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山頂春茶
中午飯是主人做的幾道農家小抄,幾個素菜,一盤土豆燉雞塊,一盤醬鴨,春筍雞湯,還有一小鍋魚湯和一盤白灼蝦,是主人家的兒子早上在小溪裡撈的。何曉悅仍舊對沒有撈到魚蝦而耿耿於懷,氣悶地喝掉半鍋魚湯,被何媽媽用巴掌呼了下背:"有沒有禮貌啊!別人還喝呢!"
何曉悅對老媽動不動就暴力以對很不滿:"媽,飯桌上能不能別打我啊?您的餐桌禮儀呢?"
被兒子反將一軍,何媽媽又怒了,何爸爸連忙攔住:"吃飯吃飯!"
斯洛一家平時吃飯話比較少,但是今天難得一起出來,反而熱鬧很多,聊聊天夾夾菜,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斯洛心情沒那麼低落了,也會搭幾句話,偶爾應付下何曉悅不規矩的筷子,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斯家爸媽暗中吁了口氣,體貼地幫兩個兒子倒了飲料。
吃完飯後,兩家人繞著門外的稻田散了半個小時的步,考慮到下午要爬山,就各自回去睡了一個小時養精蓄鋭。
下午爬山前,其他人都簡裝出行,換了運動鞋和長褲,兜裡裝好手機和錢包,只有何曉悅背了個大書包出來。斯洛問他:"你背的什麼?"
"吃的啊!還有水、紙巾、垃圾袋、手電筒、創可貼、水果刀……"何曉悅一個個數,聽得人一臉無奈。
"我們只是爬個山,兩個小時就差不多了,你拿那些有的沒有的幹嘛用啊?帶瓶水就行了。"何爸爸大手一揮,"每個人拿瓶水,放你書包裡,正好!"
"沉死啦!自己拿!"何曉悅不肯,率先朝山上跑去。
何爸爸:"嘿!這小子……"
最終兩位女士都提了包,把水放進去,當然,扛包的都是爸爸們。
這裡的山不高,但有點陡,兩邊都是蔥鬱的樹木,中間是深不見底的溝壑,山路彎彎曲曲,台階緩且多,一層層走得人腿軟。
斯洛追上何曉悅,看小傢伙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就伸手把他書包摘下來:"我來背吧。"
何曉悅沒跟他客氣,直接把不算太沉的書包扔給他,喘著氣說:"這山不高,台階怎麼……這麼多啊?累死了……"
斯洛還好,呼吸沒亂,雖然有點累,但是倒不覺得費勁。何曉悅一開始跑太快了,又是不停上台階,搞得氣喘吁吁。斯洛乾脆拉起他的手,像牽著個小朋友:"走吧,他們還在下面呢,我們慢慢爬。"
何曉悅回頭看了眼,領隊的主人家的小孩怕他們掉隊,謹慎地跟著兩人身後四個大人之間,時不時前後張望,確認沒有人脫隊,就憨憨地朝明顯已經多年不爬山的中年男女們鼓勁:"就快到啦!加油!"
斯媽媽被老公牽著,沒好氣地說:"半個小時之前他也是這麼說的!"
"哈哈,多年不鍛鍊,被那兩個小孩狠狠嘲笑了啊!看來以後不能整天坐在辦公室了,要出來多走走,散散步打打太極什麼的。"斯爸爸笑眯眯地安慰自家老婆,"看悅悅和洛洛都跑那麼遠啦!"
"年輕人,精力足,我們不行啦!"何爸爸摸了摸凸出來的肚子,笑呵呵的,"要服老呀!"
何媽媽笑他:"根本是你每天喝酒應酬太多,把身體搞壞了,啤酒肚都出來了,難看死了!還找藉口!我看你回去少喝點酒,體力就上來了。"
眾人哄笑。
何曉悅被斯洛拉著手爬完了後半程,斯洛速度控制得剛剛好,不至於呼吸錯亂也不會勞累過度。背著大書包還拖著個累贅,斯洛也只是臉上冒了點汗而已。何曉悅路上偷懶,左手緊緊地拽著斯洛的,軟掉半個身子借力前行,懶洋洋地跟斯洛搭話:"洛洛,你餓不餓啊?"
"不餓。"斯洛要保持呼吸,只能簡短地回答他,"剛吃完午飯沒多久啊,你又餓了?"
"沒。"何曉悅拖長了語調,"那你渴不渴?"
"好像有點兒。"斯洛用另一隻手擦了擦汗,回頭問他,"要喝水嗎?"
"要。"何曉悅主動拉開自己書包的拉鏈,取出兩瓶礦泉水,遞給斯洛一瓶,兩人停下來做了短暫的休整,準備繼續上路。
何曉悅又從書包裡找出一包濕巾一包紙巾,抽出幾張遞給他:"擦擦汗。"
斯洛接過來,覺得何曉悅挺有先見之明:"以前沒發現你這麼細心啊?今天怎麼了?"
"那不是看你今天什麼都沒帶麼?就你那愛乾淨的,到山頂肯定要洗手的!"何曉悅經驗老地道摸了摸下巴,"再說了,要是我們不小心碰上什麼深山怪物,被妖怪施了法術,困在山上。漆黑的夜裡,幸虧我拿了手電筒,然後我們挨在一起走到一個破落的廟裡……"
斯洛聽他越說越離譜,趕緊打斷:"停停停!你腦袋裏整天都想什麼呢?這是深山麼?哪兒有妖怪啊?想像力太豐富了吧你。"
"那可不一定!"何曉悅悄悄湊過來,"聽說這種人煙稀少的山上,妖怪可多啦……"
斯洛頭疼:"我們現在走的是田園休閒風,不是志怪小說好嗎?"
"可是……"
"閉嘴!"斯洛不耐煩了,轉身就朝上繼續走。
何曉悅無趣地"嘁"了一聲,扶著膝蓋急追了幾步,習慣性地拉著對方的手,又懶洋洋地卸了力道。
手心相貼,十指緊扣,兩個人都沒有留意到動作的親昵,自然得彷彿早已做了許多次,彷彿他們曾經這樣牽著手走過了太多的風景。扣在掌心裡溫熱的汗水伴隨著春暮青翠的林木,在少年們穩定前行的背影中定格為一副模糊的畫。
到達山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4點,山頂平坦開闊,一眼望去,蔥蘢的山巒和反著光的溪流在視野中清晰可見,山腳和半山腰上的人家稀稀拉拉地分佈著,稻田裡有小小的人影,老牛的哞聲似有似無地傳來。山頂有風,涼爽愜意,不遠處有個小型的水庫,被大鐵板蓋住,只露出幾個小孔,但有水從光滑的青石搭成的出水口流出來,形成一個小小的瀑布。
何曉悅跑過去玩水。有了上午的教訓,他不敢離水太近,只敢扒著石頭邊沿,探手進去划水。
斯洛怕他掉下去,從這麼高的地方滾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連忙走過去拉著他的一隻手,只准他把腿伸進去。
何曉悅無趣地踢起幾朵水花,濺起好大的水花,把兩人剛換的衣服又打濕了。
斯洛簡直對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傢伙沒辦法,只能木著等其他人上來,自會有人收拾他。
何曉悅機靈,聽見他爸媽的聲音就趕緊從水裡出來,光著腳丫在褲腿上蹭干,穿好鞋襪,假裝看風景。末了又囑咐斯洛:"別說我下過水啦!"
敢情你當身上這些水是倒流出來的麼?斯洛嘴角抽搐,覺得自己還是看風景吧。
他們爬的這座山並不高,對面是大片大片的茶園,蔥蘢的綠色都彷彿透著一股嫩葉的清香。
"你們要是早上來,還能看到姑娘們採茶呢。"帶路的小孩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他身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能說會道,精悍的身體倒不像是坐家裡招待客人的。
小夥子叫王磊,很有眼力見兒地把他們帶到山頂不遠處的一個小平台,上面有個簡易的小亭子,沒什麼花紋,也沒個匾額,大約是早先搭起來給上山的人避雨歇息的。裡面有石桌石凳,桌上竟然還有用石頭壓起來的一個袋子,擺著一個粗糙的陶罐。王磊笑呵呵地跟他們做介紹:"村裡做起農家樂以後,經常有人要爬山,那邊茶園的老農們每次采完茶都會好心給亭子裡留一些,給休息的過路人喝。這個陶罐是用來燒水的,不過茶沒炒過,就是剛摘下的嫩芽,喝起來有點澀,但是很香的。"
"這要怎麼燒水啊?"何曉悅把陶罐捧起來左看右看,沒研究出來。
王磊示意他們把身上帶的礦泉水拿出來,先是稍微倒了一些進去洗了洗罐子,然後又把罐子倒個七分滿,拎著往亭子外不遠處的一個石頭壘起的小灶上一放,叫上斯洛跟何曉悅,三個人就地撿了些柴火,扔進灶裡。王磊動作嫻熟地掏出打火機,問何曉悅要了幾張紙巾,裹在細長的木棍上,點燃,然後把木棍探進去引火,不一會兒火就生起來了。
何曉悅跟鄉下奶奶一起住的時候是見過生火的,反而是一直住樓房的斯洛從來沒見過這東西,好奇地蹲在地上盯著灶裡燃起的火焰,崇拜地看著王磊:"好厲害。"
何曉悅搭腔:"這有什麼,我也會!我告訴你,生火是個技術活兒,你幹不來的。"
斯洛不相信:"不就是把火點著扔進去麼?這有什麼難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灶裡生火要用干木柴,那種軟的乾草只能引火,不能繼續燒,要不火會滅的!"何曉悅老神在在地從火裡抽出一根粗木棍,"這種才能保持長時間燃燒,當然啦,再粗點更好……"
王磊在一旁看何曉悅老手一般傳授生火的技巧,斯洛蹲在那裡認真聽,一臉好奇加崇拜,有種不可思議的違和感:真是不事生產的都市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