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黎謹倫坐在馬特助對面，臉上的表情平靜而坦然。

　「病人或其家屬的投訴不但對醫生的名譽造成損害，對醫院的聲譽影響也很大。」馬特助嚴肅地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投訴你了。 」

　「啊？」黎謹倫聽了這句話不由挑起眉毛，神情有些訝異。

　馬特助翻了翻，說：「上個月即9月12日，方安安的丈夫曾先生就向醫院投訴過你。不過有徐主任和黃特護為你作證你是清白的，所以我們暫時把這個投訴擱淺。」

　「可今天，我們又接到兩宗投訴，都是你的。」馬特助眼神玩味地看著黎謹倫：「你可是打破了我們醫院開院以來的新記錄。」

　黎謹倫抿了抿嘴角，一臉無辜地看著馬特助：「我沒出過醫療事故，也從來沒有單獨出診。我的生活幾乎也是兩點一線。」

　馬特助聽了不由發出一聲輕笑，一下子就化解了剛才那嚴肅的表情。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年輕俊美的醫生，一邊說：「投訴不一定是醫療事故，那個只要錢就能解決。如果投訴是醫生的醫德，對醫生來講，事業算是毀掉一大半了。我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 」

　黎謹倫張張嘴，想反駁說我一直都嚴守醫生的職業道德啊，但看馬特助的表情，馬上明白了所謂的『投訴』是什麼意思。

　馬特助抬眼看了看恢復平靜的黎謹倫，如果他不是副院長公子的師弟，早就在接到第一宗投訴時就辭掉了他了。名醫難請，但有點工作經驗的小醫生多的是，以仁安醫院的條件，簡直是任挑！

　黎謹倫真心誠意地道謝：「謝謝馬特助提醒。」

　馬特助嘴角彎了彎，食指點了點面前的文件，說：「一宗還是曾先生對你的投訴，說在治療期間用不正當手段勾引他太太，破壞他們夫妻感情，附上一迭相片作證據；另一宗是譚先生投訴你對他性騷擾。」

　黎謹倫瞪大了眼睛：「譚先生不會是譚之炎吧？」

　「是他。」馬特助點頭，笑問：「你怎麼他了？」

　「我能怎麼他啊！」黎謹倫聲量不由升高了，譚之炎竟然真去投訴他了，那個老頭子！

　「他明明一點事都沒有卻每個月都預約來做兩次指檢，我轉介他去29樓又不肯。」黎謹倫真的生氣了：「他誰啊？我用得著去性騷擾他？他都當著李護士的面向我告白了，馬特助你可以去問問她。」

　馬特助搖搖手指，看著黎謹倫：「事實的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醫院帶來的利益有多少？值不值得醫院冒險為你擺平這件事。 」

　黎謹倫愕然，剛才憤怒而薄紅的臉一下子白了。

　是啊，現實就是這樣！

　公義？在利益面前何來公義？

　兩個月內接到三宗投訴！黎謹倫立刻就想到了勸退，想到勸退，立刻就想起他還沒有還完的銀行貸款。

　不安的情緒慢慢浮了上來，黎謹倫放在大腿上的雙手不由握緊，心中有些惶惶然。

　馬特助看著面前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的年輕人，說：「很遺憾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你的表現一直很好，可我們也不能不理會病人及其家屬的投訴。」

　黎謹倫嗤笑，心道：重點來了。

　馬特助卻輕輕一笑，他抽出一份資料推到黎謹倫面前：「我們A市的分院剛剛成立了身心健康門科，正好缺人。徐主任向我們推薦你過去，怎樣？剛好可以避開這邊的是是非非。」

　「A市分院？」黎謹倫驚訝，他都以為要被辭退了。

　馬特助微笑，拿起桌上的公文袋給黎謹倫：「這是分院的資料，你拿回去看。A市分院離市區有點遠，但環境不錯，你考慮考慮。決定去的話，明天中午過來簽合同。」

　黎謹倫接過資料：「好，謝謝馬特助。」

　由行政樓出來，黎謹倫呼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也鬆弛下來了。

　在投訴這件事情上黎謹倫覺得自己很冤屈，明明他沒有過錯，但醫院接到投訴後卻必須要對他進行處理。

　外調去分院，這樣的處理對黎謹倫來講還好，反正家裡就他跟兩條錦鯉而已。如果換成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估計就會辭職了吧。

　黎謹倫一邊想一邊往門診大樓走去，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

　「黎醫生。」

　黎謹倫腳下一頓，嘴唇抿了抿。但很快他的臉上重新浮起溫柔的笑容，轉身看向叫住他的人，親切地打招呼：「曾太太，您好。」

　方安安嘴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著面前這位眉目俊秀的黎醫生，抬手撩起垂下來的長髮，輕聲道：「黎醫生，我已經離婚了。」

　「啊，對不起。」黎謹倫作出一個遺憾的表情，心裡是煩躁的。方安安你離不離婚關他什麼？明明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卻無端端地被你的老公，不，你前夫兩個月內投訴了兩次，逼得他不得不接受調職，離開這個城市！

　方安安輕輕搖頭，緊接著又朝黎謹倫走近了幾步，鼓足勇氣試圖解釋：「其實我跟他一直都有問題，離婚是遲早的事。只是我聽說我前夫去投訴你了，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如果有需要，我願意跟院方解釋清楚。」

　黎謹倫點點頭，忽略掉方安安渴望更接近的眼神，說：「謝謝方小姐的好意，有投訴院方會仔細調查的。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再見。」

　方安安見黎謹倫要走了有點急，雖然女人要矜持才會矜貴，但這時顧不了了：「黎醫生，今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頓飯，給你帶來麻煩，我真的很抱歉。」

　黎謹倫立刻拒絕：「不必客氣。」

　方安安不死心：「我是真誠邀請你的，你不接受我會很內疚。」

　黎謹倫簡直要氣笑了，你想內疚就內疚好了。再說了，這裡是醫院！他才剛剛被事務部請去喝茶，明裡暗裡地告誡並教訓了一頓，格外開恩都要把他外調。要是你真的內疚了，是不是腦子稍為聰明一點？是不是應該要避嫌一點？在這裡糾纏不清，豈不是坐實他們真有點什麼不能告人的事嗎？

　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黎謹倫神情嚴肅地看著方安安：「方小姐，我不習慣跟陌生人吃飯。」

　方安安聽了仿如被雷劈了，裹著駝色修身絨毛大衣的嬌軀晃了晃，不敢置信地看著黎謹倫：「……你說我，是－陌生人？」

　「嗯，我們的確一點都不熟。」黎謹倫認真地點頭。

　「你……」方安安說不出話來，精緻妝扮過的臉容有些扭曲。猶記得在治療室裡，面前這位溫文儒雅的醫生對她是多麼的溫柔體貼，不但耐心地聽她訴說各種生活瑣事，而且對她身體最深處的秘密都瞭如指掌，每一次都會把自己推上極致快樂的頂峰。可是現在，他竟然說他們只是陌生人，一點都不熟！

　「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再見，方小姐。」黎謹倫禮貌地朝方安安點點頭，轉身快步走進門診大樓。他的嘴唇抿得很緊，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要不是這個女人自作多情，他何須被迫調去分院？他的事業差點就被這女人給毀了。

　方安安盯著黎謹倫的決絕背影咬牙切齒，因為惱羞成怒，臉色一陣紅一陣鐵青。如果不是他總是對自己那麼溫柔，如果不是他看著自己總是那麼的深情款款，她怎麼會把感情全部投注在他身上？甚至不惜跟她的土豪老公離婚！

　所有溫馨美好的想像就如同一個泡沫，黎謹倫一句『陌生人』就殘忍地全部爆破了。這叫方安安怎麼不懊悔？不飲恨？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黎謹倫對自己的好是假的，自己剛才的表現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方安安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裡栽跟頭！二十歲出頭時，她犧牲了愛情利用自己姣好的外表和鮮活的青春綁住一個老男人的身心，如願以償地嫁進豪門當上少奶奶。沒想到在自己三十歲出頭時，卻因為貪念年輕男人的俊美和溫柔，親手摧毀了自己用十年青春換來的土豪生活。

　十年，最美好的十年！那十年的時光裡，她忍氣吞聲，壓在她身上折騰的只有那個肥胖的，肌肉輕弛的老男人。為了不失去這種揮金似土的土豪生活，她甚至連摸都沒摸過健壯的活力十足的男人身體……

　但現在……方安安的牙齒都快要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