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圓鏡
如果在二十年前,有一個人告訴唐時,今天你會與你同門大師兄自相殘殺,唐時一定會噴那人一臉狗血。
可是現在,他捏着三株木心筆,看着站在那屏風旁邊的杜霜天,原本的驚濤駭浪,現在都已經平息了下去。他問出那一句話之後,就隻是看着他而已。
杜霜天淡淡一笑,卻是對唐時這樣突飛猛進的修爲感到詫異。這樣的修爲增進速度,即便是魔修也比不上,不應該說是天縱奇才,隻能說是**。“唐師弟的修煉速度,當真是讓杜某望塵莫及的。”
虛僞的對話,虛僞的微笑。
連他們都覺得自己虛僞,也就無所謂是不是需要繼續僞裝下去了。
外面整個石宮之中已經亂了起來,但是外面的魔修們還渾然不覺。
這一次的滲透,乃是借着正常名義進來的,又恰好遇到杜霜天自己的修爲出了一點問題的時候,可以說得上是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了。
轉眼之間,議事廳裏就已經殺成一片了。
貔貅樓來的這一位周胖爺,殺人一點不手軟,提着一把精緻的匕首,當真有縱橫捭阖之威。隻是手法更犀利的,卻是一邊的洗墨閣衆人。這時候根本不需要再掩蓋自己的身份了,對白钰來說,這就是一場公開的屠殺。
洗墨閣十年前的冤仇血債,都要這些人來償還。
若是不擋路,白钰自然不會理會,但凡有人要擋了他的路,必然會被一劍斬成兩半。
應雨遊刃有餘得很,她的力氣,完全不符合衆人對于一個小姑娘的觀感。
擡手一巴掌便能直接拍飛一個人,看上去簡直輕輕松松,視周圍魔修如無物,簡直令人聞風喪膽。殺人的手段最犀利的,還算是葉瞬——白钰雖然殺人,可畢竟跟葉瞬不一樣,葉瞬已經習慣了這邊的屠殺,殺人如切瓜砍菜,手段的娴熟方面,還是葉瞬更勝一籌。隻是白钰,更加狠辣。
對白钰來說,師門之仇是一點,宋祁欣的仇又是另外一點了。
外面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屠殺場,刀光劍影,哀嚎呼喊,殘肢斷腿,飛來飛去,煉獄一樣。
可是經過那一條小小的甬路,一直到裏面,便開始安靜了,連同着現在還站在裏面的唐時跟葉瞬,也都是安安靜靜的。
唐時太久沒有說話,一路上思考了很多,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對杜霜天講,可是到了這裏,看到了杜霜天,竟然又覺得無話可說了。原本準備的一些話,現在想起來都是沒有必要的。
所以,杜霜天代替了唐時,說出了這一句話:“動手吧。”
動手吧。
多少年同門情義,最後說出來的也就是“動手吧”這三個字。
唐時覺得挺諷刺的,可是想到杜霜天做出來的這些事情,又何必有什麽留手的心思?
所以唐時不再多想,提筆虛空之中一點,卻是點出了一副畫卷來——正是他當日初歸招搖山之時,于草廬所作。
一筆将這畫卷點開,唐時看向了杜霜天,他不閃不避,像是知道自己今日已經逃不了了一般。本來杜霜天便是渡劫期的巅峰,按理說實力在唐時之前,隻是他隻不知道因爲什麽原因,修爲損耗。以人力來抗衡天劫的到來,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現在他整個人都顯出一種頹靡的感覺,站在那裏,看着唐時緩緩展開畫卷。
唐時道:“不管你從何處而來,師門長輩以真待你,即便你身懷惡意而來,忘恩負義,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這修真界殘殺之事太多,你昨日滅洗墨閣,今日我來找你尋仇。”
他頓了一下,垂眼之時,腦海之中便略過了自己看到宋祁欣最後一面的時候。當初應雨說她什麽爛桃花,不想如今是這樣的結局。
“此局乃我所布,你我且與局中較量。”
想想,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唐時揚手,将那畫卷一翻,便已經鋪展開來,轉瞬之間,杜霜天眼前的場景便已經變了。
這裏不再是石宮之中的場景,而是在招搖山上。
這些都是熟悉的地方,洗墨池,棠墨殿,後山的祠堂和硯壁,祝餘草的芳香,七珠果的顔色……種種都與記憶之中一樣,杜霜天沒料到唐時布出此局來,已經隐約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看不見唐時,卻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這樣的局,于我而言,毫無意義。”
因爲他早在當年投身魔道之時,便已經決定斷情絕義,對這小小洗墨閣,又怎會放在心上?
杜霜天以爲唐時會出什麽好的招數,不想也不過如此。
他嗤笑一聲,擡手便運了掌力,主修的乃是天魔極功,走的是狠辣霸氣的路子,所以杜霜天下手從來不留情,恐怖的掌力,幾乎讓唐時制造的這個幻境波動起來。
隻是唐時既然已經決定出了這一招,自然不會虎頭蛇尾。
詩。
詩碑。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招搖山沒有紅豆,隻有一串一串的七珠果。
當那穿着傲雪紅梅畫裳的女子,捧着幾串七珠果轉身朝他一笑的時候,杜霜天的手,忽然就拍不下去了。他知道了,唐時的用意。
唐時認爲,他欠洗墨閣的,也欠眼前這個女人的,所以他布置了這樣的一個局,要從哪裏開始,到哪裏結束。
“大師兄?”
宋祁欣扭頭看着他,還是當初的容顔。
杜霜天的手按緊了,一笑,走上前去,喊一聲:“宋師妹——”
擡手的時候接過那其中一串七珠果,杜霜天殺心已起,隻是手中已經蓄滿了力,這一局對杜霜天來說相當簡單,隻要破去便能脫出。可是似乎察覺了他的用意一般,宋祁欣擡頭起來:“師兄要殺我嗎?”
師兄要殺我嗎?
多少年了?
他潛入洗墨閣多少年了?
杜霜天都要不記得了。
他苦修千百年,在天魔天角這樣的環境之中,手中沾染了無數的鮮血,終于成爲天尊。可是魔修的天劫多難度過?
魔修一途,向來是進境快,可是境界不大穩當,因爲速度太快,所以根基不穩,渡劫的失敗率在仙佛妖魔四道之中乃是最高的。在杜霜天之前的幾任天尊,無一不是在渡劫的時候,被劫雷擊中,神魂俱滅。杜霜天不想死,他想要找一個很穩妥的方法。
在四處遊曆的過程當中,無意入了蒼山後山的秘洞,發現了那一具屍骨,又看到了牆壁上刻畫着的字迹,恍惚之間便已經覺得自己是觸碰到了那天地機密,所以才有潛入洗墨閣一說。
那個時候,門中正在招收弟子,那個時候,他杜霜天還不認得宋祁欣。
杜霜天不想回憶起這些東西,可是它們偏偏紛至沓來。
他甚至已經看到眼前的場景忽然之間變幻,于是新入門時候的場景,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唐時隻在這畫卷外面站着,看着站在畫中的那個人,面無表情。
是杜霜天心甘情願進去的,他沒有逼迫,也就是說——杜霜天當真有心魔。
宋祁欣傾心于杜霜天多年,可是杜霜天一直不曾給過回應。偏偏在有些時候的言行之中,又能感覺出他跟白钰那隐約的針鋒相對的感覺。于唐時而言,這一幅畫卷的幻境,不過是一次試探。
隻是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不,他甯願不會有這樣的效果。
杜霜天若不出手殺了幻境之中的宋祁欣,那麽他永生永世不得出,他若是真殺了她,那在唐時這裏,便是真正的罪無可恕。
怎麽算,都是一個死局。
“你也是參加内門弟子測試的嗎?”
這是他第一次碰到宋祁欣,那個時候還不過是個小姑娘,可杜霜天是僞造的年紀,對他來說,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而已。
天生斷情絕義,要成魔登天,所以他一向不怎麽在意宋祁欣。
一直到共同進入内門,畫裳成功,又看着宋祁欣畫裳成功……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想要窺知的洗墨閣的秘密卻還是沒有下落。
直到他,那一日無意之間進了洗墨閣的祠堂——
從祠堂上擺着的排位上,一個個地看過去,從下面到上面,直到看到那個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名牌。
杜霜天現在想想,那一個名牌,便是證實自己在洞壁之中所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實的契機。一切,在看到真相的一刹那,便已經完全改變了。
回憶之中的杜霜天,隻是從墨溪前面經過,終于又走到了祠堂那邊去。
他進入了祠堂,站在了那昏暗燭火的正前方。
外面唐時忽然之間愣住了,覺出了哪裏不對勁。
祠堂!
這個地方,絕對是在唐時記憶之中,非常重要的地方,因爲他在這裏,看到過相當不尋常的一幕。
在看到畫中幻境裏,杜霜天擡頭看向最高處那一枚名牌的時候,唐時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畫面之中,杜霜天擡手就将那名牌拿了下來,可是在畫卷之外的唐時,看不到畫卷之中的那名牌上的字迹!
杜霜天,就那樣輕輕地将名牌翻轉過來,然後站在那裏許久沒有動作。
他覺得自己興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就像是九回說的那樣,自尋死路。
天又如何,命又如何,三十三天的星主又如何,太高太強的存在,他不過是局中一顆棋子。
可是最恨的,也是這局中棋子之命!
星主又如何?不是天道,不是運命,不是一切一切有資格操縱凡人際遇的所在,緣何以小三千諸多星辰爲棋?所以他不甘,不甘就這樣淪爲人的棋子,所以他要殺!
殺!
殺念,早已經在那個時候起來了。
他一步一步,籌謀着之後的計劃。
不急着離開洗墨閣,他要等着,等着洗墨閣的計劃,等着這些大人物們展開的陰謀,然後以一個小人物的身份去破壞這一切。
杜霜天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卑微之人,天給予人以“自我”,于是“我”淩駕于天。
他手指一動,便已經将眼前的名牌捏成粉碎,回眸一看,看着祠堂外的天空,也看着站在畫卷之外的唐時:“你以爲這樣一個小小的陣法,就能困縛住我嗎?或者,你也想要知道,這祠堂上面的名牌上,到底寫的是什麽吧?”
杜霜天的笑容,顯得格外地得意,擁有一種難言的神采。
唐時在外面看着,卻是被他一語道破的心思。
隻是唐時也不遮掩,隻道:“洗墨閣原本與你無冤無仇,即便你是魔修,又何必下此狠手?若沒更深的目的,洗墨閣不值得你這高高在上的天尊出手。我依稀記得,我初入洗墨閣之時,都傳你修爲倒退,你若是一開始就假扮普通人混進來,可是有很高的修爲,斷然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所以我确定——那個時候,你是修爲真正地倒退了。”
杜霜天的表情,一下就變了。
他不急着從畫卷之中出來,因爲在裏面還挺有意思的。他跟唐時有差不多的修爲,誰也奈何不了誰,他倒要看看,昔日的小師弟,又要用怎樣的手段,來對付他這個大師兄。
杜霜天笑得猙獰,滿身都是戾氣。
穿着一聲織金長袍的他,其實跟當初的那個杜霜天,一點也不像。
“你很聰明,那麽,不如繼續猜?”
唐時看他的目光之中帶着幾分憐憫,“我從你身上看到了無情道的痕迹,不是你刻意修煉了無情道,而是你魔修走的本就是無情這一道。可你修爲忽然之間倒退到那個地步,應當是出了什麽問題吧。”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宋祁欣從那祠堂前面走過,恰好看見了裏面的杜霜天,便進來了:“大師兄,怎麽在這裏?”
杜霜天沒理會,隻是擡手看着自己的手掌,道:“然後呢?你知道然後嗎?”
唐時不知道然後,所以他無話可說。
那個時候,正是唐時剛剛上山。
杜霜天笑了一聲,看着已經到了自己身前的宋祁欣,隻溫和笑着,望着她走近,卻對唐時道:“在大人物的眼中,我杜霜天不過是可憐可笑的一條蟲子,可在我這一條蟲子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也不過是可憐蟲。就像是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身邊有怎樣的局。”
話音落地之時看,他手中冒出一柄光劍,刺向了距離自己很近的宋祁欣,光劍穿胸而過,卻沒有鮮血,隻是宋祁欣哀戚又不敢置信的眼神。杜霜天隻笑了一聲:“怪,隻怪我不該對你動情吧。所以,你該死。”
所以,你該死。
就是這麽簡單而已。
宋祁欣的影子從祠堂上消失的時候,整個畫卷也應聲破裂,像是被杜霜天這一劍給撕裂,而後祝餘紙落地,杜霜天的劍上,卻落下來幾滴鮮血,從劍尖,點在那畫卷上,像是一朵朵紅梅。
“現在,你應該有出手的決心了吧?”
唐時斂目,在杜霜天話音剛落之時,便直接揮筆而去,一筆點向其眉心,方才還看着淡靜溫然,此刻眼底已經是一片冰冷煞氣:“你該死。”
杜霜天面色蒼白,手掌之中透出幾分血紅來。
身形最快,已經如鬼魅一般,瞬間避開了唐時的攻擊,往後面一撤,已然倒挂在了那洞壁之上。唐時一擊不曾得手,動作卻更快,手腕、眉心、肩胛……啪啪之聲不絕于耳,他每抽出一枚詩碑令來,便直接甩到杜霜天的身前去。
像是驟然出手的無數枚暗器,激射入杜霜天身周的石壁之中,陷阱一般一觸即發!
腳下一跺,太極丹青印迅速閃現,轉眼就已經旋轉在了唐時的腳下,他手指靈光一彈,無數詩碑令便在這個時候瞬間漲大,高大的石碑将杜霜天團團圍住,石碑上的字迹都是唐時一字一句刻上去的——此刻,唐時腳下的丹青印已經冒出了無數的墨氣,轉眼之間那詩碑令也是墨氣氤氲。
十指指甲瞬間變黑,他想要出手,隻是杜霜天的動作更快!
轟然一聲,十餘枚詩碑令,向着中間的杜霜天合攏,然而中間那紋絲不動的影子,卻已經轉瞬消失!詩碑令相互之間砸在一起,砰然破碎,無數的意境忽然重合到一起,唐時卻已經沒有心思去管那麽多了,因爲他已經感覺到,危險從他的頭頂過來!
杜霜天與唐時同門多年,豈能不知道唐時的攻擊手段,那詩碑令的厲害他早已經看過無數次,自然不會讓自己身陷這樣的困境之中,所以他直接避開——與唐時糾纏許多,再沒有必要了。即便今日他杜霜天必死無疑,也要先殺了唐時!
不殺,如何能平心中這一口意氣?
眼中的狠,手上的辣。
雙手手指結成了複雜的印訣,卻因爲速度過快産生無數的殘影。
“翻天印!”
這感覺真是熟悉極了,不是之前杜霜天殺了唐時的那一招又是什麽?
黑掌之中藏着隐約的金光,卻更給人一種妖異的感覺。手掌周圍有隐約着的金**紋,但内中蘊含着雷電之力,敢命名爲“翻天印”,自然有他的本事。
曾經在這一招之下吃過苦頭的唐時,一見到杜霜天又使出這一招殺手锏來,便是笑了一聲:“同樣的一招使兩次,以爲我會在一個坑裏栽兩次?”
中指指骨輕輕一扭,無處不在的詩碑令,簡直令人防不勝防,便這樣在唐時的手掌與杜霜天相對的時候,被這兩掌相壓的掌力給崩碎。
奇異的一幕,驟然出現!
順着唐時的手掌,竟然從地面上迅速地蹿出了一道綠影,細看竟然是一數人環抱粗的大樹,詩碑令早已經破碎不見影蹤,碎片彌散開來,就變成唐時掌下這一道大樹的樹幹之影!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這一句詩,出自韓愈的《調張籍》,恰好在唐時的指骨上,所以便被他随意抽了出來,這樣一用,隻将對方的所有攻擊全部擋了回去。
“砰”地一掌,印在了那樹幹上,如泥牛入海——杜霜天轉瞬便覺得不對,正要撤掌,可是這個時候,唐時已經一掌豎着,劃破粗壯的樹幹,金光剖開這巨樹,已經轉瞬侵襲到了杜霜天的面前。杜霜天不退反進,狠狠一掌拍向唐時那一掌!
雙掌相接,都是倒飛而回。
唐時一招不得手,隻閃身暴退,轉眼之間,方才那巨樹就已經被杜霜天一掌劈成了飛灰。
能成爲天尊之人,手上都有絕招。
杜霜天知道此刻的唐時可以說是與自己勢均力敵,他隻站在原地,忽然之間擡手,便有藍汪汪一個圓形水域,出現在他身前。
修士有習道術,體悟天地山川日月之意,融彙貫通,以道術領悟天地之道,于是無限接近于天道。
但凡有登仙之能之人,定然是已經對于這天地之間種種規則有着頗爲高深的領悟。
杜霜天雖沒過渡劫期,可是領悟已經到了。旁人體悟天地山川,而他體悟的卻是海。
海,廣闊無邊,百川歸流彙聚而成。
——此乃九回給他的道術,這其中玄奧,大約唐時能夠明白。
在看到那藍汪汪的水域縮影的時候,唐時便覺得頭皮發麻了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經常感知到的那個畫面——
海水,無邊無際的海水。
他化作一隻蝼蟻,在無邊的海水上,搭乘一葉小舟前行,将無數的詩歌穿成無數的小船,連成船隊,向前進發。
杜霜天雙手隻輕輕一按,像是旋轉着一塊圓盤一樣,便将那一塊藍色的水域旋轉開去了。水域頓時擴大,像是抽足了營養瘋長一樣,整個不大的山腹便已經被這海水給填滿了。
粘滞的海水,卻似乎激起了唐時内心深處的什麽東西,他閃身便從海水之中脫出,倒挂在了洞壁之上。海底隐約有着什麽東西,像是封印一樣,向着唐時壓過來。
沉重的,粘滞的氣息……
就像是當初他在映月古井下面感知到的一樣!
無風起浪,原本平靜的海水忽然之間咆哮起來,萬千巨浪倒湧飛起,從海面上騰空。
整個山腹之中,都響起了恐怖的浪潮之聲。
這聲音由大而小,從這山腹之中通過甬路,傳到外面去,像是這天魔天角旁邊就是海,而這一瞬間,是海水倒灌而來!
外面無數人因爲這古怪的聲音而罷手,白钰卻在這一瞬,甩開自己的對手,化作一道流光,便已經殺入那甬道之中——
此刻,唐時卻似乎面臨着一個巨大的危機。
他無法動彈,海底似乎有能夠克制他的東西存在,幾乎限制了他身上每一分靈力!
從杜霜天這邊看去,卻是他手指之間操縱着無數的絲線,那絲線從海底某些地方鑽出來,像是早就有目标了一樣,纏住了唐時!
唐時活動不開,更不要提去摳出自己的詩碑令了。
屏風後面忽然騰起一道幽幽的綠光來,那後面似乎别有洞天,在這樣的海浪喧嚣之中,卻安靜極了,輕輕地粘附在那無形的絲線上,又緩緩沿着絲線朝唐時爬過來。
在這綠光出現的一瞬間,海浪平息了一刹,又立即瘋狂起來。
整個海水都起來了,化作一柄劍形,朝着唐時的眉心而來!
唐時也算是豁出去了,被這光絲綁在中間,像是一枚死了的蜘蛛,他不甘!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身體,都是後面是非給他做出來的,天下再沒有這樣血腥的鎖骨功了——在方才的那一瞬,唐時右手上的血肉全部灰飛煙滅,露出一條古怪的手臂來。
那手臂,乃是由詩碑構成,并着一根細細的臂骨,看上去可怕極了。
唐時卻像是已經知道了一樣,根本沒有理會。
他自己毀去自己手臂上的血肉,自然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可是在血肉消失的這一瞬間,相當于唐時的手臂縮小了一圈,這個時候束縛着他的那些光絲,還沒來得及收縮,這一個時間差,足夠唐時将自己的手抽回來,一瞬間按向自己的頭頂。
這戰鬥場面,若是讓旁人看到,定然是覺得唐時更像是魔修。
這一回,是頭蓋骨。
海水瞬間已經到了面前,那感覺就像是有人發動了天地之大能術,掀了一片海砸向唐時,而唐時,詩碑令一拍,便聽得一聲脆響!
“啪!”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一隻玉杯忽然出現在唐時的手中,卻厚重如山嶽,玉色剔透,上盤九龍,海水到了唐時近前,竟然被他手腕一兜,海水與玉杯相遇,卻如長鲸吸水一樣——
那浩瀚海水,遇了唐時手中那玉杯,轉瞬無聲,奔流入那杯中!
山腹爲之一空,方才種種異象隻像是沒有出現一樣。
唐時手中握着的玉杯之中,還有一片海!
琉璃屏風在方才的打鬥之中巋然不動,可唐時此刻,已然知道那屏風後面必然有鬼,隻擡手一傾,杯中海水倒洩而出,他這一潑,像是潑茶一樣将萬丈碧藍海水傾倒而出,撞向那琉璃屏風。
琉璃瓶馮應聲而倒,便露出一片綠色的光來,一面圓鏡挂在那屏風後的石室壁上,唐時轉瞬已經看清這鏡子的模樣,那綠光隻出現了一瞬間,便已經被海水淹沒。
手中還有一隻玉杯,唐時雖驚于那屏風背後的景象,對戰杜霜天之事卻不曾忘記。
右手高高揚起,握住這一隻玉杯,重重朝着施展這一道術之後面色慘白的杜霜天而去!
像是一口大鍾被唐時握在手中,扣向杜霜天,隻是玉杯落下之時已經放大,将杜霜天扣在當中。杜霜天幾乎是同時,便雙手結印,一道巨大的黑色印陣覆蓋了地面,也将杜霜天整個人覆蓋在其中,血光一閃,隻聽得一聲玉碎的清脆之響,玉杯壓碎在地面上,而杜霜天的影子已經消失在了杯中,再出現在不遠處的時候,已經七竅流血了。
他擡手正欲擦去自己唇邊鮮血,不料脖子上已經有一道冷光橫着了。
杜霜天所有的動作都止住了,回眸一看,卻已經聽到這個人的聲音:“與我一戰。”
白钰。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在此處了。
眼神之中含着無邊的仇恨,隻是一瞬間便已經變得冷然,白钰手中的劍一下也不顫抖,隻橫在杜霜天脖子前面。
杜霜天一笑:“你有資格嗎?”
即便他此刻已經敗給唐時, 白钰在他眼底,也不過是個跳梁小醜。
然而白钰不曾理會他的挑釁,隻是攤開自己的手掌,“我沒有,她有。”
一串顔色好看的七珠果,靜靜躺在他手心。
唐時落到地面上,看了那兩人一眼,沉默半晌,想要說什麽,卻還是忍住了。
這事,他管不了。
轉身便直接走向方才屏風後面的石室,唐時知道,那是更爲重要的所在!
那一面圓鏡,終于出現在了唐時的眼前,與青鳥仙宮之中的那一面,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