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善後
來的人正是聞訊趕來的黃氏。自上午那一見後,黃氏就知道這個女孩子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好對付。
但她卻沒想到,她剛來第一天就敢捅出這麼一個大簍子來。那崔嬤嬤可是自己跟前得用的人,平日裡就連白氏和幾個姨娘都讓著她三分。這倒好,剛剛有個小丫環慌慌張張地說崔嬤嬤被大小姐揍了。黃氏當時驚得險些噴茶。
黃氏被一群丫頭僕婦簇擁著走了過來,遠遠地便喝了一聲。青桐一看這架式,知道接下來不能隨心所欲地打了。趁著最後的機會,狠狠地胖揍了幾拳,腳下用力踩碾了幾下。崔嬤嬤哭喊得嗓子都啞了,一聽見黃氏來了,像是落水狗望見了主人一樣,氣焰頓漲,哭得也越發大聲悠長:“哎喲,我的太太也,老奴可把您給盼來了,您再晚來一會兒,老奴就見不著您了。”
黃氏邁著碎步過來,一張總是掛滿笑意的臉上,罕見的冰冷。她冷眼看著青桐,胸脯微微起伏著,緩緩說道:“青桐,我方才還跟老爺說你雖然長在鄉間,無人教化,但心地卻是敦厚善良。還囑咐你兩個妹妹,好好照應你。不曾想這一轉眼的功夫,你就惹出這麼一件事來。你剛回府,跟崔嬤嬤連面都沒見過,你跟她何冤何仇當著合府的人面這麼作踐她!傳揚出去,林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你以後的名聲還要不要?”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崔嬤嬤扶起來,再去看看大小姐傷著沒有。”
那些丫頭一聽見黃氏的吩咐,一窩蜂似的涌上來,有的要去拉崔嬤嬤,有的作勢要去扶青桐。
青桐一個撲稜,將為首的一人甩開。然後眼疾手快地扥起崔嬤嬤。崔嬤嬤跟唱戲似的哭喊著,此時的她是慘不忍睹:披頭散髮,一張黑油油的臉上沾滿了土,嘴角和鼻尖還掛著幾粒米飯。右胳膊無力地耷拉著。
青桐拽著她的另一條完好的胳膊,一臉平靜地說道:“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訴你們,我這人不善良不敦厚,但也沒有主動害人的心。最重要的是我講道理。別人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她。至於這個老不死的該不該打,我會把理由說給你們聽:她是沒怎麼樣我,但她不止一次的欺負我的弟弟林安源。我打她,是因為她以強凌弱、黑心爛肺、奴大欺主。我引用黃夫人的一句話,林安源只有五歲,他連螞蟻都不捨得殺死,她跟崔嬤嬤何冤何仇以至於讓這個老貨這麼作踐他!傳揚出去,林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你們以後的名聲還要不要?”
眾人面面相覷:“……”
崔嬤嬤那又尖又怪的嗓音突然響了起來:“太太啊,您一定要為老奴做主啊。老奴這兩輩子的臉面都丟盡了……”
黃氏面沉似水,目光一掃,最後落在林安源身上,她嚴厲地喚道:“源哥兒,你過來。”林安源一看到黃氏,不自覺地往纖草身後縮了縮。
黃氏一言不發地看著纖草,纖草無奈,只好牽著林安源慢慢走了過來。待兩人路過空地上的青桐和崔嬤嬤跟前時,青桐騰出一隻手接過了林安源,她讓他站在自己面前,大聲命令道:“你雖是個男人,但也要敢做敢為。你現在就當著大家的面把事情經過再說一遍,與這個老貨對質。”
林安源怯怯地偷瞄了一眼黃氏,咬著嘴脣低頭不語。
黃氏也出聲道:“源哥兒,你就如實說吧。崔嬤嬤若真打了你,我自會為你做主。若是你敢說慌——”
黃氏故意頓了頓加重語氣道:“我也不忍心懲罰你,只能將你交給你父親。”
林安源一聽到“父親”二字,臉色刷地白了。
青桐看著這個弟弟,輕輕吐了一口氣,且看他的選擇。
林安源看看姐姐又看看黃氏,猶豫了一小會兒最後帶著哭腔說道:“太太,以後崔嬤嬤和春蘭再擰我,我也不說了,你別打我姐姐好不好?”
黃氏臉皮微微一抽,勉強維持著得體的儀態。
崔嬤嬤忙不迭地辯解道:“源少爺,你這是胡說八道,老奴一把年紀了豈會跟一個孩子計較,我孫子都比你大。老奴不過是看著你長得好看,心裡頭稀罕,逗你玩罷了。你豈能這麼誣衊我。”
林安源連連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說疼,你還擰我,嗚嗚……”
“你就是誣衊老奴,老奴知道是什麼緣故。無非是老爺上次罰你們母子禁足,老奴負責看管,招了你們的恨罷了。”
崔嬤嬤一邊哭天搶地,一邊顛倒黑白,反咬一口。林安源一個孩子哪裡說得過她,不一會兒便被她繞得張口結舌。
黃氏正要開口說話,就見青桐拽起崔嬤嬤的胳膊不著痕跡地一擰,淡然說道:“口說無憑,來,我來給大家示範一下。今日的事情是這麼這樣麼樣的……”
崔嬤嬤心頭一顫,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句開場白太熟悉了。
“太太——”崔嬤嬤像被一隻被拖上案板的老豬似的,拼命掙扎吶喊。
青桐生怕有人來阻止自己情景再現,便冷笑著對黃氏說道:“太太,你如果不存心包庇,且讓我示範一下又如何?我知道你一向以賢良大度著稱於京城,如果你不符合我的預想,我就到大街上去找人評評理。我在鄉下時就是這麼做的。你也別想著能讓我攔到我,實話告訴你們,我在鄉下連野豬都敢打,你們誰比得上野豬,可以來攔我。”
青桐也不再廢話,一邊示範一邊解說動作:“她就是這麼對我弟弟的,先擰耳朵,再擰背部,再推在地。大家看清楚沒,沒看清,我再來一遍。”
崔嬤嬤被折磨得重出了一身冷汗,一張黑臉由黑變紅再變青。
黃氏氣得緊攥著小丫頭的手,她暗咬銀牙,本有心懲罰她,但又怕青桐真豁開了臉大鬧,傳揚出去好說不好聽,於自己名聲有礙。本來京城中有那些知道底細的人家就對他們夫妻頗有微詞。如果青桐剛回來就傳出這等事情,怕是愈發不好收場。且忍一時之氣,反正她以後有的是機會拿捏她。
想到這裡,黃氏面帶薄怒,對著崔嬤嬤喝斥道:“崔嬤嬤,你是吃多了酒還是老糊塗了。源哥兒豈能是你能隨意逗弄的。茉莉薔薇你們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她帶下去,革了她這月的月錢,先禁足十天!”
“是太太。”茉莉和薔薇看了青桐一眼,戰戰兢兢地扶起像死豬一樣的崔嬤嬤慢慢吞吞地下去了。
青桐也知道適可而止,她先殺隻雞給猴看,至於那猴,她以後慢慢逗他們玩。
黃氏費力擠出一絲笑容,語氣比剛才緩和了許多:“你這孩子呀,讓我怎麼說你好呢。這崔嬤嬤是有不對的地方,可你也不能動手打人呀。你一個大家小姐豈能效仿村中潑婦行徑?這虧得是你,要換了你妹妹,你看我怎麼訓她。這事早晚要傳到老爺耳朵裡,他要是找你問話,恐怕我都保不住你。你以後做事,要三思而行,你先想想你娘。你好自為止吧。”
青桐一臉誠懇:“是,我會三思而後行的。”也會好好向你學習的。高氏的手段已經不足於應付新情況。她肯定要尋找新模仿對象。這不算什麼,她的學習能力很強的。
她突然發現黃氏這人很有意思,明明不想看見她,還非得做出一副親切友好的模樣,明明想破口大罵,非得裝出一副賢妻良母樣兒。這種表裡不一的人難道不會得精神分裂症。她記得母星上的家族中,有一個從政的公眾人物由於雙重人格太過嚴重,最後進了精神病院。不知道,這裡有沒有這類場所?
黃氏被青桐那奇怪的表情弄得心裡發毛,她做好最基本的表面工作,轉身便要走。突然,她想起了什麼,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周姨娘,方抬步離開。
眾人陸續離去,周姨娘用複雜的目光看著青桐,牽著兩個孩子就要走。那個叫林安泊的男娃掙脫了周姨娘的手,跑到青桐面前仰著臉說道:“打得好,以後我給你錢,你能幫我打人嗎?”
周姨娘一臉尷尬:“……”
青桐似在認真考慮,點點頭答道:“那要看打什麼人以及你能出多少錢,以後再商量。”
說罷,她帶著林安源揚長而去。
當他們姐弟倆回到青梧院時,白氏和白媽媽他們已經回來了。兩人也或多或少的聽說了青桐今天下午的傳奇行為。白媽媽既為自家小姐叫好,同時又替她擔憂。
白氏則是抱著兩個孩子哭了一陣,她雖十分擔憂害怕,可又不敢過分苛責女兒,生怕冷了她那一腔維護弟弟的熱心腸。想著以後自己會慢慢給她講解母子三人的處境,她不求別的,只求能平平安安地養大兩個孩子就行。
今日青梧院難得改善夥食,劉媽媽向廚房的人買了只瘦雞,宰殺了正用熱水褪毛。青桐站在當院,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看著黃昏天色裡成群的綠頭大蒼蠅圍著雞血嗡嗡地轉悠,她想起母親和弟弟平日的處境,又想到今日發生的事情,突然心生感慨,“你們看到這蒼蠅沒?其實弱者身上有時候會有一種像血腥味的東西,一旦被蒼蠅聞到,便無從躲避。一隻聞到了,更多的蒼蠅隨之而來。然後永不停歇的騷擾他,吸食他,直到死亡的那天。”
白氏手上的動作不禁一僵,一臉呆滯,久久不語。林安源聽得似懂非懂,小臉上偏僻還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可笑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