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春光消魂:為誰憔悴
「素薰妹妹……」走出院門,程琛不動了。
「快些走吧。」葉素薰著急地道,虞君睿回來了,只怕她便走不了了。
「素薰妹妹,你再考慮一下。」儘管被識穿了難堪得要命,程琛還是撕了臉皮說開,「你娘年紀大了,性情懦弱,擁有那樣的美貌,不是好事,而你正當豆蔻年華……」
「不要說了。」葉素薰憤憤地打斷程琛的話,冷聲道:「給華夫人換臉的,只能是我,要動我娘,免談。」
眼前的葉素薰身姿窈窕纖巧,氣質秀雅婉約,眉眼若橫波疊翠,似水墨迤邐氤染,整個人宛如一幅清幽出塵、引人入夢的美好畫卷。
此一去,回來的,將不再是這個人了。程琛有些失神,怔怔道:「你回去吧。」
葉素薰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程琛要帶出她娘親,不就為了給華隱逸換臉嗎?自己主動要給華隱逸換臉,他卻又要放棄,這樣的決定,對於程琛這樣外熱內冷的人,是多麼的荒謬和不可思議。
「別猶豫了,虞君睿回來我就走不了了。」葉素薰拉起程琛袖子,「你已經都安排好了吧?要在哪裡與華夫人匯合?」
一陣風吹過來,兩人的袍角裙裾舞動,飄揚糾纏在一起,虞君睿帶著大夫走來,遠遠地看到,整個人呆住了。葉素薰拉袖子的動作被鼓起的袖子擋住,看起來就是抓著程琛的手腕,兩人的距離近得曖昧。
葉素薰尚沒看到君睿,程琛卻看到了,一挨虞君睿過來,想走也走不成了,程琛反手握住葉素薰的手腕,低聲道:「好,咱們走吧。」拉起葉素薰朝虞君睿站著的相反方向而去。
「你鬆手,我自己走。」葉素薰掙扎著。程琛鬆開了,然,兩人已走過拐角,虞君睿看到的,是他們攜手前行的背影,想到的,是葉素薰假借請大夫之名,將他支走。
「怎麼是她?」程夫人不悅地看向程琛。
「程夫人,素薰沒有華夫人的絕世美貌,只能委屈華夫人了,為人子女,看著娘親受罪,是不可能的。」葉素薰朝程夫人施了一禮,歉疚的目光看向華隱逸。
「素薰,你……」華隱逸嘴唇啟開,話卻說不出來。
「娘,你回去吧。」程琛看向程夫人,低聲道:「我們得盡快走,遲了怕虞君睿發現追上來。」
程夫人還想堅持,又怕虞君睿追上來,連葉素薰的臉皮都換不到了,咬了咬牙,跳下馬車走了。
車輪骨轆轆轉動,江寧城被緩緩拋在身後,虞君睿並沒有追上來,葉素薰如釋重負,寬心之餘,悵然和失落如影隨形湧上,以後的歲月裡,伴隨自己的,就是華隱逸現在那樣的臉了。
二十年前,假若華隱逸沒有換臉給她娘親,她娘親會嫁給她爹嗎?這世上還有沒有一個自己?葉素薰胡思亂想著,竭力讓自己不要去想虞君睿看到醜陋的自己後的反應。
「程琛,咱們回去吧。」華隱逸顰著眉小聲道。
程琛垂下頭,恍若不聞,落日的霞光透過車簾縫隙灑在他臉上,給那張秀美絕倫的臉鍍上一層飄忽的光芒,漆黑的眼眸閉著,長長的眼睫泛動著無言的憂傷,華隱逸有些呆滯,唇瓣蠕動,說不出話來,程琛忽然間伸了手出來,狠狠地握住她的手,那隻手勻稱細膩,顏色很白,白得可以清晰地看到肌膚下面流動的血管,可力氣卻大得驚人。
華隱逸的臉霎地紅了,瞬間又變得蒼白,葉素薰坐在一旁呢!
時間慢慢地流淌,小手在掙扎,卻始終掙不出包著它的那雙大手。華隱逸的臉上,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滑落,有一滴正落在程琛的手上,程琛緩緩睜開黑眸,斜了一旁的葉素薰一眼,看著華隱逸低聲道:「你想回虞家?還是?」
他的手又加了力,華隱逸覺得自己的手指骨快被卡斷了,而一顆心,也因程琛下面的話而混亂不堪。
「如果要回虞家,那麼,這臉非換不可,如果……咱們現在就回去。」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華隱逸大駭,兩人目光相對,咫尺之間,呼吸相通氣息交融,葉素薰似乎不存在了。
「要回還是不回?」程琛問道,平靜的語調將洶湧的波濤掩藏。
回,就是答應跟他在一起!怎麼可能?華隱逸拚命搖頭。
抓著她的小手的大手鬆開了,程琛白皙的臉容更白了,脫力一般,虛弱地倒到車廂壁上,剛才那問話,已經耗盡他一生的氣力
葉素薰保持著看著車窗外的姿勢,目光隨著空曠高遠的藍天移動,身旁的說話雖然隱晦,程琛與華隱逸的動作目光交纏也沒有看到,那曖昧的氣息,還是滲透到空氣中,無聲地傳遞給她。
這種不容於世的感情,竟然發生在程琛那般清冷自持的人身上,葉素薰一動也不敢動,只怕稍微一點變化,便驚擾了身旁一雙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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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素薰與程琛的背影不見許久了,虞君睿方回過神來,不自覺地搖了搖頭,暗暗怪責自己,怎能不信任葉素薰?
深深攥緊的拳頭緩緩地鬆開,虞君睿朝一旁不解地站著的大夫作了個請的姿勢。
「大夫,請。」
大夫是這些日子經常給葉楊氏把脈的那位,手搭上片刻後,笑道:「大喜,病人恢復許多了,再好些調養,服幾劑藥,也許便能痊癒了。」
好轉了!虞君睿緊繃的臉現出笑容,葉楊氏能痊癒,他心中的自責減輕不少。
送了大夫出門,葉素薰尚未回轉,虞君睿在門口略站了站,抬步朝鏢局走去。
「在下正要去找虞二少,二少所托之事,查到了……」鏢師把虞君睿往屋裡迎。「這次查葉家的事,多得通州那邊一位同行相助……」
虞君睿越聽越覺得奇怪,葉楊氏從通州千里迢迢來到江寧,竟然是由通州那邊的鏢局鏢師護送過來的。
「那邊的鏢師,沒說受托於何人嗎?」
「他們也不知是何人所托,這一鏢,早到三年前就受托了,當時有一蒙面人到他們鏢局下委託,許以五千兩重銀,所托的是,要他們隨時注意葉家的情況,若是傳出葉家家主葉博征身故的消息,馬上潛入葉家,將葉楊氏帶出送到江寧虞家。
三年前?也即是葉素薰變成白癡之時,虞君睿漆黑的眸子瞬間亮了,那個神秘的委託人,定是葉博征。
「還有一事,通州城裡現在還在議論,葉博征身故,出殯時,正室夫人,嫡長女,嫡長子均不在場,為此,征遠商號現在亂成一團,聽說有人奉二夫人陳氏為主母,聽陳氏的差遣,為人卻堅持要請正室夫人主持。」
「嫡長子也不在場?」這麼說,葉展揚沒死,虞君睿問道:「葉博征的長子葉展揚不在場?有他的消息嗎?」
「沒有查到,據說,這位葉家大少爺在葉博征剛病了沒幾天就不見了。」
不見了,以葉博征的老謀深算,是不是跟葉楊氏一樣,被他安排到哪裡避禍了?可是葉楊氏娘家沒人了,葉博征把葉楊氏安排來江寧,是不是表明了,他最信任的,是虞家這個兒女親家,指望著女婿能保護懦弱的妻子,若是葉展揚也被他事先安排走了,沒來虞家,會是去哪裡呢?
他早早地安排一切,應該是防著葉陳氏,既然早看出葉陳氏母女仨人的虎狼之心,為何不休了她?
虞君睿暗暗怪責葉博征,轉念一想,不自覺地苦笑,葉博征還真不可能休葉陳氏,所有的一切只是懷疑,葉陳氏與他十幾年夫妻,替他生了三個兒女,休了兒女的母親,如何向她們交待?
亦且葉楊氏懦弱無能,葉素薰那時是個白癡,另兩個姨娘吳氏李氏無所出,一人木吶,一人長年病倒床上,根本擔不起家事。
想必葉博征這般安排,也只是防患於未然,並不認為葉陳氏會做出什麼來。
沒有葉展揚的死訊,卻是意外之喜,虞君睿決定,帶著葉素薰和葉楊氏回通州,查清楚一切。
走出鏢局沒幾步,虞君睿肩背一痛,一人從背後狠狠地拍打他。
眼角一片榴紅緞錦,虞君睿全身僵硬,緩緩轉頭,正對上姚懿真森然冷冽的眼神,那目光好像利刃一般,幾乎要將人生生割成幾片。
虞君睿暗暗叫苦,擠起一個笑容,道:「姚懿真,你這麼使勁,我這肩膀要是殘了,你賠得起嗎?」
「賠不起,我可以養你。」姚懿真冷笑,拳頭伸出,朝虞君睿面門擊去。
拳風霍霍,竟是半絲不作假,這一拳打上,那臉得開染缸,虞君睿略一側微身避過,伸手抄住姚懿真的手腕。
「姚懿真,有話好說。」虞君睿手上微微使力,姚懿真手腕骨微微作響,他這是在警告姚懿真,若要動武,十個她也不是對手。
姚懿真吃疼,胸腹怒火卻瞬間熄了,若是唯唯喏喏,害怕容讓的虞君睿,她反而不屑一顧了。
「虞君睿,我才聽得,葉素薰早在你爹去我家提親時就離開你家了,根本不是因為咱們要議親,你把她安排到外面的,是因為你爹染指她娘,你為何要騙我?」
姚懿真知道得這麼詳細,不用說,是自己的娘告訴她的,虞君睿暗惱,面上波浪不起,斜睨了姚懿真一眼,漠然道:「這是我的事,好像與姚二小姐無關。」
「怎麼無關?若是你不騙我,我與你已訂下親事?」姚懿真嚷道,粉拳握起,又想朝虞君睿臉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