在別院。”

  “我陪你去。”出乎丫鬟意料之外的事,大少爺的心情未受任何影響,反而還能很理智地果斷做出決定。

  “不用了,我去瞧瞧吧。你留在家裡好好照顧婆婆和我娘。”邢歡還是有理智的,誰知道趙永安到底醉到了什麼程度,昨天之後,這兩兄弟一見面就勢同水火。老干爹已經被他們麻煩得夠慘了,要是一伙他們倆見到後,直接在人家府上打起來怎麼辦?

  上回靜安摔壞古董的銀子都還沒賠給人家呢,鬧不好又得賠了……

  “嗯,別弄得太晚,有事派人傳話回來,我去接你們。”

  聽聽這話,就連旁觀著此情此景的丫鬟都明白了二少爺輸在哪。這種體貼、這種信任,天殺的,哪個女人不動心啊!可是大少爺,這種時候寬容要不得啊,二少爺是頭狼啊,幾時見過狼會放過到嘴邊的獵物。

  有一些改變在悄無聲息的發生。

  這個想法在邢歡去到任府後更堅定了,那位叫做白蓮花的總管姑娘,非但沒有像幾回那般給她臉色看,反而還和顏悅色了不少。甚至在把她領去飯廳後,還頗為感慨地說了句:“聽說你和大少爺的事鬧開了?這樣多好,長痛不如短痛,那種不知珍惜糟蹋了你那麼久的男人,要他做什麼?就該這樣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我過些天要成親了,你和大少爺來喝喜酒吧。”

  “……成、成親?跟誰?”姑娘,您前後態度轉變要不要那麼大?話題要不要那麼跳躍?

  “好像姓薛吧。”

  “好像?!”這是什麼回答啊?

  “嗯,就這樣,等做好了喜帖我找人給大少爺送去。”白蓮花卻絲毫不覺得這回答有什麼不對,“你快進去吧,有什麼事就大聲叫,我派了小廝在門外守著。”

  “謝謝。”

  “不用謝,大少爺吩咐的。”

  “……”趙靜安,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吧。

  邢歡頓時有種欲哭無淚之感,彷佛從今往後,無論她跑去哪兒,一言一行都會在他的掌控之中。

  比較奇怪的是,這種好像沒什麼自由的生活,感覺竟然還不壞。

  “哎喲我的娘喂……”大喇喇推開房門的邢歡,怎麼也沒想到任萬銀會摳門到這個地步,點個燈會死人啊!更讓她沒想到的是,隨意地跨出一步,就會踩到被丟棄在地上的空酒壇,她猝不及防地揮舞著雙手想要站穩,最終還是結結實實地跌倒在地上,一聲哀怨驚呼同時從她嘴裡蹦出。

  她倒抽著涼氣,晃了晃陣陣刺痛的手心,恐怕是搓破皮了吧,這算不算出師未捷身先死?沒再多想,邢歡費力地撐起身子,才進行到一半,就覺得腳突然被拽住。

  一片漆黑中,她居然還傻兮兮地轉過頭,想要看清是誰在拉她。

  “啊喂喂喂喂,不要拖,很痛啊……”很顯然,她不僅是沒能看清對方的臉,還極其痛苦地臉朝地,被人用力地朝後拖行。邢歡著實掙不開那股蠻力,只好雙手拍地蹬著腿抗議。

  “死過來陪我喝酒。”

  “喝就喝,不要拖嘛。”熟悉的嗓音讓邢歡猜到了對方是誰,她放下了戒心。感覺到他聞言後終於松開了手,她躡手躡腳地爬起身,漸漸習慣了屋子裡的黑暗,隱約瞧清了他的輪廓,挨在他身邊坐下,搶過了他手上的那壇酒,“你喝了多少了?”

  “關你屁事。”

  “那……我們回家了,好不好?”

  邢歡明顯感覺到身旁的他一愣,沉默了許久後,才出聲回應,“你是哪根蔥啊,爺憑什麼要跟你回家……呃,他娘的去給我把那個紅杏出牆的女人找來!”

  “你要找她做什麼呢?”黑暗中,邢歡歪過頭眉端微微蹙起,思忖了些會。

  “有很多話要跟她說。”說著說著,他的頭慢慢滑下,就這麼順勢枕在了邢歡的肩上,感覺到她想要逃,他任性地伸手強拉住她,繼續自顧自地發表言論,“我想過了,我可以不介意她和我哥之間的事,人孰無過嘛。嗯,只要她願意,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發誓再也不寫休書了……改寫情書好了,她想要多少,我都寫給她。也不會再同其他女人牽扯不清了,紅顏知己什麼的統統不要了……哦對,娘說她喜歡孩子,那我就陪她多生幾個給她玩。我哥能給的,我都給。”

  “就算如法炮制、按部就班,你仍然不是你哥。”邢歡低眉,撥弄著衣裳上的流蘇,咕噥出聲。

  這話讓趙永安靜了許久,一抹懷疑在他心底逐漸蔓延開,直到最後他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說她究竟喜歡過我嗎?”

  “現在問這個問題,不覺得多餘嗎?”邢歡輕笑著反問。喜歡過又能怎樣?能回到當日初嫁的年歲和心境嗎?

  “呵,多餘麼?對我來說很重要。我真很懷疑她愛的究竟是她相公,還是我這個人。”他想知道,究竟是自己不知珍惜錯過,還是邢歡的心從來就沒再他身上停留過。即便明知就算弄明白了一切有些事也已經改變不了,可永安只想死得明白些。

  “你根本就沒醉,是不是?”

  出乎永安意料之外的是,邢歡突然不答反問。雖是疑問,可她的口吻透著確定。他錯愕了片刻,下意識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叫了你兩年的‘相公’,有哪個娘子會不了解自己夫君的。可是你呢,有了解過我嗎?你嫌我丑嫌我丟人,覺得我又笨又沒用只懂依賴著你活。可是趙永安,你知不知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只有全心投入去喜歡一個人,才會那樣毫無戒心地依賴他。我曾經就是那樣喜歡著你,不僅僅因為你是我夫君,還因為你是你。”

  “這些話為什麼以前都不說?”他略顯恍惚地問著。

  為什麼從前不說?邢歡抑制不住地在心底涼笑,從前,他們有這樣平心靜氣聊天說心事的機會嗎?他甚至不願多看她一眼。

  她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宛如在敘述一個很久遠的故事般,娓娓道來,“新婚夜被你掀開蓋巾的瞬間,我心想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男人,這張臉怕是看一輩子都不會膩吧,往後若是日日醒來都能瞧見你,該是多幸福啊,可是我沒有跟你共枕眠的福氣,就連想聽你說聲早安都是奢求。我第一次為你煮飯時,即便你嫌菜太淡、飯太軟、湯太鹹,我還是很開心,看著你吃就覺得滿足,我默默記下你的喜好,一點一滴地再你改進,只是這些你從來沒有在意過。”

  “……”他逐漸屏息,隱沒在黑暗中的眼瞳染上落寞,不發一言,就這樣靜靜聆聽著她細數這兩年來他親手甩開的那些甜蜜。

  “我第一次為你等門時,心好亂,等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怕你出意外,想著如果沒有了你,往後一個人多孤單,好不容易把你給盼回來了,看著你進門的時候,那一剎那,想哭的沖動都有,猛然就覺得好踏實,可是你回饋給我的是休書。我為你繡劍佩時,一直在想這一回你會不會不再嫌棄了,掛在劍上以後,每次用劍時說不定都會想到我,哪怕是厭惡也好,至少是想到了,而你把東西轉送給了曉閒姑娘。”

  “……”劍佩?他真的是混賬透了,甚至記不得有這玩意的存在。曉閒每回來找他,看上了什麼便自己拿,他也從來沒想過那些東西裡或許會有她一針一線的心血。

  “趙永安,我沒有虧欠你,也沒有對不起你,我的付出是你看不到。現在你再來指責我愛得太淺沒能在原地等你回頭,不覺得可笑嗎?由始至終,你有給過這樣的底氣嗎?我的心也是會痛會涼會變的。”她一口氣說了好多,是這些年來一直憋藏在心裡的話。

  “對不起……”這一聲抱歉,他說得很輕,宛若一聲淺歎。

  “干嘛跟我說對不起,變心的人是我。”

  呵,她倒是很敢勇於承擔錯誤,當真是為了他哥什麼罪名都願意背嗎?這是他們的事,按理他不該多嘴,該予以祝福暗自療傷,可永安還是忍不住擔心,“他真的值得你這樣嗎?你就不怕他激情過了,又會重演兩年前的一走了之?”

  “我不知道……可是不試一下那就永遠不會知道了……”像靜安說的那樣,有些事如果不去嘗試,往後想起來是無法彌補的遺憾;如果嘗試了,哪怕是一生的傷,對得起自己。

  “他知道你的病嗎?”

  “我想婆婆應該沒有告訴他吧。”他從來沒有提起過,只是知曉她很想要那幾塊晶石,便什麼都不問地幫著找。

  “那你呢,為什麼不告訴他?”

  “晶石都找齊了,說不定我的病很快就能治好了,有什麼好說的。”事實上,她不確定靜安是不是也愛著她;但邢歡知道,她想要的愛是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就像從前不想把這些告訴永安一樣,因為同情而駐留,不要也罷。

  他默不作聲瞇起眼瞳靜看了她許久,雖然瞧不清她臉上的神情,永安還是能感覺到那股堅韌,片刻後,他失笑出聲,“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你沒主見、不夠獨立。”

  “你瞎了眼的事多著呢。怎樣,有沒有很後悔錯過了一塊寶?”

  “你還得瑟了是不是?也不知道是誰錯過了一塊寶。吶,我警告你哦,這次是你負了我,往後若是被我哥甩了,別找我哭,我絕不會吃回頭草。”

  “腦袋進水了才會找你哭。”拜托,她那點最基本的志氣還是有的吧。

  “如果實在找不到人安慰,我也可以委屈一下,你人品差嘛,沒什麼閨中密友的嘛。”

  “得了吧你,有時間擔心我還不如想想自己該怎麼辦。”

  “我怎麼了?”

  “你的曉閒妹妹啊。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喜歡抓人去見官的江湖一姐更不能得罪,你等著被整死吧。”

  “啐,開玩笑!我會怕她?哈、哈哈,我會怕了她?!”

  “……”不怕就不怕,需要這樣強調嗎?

  但凡認識趙永安和邢歡的人,恐怕都不會想到有一天這兩個人不僅可以肩並肩地聊天,竟然還能拌嘴抬槓。

  如果初見時就能那麼單純,沒有那麼些個唯唯諾諾、委曲求全……一切會不會不同?

  可惜沒有如果。

  那晚他們聊了許久,按照趙永安的說法,他之所以裝醉,也只是打算在沒有人打擾的情況下河她閒話家常,借此釋懷掉一些事,絕對沒有想要借酒行凶的想法,真的!

  ——

  一切似乎有雨過天晴的趨勢。

  永安喜歡在趙靜安面前故意鬧邢歡,說些惹人誤會的曖昧話語,看自己那個總是雲淡風輕的哥哥吃味變臉,似乎成了他唯一的發洩途徑。

  另一頭,老夫人給趙家族人們去了信,刻意提了下永安休妻一事。想著若是邢歡不再是趙家莊的二少奶奶,那所謂的大伯和弟妹這層關系也就不存在了。只是,要怎麼讓邢歡再嫁進趙家,搖身一變成了大少奶奶,這著實是個難題,傳統觀念裡就算是沒了姻親關系,怕是也很難明媒正娶。

  難不成就讓他們倆這麼偷偷摸摸一輩子?不可能,莫不說他們趙家有負邢家在先,就是邢歡這兩年來的乖巧表現,也讓老夫人不捨得就此委屈了她。

  這事兒還沒理出個頭緒,讓人愈發不省心的事又來了。

  這一天邢歡用完午膳沏了茶還特地親手做了點心,跨入廳堂時瞧見靜安正看著手裡的東西蹙眉,她也不禁跟著揪起了眉心。邊擱下手裡的托盤,她邊好奇地輕詢了句:“怎麼了?在看什麼?”

  “哦,沒什麼,是白總管的喜帖。”揮了揮手裡那張喜紅色的邀請函後,他微抿著嘴角將東西塞進了衣兜裡。隨即便站起了身,“我出去一下。”只交代了句,也沒等邢歡反應過來,就抬腿朝著門外走。

  “可是……”邢歡難掩落寞地出聲,想著他或許真的有急事,又不敢挽留。

  沒料想到的是,才走了幾步,趙靜安又突然折返了回來,伸手托住她的後腦將她拉進,軟唇印上了她的額頭,蜻蜓點水般的吻配合上他魅惑的笑容,惹得邢歡臉頰一熱。

  “等我回來,我們好好商量下該給白總管什麼賀禮。”

  “嗯,早點回來吶。”

  趙靜安點了點頭,端起整盤點心往外走。捕捉到她滿臉困惑的模樣,他才再消失前甩下解釋,“你做的東西,再忙我都得吃。”

  “噗,死相……”呆立在原地的邢歡良久才回過味來,溢出了一聲嗤笑,伴著甜蜜的嗔罵。

  可惜,她的好心情沒能持續多久,一抬眸,冷不丁地瞧見永安攙著娘和婆婆匆匆忙忙地從門前經過,邢歡好奇地偏過頭,打算跑去看個究竟。

  遠遠的,就瞧見正門口的院子邊圍著不少人,彷佛整個別院的下人全都聚了過來,裡三層外三層的水洩不通,她甚至找不到突破口擠進去,索性就站在了回廊邊階梯上觀望著。門檻邊站著個人,竟然是管大人?邢歡詫異了瞬間,看來神醫的確是有那麼點真本事。

  隔得太遠,邢歡聽不清他在講些什麼,只感覺到永安僵硬著,直到管大人訕笑著揚高嗓音:“二少爺,還不快叩謝隆嗯?”

  於是乎,一堆人齊刷刷地謝嗯,高喊萬歲。

  等到人群差不多散開了,邢歡湊上前,才發現永安和婆婆的臉色都不怎麼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先皇曾經賜給我爹一柄劍。”他有些失神地回道。

  “嗯,怎麼了?”那劍邢歡也曾有耳聞。

  聽說來歷相當荒唐。老爺奉命替朝廷鑄尚方寶劍,先皇本是打算把劍賜給當時的丞相,不料送劍入宮時,遇見了刺客。傳說趙家老爺當時英勇得很,一劍就把刺客給殺了,後來得知是丞相派來的人。就這樣,先皇一怒之下把劍賜給了趙家老爺,所有人都不敢有異議,誰讓人家護駕有功呢。

  “爹和先皇有約定,每隔十年,要帶劍入宮面聖。”這個約定起先倒是沒什麼特殊緣由,只是先皇喜歡聽爹嘮嗑,所以找個堂而皇之地借口罷了。只是現在的聖上和趙家莊沒有任何淵源,這事也就成了例行的規定,倒更像是讓皇上閱劍,以確認尚方寶劍安然無恙,趙家很尊重先皇,即便身處江湖也沒有絲毫謀反之心。

  “那也不是什麼壞事吧?”不就是帶著柄劍進宮溜一圈嗎?他們為什麼一個個像要被滿門抄斬一樣。

  “可是那劍……不見了……”

  劍不見了……

  按照趙永安的說法,是在他們成親不久後那一次劍閣失竊中丟失的。

  那也就是說,當年劍閣當真失竊了,並非如傳說的那樣是永安為了親近曉閒姑娘自導自演的?

  很顯然,現在不是搞明白這些事的時候。

  “十年之約,不是應該到明年的嗎?”邢夫人記得,在老夫人找到她們的第二年曾經帶著劍進過一次宮,當時先皇還在,至今也才九年。

  “我想,應該跟曉閒有關,當日劍閣失竊我找她來幫忙,她知道那柄劍不見了。”永安無奈苦笑。難怪都說越是了解你的人傷你越深,因為對方太過清楚你所有的軟肋。無疑,管曉閒很了解他,她說恨他、恨趙家莊所有人,便是一針見血地出手。

  “全都是你捅出來的簍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江湖和朝廷向來兩立!你……你、你居然還把那麼大的事跟她說……”

  “婆婆,事已至此,責怪永安也於事無補啊。月底才進宮呢,要不重新鑄一柄一模一樣的吧,說不定能蒙混過關呢?”眼見婆婆又要爆了,邢歡忙不迭地勸道。

  “沒用的,當時鑄那柄劍時老爺費了不少心,材質特殊,豈能說鑄就鑄。”老夫人一下子安靜了,頹敗地癱坐在椅子上。

  “要什麼材料?”邢歡不死心地追問,再怎麼都得嘗試下吧,總比坐以待斃好。

  聞言,老夫人欲言又止地偷睨了眼邢歡,支吾著說不出話。

  這不尋常的眼神讓邢歡敏感地心頭一驚,一抹猜測湧上心頭,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確認道:“是晶石嗎?”

  “……哎呀,不是!怎麼可能是晶石嘛!你別亂想,你公公他鑄劍向來隨心所欲的,當日那劍他到底怎麼鑄的,連我都不知道,要什麼材料……我、我說不上來啦,總之不可能是晶石。好啦好啦,都去忙吧,我再想想還有什麼法子……”

  婆婆的否認很堅定很大聲,但也就是這樣,愈發讓邢歡覺得她在欲蓋彌彰。

  她收了聲,聽話地不再打擾,可心裡卻再也沒法平靜下來。

  “我娘都說不是了,你還在瞎想什麼。”感覺到了邢歡的恍惚,一直到退出廳堂後,永安才猛地抬頭拍向她的腦袋。

  吃痛後,邢歡抿著唇揉了揉後腦,冷不丁地問:“你哥知道劍不見的事嗎?”

  “他……嗯,知道。”他愣了愣,神情很不自在,連話都多了起來,“你知道他的,雖然這兩年都在外頭游蕩,但有什麼事能瞞過他的。”

  “是哦。”邢歡干笑著點了點頭,“我先回房了。”

  她把心事隱藏得很好,起碼趙永安沒看出任何不對勁。

  只有邢歡自己知道,她的猜測幾乎是得到證實了。回想和靜安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顯然是她一直以來高估了自己,以為他是再幫她找晶石,可事實呢?他曾說過溜去祈州管府查看過多次,還因此和管曉閒結下了仇,那時候他並不是認識她,總不會是夜觀天象預料到了以後吧?

  這足以證明,他也一直在找那幾塊石頭,所以才會想她那樣對晶石有那麼多的了解。

  可趙靜安找這個做什麼呢?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

  一直到夜深人靜時,趙靜安才駕著馬車回府。

  小廝提著燈籠開門相迎,很快就感覺到了今天的大少爺很不對勁,沒有像平時那樣同他們開玩笑,甚至是連常年都掛在嘴邊的笑容都沒了蹤影。

  他就這樣唇線緊繃,腳步邁得很大,氣勢洶洶地朝著別院裡頭走。

  他沒有告訴邢歡,其實下午的那張喜帖裡還夾著一張信箋。

  其實那信也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看起來只不過幾個許久沒見的朋友邀他一塊喝茶。

  喝著喝著便喝出了一則讓趙靜安揪心的消息——邢歡自小就有寒疾,命不久矣。

  曾用那麼輕松的口吻說出“短命鬼”,在他無法自拔地愛上她之後,成了日日困擾他的夢魘。有多少次,他盼望是自己學藝不精,那日對著她的掌紋看走了眼。

  邢歡為什麼要那麼費勁地去找那些晶石?她不說,他也就忍著不問,這不妨礙他托人追查。這是趙靜安第一次幾乎動員上自己所有人的人脈,只為了更了解一個女人,他也知道這種窺人隱私的行為不好,可他不後悔。

  倘若不是他查到,她打算對他瞞多久?瞞到她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時候嗎?

  她有什麼權利在讓他愛上之後擅自決定自己的生死。

  眼下,又聽聞皇上詔曰趙家莊月底帶著劍進宮赴宴,一堆意料之外的麻煩洶湧而來,讓他覺得心力交瘁,只想用力抱住她,確認她不會消失,永遠不會……

  “咦?大少爺,你來找少奶奶嗎?她今天睡得早,都這時辰了,怕是……”守夜的丫鬟正坐在屋前石階上打瞌睡,可大少爺走路的動靜實在太大,她猝然驚醒。

  話兒才說了一半,就被靜安冷聲打斷,“走開。”

  “……”丫鬟識相噤聲。見鬼了,今天這別院裡的人全都吃火藥了,個個臉色都臭得很。

  ——砰。

  靜安一如既往地不講規矩,拾階而上,重重踹開了房門,搶過了丫鬟擱在一旁的燈籠,闖進黑洞洞的屋子裡。

  見狀,丫鬟趕緊跟上前替他點上燈。

  “她人呢?”裡屋,空蕩蕩的床,讓靜安心頭一驚,立即旋身質問身後的丫鬟。

  “在睡……”那一個“覺”字,在丫鬟瞧清裡屋的場面後,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怎麼守夜的!那麼大個人都看不住!”

  “……”大少爺從來不會這樣咆哮,更是不會吼罵下人,所以,就算是傻子都能感覺到他這是真的氣到失控了。這種時候,少說話才是最理智的,可當丫鬟轉眸瞧見桌上的東西後,還是沒能忍住,“大、大少爺,那兒有封信……”

  果然,這句話成功吸引了趙靜安,也讓他暫時收斂住怒火。

  他屏息,視線集中到了用來壓信的小木盒上,打開盒蓋這簡單的動作,幾乎耗費了他所有的心力。結局,誠如他所想,盒子裡靜躺著那三塊晶石,彷佛記錄著他們認識至今的點點滴滴。

  靜安閉上眼,默不作聲地動手拆開那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話,卻讓他心如刀絞,極其苦澀地試圖想要揚起唇角,卻怎麼也找不回曾經的笑容。

  ——趙靜安,你笑起來也很漂亮。

  是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努力讓他的笑留得更久些?

  為什麼不問過他的意見就做出這種決定?

  為什麼不相信他或許可以想到更兩全的解決辦法?

  ——

  這一次,邢歡的離開,幾乎是什麼都不需要說便與娘達成了共識。

  娘說,弄丟尚方寶劍是很大的罪,若是有人借機發難,說不定還會上升到謀反,會滿門抄斬。

  邢歡不懂那些律法,能做的也不多。她知道,就算把收集到的晶石全貢獻出來,婆婆也不會要。那,最好的辦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留下晶石消失。不僅僅是為了靜安,也是為了趙家莊所有人。

  她不能為了救自己,枉顧那麼多條人命,那樣的話,就算活下去了,也無法心安理得。

  和上一回留書離開不同的是,這次有娘陪著,邢歡不會迷路了,也不需要考慮怎麼沿路賺盤纏。這一路,她們走得很順,娘還是一如既往地很少說話,只花了半月不到的時間,她們就回到了祈州。

  老家是回不去了,怕是很快就會被找著。

  娘在離趙家莊不遠的地方租了間屋子,說是離得越近他們越是不會找著,她還能遠遠的看靜安,確認他們是否平安無事地度過了這一劫,確認他活得好不好。

  邢歡知道,娘是在為她著想,可……無論他過得好或不好,她都不會開心。

  “邢姑娘,心情也是直接影響病情的主要因素之一,你最近身子越來越弱,就是因為太郁郁寡歡了,要不要我替你找些江湖兒女來唱小曲給你聽?”

  什麼聲音?誰在說話?邢歡豎起耳朵,顫抖著從三層被子底下探出腦袋。她最近身體的確是羸弱得很,也不知道是深秋的緣故,還是當真離死不遠了,總之是比從前更怕冷了,幾乎離不開被窩。

  可當瞧清立在床邊一臉仁心仁術的那張臉後,她活像見了鬼似的竄了起來,“你怎麼在這?!”

  “嘛,我是神醫啊,聽說邢夫人已經在訂制棺材了,我怎麼能不出現下,萬一把你治好了,就又多了個起死回生的臨床案例啊!”說著,神醫褪下出診箱,像模像樣地擺著脈枕,拍了拍,示意她把手放上來,讓他望聞問切下。

  “……”她娘已經在訂制棺材了?擦!娘,您也太淡定了吧!淚都沒見你掉過一次,就這般鬧得人盡皆知地去訂棺材了?邢歡無力地垂下手肘,任由神醫煞有其事地替她把脈,有氣無力地哼著,“我說,你是不是會回城大法,怎麼就那麼神出鬼沒。”她和娘才回來多久,一個月都不到,他就已經找上門了,這麼說,那是不是靜安也知道她的下落了?

  “你放心,我們江湖人士向來都是守口如瓶的,我沒跟大師提過你的下落。”

  他們混得是不是同一個江湖啊?守口如瓶?呸!一丁點風吹草動就能傳得人人皆知,還好意思賣弄江湖氣。

  “哎,邢姑娘……”

  “你是不是想說你已經盡力了,節哀順變?”邢歡別過頭,並沒有覺得失望,從回到祈州起,壓根就沒想過自己還會有生機。

  “是想要恭喜你,你這是喜脈啊!”

  “……喂,這不是鬧著玩的,你摸摸清楚再說。喜什麼脈什麼?怎麼可能一晚上就……你又來騙銀子了吧?接下來是不是想叫我買安胎藥或者是墮胎藥,滾滾滾!有沒有同情心啊,人家都快死了,還玩還玩!”

  “過分了!邢姑娘,你可以質疑我的信用,但不能質疑我的專業素養。你這脈象,絕對是懷上了,你冷靜躺下,別動了胎氣。哦,不過話說回來,這孩子能不能留的確是個問題,你身子太弱,病也得治,怕會傷及胎兒。要不,你考慮要買我的墮胎藥吧,保證無痛。”

  他的廣告依舊打得很賣力,可說不清為什麼,邢歡有些信了。

  不會那麼玄乎吧?依稀記得,離開祈州隨永安進京時,婆婆曾說:爭取回來的時候,肚子裡醞釀個小少爺。這……這這這、這就真醞釀上了?只不過爹換了人?婆婆是預言帝吧?

  “邢姑娘,你要信我,我是不會害你的,我祖上和你爹還有些淵源,也算是故人了。”見她悶聲不吭,像是平靜了下來,神醫才再次入座,說開了。

  邢歡沒好氣地賞了他一道白眼,淵源個屁,她爹究竟長什麼樣連她都記不起來了,沾親帶故也不帶這樣的吧。

  “你聽我給你慢慢說。”不需要她搭理,神醫自顧自地說得投入,“話說,很多很多年前,我爹也是個神醫,仰慕過你爹的刀法,還曾想拜他為師,呀哈,誰知道你爹拽得要死,說他沒有習武的天分。就說吧,這人吧出來混總是要還的,誰曾想你爹當年為了救趙家老爺死了,你娘帶著上門求醫……”

  “等一下,你說我爹是怎麼死的?”他的故事為什麼和她聽說的故事版本不一致啊。

  “為了救趙家老爺被砍死的啊。”

  “你是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這算是升級版嗎?娘分明說是爹的仇家上門尋仇,公公為了救下她們母女倆也壯烈犧牲了。

  “哦,從我爹那聽來的。”神醫想當然的回道,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什麼小道消息!我爹可是第一手的消息,比珍珠還真。當日那一戰,趙家老爺當場死了,你爹還留著一口氣,是我爹領銜若干大夫一起給搶救的。哎,可惜當年我爹醫術還不夠精湛,最終你爹還是撒手人寰了。”

  “……”神醫,您剛才不是說您爹當時也是個神醫嗎?

  “總之,那事兒絕對沒有訛傳成分,是我爹彌留之際跟我提起的。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爹都快不行了哪還會跟我撒謊!”

  “是嗎?那後來呢?”邢歡一時緩不過勁,這麼些年來她一直想著要報嗯,是她爹爹連累了公公,結果婆婆還不計前嫌地一直暗中資助娘,把她撫養大。難道,娘也是被騙的?

  “後來,我爹告訴你娘要根治你的寒疾,就必須集齊散落江湖的所有晶石做藥引。哎,我爹彌留之際跟我說,他那會兒只是想報你爹不肯收他為徒的仇,又想瞧瞧傳說中的晶石究竟長什麼樣,才這麼騙你娘的,其實你的病有法子治,不需要什麼晶石藥引,哪有那麼玄乎,白癡才會拿石頭做藥引子。這件事,爹一直覺得過意不去,囑咐我如果將來有機會見到你們母女倆,一定要醫好你的病。所以上次你被一姐刺傷的時候,我替你療傷時,才會問起你爹是不是姓邢……其實我那時候想問的是,你爹是不是那個以刀法聞名的邢大俠。”

  “我說你爹彌留時說的話也太多了吧!你爹沒彌留時也太會耍著人玩了吧!知不知道我為了那幾塊破石頭浪費了多少精力啊!到頭來才跟我說白癡才會拿石頭做藥引!搞我是吧!不肯收你爹為徒就搞我是吧!”

  “那也要怪你爹當初什麼不肯收我爹為徒,還要怪趙家老爺為什麼吃飽撐了把祖傳的那幾塊晶石亂送人,要都留在趙家莊多省力……吶,說歸說別打人啊,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動口不動手。”眼看著邢歡惡狠狠地抬起手,正准備朝著他的腦門拍下,他話鋒忽地一轉。

  邢歡手中動作未停,只不過是用力地拉過被子將自己裹住,“誰有空打你。有辦法治你還不快點幫我治,囉嗦什麼!”

  “救死扶傷是應該的,只是……”

  “吶,你爹死了還耍了我那麼多年,你要是還敢問我要診費,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換件紅衣裳上吊,化作厲鬼都不放過你,在陽間嚇死你,去陰間嚇死你爹!還有你列祖列宗,挨個來,一個都不放過!”

  神醫原本的的確確有這打算,可邢歡的威脅很成功,嚇得他硬生生地把話尾吞了回去,賠著笑臉,“呀哈,怎麼會還要診費呢,大家那麼熟了。快躺好躺好,別受涼了,我這就給你瞧瞧。”

  按照神醫的說法,這病不難治,只是需要配合長期調養……他所為的不難治也太官方了吧!

  零零總總的藥方子開始好多張,光是要抓齊那上頭的藥材,娘就廢了好些功夫。

  好些藥鋪裡還都沒有,神醫倒是得意洋洋的把市面上缺失的藥材全都拿了出來。於是,診費可以不用,這珍貴藥材的銀子不能免,據他本人說,這些可都是他走遍天下爬山涉水收集來的。

  都說子承父業,已經被他爹騙得夠慘了,前車之鑒讓邢歡很難再輕易相信她,特意讓娘去詢問了好些個大夫,想看看那些方子上的藥材能不能找其他的替代。

  結果證明,江湖雖然不像話了點,神醫這次倒是真的賣起了真材實料。

  藥,邢歡按照囑咐喝了好些天,的確有那麼點起色,不像從前那般畏寒了。聽說每半個月是一個療程,一療程過後病情就會有明顯的好轉,堅持兩年差不多就能根治了。只是身子難免會比尋常人弱一點,但只要小心照顧著點,就不會再畏寒,也不太可能再復發。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去找大少爺?”邢夫人將剛煎好的藥遞到邢歡手中,難得沒有轉身就走,反而是好興致地在她床邊坐下,語重心長地問道。

  她看得出邢歡活得不開心,確切地說,離開趙靜安之後,她臉上就鮮少再有笑容了。所以就愈發不懂,既然那麼愛,現在也已經沒了任何阻礙,還猶豫什麼。

  “娘,我……”邢歡心頭一慌,手也跟著顫了顫,碗裡褐黑色的藥汁撒出了些許。她強自鎮定了下來,躊躇著,考慮究竟要不要把神醫那兒聽來的事告訴娘。

  娘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犯人全家。

  就連她都已經打不開心裡的結,想著若真的還有機會再見到趙靜安,要怎麼不去介懷爹是怎麼死的。都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雖說公公沒有直接殺了她爹,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不是差不多的理嗎?

  何況,若真是婆婆捏造謊言騙了娘,那這些年來她們母女倆為著恩情一心想要報答,豈不可笑。

  “想說什麼就說。”面對她的吞吐,邢夫人依舊口吻冷冷的。

  “唔,你得保證聽完後要冷靜。”邢歡抿了抿唇,見娘點頭,才鼓起勇氣說出口,“我聽說公公壓根不是被我爹害死的,分明是公公被仇家追殺逃來我家,才會連累我們家破人亡。”

  說完後,她斜著眼瞳偷睨著娘。出乎邢歡意料之外的是,娘當真是信守諾言,平靜得很。

  更讓邢歡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她沉默了些會,朱唇輕啟,“我知道,那又怎樣?”

  “欸?”你知道?知道為什麼還要她報嗯?知道為什麼在她被永安一再漠視嫌棄的時候,還警告她要為了恩情忍而不發?

  “人為了仇恨而活會扭曲,為了恩情而活會坦然。娘不告訴你真相,是要你活得坦坦蕩蕩、開開心心,不要去為了那些恨執迷。”這是邢夫人逐漸悟出的豁達。

  她也曾恨過,在家破人亡居無定所甚至連溫飽都求不到的時候,怎麼能不恨。

  當老夫人找到她們母女倆時,她依舊在恨,若不是為了邢歡,她的骨氣絕不會允許她接受仇人的嗟來之食。只是,慢慢的,恨了好些年,她想通了,“那是你爹的選擇,他無憾,我們也該無恨。即使明知結局還讓他重新抉擇一次,我想那天他還是會救你公公。”

  “就算是這樣,你又為什麼要讓我嫁進趙家……”

  “娘想你能有一個好歸宿,老夫人待你好,當日想著有她在,你嫁過去娘也能放心了,你總不能跟著娘放一輩子的羊。現在,娘還是那句話,你能愛上大少爺是福氣,他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有他照顧你,娘更安心。別為了恨誤了自己終身,你爹也不會希望你盡孝道。”

  邢歡呆呆地看著碗裡的藥出神,得益於娘這些年的悉心教導,她的確不是會執迷於恨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他從來不說,我也不敢問。”

  “那就想法子逼他說。”

  ——

  江湖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所有消息都傳得飛快。

  得知邢家母女在祈州後,趙靜安連夜快馬兼程趕了過來,打探到第一個消息便讓他心涼了半截——邢夫人在忙著訂制棺材。

  幸虧神醫的“不小心說漏嘴”,他幾乎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她們母女裡租住的小屋。

  屋子很簡陋,卻收拾得很干淨,的確是邢夫人一貫的作風,只是這毫無人氣的感覺,讓他每塊一步都緊揪著心尖。在害怕什麼,靜安很清楚,他怕自己那麼拼命還是來晚了,他怕她真的可以殘忍到就這樣丟下他一個人,他怕用盡餘生都會忘不掉這個女人。

  ——砰。

  屋子裡突然傳來的清脆聲響,促使他加快了腳步。

  一進屋便瞧見邢歡臉色灰白,一半身子落在了床外,努力伸出手想夠矮桌上的茶盅。一旁地上,是被摔得支離破碎的藥碗。

  “我早說過你沒我活不了。”

  頭頂飄來的聲響讓邢歡一愣,她驚愕地半張著嘴兒,仰起頭,木訥地瞪著他。

  靜安彎下身執起茶盅,又替她重新倒了杯滾燙的茶,才折返了回來,撩起袍角,側身在她床沿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讓她躺靠在自己胸前,慢慢地餵著她喝茶,“我也早說過,就算生死薄上你的陽壽截止於明天,我也願意陪你顛覆。”

  “……你怎麼找到我的?”她皺著眉,艱澀無比地吞下茶水。哦哦哦,舌頭好麻哦!要不要那麼燙哇,想燙死人啊!

  “為什麼要走?”他垂著眼眸貪看著她的臉頰,不答反問。

  “我不想……”

  “想讓我誇你偉大嗎?”

  “你都知道了?”她真想把自己舌頭給咬了,好不容易盼到他來了,怎麼盡問些多餘的問題。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以婆婆和永安的個性,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大呼小叫,跟著再爭先恐後地把事情原委敘述給他聽。

  “是知道了。”至於是怎麼知道的,他不打算說,因為蠢過頭了。這才是最見鬼的,果然是關心則亂,他竟然沒想到身邊有人或許是知道一切,居然還傻兮兮地捨近求遠,白白浪費了那麼多時間。

  事實上,早在任府時,她第一次提起想要找紫晶石,他便已覺得蹊蹺。

  他想應該遠不僅僅是因為它價值連城,不論是在任萬銀那兒還是管大人那兒,那麼多值錢的寶貝擺在眼前,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惦念著那些晶石。想來,必定是有原因的吧。他也曾轉著彎兒問過她,可她的答案總是避重就輕。

  也便是如此,他才覺得她瞞了好多事,既然是連他都瞞了,那她身邊的人應該沒有幾個會知情吧。

  “喂,你在生氣哦?”她不怕死地抬手,本是想輕拍下他的臉頰,感覺他的存在,只是當指尖染上熟悉的觸感後,就不捨得拿來了。

  “嗯?氣什麼?”他挑著眉梢,明知故問。

  “氣婆婆和永安都知道的事兒,我卻瞞著你。”

  聞言,他突然笑了,還冷不丁的張嘴,懲罰性地輕咬住她的指尖,惹來她的痛呼後,他沒有放開,反而是把啃咬換成了舔舐,“我比較想把這種隱瞞理解成你太過在乎我了。”

  “咦?”他怎麼知道?連這種因為太在乎所以但凡讓對方擔心的事兒都不想說的感覺,也能感同身受?

  “因為我也曾試過。”再次看穿了她的心思,靜安放下茶盅,雙手緊摟住她,喃語:“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流落江湖的晶石其實有四塊。那柄劍也並非劍閣失竊時不見的,而是永安十一歲那年,偷拿出去玩,弄丟的。”

  所以,按照他對永安的了解來說,他真的可以幼稚到為了隱瞞兒時過失,在十年之約眼看就要到來之際,一手策劃了劍閣失竊。找來管曉閒,想必並非如外界傳言那般是為了接近她,只是為了讓這場戲更逼真,有更多人證。

  “真的假的?”這也太離譜了吧,可轉念一想,又似乎全都說得過去,“難怪永安會那麼篤信你早就知道劍不見了。”

  “那一年,我之所以會在成親前丟下你,是因為對當時的我來說有更重要的責任需要擔。”

  “是得知晶石的下落了嗎?”聯系前因後果,這不難猜到,至少邢歡覺得這才是她最能接受的理由。

  他不負所望地點頭,隨後笑得很無奈,“那一塊,是我爹當年送給師兄的,師兄出家後便帶去了廟裡,轉送給了當時的住持。我本想讓師兄拿回石頭就好,結果,那個住持老禿驢把東西藏得太好了,他找不著。更悲劇的是,那個老禿驢快圓寂了,還死活不肯講出來把東西藏哪了。哦,還有最悲劇的,他揚言誰能找到就是下一任住持。最最他娘悲劇的是,我找到了……”

  “你竟然還是住持?!”娘喂,他們那個廟實在太不像話了!這麼危險,會不會垮?

  “不用擔心,我們廟裡生意不錯,有不少女施主來捧我的場。”他哪一點不像住持了?不做住持會有那麼多特權?不剃頭、披綠袈裟,擺明了就是住持范兒嘛。不然她以為他還俗為什麼那麼累?想著,他再次咕噥出聲,“其實還有最最最悲劇的事,那個早該死的死禿驢委任我做住持後,至今還活著。”據他老人家說,是因為收了他這個得意徒弟,精神爽利了,估摸著可以活到一百多歲……

  “噗!哈哈哈哈哈哈!”好吧,邢歡承認她很不厚道,可是著實憋不住了。

  她想過他或許有各種悲慘理由,才不得不出家,但怎麼也沒料到真相那麼荒唐。她甚至可以想像到他當時那副憋屈的表情,按照他的個性,說不定曾試著想逃,又結果搞不好每次都被銅人們抓回來,直到最終,他開始享受和尚的身份。

  “笑得很開心嘛,那讓你笑得更開心點。”

  “嗯?”

  “我還有很多話是一直沒和你說的,一次性告訴你好了。我誇你笑起來漂亮,是因為想看你永遠都能開心地笑。聽說女人通常能記住的只有那個讓她哭的男人?這話真夠爛的,我偏你要記住我,記住這個願意一輩子哄你笑的男人。”

  “……”

  “還有,除了我娘之外,你是唯一能讓我記住名字的女人;除了我娘之外,你還是唯一能讓我掏銀子幫你買衣裳的女人;另外,也是唯一我願意親自伺候療傷的女人;唯一讓我願意還俗的女人,唯一讓我想叫娘子的女人,唯一愛的……”他的話音越來越輕,最後,隱沒在彼此貼合糾纏的唇齒間。

  吻,越來越深,訴說著這些時日來對她的想念。

  品嘗著她柔軟甜蜜的唇舌,他不自覺地悶哼出聲,將她壓倒在身下,在開始上下其手的同時,在她耳畔丟下警告,“我這輩子是不能沒有你了,下一次,你如果再敢不告而別,我不會再來找,會直接在奈何橋上等你,等到你出現為止……”

  邢歡一個勁地搖頭,不走了,她再也不走了,那麼滿滿的幸福,就算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捨得地再逃開。她想不通自己之前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會質疑靜安對她的愛,是誰說女人通常只記住讓她哭的男人?

  她偏要只記住他,記住他給的笑容。

  “喂,不要鬧,我身子不行……”感覺到他想要的越來越多,邢歡猛然回過神,按壓住他竄入衣裳底下的手。

  “少來這套。你娘那麼大張旗鼓地給你訂制棺材,不就是想讓我來嗎?現在我都已經壓在你身上了,還裝什麼。”

  她一度以為娘的腹黑已經到了極致,沒想過會棋逢對手。但問題是……“我不是說那個啦,是、是……是我肚子裡有娃娃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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