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死秃驢
放下?
唐時手中拿着那一枚棋子,回頭看他,眼神帶了些古怪:“這棋子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是非想說,可說不出來,這些事情也都不該說出來。
“你先放下。”
唐時不從是非身上知道個所以然,怎麽能善罷甘休?他隻冷笑了一聲:“你說放,我便要放嗎?”
這貨真把自己當成個角兒了?
唐時還不想理會他了,隻自顧自地看着那一枚棋子,沒想到斜剌裏是非竟然伸出了手來,便要将他手中那東西奪去。唐時大怒,便罵了一聲“死秃驢”。
是非眼底也是冷光一片,不管什麽時候,這人說話總是沒遮攔的,也不知何時能改了這個臭毛病。
原本是非這種克制的人便是不會喜歡唐時的這種作風的,可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有了一種“這人如果不是這樣那也就不是唐時了”的錯覺。
他沒回一句話,隻是手指一轉,便有左右穿花手,從他的手中将那棋子奪了過來,放回到了棋盤原來的位置上。
是非隻站在唐時的面前,站在唐時和那棋盤之間。
目光很冷,唐時隻一眯眼,道:“秃驢,你這麽專橫,我們還怎麽做朋友?”
“……”是非擡眼,一點也沒有退讓的意思,隻道,“莫作執棋人。”
這一回,輪到唐時無言了。
他擡手起來,又不知道爲什麽放下去了。最終歎了一口氣:“若不是跟你還有不淺的交情,怕是我這一掌就直接劈下來了。這棋局背後有機關,不信你自己看。”
機關?
是非皺了眉,有些半信半疑,可看唐時一本正經地指了指他的身後,是非終于還是回過了頭去。便是在這一瞬間,唐時那把斬樓蘭,便已經放在了是非的脖子上。
“呵。”
唐時笑了一聲,那斬樓蘭劍的寒氣透進是非的脖子裏,他隻覺得是非傻,“我說你怎麽就不想想我可能是騙你的呢?”
是非被坑似乎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一抿唇,心底未必不是沒有憤怒的,隻是這憤怒來得輕巧,去得也輕巧,轉眼之間就已經沒了影蹤。“何必如此?”
“你告訴我,爲什麽讓我放下,我便放了你。不然……”
唐時手腕抖了抖,笑得純善,“雖說這裏隻是你的一縷靈識,不過既然是身外化身之術,怕還是需要消耗一定的靈力的,你自己消失是你自己控制的,若是我一劍斬了你,你又是否能夠毫發無損呢?”
是非緩緩側過半個身子,而後道:“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如何告知于你?”
話音方落,便看到自己眼前的是非忽然之間消失了,唐時一驚之下就想要躲開,可是已經遲了,是非的身形重新凝聚在了他的身後,隻伸出手來在他後頸桑一捏。
唐時隻覺得自己後腦勺像是被什麽擊中了,而後有一道溫和的力量鑽進了自己的識海,轉眼之間他就失去了意識。
一手提着唐時,是非沒忍住歎了一口氣,道:“若能告訴你,早便說了。”
正是因爲不能告訴,所以他才如此提心吊膽。
偏生這人還不領情。
可是非回頭想了想,他何曾領過自己的情呢?
幾乎就要壓不住唇邊的苦笑,是非手提着唐時,便往前走了兩步,而後擡起自己的手來,便看着這一盤棋局,随手将那白棋挪動了幾個位置。手指一點一放,不一會兒整個棋盤便已經變了個大樣子。
這裏面的确是有機關的,唐時說得沒錯。
他剛剛回頭的時候便已經發現了,隻是唐時告訴他這裏有機關的目的,隻是算計他,可能唐時沒想到,是非一眼就看破了這裏面的機關所在吧?
“轟隆”的聲音被拖長了,那棋盤慢慢地打開了,之後是非便看到了一個逐漸向前縮小的空間。
看着倒像是……葫蘆形狀?
是非皺了一下眉,回憶起之前從杏花村那邊過來的情況,仔細地計算了一下,發現自己的預感果然是很正确的。
葫蘆的形狀,杏花村在葫蘆的底部,那一片地方顯得很是寬闊,可是過了深淵之後,便有一段狹窄的地方,之後便是這裏了,寬闊之後,看到這一面牆壁——已經接近葫蘆口了。
他現在已經直接一把捏暈了唐時,畢竟唐時現在修爲差着他一節,又加之是非乃是佛修,對唐時出手才可謂是一點也不會被人發覺。
是非低頭看了完全頹軟在他手中的唐時一眼,知道即便前面很危險,也隻能帶着唐時一起過去。
他的身外化身之處,可沒辦法把唐時也給化了。
當下,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是非回頭看了那棋盤一眼。
眼底的思索與猜測,忽然之間便沒有了半分的餓遮掩。當初蒼山的山洞裏面歇着什麽,他并沒有對唐時說完全。那裏面記載了一個驚天的秘密,想必枯葉禅師便是在接近油盡燈枯之時看到了那上面的記載,而後才重新做了那些事情的。
可唐時到底……
是非忽地擡起手來,按了按自己眉梢,将那些過于外露的情緒都壓回去,便禦空而去,直接挨近了那出口處。
外面有一片蒙蒙的清青光,想必是另一個地方了。
是非頓了一下,沒聽到外面有任何的動靜,這個時候才出去,可沒想到便是在這一瞬間——劍光一道向着他橫斬過來!修爲還要超過是非的人!
他下意識地直接擡手一擋,整隻手掌都變成了玉色,便聽得金石之聲大作,是非已經提着唐時退遠了。
“竟然是你們?”
有人“咦”了一聲。
是非擡眼看去,這才發現他們身邊竟然有很多人。
這些都是蓬萊的散修,六個人之中,一個一劫散修,三個兩劫,兩個三劫,其實這些都是來碰運氣的。
他們原本看這仙葫之中有人,以爲是什麽厲害的修士。本來在這樣的認知之下他們應該立刻離開的,可是因爲他們有六個人在,又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這一次仙宮之中會出現王母血,所以格外重視。他們幾個一合計,覺得他們能夠解決兩個高階的修士,隻要他們六個人同時動手。
隻是原本已經做好了準備,忽然之間便出現了唐時與是非。
這兩個人的修爲 真是出乎意料地低,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進來的,可是現在——隻要動手便足夠了!
是非認得其中的兩人,都是他見過的。
是非也不急,隻輕輕地松了手掌,也不知道爲什麽便暗笑了一聲,忽然覺得這樣的場面,還是唐時出場最合适。所以他手指一點,便解除了自己對唐時的禁锢,唐時一下醒了過來。
醒過來之後,唐時一掌便直接推向了是非,拍了個正着。
隻可惜,是非的影子一下變得虛無起來,竟然什麽作用也沒有。
唐時差點給怄出一口鮮血來,指着是非的鼻子便罵道:“死秃驢,你是要氣死我啊!出來就找了個這樣的地方,還以爲自己很厲害嗎?我告訴你,我們不是一路人,不走一條道!”
他沒理會周圍的情況,劈頭蓋臉便給是非罵了過去。
這一下,原本以爲他們是一夥兒的那六個人忽然之間一頭霧水了。
這個時候,唐時又涎着臉扭過頭來,朝着這六人一笑:“哎呀,諸位前輩,這個人得罪了你們是他的錯,一定是他得罪了你們,我剛剛還在昏迷呢,什麽也不知道。”
衆人:“……”别裝了。
唐時繼續絮絮叨叨說着:“真的,你們要相信我,我不過就是個貪生怕死的,真的很害怕啊……”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卻翹起了自己的小指,微微一動,是非見到了他這小動作,便已經明白了。
唐時往前走了兩步,繞着給那群人一個個地行了禮,而後摸了摸自己的臉,又說道:“你們若是看我不爽的話……不如——我揍你們一頓吧!”
忽然之間轉變的語氣,便像是唐時那忽然之間鋒利的眼神。
方才唐時雖然不能對任何事情做出反應,可至少也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不說是不是素昧平生,在根本不知道他們身上有沒有财寶的情況下便直接動手,這也不符合土匪的原則啊!搶乞丐的土匪不是好土匪啊!
這群人簡直在違背唐時的土匪信條,作爲真正的土匪,唐時覺得自己有義務給他們傳授真正的土匪技能。
什麽叫做本事?
唐時現在最大的本事又是什麽?
跟别人打架,最大的優勢又是什麽?
在考慮好這些問題之後,唐時便笑了一聲——他現在最大的優勢就是,跑路快!
不僅唐時自己跑路快,便是他的小夥伴是非秃驢跑路也快,一個是詩歌,一個是身外化身。打一場又如何?打不過還能跑,在仙宮之中,不打白不打!
一劍砍向自己對面的那個修士之後,唐時便暴退而回,與是非背對背地站着,他笑了一聲,吹了吹自己那破舊的斬樓蘭劍的劍刃,自以爲還有幾分逼格,便笑道:“秃驢,敢不敢打?”
☆、第十三章 綠绮
現在根本不是是非想不想戰的問題——已經到這樣的情況下了,唐時這牲口甚至說都沒說一句就直接打起來了。那人先出手固然是他不對,可唐時二話不說對人出手,卻是帶了一種讓生米煮成熟飯,結仇成定局的想法。
不過既然已經出了這樣的局面,是非倒也放開了。
不管怎麽說,這一場還是要打的,要跟唐時算賬也得要之後去了。
他背後站在提着劍的唐時,周圍的人已經圍了上來。
唐時仗着自己現在能随意穿梭,根本不擔心被别人砍死這樣憂傷的問題,至于是非——死一死又有什麽關系嘛?反正是個化身……
這裏的六名散修,不管怎麽說也曾經是大陸上知名的人,在蓬萊仙島雖比不得那些大能之中的大能,比起唐時與是非卻也不差了。
當下便有一名三劫散修指着是非道:“是非法師怎的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
卧槽,轉眼之間老子就成爲“這樣的人”了,你是來拉仇恨的是吧?
死老頭你倒是說說老子是什麽樣的人啊!
唐時背對着是非,就抽搐了一下,而後他緩緩地扭過自己的脖子,從是非肩膀上面把自己的腦袋露出來,朝着那老頭子咧了咧嘴,笑得特别天真爛漫:“老頭,你覺得是非不跟我混在一起,要跟誰混在一起?”
老頭——這樣的稱呼直接讓這散修心底湧出一股怒氣來,他年紀雖然大,但是駐顔有術,這一張面皮怎麽說也是能看的,絕不會被人人成老頭子。修道之人雖将就一個無欲無求,可真無欲無求了也不必修道了,連活着也不必了。人生在世,總是要有那麽一點執念,才好說自己在世上活着。這三劫散修的執念,也就是青春永駐長生不老。爲了駐顔,他花費了不少的心力,如今這小子出言不遜,竟然直接攻擊他的痛處,讓他好不憤怒!
這修士也不廢話,冷笑了一聲,便對着其餘的五人一打手勢,直接準備動手了。
那正好,唐時也不想跟這人廢話。
簡直是毛病,說得是非跟多高尚,他多肮髒一樣。我呸——
斬樓蘭劍起,唐時進入元嬰期之後的第一首詩,便是李白塞下曲第一首。
五月天山雪,無花隻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願将腰下劍,直爲斬樓蘭。
前六句極言其苦寒,最後一句卻有了意思。
斬樓蘭有一個典故。相傳樓蘭王貪财,多次遮殺前往西域的漢使,時大将軍霍光派遣傅介子出使西域,遂計斬樓蘭王。末句一反前面營造的種種可能存在的怨思,變得氣勢鋒銳逼人起來。同時借着這一句,唐時能想到便是很有名的“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管你是什麽妖魔鬼怪,唐時提劍起來的時候便已經沒有了半分的雜念。
斬樓蘭原本隻是一把破破爛爛的劍,像是千百年鏽蝕過的一樣,可在唐時的靈力灌注進去之後,便有一道華光從劍柄處升起,而後迅速地掠過了斬樓蘭的劍身。隻在那光華掠過的刹那,整個劍身上的鏽迹便消失了個幹幹淨淨,整把劍呈現出一種内斂又深邃的光澤。
劍身依舊是黑色,那光澤淺淺淡淡,均勻地覆蓋着。雖則内斂,藏鋒而不外洩,可是在唐時将劍舉起來的那一刹,卻依舊有一種難言的犀利鋒銳,從那隐約的劍光之中洩露出來。
唐時臉上的表情帶了幾分肅穆,這一劍,向着之前被他斬了一劍的那個散修而去——
出劍的順便,碎光四濺,原本墨黑的劍身,此刻便迸射出無數的光芒來,幾乎要籠罩這整個圓形的小廣場界面了。
他們是從那葫蘆口裏出來的,在這裏有一座蓮池,蓮池的最中間搭建了一個不大的平台,那葫蘆便放在平台的泉眼上,細細的流水從仙葫周圍過去,帶着一種潤澤。在這巨大的蓮池的最中間,六個人圍着兩個人,不僅是以多欺少,更是恃強淩弱。
隻是——他們遇到的是個賤人。
唐時身形幾乎沒動,隻是手臂動,那劍光如同從九天倒洩而下的銀河,殺機伴随劍氣而**,隻直直地砸到了那散修的身上。
一劍,斬樓蘭!
“砰”地一聲巨響過去,那紅眉毛的二劫散修提刀擋住,腳下的石闆卻寸寸碎裂。
唐時一劍斬在了對方的刀上,二者相接,唐時雖然修爲差了一大截,卻竟然沒有任何的損傷。至少是劍,現在根本沒有任何的豁口。
虎口略微有些發麻,唐時皺緊了眉頭。
一擊之後沒有得手,不是唐時沒本事,是對方的修爲太高。即便是用着比唐時手裏斬樓蘭質量更次的劍,也不能改變人家是個二劫散修的事實。
唐時一招不能從對方的手中讨了好,便立刻撤了回來。
高等級修士的反應速度很快,唐時如果不是現在躲開,怕是一會兒便直接來不及了。
如今他跑得快,對方跟進也快,隻不過在唐時暗恨自己修爲還是太低的時候,對方也在納悶——媽的這兔崽子别的本事沒有,就是跑得很快。
眼看着唐時這邊就要遭難,是非的術法卻也已經出來了。
隻是在這仙宮之中,是非的修爲受限,他擡手便有一片金蓮從他的手下蔓延開去,那垂着的眼微微一擡,手也一擡,這無數的金蓮便驟然之間從他的手中飛散向四周。
一朵金蓮被他壓在掌心,掌心向下,手背向上,那蓮心也向着下面,隻微微曲着手指,似乎有那麽一個護花的姿勢。
唐時背對着他,斜過了眼來,塞了一顆療傷藥到自己的嘴裏,便笑了一聲:“死和尚,真**。”
是非無言,手指一動,那無數的金蓮便激射而出。
他道:“我們打不過的。”
唐時握了握自己手中的劍,隻眯眼道:“打不過,也要打,等局勢不好了就跑吧。”
這人想得還真是簡單。打不過就跑……
不過,正是因爲有這樣的思維,也完全不擔心他的安危了。唐時跟别的修士完全不一樣的一點就是,似乎不大在乎面子。
旁人打不過也要撐着,即便是逃了也覺得是非常丢臉的事情,可是在唐時這裏卻成爲一種理所當然,甚至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隻能說,人跟人的信條不一樣吧。
無數金蓮炸開,落在唐時的眼裏便像是漫天焰火,一時之間連續不斷的爆炸吧衆人都攔住了。
還真他媽**啊。
唐時心裏撇了嘴,隻覺得是非這和尚做得不地道,不過回想起來——媽蛋這一招怎麽這麽熟悉?跟自己用的那一招好像……
佛怒蓮。
唐時的眼神一下變得古怪起來,隻回頭看了一眼便直接往前面沖去了。
“是非師兄真是好本事啊。”
真他媽好本事,唐時一直以爲自己是偷師的祖宗,沒料想到竟然還有個更厲害的。是非這是悶聲發大财,根本不對外面的人說啊,這賊和尚!
趁你病,要你命。
這是唐時的一貫信條,在衆人被是非的散花之術暫時困鎖住的時候,唐時已經盯上了一名修士。
那是一名綠衣女修,手中抱着一把漂亮的古琴,看那琴弦之上點着點點的綠光,便知道不是什麽凡品。
唐時欺身上前去,竟然把那女修吓了一跳。
這個時候衆人雖然不覺得是非和唐時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可是是非的這一招威力太大,暫時困住他們之後,便隻有自顧不暇的份兒。
如今這女修也是一樣,她倒黴得很。原本不過是來看看熱鬧,畢竟她隻是一名新晉不久的散修,在一劫散修之中也隻有墊底的份兒,可哪裏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是非?
這蓬萊之中的散修,沒聽過是非名字的當真沒有幾個。
畢竟事關飛升大事,沒有任何高等級修士敢不注意。
現在衆人竟然因爲眼前利益直接對是非出手,這讓這女修很不理解。
這些人是瘋了嗎?
還有是非竟然在那修爲微末的臭小子的慫恿之下,直接對他們動了手,這又是個什麽情況?
唐時這人有點瘋,朝着這女修沖過來的時候眼底沒有絲毫的危局,甚至還有一種看肥羊的眼神。
原本這女修是有點害怕的,在這仙宮之中步步都是殺機,可現在竟然連個元嬰期的小子也敢對自己動手?
散修怎麽也是渡劫期以上,這小子是不要命了!
女修眼底含煞,豎着抱琴,手指在那琴弦上一壓,便輕輕一挑,一道光紋乍現,同時有清音在衆人的耳邊回響。
整個蓮池平台之上,忽然就由修羅場化爲了仙境。
然而這隻是聽來,這一道光紋對唐時的傷害極大。他一抿嘴唇,便對推出一掌相對。這應該是各種攻擊手段之中比較獨特的音攻,聲音的作用很大。
唐時這一掌産生了氣爆之聲,勉強将那一道光紋擋了回去,同時破壞了原本優美的韻律,隻讓人覺得那美妙仙樂一下便成了粗啞難聽的幹嚎。
女修冷哼一聲,擡手纖指飛揚,便聽得琴弦彈動之聲。
唐時遠遠地看着這女修素手連彈時候那殘影,便是頭皮發麻——這琴果然是好貨啊!
音刃一把接着一把,從各種各樣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姿态,向着唐時而來。
那女修以爲唐時必定在她這樣的絕殺之下斃命,竟然笑道:“此琴名爲綠绮,乃是曠世奇珍,下品靈器。”
喲,果然是個好東西啊。
唐時真是眼睛都要發紅了,媽的怎麽好東西都是别人的呢?
他現在也懶得管自己身周襲來的那些音刃,隻出其不意地直接插到前面去,想要以空手入白刃的辦法,在那女修最料想不到的時候出手奪了她的琴。
現在唐時就是苦無道具,更苦的是他雖然學會了詩,卻不會琴!
所謂蟲二寶鑒,便是要修煉之人體會各種風花雪月風雅事,可無奈唐時這人向來不解風情到極點,又哪裏去學那風花雪月至極的風雅事情呢?所以在看到自己進入元嬰期之後的第二首詩的時候,唐時深深地抑郁了。
蟲二寶鑒絕對是歧視他,歧視他這樣的渣!
原本學詩已經學出了心得,後來進入洗墨閣之後又開始書法繪畫,也不知道爲什麽上手竟然比較快,這個時候唐時就覺得自己還不錯了。
琴棋書畫詩文禮樂,自己也會了個不少啊——可是尼瑪,現在連琴都跑出來了,這不是逗他嗎?
學了詩詞,要學作畫,學了作畫,還要學書法,眼看着畫裳已經成功了——卧槽,竟然還出來一個撫琴!
本身就極度郁悶的唐時,在看向那抱琴女修的時候,眼底就有了一種格外兇狠的光。
所謂才女,真是……一種神奇的生物……
在他欺身而進的刹那,便聽見自己身後起了晨鍾般的一聲:“散!”
這一手用了佛門獅子吼的術法,隻将那佛門術法含在這一喊之中,頓時隻見音波陣陣,呈環形直接從是非這邊沖撞到那女修琴音的弧線之上,頓時相互撕扯而後七零八落起來。
現在誰都看得出來了,是非不僅是要打架,現在還是偏幫着唐時啊!
周圍的攻擊,頓時都落向了是非。
擒賊先擒王,隻要先解決了是非,什麽問題都不會有。
“交出王母血,饒你們不死!”
兩名三劫散修同時冷聲喝道。
是非聽了一皺眉,那僧袍被迎面來的勁風給吹動了,浪潮一樣翻湧個不停。王母血,原來是爲了這個嗎?隻可惜……
“我們不曾看到。”
“哼,他們說的怎麽能信?将他們拿下了再仔細地搜搜就好了!”
這是不分青紅皂白就要下手的節奏嗎?
可是他們既然觊觎王母血,又爲什麽不自己下去?在仙葫空間之中,是非他們可沒看到什麽王母血——也有可能是他們誤了,但沒有就是沒有。
這幾人的做派,已經讓是非略微反感了起來。
不過衆人都來攻擊他了,倒也好。
唐時那邊的壓力頓時就輕松了。
那女修沒有想到自己的音刃竟然會被是非破掉,更被是非那獅子吼的一回給震住了,便有一瞬間的恍惚。
好機會!
在那女修眼神渙散的一瞬間,唐時便已經得手了!
他閃電一般伸出手去,将那女修的琴搶了下來抱住,而後直接擡手在那琴上一抹,想要将上面的神識印記抹去。
那女修現在已經恢複了神智,綠绮琴與她心神相連,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唐時在幹什麽?那被削弱了一點的神識印記立刻被她感知到了。
“住手!”
“你說住手就住手,我多沒面子啊?”唐時翻了個白眼,身形暴退,便已經重新躲到了是非的背後,随口就問道,“和尚,會彈琴嗎?”
現在是非不過是化身在這裏,戰力展現還不夠完全。
隻不過他佛法精深,隻打出一道真言來,便能暫時震住這周圍的攻擊。
此刻是非很忙,乍聽見唐時這話,便沒有回複。
唐時再次擡手,他因爲修煉心經,精神力強悍,雖則那女修的境界比他高,唐時不可能一次性就抹去對方的神識印記,可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唐時這種賤人難道還會怕她嗎?
當下手掌連拂三次,那神識印記便已經很是微弱了。
最後一次出手的時候,唐時同時從自己的指腹上擠出一滴鮮血,在抹去最後那一點微弱的神識印記的同時,便将這鮮血融入了琴身之上。
鮮紅欲滴的血落在琴弦上,而後慢慢地掉落下來,這才融合到一起。
唐時擡眼,看到那女修頓時吐出了一口鮮血來:“無知鼠輩,欺人太甚!”
兩個人打一個,竟然也能将這女修逼到這種境界,唐時跟是非之間的配合,還真是絕了。
唐時又問了一句:“死和尚,會不會彈!”
這個時候還秉承着什麽沉默是金的原則,是會死人的好嗎?該說的時候就說,這個時候矜持個屁啊!
是非一掌落下,便有一道光罩向着四周彈射開去,蕩開衆人的攻擊之後才道:“會。”
“很好。”
唐時一揮手,把那琴扔給了是非,“會彈什麽彈什麽,幹完這一票我們就撤!”
其實唐時不過是想知道自己跟真正的高等級修士之間的差距有多大,還想要知道自己戰力如何,另外進入元嬰期之後都沒有找到合适的對手,一直沒辦法施展自己那幾首詩,試試效果,讓唐時很是頭疼。
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了對手,正好竟然還有個是非在身邊,更有以詩句爲穿越通道的好本事在,根本就不擔心出事情,這仙宮對于他便是絕佳的曆練場,天生的好機會。
至于外面進行的圍殺,唐時已經管不了了。
湯涯和章血塵若是發現唐時不在了,興許會納悶,不過想必不會怎麽尋找——畢竟他們那邊圍殺打埋伏的事情更加重要。
唐時這邊将琴扔給是非之後,是非便接手了過去,看了看這琴,便暗道一聲“好琴”。
雖不知道唐時爲什麽要讓他彈琴,可他的古怪術法多的是,是非也頗通音律,起手便試了一下音。
在他手指拂過的同時,一道光紋擴散開去,便沖向了前面的幾個人。
名琴綠绮,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看到。
他頓了一下,而後一掀道袍盤坐下來,便将那一把古琴放在自己的雙膝之上。
彈琴必要靜室焚香,可這蓮池之上,若無這許多争鬥,也是個好地方。
有幽泉暗流,有蓮香如許,也有這無盡的争鬥。
在起手的那一刹那,是非的心裏是一派的平靜,琴聲古雅,乃是君子之音,手指連番拂動的時候,那琴音緩緩流瀉而出,便像是山間叮咚的泉水,與山石撞擊,與遊魚嬉戲……
唐時一聽這琴音,便怔然了片刻,回眸一看是非,果然看他依舊是那慣常的垂着眼的狀态,隻是眼底透出幾分溫潤的光來,像那無暇的美玉,連透明的手指甲都是漂亮的。
撤回自己的眼光來,唐時手一攤,便翻開了自己的蟲二寶鑒,而後抽了三株木心筆出來,靈力灌注之後就化作一隻通體藍色的筆來。
提筆一點,無數的文字便從蟲二寶鑒之上脫出,化作氤氲着墨氣的字塊,在唐時低聲的吟誦之下,以他手指指的方向爲準,向着是非過去。
書香墨氣,詩詞意境,全分散在了這一個個的文字裏。
這一手詩,還是李白的。
唐時無聊地想,這家夥簡直是個奇葩。
彈琴的人,最好是個和尚,而唐時隻是來将這樣的意境附加在唐時的身上。
那墨氣,甚至散開來,纏進了綠绮琴的琴弦之中,又順着是非撥動琴弦的軌迹而漫射出來。
那飛揚的音刃之中,就有了淡黑色的墨氣,風裏墨香混合着蓮香,那種脫俗的味道便更加濃烈了。
那些墨色的毛筆字環繞在是非的身周,黑色的字體和他月白色的衣袍相互映襯,還有如絲煙雨一樣的水墨,頓時遠了這争鬥的煩擾,隻讓人聽着仙音便覺得如置仙境了。
《聽蜀僧濬彈琴》——絕對适合彈琴的一首詩,唐時說要幹一票大的,不是沒有道理。
難得是非竟然還像是個全才,媽的會念經吃齋誦佛就罷了,還會下棋,會彈琴,一個和尚都這麽能耐了,别的修士真該羞愧而死了!
蜀僧抱綠绮,西下峨眉峰。
如今綠绮琴有了,是非這從小自在天出來的和尚,雖不曾被峨眉隽秀的山水陶冶過,可小自在天自有那幾分清韻。尤其是是非學藝未成之時,小自在天還沒那麽多的煩瑣事……
最開始彈琴的時候,心态雖說平和,卻還沒被勾起那麽多的回憶來,唐時那慢悠悠的聲音一起來,是非腦海之中的畫面便開始閃現個不停了。
他手下音符一滞,似乎是被回憶之中的一些事情打斷。
唐時已經在吟誦之間,悄悄地繞到了那之前的三劫散修的身後去。
便是這個人,在他們剛剛脫出的時候下了黑手的。
唐時不可能将這裏所有人都解決掉,可他一向覺得能殺多少殺多少的好。
是非的音符,也隻是滞澀了那一瞬間,現在他大約猜到唐時要幹什麽了。
天隼浮島進犯小自在天的時候,是非看到過唐時那一句“一夜征人盡望鄉”的威力,這一次,興許也是差不多的。
是非還真的猜對了,隻是當初的那一句“一夜征人盡望鄉”借助的是唐時的畫,這一次卻是要借是非的琴。甚至這一次,真正起作用的不是唐時,而是是非。
沒有他撫琴,唐時怕是還要去系統地學了親之後才能完美地使用這一首詩。
而現在不用了——即便這把1琴已經被唐時滴血認主,可隻要他心裏不抵觸,是非使用也是無礙。
如今是非琴音一出,便讓之前還殺機凜冽的衆人都沒了聲息。
蜀僧抱綠绮,西下峨眉峰。
爲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響入霜鍾。
不覺暮山碧,秋雲暗幾重。
正所謂“伯牙揮手,鍾期聽聲”,是非揮手,便是那詩中所狀寫的風吹萬壑之松時候,那自然之聲的浩大廣博。
他像是回到了在小自在天上的時候,枯心禅師來,在他頭上一撫,說:此子有慧根。
是非那個時候還不懂什麽什麽叫做慧根,他隻是看着海裏漂流上來的僧人的屍體,感到不解,問了天下爲何有争鬥——枯心禅師隻因爲他這個問題,就說他有慧根。
而後便是他家人爲天隼浮島妖修戮沒,轉眼之間孤苦無依,于是投身小自在天下禅門寺,從挑水的沙彌到三重天大弟子,到如今的位置……
是非的琴音,逐漸地厚重了起來。
那是他用自己經曆過的滄桑變幻堆積起來的厚重,越是厚重,越是讓人沉醉。
若非是施術者之一,唐時怕是也要被拖進這樣的感覺之中無法自拔了。
他暗暗心驚,又覺得是非這琴音之中帶着一些他聽者爲之神迷的東西,便轉過了自己的心思,不再專注于這琴音。
可哪裏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琴音如縷,不絕于耳。
小自在天達摩洞外漫山遍野的古松,風吹過時候的聲音;
他當挑水僧時候的,一步一個腳印從山石上踏過去時候,身邊流淌着的山泉,清澈的泉水倒映着藍天白雲,那潺潺的輕響至今镌刻在他記憶之中,無法抹去;
晨鍾暮鼓,不管春夏秋種,寒來暑往,越是霜重鼓寒,卻越是令人沉靜,鍾鼓樓上那響徹了千萬年的鍾聲……于是這一句“馀響入霜鍾”也就自然無比了——秋來暮晚,白霜染上暮時殘陽之色,鍾聲也向晚,飄出小自在天周圍那層雲之外,向着無邊的東海而去……
無數的場面,無數的場景,伴随着是非拂動的手指,流瀉出來了,也印刻在了衆人的腦海之中。
想那蜀僧抱琴坐在山頭,爲人彈起這一支琴曲,曲盡之時,餘音尚且不絕,隻這樣一擡眼,便見暮雲幾重,遮了天外山……
蓮池的平台之上,忽然無比安靜,隻有那幽泉順着仙葫周圍流動而帶起的潺潺之聲。
不過下一刻,這堪稱寂靜的場面,便被那血液噴濺的聲音給打破了。
一把劍從之前出手的那三劫散修的脖子上橫過去,頭顱倒栽下來,鮮血噴了滿地,唐時身上也沾上了,隻将方才是非琴音營造出來的悠遠意境給破壞了個幹淨,可在唐時的眼底,卻和諧得不得了。
殺了一個人之後,其餘的諸人這才開始陸續反應過來,唐時眼見得還有機會,竟然直接殺過去再次一劍劈出,那綠衣女修醒悟過來,便擡手一捏,已經要放出一個殺招來。唐時哪裏能容她?這一劍半空之中轉了方向,回身就劈向了她。這些修士受之前是非琴音的影響,還沒來得及恢複,現在唐時一劍砍過來竟然也躲不掉。
當下便見這女修被一劍劈成了兩半,慘不忍睹。
周圍的人已經完全驚醒,唐時在這一眨眼之間已經解決了兩個,這時候看衆人圍上來,便大笑一聲“賺了”,朝着是非喊道:“和尚,撤了!”
說完,手指于半空之中淩空一點,便有一句很熟悉的詩出來:“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他心底一怔的同時,開手一點,随意照着心意将這字給潦草勾了,便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是非起身,看着還沒從唐時忽然消失的事實之中反應過來的衆人,還有那滿地的狼藉鮮血,便輕歎了一聲,抱了琴,身形一晃,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