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認輸
音閣乃是以樂入道著稱,但凡閣中之人,都會一樣或是幾樣樂器。即便是不精通,也是略知一二。
音樂在于能使人心神陷入迷幻之間,擁有對精神的直接殺傷。
所以音閣的修士,往往是殺人于無形。
往往在你爲這一曲仙樂所惑的同時,死亡便已經降臨到了你的頭上。
鳳蕭,便是上次與唐時一同進入世外桃源境的那個鳳蕭。
他有一管箫,此箫與其名同音,名爲“鳳箫”,玉箫修狹,在鳳箫修長手指的襯托之下也就越加讓人覺得不凡了。
鳳箫是在等。
小自在天建閣之事,比之前大荒十二閣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艱難。
畢竟誰也沒想到,半路之上會發生那樣多的事情。
人,乃是最無法預料的存在。
原本音閣這邊也是準備放水過去的,音樂的勝負無人知曉,隻有精通音律的人才會明白。更何況,對于音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标準,所以判定的情況也很複雜。即便是音閣赢了,最後放水說是他們自己輸了,也沒人敢說什麽。
畢竟在整個大荒之中,音閣才是樂之閣。
是非一路走來,已經陸續與五閣進行了比試。
藏閣唐時、劍閣蕭齊侯,都算是他有力的同路人,隻是前些天蕭齊侯忽然之間失蹤,順便取走了自己的命牌,有人說看到蕭齊侯一路往東南天魔天角的方向去了。誰也不知道蕭齊侯到底是去了哪裏,即便是劍閣的一些高層修士也無法衍算出來,就像是被什麽人給幹擾了一樣。這樣一來,蕭齊侯相當于自動退出了隊伍。
而唐時,雖然有關于他的輝煌戰績還擺在那裏,任是誰提起了唐時都是要先噼裏啪啦地罵上一通,之後再很無奈地歎一句:“雖然不想說,可是不得不說,這牲口的确是厲害。”
這樣的一個唐時,驚采絕豔怕已經是這大荒百年來少有,隻可惜,天妒英才,去得太早。杜霜天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能暗算了一個唐時……
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以至于結果出來的時候,太多太多的人無法接受了。
大荒第十三閣之事從開始到現在,都風起雲湧。
而今,是非一沒了蕭齊侯,二沒了唐時,隻有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今日便是期限,不知道是非到底會不會來。
沒有了往日唐時帶着的誇張的觀光旅遊團,圍着廣場站着等待的,其實大多都是自己來的。沒了唐時,是非也是很有看點的,雖然打架起來不溫不火,不過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謠言,說這和尚彈琴很好。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一戰還是很有看點的。
不過興許更多的人來,應該還是爲了……某些幾乎不會出現的可能吧?
畢竟目睹唐時出事的人其實不多,那個時候太多的人自顧不暇,唐時說沒了就沒了,在場之人多以道閣的修士爲主,别的修士根本沒有那麽快的速度,能在一瞬間趕到事發地。所以有關于唐時與道閣虛道玄一戰和暗算的消息,都是後來聽說的。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唐時死了這個消息,多半還是真的,隻是很多人要自己确認了之後才會有一種“終于還是死了”的認知。
——此刻,這裏的人擁擠極了,畢竟廣場不大。
音閣是唯一一個在閣樓前面建了廣場的大荒閣,有時候音樂是一個人的事情,有時候卻是很多人的事情。
隻是人雖然多,卻沒有人在這裏說話,衆人都有一種奇怪緊張的情緒。
鳳蕭一個人高高站在上面,背後音閣閣主站在高閣之上,雙手抱在一起,乃是一名氣質絕佳的美人。隻是這美人的左眼下方,有藍色的花紋印記,似乎過于妖異。
她是算不出這一戰的勝負的,不過聽鳳蕭說有那世外桃源境之中出了一把桃花琴,以流水爲弦,不知道是不是在是非的手中,若是有,定然要開開眼界的。
正想着,廣場最外面的位置,忽然起了一陣聲音,而後喧嘩聲像是傳染一樣讓整個廣場一瞬間炸開了。
所有人循聲望去,隻有是非一個人。
依舊雪白的僧袍,卻似乎蒼白了不少的容顔,是非合十一禮,諸人紛紛會意,分開一條道路,讓這小自在天的僧人通過。
是非身上有一種澄淨的氣質,即便是一開始衆人心中如何焦躁急迫,在看到這僧人微微彎着的唇角之時,卻已經全然忘了。書上有寫過,有的人讓人見之忘俗,是非似乎便在此類。
唐時乃是是非好友,而是非肩挑小自在天重擔,一面是好友的厄難,一面是門中興亡,可這僧人還是一臉的不驚不亂,古井深海一樣沉靜,越是這樣對比強烈,便越是讓人敬服,乃至于見了是非便無法生出什麽别的意思來。
分水一樣,一條道從廣場外面的人群之中讓開,而後一直通向了廣場高台之上,這人道的盡頭,鳳蕭站在那裏,待是非緩緩走近了,便道:“是非大師終究還是來了,鳳某,榮幸之至。”
是非稽首道:“去時去,來時來。閣下有心了。”
鳳蕭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已經讓是非上來了。
二人站在這高台上,鳳蕭已經不會再問唐時了,他道:“我音閣隻出一局,也隻會音樂,便以樂證道。聽聞大師頗通音律,琴心乃君子之心,是非大師乃是高山仰止,若能交流一二,也是鳳某幸事了。”
說不失望,假的。
隻是到底唐時這人給人的感覺極其複雜, 鳳蕭跟唐時是無冤無仇,沒必要在他死了之後還要對是非落井下石,所以鳳蕭不提。
鳳蕭這人一身溫文之氣,也很是讓人喜歡。
音閣之中多女修,很多女修就喜歡他這樣,所以鳳蕭在閣中的人氣可是居高不下的。
他正要請是非落座,不想是非輕輕一笑,隻一勾唇,露出幾分淺淡的弧度來,目中神光微斂,“音閣隻出一人?”
鳳蕭一怔,“大師孤身前來,我音閣自然不能以多欺少,徒讓人恥笑。”
下面的人之中,卻有反應快的。比如還在觀戰狀态的崔一航——
原本崔一航準備走了的,隻是要回去之前,忽然想起還有這麽一出,想要來看看。他總覺得是非之後在戰場上一點一點地、将唐時遺留下來的那些東西尋找出來的這一種行爲背後,似乎隐藏着什麽。
唐時的法寶和詩碑令,都是别人看在眼底的厲害,可是因爲是非當時在找,竟然沒人敢上去拿,整個戰場上除了收拾屍體的人,就隻有是非一個,那場景看着格外地……凄怆吧?
太荒涼的戰場,打過了一場,跟屠過城又過去了千百年一樣。
現在忽然之間聽到是非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大多數人是沒反應過來的,隻有崔一航,一瞬間便想到了,是非不是一個人來的!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貧僧有一位朋友,一同參加此次比試,若是音閣隻有一人——”
“那便是我們以多欺少了。”
後面一個聲音很自然地直接接了是非的話,帶着幾分懶洋洋的笑意,甚至還打了個呵欠。
鳳蕭轉身,便看到唐時站在自己的身後,那高台的邊緣。
衆人不知道唐時是什麽時候過來的,反正看到他的時候就是他說話的時候,這一刻,整個音閣之前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地上的聲音。
已經完全不是……
不,簡直是做夢一樣的感覺了。
崔一航完全愣住了,當初逆閣閣主也來看過的,便是章血塵在探查過戰場情況的時候,也搖頭,表示唐時是已經沒了的,可是現在,這個人是誰?
眉眼臉廓,無一處與唐時不同,除了一身畫裳換做了青袍,這人不是唐時又是誰?尤其是那眼睛。唐時的眼睛很獨特,大多時候隻是用一雙無情眼看世界,可是偏偏能從中得出一些特殊的感覺來。這一雙眼不像是是非的眼,會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唐時的眼底是溫和藏着冷冽,冷而已。
他朝着鳳蕭露出一個笑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莫非是我最近又長帥了,以至于大家都看着我準備拜倒在我腳下了嗎?”
衆人:……誰把這死賤人叉出去!
操,這個時候根本就不用懷疑了,原汁原味兒的唐時小賤人!
天下隻此一家,别無分号,無法仿造!這個唐時,無法假冒啊!
三觀陡然之間被刷新的感覺真是一點也不好,你麻痹的——你這哪裏還叫做金手指,這叫做金大腿好麽?!好!麽!!!
原本所有人都已經醞釀好了一種堪稱是悲傷的情緒,來緬懷一個天才的逝去,甚至已經從是非那樣平靜的表情之中腦補出了唐時的悲慘結局,一切情緒已經到位,隻待這個消息被是非親口證實,大家便可以盡情地感歎,一個天才就這樣從大荒的曆史上消逝,他的名字叫做唐時……
——去你麻痹。
褲子都脫了你讓我們看這個?情緒都到位了你他媽複活了?!複活了?!!
卧槽,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玩弄感情的事情?!
你麻痹前兩天還是粉身碎骨你現在好端端站在這裏犯賤?!!
叉出去,把這個傻逼賤人給叉出去!這日子還能不能好了?!
叉!出!去!
衆人的怒意,隻在看到唐時之後的幾息時間之内便已經爆發了,洶湧極了——
唐時臉上的笑意僵硬了一下,尼瑪……要不要這麽誇張?老子雖然知道自己不萌,可是賣賣蠢也不是什麽罪過吧?
将目光遞向是非,是非隻微微抿着嘴唇一笑,溫和而含蓄。
唐時伸手一刮自己鼻梁,咳嗽了一聲:“鳳蕭道友?”
鳳蕭終于回過了神來,看着下面罵爹罵娘的都有,一時之間也是頭疼無比。他下意識地往背後音閣樓閣上一看,檐角上挂着的風鈴已經晃動了起來,音閣閣主朝他比了一個手指,便已經微微一笑,似乎早就察覺了唐時的存在一般。
看懂了那個手勢,鳳蕭隻道:“既然如此,音閣再加一人。禾豐師妹——”
下面一名女子愣了一下,“诶?”
鳳蕭看向她,隻一笑:“師妹上來吧。”
“我?”那女子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她還有些愣,指着自己的鼻子,“師兄,我……我……”
她前幾天才彈斷了新琴的琴弦啊,現在叫她上?逗她吧這是?!
這情況顯然也完全出乎了唐時的意料,沒想到音閣這邊似乎也有一些爲難之處。
他從後面走到了是非的身邊,隻挨近了,悄無聲息地偏了一下頭,嘴唇微啓,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聲音壓得極低:“别以爲我沒看見你笑。”
是非唇邊笑弧擴大幾分,卻是道:“當笑則笑。”
——這和尚還一副自己多了不得的模樣。
唐時沒搭理他了,隻換了個話題:“他們對我的死,好像都很震驚啊……”
不對,是對他的死而複活很震驚。
唐時相信,在自己站在這高台之上的同時,便已經有無數的消息向着無數的地方傳遞而去了。
他環視全場,終于發現了站在不起眼角落裏的崔一航。唐時似乎沒想到能在這裏看見他,隻微微點頭緻意,因爲時間場合不對,所以隻能裝逼高冷一些了。
倒是崔一航,才是真的沒想到,唐時竟然主動跟他打招呼了。盡管隻是這樣一點頭……
現在他看唐時的修爲似乎還是原來的那樣,可是整個人卻多了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這是唐時給崔一航的感覺,在旁人的眼中,唐時其實還是沒有什麽變幻的。隻是崔一航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樣……
唐時的身體,似乎有一些奇怪的變化,那不像是人的身體。
此刻那名爲禾豐的姑娘,終于慢慢地走上來了。
唐時也收斂了臉上的表情,旁人的看法和言語隻能影響唐時一時,卻不能改變唐時任何的立場和看法。他隻覺得自己是睡了一段時間,消失了一會兒而已,至于别人怎麽看,真不關唐時什麽事情。
在那禾豐坐在桌案前,将一架古筝搬出來的時候,唐時便看到這姑娘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之前還怯懦的神情,消失了幹幹淨淨,像是她一看到自己的筝便化身爲了另外一個人一樣。
這樣可怕的狀态……
唐時皺緊了眉頭,隐約覺得這禾豐的出現可能會壞事。
不過這一戰,注定要變得很見鬼了。
此刻在場諸人之中,在回去之後,少有沒因爲面抽搐過度、内心受驚太大,而修養了好幾天的。因爲這一戰,最後成了**少年與**少女的終極大對決。
唐時之前一直在期待跟音閣之間的對戰,可是現在他覺得這件事簡直太過痛苦了。
他将桃花琴給了是非,是非的琴音走的乃是溫雅路線,少藏殺機,恰能匹敵鳳蕭之箫聲。隻是……禾豐就見鬼了……
尼瑪,這姑娘就跟吃了大力金剛丸一樣,撥動筝弦時候用力極了,每一聲都像是折磨——操,這貨怎麽能進音閣的?
唐時終于明白,當初自己一根根挑斷了綠绮琴的時候,給人的感受了。正所謂是自作孽不可活,當年的報應來得太遲,所以現在才有了唐時這樣的悲劇。
他聽得煩了,直接一腳踏在高台之上,便有一道裂縫從唐時的腳下蔓延開去,到了那禾豐的前面,打斷了對方的動作。
這無疑是一點也不禮貌的,可唐時實在是……難以忍受了……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他終于還是做出了那種堪稱**的行爲。
手指摳進自己鎖骨,抽了一枚詩碑令出來,一點,便見胡笳浮現。
這一首乃是唐時之前一直沒有機會用上的《聽董大彈胡笳》,說的是董大,效果卻是蔡文姬等級的。
這一曲名爲《胡笳十八拍》,乃是蔡文姬歸漢之時所作。董大以琴彈《胡笳十八拍》,唐時用的卻是胡笳本身。隻将之放到唇邊,輕輕吹奏,這笳聲一起,衆人便感覺自己身處的環境一瞬間改換了。畢竟是在塞外,周遭荒涼寂靜,“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沉沉飛雪白”。在這樣遼闊的背景之下,飛雪沉重,密密匝匝落下隻之時,隻像是壓在衆人的心底。
宮商角徵羽……
古調凄怆,一瞬間便已經在這樣的場景之下,壓過了旁的聲音,是非的手指已經停下,鳳蕭卻是已經面色一變。
唐時花過太多的時間來練習這些詩碑令上涉及的樂器了,早在幾下毀掉了名琴綠绮之後,唐時就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羞恥感——裝逼一定要玩全套!
比如現在。
這笳聲是凄恻而動聽的,高低起伏,沉如溝壑,高如山嶽。
空山百鳥散還合,萬裏浮雲陰且晴。
大荒之中,乃是風雲頓起,這連天大漠,接着風雲滾地,空山百鳥爲這笳聲所聚,狀似朝鳳。
川爲淨其波,鳥亦罷其鳴……
氣息綿長,憂郁濃重,無數的靈光墨氣從胡笳音孔之中發散而出,轉瞬已經将氣氛帶向了高峰,這一個凄怆的頂點!
誰也沒有想到,就是在這一刹那,唐時已經從自己右手手腕上摳出了一枚詩碑令,用力一捏便已經将之捏爆,一架箜篌轉瞬出現在唐時面前。
箜篌之音以柔美清澈著稱,唐時這一架箜篌乃是豎箜篌。
在他換掉樂器的時候,衆人甚至還沉浸在方才的悲怆之中。
唐時也是瘋了,隻在那琴音看看斷掉的一刹那,補上了新的音樂!
以音樂的最高1潮部分互相連接,甚至銜接堪稱是天衣無縫,這樣的本事,誰能擁有?
技巧,膽量,心思,缺一不可。
這一首,乃是《李憑箜篌引》!
唐時方才一句“川爲淨其波,鳥亦罷其鳴”之後,接的正是一句“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氣氛頓時被推向**,多少人一瞬間便無法呼吸?
如此令人動容的音樂,隻在唐時的指尖,緩緩流淌。
他将雙目閉上,指尖過去的是玉,鳳凰影,帶露芙蓉與綻放幽蘭……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又驚心動魄。
隻是還沒有到最後——
唐時與是非對陣音閣之時,蕭齊侯已經到了天魔天角了。
杜霜天便在前面等他:“你果然來了。”
“我來了。”蕭齊侯笑笑,“不過有些後悔。”
“哦?”杜霜天挑眉,略微不解,“何故?”
蕭齊侯想到自己來的路上接到的消息,那玉簡之上傳過來的,乃是殷雪霁從别人那裏得到的消息。“對你來說,這可能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杜霜天沒說話了,他已經隐約有了預感。
雖殺了唐時,可昨日,忽然出了道閣再次被人搞了破壞一事。這樣的手筆,除了唐時,還有誰?
主要是這樣的行爲太過膽大妄爲,除了他之外,少有人能做到了。
現在蕭齊侯說,是一個不好的消息,那麽他若是還猜不到,隻能說是腦子被蟲給啃了。
“你是說,唐時沒死嗎?”
“我倒是覺得,他是又活了。”
蕭齊侯想起殷雪霁傳訊給他的時候說的話,便不由得一笑,“此刻的音閣,很精彩——”
當然精彩!
是非來的路上已經同唐時交流了一些,有關于琴曲的一切,是非領悟總是特别快。
而唐時則是憑借着詩碑令,對所有的樂器好曲譜有一種**的敏銳洞察力——早在到達音閣之前,他就已經想過了。
之前道閣一戰太過丢臉,唐時是要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這種時候,複活之後的第一戰,怎能輕輕松松地就讓它這樣過去?
管你對面是音閣逆閣浮閣還是别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大荒閣,在唐時看來隻有一種,那就是他的陪襯!
禾豐不是喜歡彈些殺機凜冽的曲子嗎?
唐時正好有這樣一首!
下面衆人隻看得見唐時不斷地從自己的身上摳出一枚枚的詩碑令,早已經開始麻木了起來。
一開始的時候完全被這樣的行爲惡心到了,更準确地說,可能是給吓住了——竟然有人從自己的身體裏,把自己的骨頭給摳出來……
要不要這麽重口味!
這人複活了一次,到底是幹了什麽去啊!
唐時才沒幹什麽去,他也覺得自己**,可是偏偏就有一種**的快感,爽得無法言語了。
一枚枚詩碑令,層出不窮一樣,從唐時的眉骨、喉骨、肩骨、臂骨、指骨乃至于膝蓋骨上,被摳出來,變成一種種他們見過的或者是沒有見過的樂器——
在場諸人敢說,這是他們見過的最血腥殘暴的一場表演,屬于唐時的表演!
“砰”地一聲響,那從喉骨之中摸出來的詩碑令,終于也被捏爆了。這一回乃是——筝!
筝者,上崇似天,下平似地,中空準六合,弦柱拟十二月,設之則四象在,鼓之則五音發,斯乃仁智之器。
而唐時,隻準備用它來彈一首《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乃是危機四伏的世界,唐時手指剛剛撥開一根弦,之前所有的别的音樂造成的情緒,已經完全被這清越而略帶着金屬寒冷殺氣的一聲,給清掃得幹幹淨淨,像是水波蕩開的漣漪,一滴水打破鏡像。
唐時以爲,筝比琴,比瑟,少一分和氣,多一分殺氣,彈奏十面埋伏,才是上上選!
一時之間,哪裏還有這廣場上開音樂會一樣的舒緩和享受?所有人都跟瘋了一樣往後面退,隻感覺自己身周像是有無數的敵人潛伏在四面八方,不得安甯。
寂靜的世界之中,荒草叢生,禾豐忽然停住了。
她向來被閣主說是最有練琴天賦的人,可偏偏就是無法彈奏出合适的曲子。但凡是她彈奏過的曲子,都會以失敗而告終——從來沒有任何一首曲子,能承受禾豐手指之間湧出來的殺氣。
天生帶着的殺氣太重,很少有樂器和曲譜能适合她。所以加入音閣這麽多年,她不曾彈過一首完整的曲子。可是此刻,她完全迷醉了。
曲子……
就是這樣的曲子,寂靜之中蘊藏着殺機,初時低沉隐晦,甚至輕松,可是逐漸地便開始變調。像是在這一片荒原上,原本甯靜的世界,忽然被刀光劃破——所有平靜的假象,被這一刀給撕裂!
而這一刀,隻是唐時手指間流出的一道筝音!
随手拂開弦,便是一道音刃飛出,唐時興之所至,便是手指翻飛跳躍。
方才飛出去的那一道音刃,隻是一個開始!
轉瞬之間,之前那甯靜壓抑的氣氛便完全被引爆了,荒原之上忽然是喊殺聲大作,隐隐約約能夠聽見馬蹄踏在地面上的聲音,半空之中閃爍着光亮的乃是鐵甲與兵刃,殺,殺,殺!
十面埋伏,如何能夠脫困?
更何況,這樣殺機凜冽的大陣,乃是唐時一手布下。
滿身殺機的唐時,畢竟是前不久才染上不少鮮血的,身上煞氣之重,根本不是前面禾豐一個小姑娘能夠承受住的,偏偏唐時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眼睛冷冰冰一擡,便看到禾豐臉色蒼白,心慌意亂之下已經将手指擡起,便要按在自己的筝弦上。
“铮”地一聲清鳴,唐時手指一撥一彈,一道音刃已經飛出,恰好切斷了禾豐手指真準備撥動的那一根筝弦!
唐時,根本沒有打算跟禾豐出手的機會!
隻是禾豐心氣兒也高,隻咬了牙,不信邪,依舊伸手準備拂别的筝弦,唐時隻說一句“不知死活”,便再次擡手幾個指頭飛速撥動,隻聽得崩裂之聲不絕于耳,一根根筝弦已經在唐時音刃之下全部崩碎!
禾豐知道,這一局,自己必輸無疑……
筝音,再無任何阻擋,完全地流入禾豐腦海之中。
她再次陷入那樣的一種悲怆境界之中,卻忽然發現了,原來從來沒有過什麽騎兵和交戈,四周的草原依舊靜寂,依舊危險。
十面埋伏,乃是埋伏,刀光劍影隻被隐藏在周圍完全沒有露出破綻的世界之中,不曾消失,卻也不曾出現。
這是潛伏在暗處的危險,卻永遠不會暴露。
暴露了,便不稱之爲埋伏了。
唐時閉上眼,一切一切的氣氛,已經被推到了最高。
聽者頭腦之中的幻象已經換過了一個又一個,他們渾身都在顫抖,頭腦幾乎都要充血,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周圍,仿佛下一刻,便有千萬人圍上來,将他們置于死地!
千千萬萬人,千千萬萬埋伏。千千萬萬,不過一個唐時,一把古筝!
“夠了!音閣認輸!”
十層高樓之上,一道清麗聲音忽然雲破月來一樣穿透唐時筝音,透入所有人耳中,瞬間讓人清醒了。
唐時手指一下頓住,而後因爲這樣突如其來的停滞,氣血郁結于胸,鮮血沒能止住,一口吐出來落在筝弦上,染紅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