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連續多日的黃梅雨終於停歇,太陽初露,僅一上午便曬得崖下泥水盡數乾涸。
小春被刺目的烈日擾醒,眼皮和手指才稍稍一動,便覺得全身發痛,不但後腦勺突突地漲跳,渾身關節更像是被用分筋錯骨手一處一處拆下過般疼痛難耐,讓他想大叫出聲。
身下不知磕著什麽,凹凸不平地令他難受。
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翻身,從那磕人的東西上摔下來,滾了幾圈停在有些遠的地方,而後癱在黃沙地上喘了好幾口氣。
覺得舒服多了,轉頭望去,才發現那墊在他身下的,原來是個“人”。
黑衣黑褲黑頭發、黑色雙目七孔流血,摔斷的肢體扭曲變形,瞧那僵硬的模樣,早已斷氣多時。
腦袋一片混亂,小春開始想這是怎麽了,自己怎麽會在這裏,全身上下還痛得不得了。
只是方才翻身用掉他僅存的氣力,灼灼烈日曬得人發昏,一想起事情來腦袋便如同有人在裏頭敲鼓似地大大作疼,努力幾回後實在不成,他這才放棄繼續回想,和那僵了些時辰的死屍並排,共同沐浴在豔陽底下,讓自己得些輕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小春覺得自己如同風乾魚乾被曬得幾乎要二度昏顧之前,遠方突然傳來了細微的馬蹄聲。
有人來了!小春眸子微微一亮,舔舔已經乾裂的嘴唇,知道自己這回有救了。
聲音愈來愈近,也愈來愈清晰,小春張開嘴努力地想大喊出聲,沒料開口卻發現傷得厲害的自己僅能發出小貓般虛弱大小的音量:
“來……來個人啊……”
奶奶的,聲音小成這樣,還不如學貓眯咪叫算了,說不定還比較響。
正駕馬徐行的過路者察覺草叢中些微動靜,立即拉停缰繩,被勒停的馬匹發出噴氣聲,原地踏了兩步。
小春頓時鬆了口氣,對方耳力顯然不錯。對方聽見了他的氣息聲,隨後翻身下馬,往掩住他身形的草叢這處撥來。
隨後,小春聽見一聲抽氣聲。而後,烈陽下,一名樣貌端正、武林人打扮的青年男子在小春身旁蹲了下來。
“小妹妹,你沒事吧!”男子低聲問著。
那男子鼻不歪口不斜,雙目炯炯有神,眼神清澈明亮,看來爲人正直剛強,該是個好人來著,可小春有些疑惑,這人爲何開口叫他小妹妹?
小春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卻想不起來。
只是這時還有重要的事情排在前頭,他困難地咧嘴,在疲憊的面容扯開一抹笑,吵啞地吐出幾個字來:“兄弟,來點水吧……”烈日下曝曬過久,他早渴得喉嚨都乾了。
男子立即解下馬鞍上的水袋,見小春動彈不得的模樣,輕聲說句:“失禮了!”,隨即扶起小春靠在他肩上,將水餵至小春嘴邊。
渴得不得了,小春顫抖著手抓住水袋,卻因之前手不知怎麽傷了,幾番都掉下來,最後在對方幫助下才順利讓水入喉。便在這時,小春覺得此人眞是不錯。
男子左右看了一下,發現不遠處的死屍,沈吟了聲:“烏衣教的黑衣……”
“大哥哥乃寒山派韓寒。”輕聲報出派別後,韓寒接著又道:“小妹妹,你怎麽只身一人在此,又受了如此重的傷?是否不慎惹上了什麽麻煩?”
見此地荒山野嶺,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兒渾身是傷倒臥於此,模樣憔悴幾乎去掉半條命,韓寒見此實在不忍。
小春皺了皺眉,終於想到醒來後一直沒仔細想過的問題。
“不記得了。”喝過水,也沒那麽難受。小春恢復了些精神,緩緩回答。
“嗯?”韓寒顯得錯愕。
“我一醒來就在這裏,旁邊躺了個死人……然後什麽都不記得。”小春望著韓寒,一字一句地說得很認眞。
“咦?”韓寒驚訝地叫了聲。
“我……”小春還想說什麽,卻感覺左肩像有火竄起一樣,燃燒起來。他悶哼了聲咬牙忍下,卻換來胸口更劇烈的疼痛,嘴角隨之溢出絲鮮血。
韓寒見況顯得有些震驚,但他立刻封了小春胸前幾個大穴,將眞氣送入小春體內環了一圈仔細探視,想替眼前人療傷。沒料卻在探入的同時,隨即被對方體內反撲的眞氣猛烈撞著。這一震,震得韓寒臉都發白了。
知強來不得,韓寒隨即收功。
小春見韓寒歇手後臉上先是浮現愕然神情,跟著一陣皺眉,忍不住嘆息道:“小妹妹你一身內力頗深,小小年紀便有如此修爲,實在令人佩服。只可惜傷得太重,眞氣散裂互相激蕩,若不盡快助你平息壓下,只怕是撐不過今日。”
“失禮了。”韓寒說話時也沒閑著,迳自抱了小春便翻上馬背,拉繩駕馬離開。連給小春反對的機會都沒有,更沒問過小春想不想跟他走。
整一個便是江湖俠士貌,濟弱扶危,生死關頭保命緊要先救了再說。
小春困難地動了動無力垂著的雙手,而後擡頭看了看陡峭直聳的山崖,心裏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慨。
他道:“這位見義勇爲的大俠,怎麽我說我失憶你便信,還如此熱切想救我,可大俠你就沒想過萬一我是壞人,只想趁你替我療傷時時捅你一刀該怎麽辦?”
韓寒奇怪地看了懷裏的小姑娘一眼,道:“你若眞是自己口中說的那種人,又怎會說出來提醒我?”
小春大笑了聲,跟著岔氣又開始咳。“你小子有趣……就沒想過說出來反而會讓你放鬆戒備,更好得手……”
“……”韓寒更爲奇怪地看了小春第二眼。“見你這年紀,我起碼大上你十歲……你叫我小子也未免太……”行走江湖多年還被個小姑娘叫小子,他只覺詭異。
韓寒駕馬飛馳,行了片刻覓到一處水潭。
春末秋初,梅雨時節才過,高山上消融冰雪順著小溪而下,在此處聚成了一汪碧綠湖水。韓寒抱著小春涉水而下,當冰冶的湖水由腳踝慢慢蔓延過胸和體內至陽之氣相抵觸,小春受不住抖了一下,有些不適。
小春覺得自己身上越來越熱,越來越燙,宛若燒紅的鐵液從左肩那一點緩緩地溢了出來,隨著體內經絡四處遊移轉走,他仿佛覺得自己像篝火上插著烤過頭的一條魚,早已燒得渾身焦黑。
韓寒一路抱著小春,自也知小春身上異狀。小春渾身細汗,不僅是臉,連落在衣衫外頭寸脖子和手臂盡是酡紅—片。即使入了寒水當中,熱度也沒半分退減。
韓寒自幼受家中長輩武學熏陶,在江湖上又有一段行走曆練,見小春這情況當下猜測此人功力與年紀並不相符的原因興許是被人以外力強灌人體內,才得深厚內力。只是這些內力安然凝聚體內時無礙,但若遭受重傷或走火入魔,巨大噬力潰堤出匣,衝破筋脈盡數湧出,又豈是單薄脆弱的年少身體可以承受。
韓寒對著小春道:“如今你處境危殆,命存旦夕,我欲救你,可你年紀雖小卻也是個姑娘家。今日之事,我不會放著不理,倘若你要我爲你清白負責,我也不會多說一句。”
瞧韓寒有些不自在,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出自肺腑,小春只覺得好笑,身上雖然萬般不適,但然忍不住眨了眨眼,沒正經地打趣回問:“負責……你替我療傷爲什麽要負責……”
韓寒弄了半天才曉得這小妹妹是故意朝他擠眉弄眼來著:心想自己一心只想救人,哪知卻給人這般調侃,臉上一紅,下手解她衣帶的力氣也忘了節制。
小春雖然話可以說得順些,可身上的傷仍然還在,韓寒這一扯只聽見他哼了聲,皺了皺眉,咬牙把呻吟吞進了腹裏。
那模樣看來著實有些可憐,想及懷中之人年紀尚輕,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瞧這脾氣莫不是初出江湖不知輕重,才和烏衣教結下梁子傷重至此,想及如此韓寒便罵了自己一句“不知輕重”。
自己多大年紀了,難道還和這個小孩計較,現下當以救人爲首要,其余放到一邊罷。
韓寒接著再說:“要歸你體內眞氣,必得衣衫盡除肌膚相接,借泉水之力將熱毒引至寒潭當中。若著衣物熱氣難散,只怕會反噬傷人。”
“噢,所以你是因此才要脫我衣衫,不是要非禮我啊!”小春有氣無力地笑。
韓寒額間青筋一跳,差點鬆了手讓小春往寒泉裏栽去。小春失了平衡往旁邊滑,小小地鬼叫了一聲,韓寒才又將他拉回來。
這時似乎有什麽東西隨著解開的衣衫落入潭水裏,韓寒無心探看,繼續將小春的亵衣拉開來。
而後,當韓寒的視線落在小春胸前,先是大大怔愣一下,連嘴巴都驚訝到合不攏,小春隨著對方的視線往自己胸口看去,這也才訝異地叫了聲:
“咦?咦咦?”沒哩!?
胸口平坦坦,一望無際。小春摸了摸,恍然大悟地道:“難怪那幾聲小妹妹聽得別扭……原來……”
小春又將亵褲拉開仔細瞧上一遍,而後笑道:“原來我是男的……哈哈……”
韓寒氣得差點吐血,男的女的也不說清楚些,還讓他說出會負責到底的話來。眞是,長這樣的臉蛋又穿著姑娘羅衫,誰碰上第一眼都會把他看成女兒身,誰想到會是男的來著!
韓寒臉色鐵青,硬是壓下體內怒氣,他乾脆閉緊嘴不說話,就怕多和這小子說一句話,自己最後會連救人的意願都沒,直接把這嘻皮笑臉沒正經的死小子壓入湖裏淹死算。
韓寒隨即收斂心神,扶著小春在寒潭中坐下。
小春如今身形矮了些,寒潭水至韓寒的胸口,卻至小春下颚,當韓寒雙掌抵住他胸口時,他虛弱的頭一歪,臉幾乎浸到了冰水裏,還嗆了幾口。
韓寒又將小春頭顱扶正,雙掌貼穩後,催動內力灌注於小春體內。
幾乎在同時,小春體內詭異眞氣四散開來,一冷一熱一溫一暖,韓寒所注入的內力一碰上,便被彈得震開來。
只是韓寒不放棄,接連試了十幾次,終於在這兩熱兩寒互相交替自噬己身時,強忍震蕩硬順筋脈方向替他疏通,而後一股一股地牽引,終於幾個時辰之後,將一切亂象倒元歸一。
大功告成,韓寒疲累地收回雙掌,身軀也晃了晃。
經脈重新疏通的小春也不好受,身體跟著晃了晃,嘴裏還開開合合地抱怨,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讓我記起是誰害我跳崖摔成這樣……爺爺我絕對讓他也來上一回……下面不給他墊人……看他死不死……”
韓寒累得沒心思理會小春的胡言亂語,迳自把小春從水潭內撈起放到岸上,而後回到水中在泥底摸了摸。
他記得剛剛從小春身上掉入湖裏的東西便在這裏。
“……”摸到東西後,韓寒拿起來一看,原本還算過得去的臉色又在這一刻完全慘白。
他風風火火地衝到小春身邊,一手抓著小春肩搖晃,一手執著兩把模樣相似卻分別刻有龍飛鳳翔紋路的軟刀,什麽世家弟子的修養、什麽行走江湖該有的穩重全失蹤,瘋了般地吼出來:“你怎麽會有這東西,趙小春是你什麽人?龍鳳雙刀是我爺爺的,你打哪弄來?趙小春當年明明落入濫滄江死透,這兩把軟刀也隨他而去。你竟會有我爺爺的劍,你是否見過趙小春,他如今身在何方?”
霹雳啪啦地一連串問題,吼得小春耳朵疼,頭也疼。
小春有些累,有些倦,但更多的是肺腑間血氣激蕩所帶來的劇烈疼痛。
小春扯著一抹笑,嘻皮笑臉地開口:“在我身上,自然就是我的啰……乖孫子……來,叫聲爺爺聽聽……”
“你!”
韓寒才要發作,卻見小春猛烈前傾,一口血霧噴了出來。
頓時韓寒滿頭滿臉全是血,把他給生生愣住。
“……奶奶個熊……疼……”小春氣息漸弱,氣力盡失,終是再也留不住清明意識,就此暈厥而去。
韓寒愣了一會兒道:“奶奶個熊,那是趙小春的口頭禅!”
◆◇◆
那日之後,小春一直睡著,沒有醒來的跡象。
偶爾他會聽見窗外有鳥鳴聲,偶爾感覺漫入室內的陽光十分刺眼,但他還是緊閉雙眼,意識屢屢只稍微清醒一些,便再度失去。
沈眠之際,夢裏總是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雖是平靜,卻又顯得悲傷。
突然間,有抹淡白身影晃了過去,小春怔了一下伸手去抓。
以爲自己抓著了,猛地睜開雙眼,才發現手裏握著的只是被風吹起,不慎揚到他臉上的白色簾幔。
而後腦袋興起熟悉的鈍疼,夢裏過客淡去,再不復痕跡。
小春打了打腦袋,深吸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有些困惑地在床上待了老半晌,把周圍打量個透後,隨手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沒見著布履,遂光著腳往外走去。
不記得墜崖之前的事,只記得有個叫韓寒的人救了他,不曉得這裏是哪裏,但猜此處該是那人的地方!
許久未曾進食,小春肚子咕噜咕噜地響了起來。
披頭散發的他在別人府邸當中四處亂闖,本以爲大概能抓個人問問哪裏有東西能填肚子,讓他這可憐人吃上幾碗面來著。可惜就不知此地怎麽搞的,任他這生人四處亂跑亂晃,也沒個丫鬟家丁出來關切詢問。
“人是都哪去了?”小春納悶著,搔了搔頭。
走到氣派恢弘的大殿前,仰頭一看便是鐵筆銀勾落款蒼勁的“寒山派”三個大字,可他對別人家的大殿與匾額沒興趣,他轉了轉脖子,鼻子動了動,聞著香味,跟著便笑嘻嘻地往那來源走去。
廚房裏也是沒人,約莫下午時分,興許廚娘都去磕牙聊天了。
小春找到蒸籠裏尚存的幾個饅頭,一個塞進嘴裏,幾個塞進懷裏,又拿了壺聞起來挺香的桂花酒,滿意地坐在廚房台階前津津有味地吃著。
忽然,不遠處響起如雷歡騰聲,小春咻地站了起來,雙眼發亮,朝那處望去。
前頭好似挺熱鬧,又是敲鑼打鼓又是鼓掌吆喝地人聲鼎沸。他眉頭一挑,嘴裏咬著饅頭,便樂顛顛地往那處衝了過去。
寒山派頗大,四處九曲十八拐,走出這園又入那園,整一個撲朔迷離,繞得小春暈頭轉向。
他穿過三個風格回異的小庭院,六條小回廊,最後終於柳暗花明,見到一大片怪石林立、奇峰假山異石盤踞的廣大園林。
此園之特,在整個築於青綠湖水上,岸邊蒼樹斜蔭,樓榭兩三,皆衆了不少人,而湖中央一座假山矗立最爲奇觀。
其中飛岩瀑布、石筍錯落,幾株參天怪樹歪歪斜斜靠倚其間,又有蹬道相連、迂回盤繞,錯綜複雜,猶若迷境般令人摸不著頭緒該哪出哪入,滄茫壯闊間,又多了幾番詭谲之感。
小春一顆頭在人中探來探去,就想找個好地方坐下來看。
忽見綠水間一艘畫舫緩緩定下,自是最靠近湖間假山的位置。
小春吸了口氣覺得肺腑無礙,便提勁躍上湖水,腳尖輕點水面,過而不留痕,輕功之高,也讓在場之人忍不住頻頻側目。
就差那麽一點便可落上畫舫胛板時,內息不知怎麽縮回氣海,頓時又一空,小春身軀歪了一下,整個人摔了下來。
“姑娘小心!”寒山派一名弟子即刻衝出來要英雄救美,小春嚇了一跳急忙蹬了船沿在空中一翻,翻到旁邊去,直直摔到舢板上。
他跟著咬牙忍痛後翻起身,笑了笑擺手道:“我不是姑娘!”
那長得高頭大馬一臉熊樣的落腮胡弟子還想靠過來,湖畔和畫舫上衆人又發出贊嘆,引得小春將視線移去。
只見石柱上飛來飛去兩個人影,一青一藍劍氣淩厲,穿梭於假山棧道、迂回山徑之間,忽而從這頭現身,一閃竄入洞穴裏,再從另一頭打了出。
突然青影一個轉身出招,藍影回劈震落其劍,至此似乎勝負已分,衆人起身大喝了聲“好!”。
語音還未落,石間兩度移轉追擊,青影突然失力由十來丈高的巨岩墜下,藍影不做他想立即止住劍勢伸手救人。
卻在這電光火石之刻,青影腳踩燕子連環飛騰空躍起,一掌擊中藍影胸口。
藍影遭受重創身形不穩,搖了兩下從石上墜落,整個人摔進綠水間,濺起水花,漣漪片片。
小春雙目清明自將這一切看得明白,原來眼下除比試武功之外,竟也用起心計來了。那青影最後出招時指縫間寒光一閃,分明藏了暗器。
頂上兩人其中一個穿藍衫正是韓寒,那韓寒古道熱腸卻是性子魯直不僅拐彎,遇上這種曲腸子的對手,只怕除了吃虧不會有別的。
小春擠到畫坊前頭去湊熱鬧,畫坊內幾名勁裝打扮的江湖老者狐疑地往小春瞥來,但看了看發覺只是個粗布鄙衣披頭散發的小姑娘後沒了興趣,遂將目光投回比武擂台上,贊許地看著那名已經連勝十幾場的青年俠士。
幾名弟子連忙駕小舟將韓寒撈了回來,小春也不理會周圍人的目光,迳自排開他人,三兩步竄到韓寒面前,笑嘻嘻地看著他。
“你醒了?”韓寒打了幾個時辰,本是渾身力都沒了,可看到昏睡了月余的人今日竟然清醒,驚愕得直腰張嘴,卻沒料這一挺,方才傷了的腰“啪唧”了聲,痛得他冷汗都冒出來。
小春沒多想,連忙將手伸進懷裏。
可就這麽一個動作,自己也愣了。
他將手身進懷裏做什麽?
摸了摸,除了兩個熱騰騰的饅頭之外,竟還有幾個五顔六色的藥瓶。
他一個一個端視過,最後在瓶底發現用小篆雕刻的字體,揀了傷藥出來,便直接往韓寒嘴裏灌去。
韓寒嗆得猛咳,而且越咳越嚴重,臉色通紅,還伴著要吐不吐的模樣。
小春這時發狠,猛地在韓寒背上一拍,突如其來的重擊讓韓寒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弄得小春滿頭滿臉都是。
“少主!”門下衆人驚呼。
原本一直在旁摸不著頭緒的寒山派衆人這時見到少門主被傷,個個陰著臉圍住小春,但才要出手擒住凶手,卻見傷人者又氣定神閑地拍了拍韓寒的背,語氣溫和地說著:“沒事、沒事,瘀血吐出來就好了。”
這時圍著要抓人的衆人才曉得,原來自己誤會對方了。
“趙小春也有這種藥瓶……”韓寒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張不熟悉的臉。“你與趙小春到底是何關系?”
這明明就是個陌生少年,可韓寒就是覺得這人說話的神情一—那副輕佻模樣,都與趙小春如出一轍。
小春很認眞地想了想,而後綻開笑靥燦燦說道:“你問我我也無法答你,興許,同個娘生的也不一定。”
小春這一笑,除了韓寒沒啥反應外,其余鮮少下山終日只是埋頭練武的寒山派弟子都呆了。
他們可沒看過活生生的俏姑娘站在眼前過。
今日見到這張含春帶俏的嬌柔臉蛋,臉蛋上還有雙明媚動人的水翦秋瞳,秋瞳迷人就算了,再加兩道彎彎的柳葉眉,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掛在小小的菱角兒嘴上,那一整個嬌、一整個俏,雖然穿著尋常粗衣,可卻怎麽也難掩其豐神秀異的非凡氣勢與超塵脫俗中卻又如涓如水散發出來、引人向往的絲絲溫柔。
看得如癡如醉,好些人都呆了。
小春倒也沒發覺旁邊有什麽不對,只是架著濕淋淋的韓寒站起來往內走。
韓寒身邊的弟子連忙走過來攙扶,而後小春聽得有人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也一起過去坐……”
小春自是點頭,挪到那畫艇中顯然是主人家的大位上,和韓寒並列。
可他這人天生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屁股才沾上椅子,身子跟著一歪,腳拉了只上來踩在椅沿,側首問韓寒道:“現下是幹啥來著的?比武、打擂台?只能一個打一個是不是?這有什麽好玩的,多幾個上去打不是痛快些?”
“正式比武,你以爲兒戲嗎?”韓寒瞥了小春一眼,就覺這人沒點正經,但想及此人的傷,忍不住又道:“你出來幹嘛?醒了也該休息,你的傷十分嚴重,我請了許多大夫,都沒能替你去病根。”言語間,竟是有些自責。
小春一愣,而後咧開一抹笑。“因爲我餓了,所以就醒了。這病也不關你事,你及時救起我這條小命,我已經很感激了。”
小春完全沒自覺自己如今沐浴在寒山派幾名大弟子的關愛眼神中,他又換了另一只腳跨坐,全無坐相地歪著,跟著覺得有些熱渾身汗地,便扯開衣襟吹風,因此也露出白白嫩嫩、吹彈可破,還帶了些稚嫩的青薄胸膛。
隨後又在衆人一片呼天搶地不敢置信的悲嚎中,把那兩顆塞在胸前,鼓得胸口凸凸的饅頭拿了出來,大大咬一口,混酒喝下。
“男的、怎麽是男的!”旁邊有人已經跑到船側,作勢要跳水了。
韓寒一臉的黑,見這些弟子的丟臉模樣,完全說不出話來。
“呖?”小春覺得韓寒有些奇怪,遞了個饅頭給他。“你也餓?要不來一顆,從廚房偷的!”他笑得賊嘻嘻。“我見沒人,所以多拿了幾顆……”
石柱上又飛上去了個少林弟子,黃袈裟在身,一大串佛珠掛脖子上,長棍舞得赫赫生風,但沒幾下卻也讓上頭那個穿青衣的打下來。
隔了幾張桌子,小春聽見兩個白胡子年紀大了些的老人家磕瓜子閑吃茶,一來一往地彷佛在談今兒個後院天氣如何,可仔細聽內容卻是少林怎樣怎樣、魔教怎樣怎樣、浮華宮這回派來的高手實在本事、武林大會怎樣怎樣、這屆武林盟主雖有內定,可最後說不定怎樣怎樣……
小春將視線挪回到戰場上。
武林大會是什麽東西,他不曉得。只知道這些人武功的確精湛,打得旁邊看的人非常過瘾。況且畫坊上又有精致的點心吃,還有香茗美酒可品,人生樂事不過如此,實在暢快。
幾場比試看下來,小春都覺得自己姓啥名什都不重要了。誰出娘胎不是空空的來,死後空空的走。既然來時空去也空,現下腦袋空空又有何妨。
對於自己的身份和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瓶子,小春也只是覺得有趣,並無多大感覺。
他在失憶之前應該是行醫之人吧?
否則身上哪會有一堆藥,更能一眼看出韓寒中了麻藥、落水受內傷,隨手一打還厲害地將韓寒體內瘀血逼了出來。
小春醉眼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手,翻來覆去地瞧,或許自己忘掉一切前,是個大夫也說不定,而且判症奇准,不啻是個神醫。
只是這些都不重要,他只覺得如今無事一身輕,悠閑最是好。
深思之時,綠水間上一句“寫意山莊穆襄”報上。
小春無意瞥見韓寒握著扶把的手微微震了一下,神情帶了些緊張,眼神直往擂台上注意,眨都不眨一下。
擂台上的人又是一陣打,小春一樣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轉睛。只是或許這穆襄眞的強了一點,那青影連場下來且氣虛了一點,青影身影踉艙了一下,穆襄不但不趁勝追擊反而伸手扶人,結果對方不領情反而左來一劍右再一掌。
小春眼眯了眯,發現那隱約閃著寒光的暗器在青影打不過時便再度出現時,不過暗器用巧勁沾上便是,對手中招之後常常無所察覺,待得上頭麻藥緩緩生效以後,還以爲是因爲打鬥耗費體力而漸漸不敵。
小春從來不喜見人要陰招,光明正大打不過,偏偏用這等取巧方式得勝,那青影實在叫人唾棄。
他見對方又要出招,也沒惦惦傷重的自己到底行不,掰下一口饅頭,鼓足眞氣灌於其上,小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的饅頭便這麽橫越綠水,淩空飛去,打中青影使暗器的手。
出手後胸口頓時氣血翻騰,小春手壓著心窩臉色丕變,但見對方暗器被打落後擡頭氣急敗壞望了一會兒,隨後沒歇手又繼續出招襲擊穆襄。
小春看了眼韓寒,只見韓寒緊張得幾乎都要把梨花椅的木把手給抓碎了,這人如此在意台上那寫意山莊的穆襄,他心想哪能讓大恩人心頭上的人被奸人所害,隨即硬著頭皮又將整塊大饅頭當暗器使了出去。
“唉呦!”台上傳來慘叫。
頓時,只見奇峰上飄然立著的青影搗著左眼蹲下來,聲音抖得厲害。
而穆襄身上麻藥早已生效,小春搭救不及,只得眼睜睜看穆襄撲通一聲落了水,渾身濕透。
“你做了什麽?”韓寒蓦地轉過頭來,陰著臉看小春。而後發現小春臉色蒼白還冷汗直冒,韓寒神色也爲之一變。
小春扯了扯笑,翻開韓寒的手腕,露出上頭比針眼還小的青色痕跡,跟著指了指擂台,困難地道:
“沾上這東西,會麻痹……有筋疲力盡之感……上頭那小子……耍詐……”
韓寒一聽,整個人倏地站了起來,臉色完全黑掉。
友人穆襄被門人撈回來,韓寒往那處看看,又看看小春,隨即下令門下將小春送回房去,立即請大夫過去診治。
他跟著匆忙走到穆裏身邊,伸手止了友人戰敗而歸的那抹苦笑,在對方耳邊低聲說起話來。
穆襄臉上露出抹困惑,而後了然一笑,看了看小春,朝他颔首致意。
小春喘了兩口氣,但頭才揚起來要點下去,眼前便一黑,脖子向後折,昏了過去。
“小姑娘……不是……小兄弟……”耳邊一堆雞貓鴨子鬼吼鬼叫,焦急的嗓音傳來,個個簡直如喪考妣、悲痛欲絕:
“振作點……振作點……別死……別死啊……”
第五章
聽說昏了兩天兩夜的人醒來,韓寒別了摯友立即來到小春房裏,可打開房門卻見小春攬鏡自照,擠眉弄眼地做著表情,古里古怪。
“你在幹什麽?”韓寒本還十分擔心他的傷,但見他這模樣,擔心的話掛在嘴邊還來不及說出,便全給咽了下去。只想搖頭。
“總覺這張臉看起來奇怪。”小春咕哝幾聲放下鏡子,倒了杯茶喝起來。
“哪怪?”
“嗯,”小春想了想。“也說不上來。”
韓寒將一張紅箋扔在桌上,說道:“浮華宮副宮主林央昨日下的戰帖。你那一下沒給他留任何顔面,讓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糗,左眼腫得跟核桃似消不下來,這回看該怎麽辦。”
韓寒在小春昏迷這兩日也有了對策,他才要開口,卻見小春飛快拿起那張紅箋左右翻看,而後問:“怎麽除了‘戰帖’二字之外,啥都沒寫,至少也該寫上我名字吧!”
“敢問小兄弟貴姓大名?”韓寒白了眼小春。
小春大笑了聲,這才想起。“也是!我都不曉得自己叫啥,他又怎知?”
“其實我可以替你回絕林央!”韓寒正了一下聲音,神色嚴肅地開口。
小春眨了眨眼,倒是不明白了。“回絕什麽?”
“你難道忘了自己重傷在身!前些日子氣息奄奄幾乎都快見閻王,好不容易醒了,卻又生龍活虎四處闖禍。這可不是兒戲,那林央武功修爲極高,我和寫意山莊的穆襄對他都有些吃力,更何況是你!”韓寒倒不是看不起小春能耐,只是爲他擔心。“倘若你在擂台上有任何閃失,丟的可是性命!”
其實小春那天喝了點水酒,不太記得發生什麽事情了。依稀只記得一個青色的影子,躲躲閃閃見不得光似,跟著便什麽也不曉得。
小春對那張江湖戰帖愛不釋手,摸了摸,臉頰蹭了蹭,殷切望向韓寒道:“可我從來沒接過戰帖,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人家都踩到面前來了,我再縮回殼裏去,豈不當烏龜了。”
“你……”韓寒見他目光灼灼,才曉得這小子心裏正一片期待。“他可是高手。”韓寒都覺得自己有些氣堵。
“高手才好!”小春眼還是那個閃亮。“我總覺得我的武功也不算弱,有個高手可以打,才叫過瘾。”
“隨你!”韓寒甩袖,再說下去自己又要吼人了。明明這幾年性子已經收斂許多,對人對事也不像年少時那般浮躁衝動,可遇著眼前這傢伙,氣便會不由自主冒起來,怎麽消也消不掉。
小春跟著又拿起鏡子,摸著下巴仔細端看。“餵,小寒兒,你過來幫我瞧瞧好不,我眞覺得這臉怪不對的!”
“別叫我小寒兒!”韓寒陰著臉,但還是走到小春身邊,擡起他的臉,看了看。
隨之韓寒咦了聲,湊近細細觀察,接著雙手更不由自主地摸上小春的臉,從頭到尾鬢腳額際摸了個透,最後瞪大了眼。
小春被摸得連打好幾個哆嗦,雞皮疙瘩落一地,渾身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來。
“我不習慣讓人當個娘兒們摸,你別這般輕手輕腳行不。”小春聲音都抖了起來。
韓寒紅著臉咳了一聲,後退幾步才道:“是你叫我摸的!”
“誰叫你摸,我是叫你看!”小春說:“那到底看出什麽沒有。”
韓寒點頭,神情問帶著些許訝異。他道:“好象是人皮面具,雖然服貼如第二層肌膚,眞假難辨,但仍是有些端倪可循。”
小春眼睛又亮起來。“我就說吧,原來這張皮眞不是我的,難怪越看越討厭,怎麽都不順眼!”
但跟著小春又泄氣道:“只是瞧了老半天,這啥勞什子人皮面具,拿襁糊沾在臉上也該有個縫,可它就像活生生從臉上長出來似地,撕都不曉得從哪裏撕。”
韓寒皺著眉在小春面前搬來椅子坐下,想了許久,才道:“強撕下來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黏得牢不牢,興許連臉皮一起撕了。”
小春聞言吸了口氣。
“你打哪弄來這種東西?”韓寒看了小春一眼,直想嘆氣。
“我比你更想知道。”小春打趣地說。
人皮面具,他對這東西興趣可大了,自己只是覺得奇怪,這不是自己眞正的模樣而已,其實撕不撕下來倒不是問題,反正曉得了,留在臉上也是可以。
只是不知道戴得太久,裏頭眞正的那張臉會不會因此臭掉爛掉、發膿長瘡。
◆◇◆
翌日綠水青山、奇峰怪岩之上,烈陽正炙。
浮華宮的林央定了午後會會前些時日偷襲他的小人,不料時辰已到人卻未至,他拿著劍的身影本還站得筆直,等得不耐煩,僅容立足的方寸之地又不好站,身軀歪了歪,腳心撓了撓,動了兩下。
可就是還沈得住氣,一張臉顔色都沒變,頂著大太陽繼續等人。
小春其實老早就來了,今兒個上廚房摸饅頭水酒的時候被廚娘給逮了,以爲他是哪來的邋遢弟子,於是罰他拿掃帚把圈兒園打掃乾淨才能走。
可憐的他敵不過那比五嶽群山還福態威嚴的廚娘,摸摸鼻子便從早上掃到現在。
把最後一些水灑了,小春拍了拍手,桶子一丟,足點兩下又是那招踏水而行,幾步便躍到距離林央最近的棧道之上。他右手拔出龍吟劍晃了晃,左手拿著饅頭咬了口。忙了整個晌午,還挺餓。
“方才在給那些花花草草灑水,所以遲來了些。”小春邊吃東西邊含糊說著。
他這時才算正眼瞧過林央長相。
見這林央也算端正,眉眼口鼻沒缺到,刀削般俐落的輪廓,搭著簡單利爽的袍衫,出自江湖卻無江湖味,翩翩君子般,樣貌潇灑。
可那張臉原本該是俊俏來著,如今左眼上卻不合時宜地掛了一圈黑,模樣便變得有些滑稽,讓人發噱。
林央發現人來,本想擡頭客套個幾句接著速戰速決,哪料定睛一看,竟令他有些怔愣。
前方站著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雖著男兒布衫又加披頭散發,可卻是細皮嫩肉,肌膚吹彈可破。還有那兩頰不知是久曬了太陽還是怎麽的,小臉蛋紅撲撲粉嫩得緊,叫人直想張開嘴狠狠咬一口。
“敢問姑娘芳名,前些日子是否便是姑娘您‘誤傷’在下?若眞是誤會,咱們還可坐下來慢慢聊。”林央臉上的不耐與煩躁一掃而空,立即正色擺出個風流倜傥誰見誰失魂的潇灑笑容來。“再說姑娘挺是面善,不知我們是否見過面?”
“在下不是姑娘,在下乃帶把的。”小春張口說道。他嘴裏全是饅頭,這一說話難免噴了些白沫子出來,濺著林央。
“啥?”林央呆了呆。
小春把軟刀夾在腋下,饅頭咬在嘴裏,雙手利索將衣襟拉開,露出一大片平坦的胸膛。直接露了比較快,解釋起來太麻煩。
林央下巴都快掉了。不敢相信長得這麽嬌俏的居然是個男的!?他這遊曆花叢多少年的風流浪子,居然看走了眼。
小春又吸了幾口氣,調理氣息。
昨晚翻藥的時候發現一瓶叫“龍筋虎膽吃了三倍強”的藥丸,他猜測這大抵是增進功力之類的東西,所以剛才澆花除草的時候便吞了幾顆。
如今調息過後氣海內一片飽滿,渾身精力充沛又悠遠流長不曾間斷。確信自己的確服對了藥,料今日這戰肯定能讓他萬分痛快,掃盡這陣子又是失憶又是吐血外加動不動就倒地昏迷的陰霾。
小春露齒一笑,嘴裏的饅頭掉了下來。
震驚太過的林央注意力被落下的饅頭所吸引,小春單手接住下墜的饅頭,右手一翻龍吟劍入手,揮了便朝林央躍去。
林央沒料到對方竟趁人不備,急急便往後退。
小春劍式零落,看似雜無章法,但一招一式間卻挾帶剛猛內勁,林央才舉劍擋了幾回,便覺虎口發麻險險握不住劍。
林央眯眼,知此人非泛泛之輩,身形一轉招式忽變先是防住小春攻勢,而後不動聲息將小春引至石陣分布最爲密集之處,使出本門絕學落花無影劍,劍勢忽化飄渺無蹤,只聞劍聲不見劍影,以柔克剛處處封死小春劍招,令他石破天驚的攻法無法失展開來。
“呦,好樣的!”小春咧嘴大笑,無畏說道:“要比快,那就來比快。小爺不會怕了你!”
他有模有樣地學起林央收起劍勢,再化劍法爲無蹤,林央頓時臉色大變,恨恨咒罵了聲:“小賊,哪有如此偷學別人功夫的。”
“欸,怎不說你功夫這麽好參透,隨便望望就悟出來了。”小春強運功力縱橫於受傷的筋脈之間,剛開始還打得得心應手,可這林央眞如韓寒所言非浪得虛名之輩,拆了百來招,小春竟沒辦法從他身上得到半點便宜。
就在打得正激烈之時,小春突然發現體內汨汨地又流出了一道奇特的眞氣,仿佛原本就隱藏在奇筋八脈內一樣,當他催發,便緩緩現身。
他狐疑,卻又不知是怎麽回事,反正打到這節骨眼上也無法停下來,便不再理會,振起精神對付林央。
兩人越戰越是認眞,本都還有點吊兒郎當的心情現下盡數收起。林央不敢輕敵,使出渾身解數迎戰眼前的囂張小子。
只見奇石怪林、綠水幽谷間兩道身影打得難分難舍,一會兒飄忽、一會兒淩厲,一會兒退得老遠、一會兒劍刀近身相擊,一會兒失了蹤影,一會兒水底竄起一個、一會兒山裏進出一只,兩個人靈活的像猴子似地,卻又是刀光劍影招招見血。
石上兩人比試,台下衆人看得也不輕鬆。
擂台與歇息竹棚靠得極近,衣衫褴褛的那個小的怒吼一聲龍吟虎嘯漫天震響,軟刀明明就是一把軟趴趴的兵器而已,砍下來卻開山碎石嚇死人,石頭都飛到竹棚來砸人了。
衣冠楚楚的那個大的眼神淩厲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左手一翻奇特的暗器如天女散花激射而出,帶著強烈麻藥的暗器被那小的舞劍一掃全散到了竹棚裏來,一碰著人的體溫卻又全化開來,徒剩點點幽藍色水珠。
頓時哀鴻遍野,在場武林人士走的走逃的逃,閃避不及的中石倒地、中暗器麻痹,還有被那天飛下來一龐然大石砸到,湖畔一座石亭轟隆隆傾圮。
石亭內正泡茶聊天的兩名老叟連忙抱著珍貴的紫砂壺具跳出,嘴裏猶有叫罵:“格老子的不過是搶個帶頭位置,這麽認眞做什麽!”
小春與林央打得正火熱,哪曉得台下那麽多人遭殃。
就這麽一連激戰上百來回,正正時值飛沙走石、日月無光、難分難舍之際,小春肺腑間突然劇烈震蕩,原本兩道互依互補的眞氣行到水窮,突如其來再度岔開,一分爲二,二再分爲四,四股力量撞擊周身筋脈,使他猛地噴出了一口血霧。
他晃了晃看了天色,才曉得天色向晚龍筋虎膽丸藥效已過,再無法歸順體內眞氣,讓他沒得撐了。
林央見此以爲小春連番打鬥下來已被自己重傷,心頭一喜,抓到可趁之機翻身向上一劍襲往小春面門。
小春早知這厮舉動,他嘴角一勾食指微動,指尖粉末化爲淡煙缭繞而上,林央甫一近身,便沾染至其肌膚之上。
林央才瞧小春那對笑意漫爛的桃花眼,心頭便是大驚,他立刻護住身上大穴,卻覺氣海無力,這下發覺自己中了計,竟把自個兒送上門,讓這小夥子給毒了去。
林央不放棄,劍舉著還想砍下,小春舉起了腳,橫身一踹正中林央腰間。
林央整個人飛了出去撞著山壁,哇啦啦地吐了好幾口鮮血。掙紮了幾下,再也爬不起來。
跟著這一踹,小春身子也歪了,踉踉艙艙地在棧道上跌了幾跤。他灰頭土臉地從棧道上站起來,跟著又摔倒,然後林央不死心,爬過來繼續和他扭打。
“哇哈哈哈,你這佞人居然搔我癢癢肉!”這奸人又使陰招,小春胳肢窩被哈癢,頓時笑得渾身抖。
“可惡,你這死小子!我是在和你扭打,是扭打!”林央氣煞。
“癢啦癢啦癢啦!”小春和林央在假山棧道上滾來滾去,兩人都繼續垂死掙紮,就沒一個肯服輸。
小春拉著林央衣襟,給了他一拳;林央揪著小春腰帶,要把人從自己身上拉下來。混亂間不知怎麽扯地,小春的腰帶竟連著褲子一起被扯掉,就這麽屁股向後背脊朝上的姿勢,白嫩嫩的八月十五在光天化日下露了出來,讓湖邊衆英雄豪傑一口氣看了個精光。
感覺臀間涼涼,但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時,豔到刺目的烈陽下,一抹白色的身影飄然降臨,裙裾飛揚衣白如雪,爲他擋去所有陽光,將他緊緊攬進懷裏,順道把他光溜溜的屁股給蓋住。
“啊?”小春掙紮兩下後擡頭上望,見到的是一張超凡脫俗,令他驚爲天人的絕美容顔。
只見那眉如遠山、目若秋瞳,凝眸深處皆冰寂,卻又染著淡淡情愁、沾著淺淺薄怒,舉手投足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讓人爲之傾倒迷醉、心神向往。
“美……”小春悉悉索索地吸了一下口水,“美人……”
怎麽長得這麽美!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小春沈溺在眼前人的美貌中一時半刻回不了神,腦海裏正想著到底她爹娘是怎麽生才能把個姑娘生成這樣之時,卻聽到那人用一種與外貌截然不同的惡狠聲音道:
“趙小春!你怎麽變得這麽小?爲何脫光衣服和個男人在此厮混?
你這屁股是我的,誰看我就挖了誰的眼!還有臉上戴這什麽東西,以爲藏頭蓋臉我就認不得你?可知我找你多久,你這混帳到底將我置於何處!”
最後一句獅子吼八成是用上十分功力吼出來的,小春當下破震得頭暈目眩、耳鳴想吐,接著對方指尖往他下颚一劃,讓他感到一陣疼,跟著用力一撕,一陣火辣辣的痛楚傳來,而後他見到見美人手裏拿著張薄薄的皮。
臉上那疼和昨夜與韓寒的對話,讓小春嚇得大叫道:“啊啊啊——我的臉皮被扒掉了——”
這一激動,方才體內那些詭異的眞氣又開始亂撞,小春喊完,胸口一窒喉頭一甜,悶哼了聲再度噴了一大口血出來。
“趙小春!”美人駭然大叫,臉上淡漠的冰霜化了。怒氣恨意立即退去,隨之浮現的是倉惶、心焦。
小春還沒會意美人喊了什麽,一口氣喘不過來,腦袋發暈遍體生寒,雙眼一翻,就這麽暈了過去。
在台下的韓寒一看見突然出現的白衣人竟是雲傾,而雲傾嘴裏脫口而出的又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次午夜夢回都會令他咬牙再三的名字時,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韓寒激動地吼著:“趙小春,看吧,我就說他是趙小春!他不是趙小春是誰,那個死小子的猖狂模樣這輩子我都不可能會認錯。”
“打完了?可以選盟主了嗎?”
旁邊不知道是哪門哪派的哪位英雄,望著綠水間山石倒圮一片混亂的景致,和雞飛狗跳的岸邊竹棚,呆然說道。
◆◇◆
小春睡得迷迷糊糊地,一會兒感覺寒氣從心窩處竄出凍得他牙齒直打顫,一會兒又渾身發燙,熱得他活像悶在火堆裏的烤焦叫花雞。
體內四股眞氣在內腑如無頭蒼蠅般地猛衝亂撞,他翻來覆去睡不安穩,輾轉難耐,哼哼唧唧個不停。
夢中,又浮現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他開口要喚,卻不知那人叫什麽名字,急忙向前想看清楚,不料那人向後一躍飄然遠去,絲毫不留連。
“別走……”小春伸手往前抓,喉間進出的嗓音乾澀,讓他都覺得痛。
“我在這。”夢外頭,突然有人誰緊緊抓住他伸出的手。
對方肌膚的冰涼讓小春冶得又打了寒顫,卻幾乎也在同時刻,那人察覺了,周圍立即興起一陣嘈雜,跟著房裏緩緩溫暖起來。
五指被對方緊緊抓牢,交合反扣十指相連。
微熱卻不灼人的溫度從對方掌心間源源不絕傳來,其中眞氣雖強勁霸道,然而也控制得恰到好處汨汨灌入他體內。
筋脈間四股衝撞的內力被緩緩撫平,漸漸舒服了,小春一直緊皺的眉舒展開來,而後他聽見一陣清冷微涼的嗓音低聲道:“快睡,我在。我會顧著你,不離開。”
那一聲“我在”,莫名地讓小春覺得心安,不再慌亂,最終安然進入夢鄉。
◆◇◆
睜開眼,小春由床上爬起來,打打呵欠、伸伸懶腰,只見室內幾個大火盆燒得正旺,紅通通地。
搔搔頭,感覺身上還有些冷。
明明已經郁郁初夏,但房內如此高熱才讓自己得以溫暖,小春心想,這身體的確傷得不輕,看來下次再有人約他打擂台,得考慮一下了。
不過,在那湖上飛來飛去劈山砍水可實在夠暢快淋漓。筋骨舒展過後,連日郁悶跑光光,整個人都清爽精神了起來。
“醒了?”突然有聲音從身側傳來。
旁邊傳來的聲音嚇了小春一跳,轉過頭,驚覺居然是先前出現在擂台之上的美人,而此人如今竟穿著薄薄的一件單衣,散著長發躺在他身邊。
“你……你……”小春愣得說下出話來,弄不清是怎麽回事。
對方似乎絲毫不在意,迳自起身下地,喝了口茶,才又再度踅回來。
小春尴尬地看著對方,而後問:“這位姑娘,您怎麽在我房裏?還穿得這麽的……少……”
小春咽了咽口水,對方那夏衫十分單薄,走動時輕輕一撩,整節白晰滑嫩的大腿部露出來了。
小春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擺,上下左右地繞,不自在地說:“那個姑娘……衣裳拉好些……看、看光了……”
雲傾疑惑地走向小春,才想開口,沒料小春卻向後頭一縮,烏龜似地縮回棉被裏,嘴裏喃喃著:“男女授受不親,非禮也、非禮也!”
小春這模樣竟是連碰也不想碰著他,雲傾突地心底一把火便冒了上來,拉下小春蓋在頭上的棉被,怒視問道:“你幹什麽對我這麽說話?”
小春又是一愣。
“趙小春,我問你幹什麽對我這麽說話!”雲傾眼神冰冷地注視著他。
“你認識我!”小春眼睛一亮,這才瞧出了些端倪。
他隨即抓住對方的手,目光殷切地盯著人問:
“你叫我趙小春,那你肯定認識我吧!姑娘,敢問您是哪位,怎麽會認得我的,是不是我親人啊?您是我娘、我姑姑、還是我姊姊?我帶著人皮面具都人讓你看穿撕下來,你肯定是我十分親近之人,否則沒可能辦得到的。那小寒兒也在我面前提過趙小春這名字,他還以爲我是那趙小春的誰呢,可他沒你行、沒你厲害,神仙一般出現,跟著就把我臉皮撕了,還我原來面目跟眞姓名!”
小春雖覺這等這說詞實在有夠無恥狗腿,可面前是個美人來著,對美人狗腿是人之本分,自然沒啥要緊。
小春一臉認眞地看著雲傾。“瞧您這麽緊張我……”他眼睛轉了轉,突地一亮,說道:“敢情、敢情我是您弟弟?而您是我失散的姊姊?”
雲傾勃然大怒,一掌巴便要朝小春招呼去。可他編到一半又想到自己答應過不再傷害眼前人,於是急忙再度收勁。
小春只感覺面前一陣勁風伴隨哀怨殺氣呼嘯而來,想都來不及想,這手便自己伸了出去和對方拆招,沒料雲傾硬收回力道早已止勢不及,小春這麽一出手,便像是連續兩掌打在雲傾心坎上一樣,雲傾猛震了一下。
小春張大口,嚇呆了。
“你打我?趙小春你居然打我!?”雲傾秋水雙瞳睜的那個大,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他眼珠子簡直像快掉下來一樣瞪著小春,心裏又酸,眼又發熱,怒氣與怨氣一時如同翻天大浪打過來一樣,將他滅頂。
“姊……姊姊……我不是故意的……”小春慘兮兮地苦笑。這人這個表情,他看了就難受,自己怎麽就如此不慎傷到人,看對方氣急又心痛的模樣,小春心裏頭也擰了起來。
“你個混帳,什麽姊姊!”雲傾怒吼了聲,便往床上小春撲去。
小春鬼叫起來跳下床,後來發覺自己身上光光的連條亵褲也沒有,連忙扯了床幔包起屁股,一溜煙地往門口跑。
雲傾氣得不輕,立即衝上前去要抓人。
結果兩個就這麽撲過來躲過去,對著小廳的圓桌繞圈圈,跟著小春又滿屋子跑,雲傾在後頭追。
“給我回來!”雲傾解開腰帶往小春腰間卷去,小春被灌滿內力的帶子打中側腰,頓時疼得鬼吼鬼叫地,一邊跳一邊給卷了回去。
“你到底又在玩些什麽,我沒功夫陪你玩!”雲傾語氣既是悲又是憤。
那日小春發熱纏綿病榻,雖然放心不下,但要處理的事情刻不容緩,只得留他在客棧離開片刻。哪曉得才不過半天光景匆忙趕回,便只剩亂作一團的客棧、將人弄丟雙眼發呆的兩個近衛、相隨後而至的一群該死烏衣教人。
怕小春有意外,自己在外頭找了整整月余,甚至剿了烏衣教幾個分舵要蘭罄交人,誰知蘭罄不但沒出現,他連小春也沒見著一眼。
這段時間自己簡直就是心急如焚,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從來,就沒這麽手足無措過。
就在幾度陷入瘋狂,以爲自己又得失去他的時候,得到龍吟鳳唳再度現世消息。那對配劍小春從來絕不離身,一知道以後,便立即快馬加鞭往寒山派而來。
哪料、哪料卻得到這人如此對待!
什麽他是他弟弟,什麽自己是他失散的姊姊!
這人就整一個混帳,混帳至極,不知所謂!
雲傾用幾乎要折斷腰的力量摟著小春,低下頭便要咬那片泛紅的嘴唇。小春拼命掙紮,在雲傾懷裏死命蠕動。
雲傾心下只覺痛楚。思念小春已久,碰不得他、見不得他,這些自己日子不知怎麽捱過,或許早已肝腸寸斷。可好不容易找著此人,他卻又一再反抗自己親近,這種種一切實在讓雲傾無可忍受,簡直就要發瘋。
小春見雲傾眼底怒火爆開,又低下頭來作勢攻擊,他當下立刻拿腦袋狠狠地往雲傾前額撞了過去,給對方一個迎頭痛擊。
兩顆腦袋用力相撞的結果,頓時只聞“空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無限回音在房中蕩漾響起。
猛烈的劇痛隨即襲來,兩人吃痛地放開對方。
雲傾按著前額緊閉起眼,整張臉皺得不像話;小春縮起身子蹲在地上,猛揉著腦袋嗷嗷地嚎個不停。
滿天星光閃亮亮,兩個人這一撞,完全昏頭轉向。
片刻後,小春見雲傾耐過了疼又要往他撲來,連忙往後一跳站了起來,急聲道:“慢慢慢,我不想和你打。”
“誰要和你打了!”雲傾低吼。
小春瞧雲傾那眼裏滿是怒氣,但更多的是傷心。不知怎麽著,他就是見不得這人露出如此神情。
小春心裏一揪一揪地,連連往後退,說道:
“我知道你認識我,我對你應該也不陌生,可現下你得靜下心聽我說說,要不眞這麽被你殺了,我下到九泉都不瞑目。”
雲傾緊抿著嘴。可他眞不想,不想再從小春嘴裏聽見任何一個不帶溫情的字眼,那仿佛他們是陌生人一般,沒有任何聯系,言語裏失去以往的溫柔。
小春見雲傾果眞克制自己靜下,他一邊注意雲傾的動作免得雲傾再次撲上來,一邊拉了拉腰間白幔,深吸了口氣,扯笑尴尬愧疚地開口道:
“這事說來話長,得從我失足墜崖講起……”
雲傾聽見“失足墜崖”四字,猛地擡起頭來,臉上一片蒼白、血色不見。
他連忙衝向前來,在小春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擡著小春的臉焦急地上上下下檢視一遍,又將小春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個仔細,甚至連小春蓋在腰間的那張幔子也要扯下,直想看到底有無任何傷患留下。
“欸!”小春跳了起來,連忙抓住雲傾在他身上摸個不停的手,想推開反擊,但卻在發覺這人的手居然微微發抖之時,整個人一呆,連帶忘了初衷。
小春一愣,擡起頭來,進入眼簾的是雲傾急切慌亂的神情。他還是抿著嘴,但仿佛不會說話了般,只是焦急地看著小春。
“我……我……”小春也有些慌,腦袋空了好一會兒才想到得繼續說下去。“小寒撿著我的時候,我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不管我剛才對你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你千萬別在意……我不是存心……只是沒弄清楚你的意思,以爲你……”呃……凶性大發想殺人……
“你忘記我了……”雲傾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小春搔了搔頭,有些愧疚地應了聲。
“你竟然忘記我!”雲傾的聲音高了起來,那語氣是震驚、是不信、更是指責。
“欸。”小春急忙道:“美人息怒,你想想我連自己祖宗八代是誰都不記得,還能奢望我記住些什麽?”
“你居然忘記我!”雲傾還足低吼著這句。
仿佛這樣吼著,就可以把一切事實吼掉般,而後小春會說這一切只是他的玩笑話,他沒有墜崖,沒有失去記憶,更沒有忘了他。
小春知道自己絕對是認識這個人的,否則他不會感覺到眼前這人冷漠底下深深埋著的,是怎樣的一種悲傷。
見雲傾先前心急,而後傷神的模樣,小春的喉頭有些乾澀。這人,其實是關心自己的,可偏偏錯用方法表示自己的急切,才會讓自己以爲此人有意傷人。
小春明白自己誤會了雲傾,他眼眶有些熱、心有些疼。雲傾只是粗暴魯莽、不善表達自己的情緒了點,他怎麽就這麽笨沒發現,還拿頭去撞人家。
趙小春你這腦袋擺著只是好看的傢伙!
他咒念了自己一聲。
“你額頭還痛不痛?”小春苦著臉問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爲你想撞我,所以先發制人撞了上去。”
原本一直沈浸在悲傷中的雲傾猛地擡頭,狠狠地瞪著小春。“我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再傷你一根汗毛。你怎會以爲我想傷你!我不可能傷你!”
小春愣了愣,立刻道:“是,你的確不會傷我,只是我不記得這事了,所以才會誤解你的舉動。”可這美人之前動作也的確凶狠,要人不誤會都很難啊!
雲傾留在小春臉龐上的指尖傳來幾乎不可察覺的顫抖。
“小春……”他低聲念著。
小春也察覺雲傾那一顫,他緩聲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雲傾……東方雲傾……”雲傾的聲音越來越下穩,有些飄忽。他心裏只想著,小春忘了……忘了自己……
“你姓東方,我姓趙,那眞是奇了。你不是我的親人,那莫非我們是朋友?”小春偏著頭問。
“我們……”雲傾低喃著。小春的唇開開合合,嘴角微微上揚,帶了點笑,他低頭望著,便俯著壓了下去,吻住小春貪話不停說著的嘴,堵住一切言語,只沈溺在那片熟悉的柔軟當中。
小春沒料情況竟然直轉直下得如此令人愕然,他張大嘴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將舌頭伸到他嘴裏,親吻起他來的人。
對方的身軀如此貼近,鼻間傳來一股幽淡清新、如同芙蓉初開的香甜味道。他赤裸的腰間才被雲傾的手滑過,輕輕撫了一下,心肝一跳、喉頭一緊、腳便虛浮了起來,都快站不穩了。
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但被雲傾一碰,聞到雲傾身上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他便難以自拔,意識都不曉得渺遠到哪個天外天去,渾身軟得像豆腐一樣。
雲傾的手指揉捏著,帶了點讓人恍惚的酥麻,讓他喉間不由自王地低吟,無法克制,連氣息亦雜亂無章起來。
沒說自己是對方的誰,但這親昵的動作卻是再明白不過。
暈頭轉向地被抱起來放到桌子上,小春還有些昏。
蓋在身上的幔子早不知被扔到哪裏去了,雲傾將手伸上小春兩條光著的腿間,握住。
小春打了個激靈,見雲傾壓了下來,急忙撐住雲傾的肩,睜大眼睛看著他。
雲傾凝視著小春,而後,裹在小春分身上的手掌,動了一下。
小春皺著眉頭往後仰,悶喘了聲。
雲傾一下又一下,輕易地挑起小春身上的情欲。
“小春……”他低聲念著,俯下頭,啃咬小春難耐仰起的脖子。
小春身上還殘留之前落下的春藥,那叫什麽心兒怦怦跳的東西,藥效十分強烈,先是會讓人一個月下不了床,而後一年內無盡相思。
雲傾知道小春並沒有忘了他,這身體,還是記得他的。
他喃喃叫著小春的名字,心裏頭有些高興。是啊,小春怎麽會忘了他呢,這身子明明就還記得他,對他的碰觸有所反應,小春絕對不會忘記他的。
雲傾的手指沿著玉囊往後按去,撥開了小春的臀,沿著溝壑進入。
“嗚喔喔——”小春聲音發顫,猛地從情欲中回神,滿臉通紅地掙紮說道:“這位姊姊,你是在做什麽!?”
“我不是姊姊。”雲傾說得直白,沒有半點遮掩意味。“我想進去。”
“啥?”小春不明所以地問著。
“進去,進去這裏面。”雲傾手指探入,尋找著熟悉的地方。
小春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因爲內壁隱晦敏感的那一處被雲傾觸及按壓,整個人弓了起來,差點放聲大叫。
“每次這麽做,你就會很舒服。”雲傾低語著,看著小春的表情,並不停止自己的動作,而是更加加重力道在那上面。
“什、什麽舒服!”小春難耐得腳趾都蜷曲起來,分身高高昂立,尖端溢出點點透明液體。
他喘息著緊握住雲傾的手臂,想將此人用力推離,但卻不知怎麽施不出力,手腕抖著,腦袋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感覺所占據。
雲傾皺眉抽出手指,離開了一下。
小春這時泄了氣般癱軟在桌上。
可雲傾並沒有讓他悠閑太久,下一刻雙膝被彎起,而後更灼熱滾燙的硬物抵了上來。
小春腦袋突然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呆了。
眼前白光一片片,仿佛又回到綠水石峰之上,美人由天而降,美目流兮、巧容盼兮、飄飄如仙,讓他震撼莫名的場面。
而後畫面一轉,他回神,那美人如今正壓在他身上,將他雙腳開開往上擡,而後露出他的小屁股,努力把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往自己屁股裏頭塞。
小春的手抖得活像抽風似地,伸手往美人胸膛上摸去,可不摸還好,一摸整個人那個狂顫啊,簡直如同被雷劈中的樹一樣,渾身骨頭晃得吱吱嘎嘎!
“沒的,你怎麽也是沒的!騙人啦!”小春鬼哭狼嚎地哀叫,雲傾胸前是平的、沒的,和他一樣,下面帶把的!
跟著乎日用來只出不進的地方被撐開來,小春吃力地掙紮,拼命抵抗。
雲傾的氣息噴在小春臉上,帶著情欲的聲音說道:“別亂動。”
可小春哪會乖乖聽從,自然是動得更厲害,手胡亂揮舞,扯著雲傾的長發就往下拉,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想幹嘛?”
雲傾飽含欲望的雙眼凝視著他,慢慢地推進,就算小春扯著雲傾頭發的動作加重,雲傾也無停下來的打算。
實在吃痛,小春咬緊牙關死閉起眼悶哼了幾聲,冒得滿頭都是汗,難受得緊。也不曉得今日這事什麽情形,竟就這麽莫名其妙給個男人壓了。
就在這時,雲傾察覺到小春身體的僵硬,他頓了半晌,隨即硬生生地止住前進,往後退出。
發現上頭占據著的黑影一離開,小春哪想得了那麽多,得了機會立刻翻身下桌,他跌到地上滾了兩圈,光著屁股便再往門口飛奔而去。
不趁機走的是呆子,他可不想眞被人把屁股給捅了,那還不痛死!
哪科才到門前而已,突然背後頭追來的人往前一壓,小春整個人撞倒門板上,悶哼了聲。
“想去哪?”雲傾低聲問著。
“嗯……嘿嘿……”小春尴尬地笑。“肚子不太舒服……兄台行行好,先讓上個茅房行嗎?”
雲傾也沒回答行不行,將小春壓在門板上,沾著膏藥的指尖按了兩下,便往小春後穴探了進去。
那涼涼的膏藥讓小春臉上又一紅,對方沒給他時間想太多,分開他的臀,堅定而猛力地一送,便完全沒入。
強烈的漲痛感幾乎填滿了柔軟的谷道,小春只覺天旋地轉,幾乎無法呼吸。
雲傾撞擊著小春的臀,激烈而平穩地一進一出,小春指尖緊緊抓住門框,捱著薄薄的門板,一下一下地被往木門上撞,敏感的分身貼在在門板上,隨著身後人的動作被來回擠壓著。
那種痛與愉悅交織而成的網將小春緊緊困住,令他整個人茫然起來。
雲傾將小春的臀往後帶開了點,而後手探到前頭,握住小春蹂躏得早巳垂淚的分身,揉捏著。
被直接碰觸搓揉的感覺令小春興起一陣戰栗。
雲傾的手一會兒鬆一會兒緊,一會兒揉著囊袋,一會兒劃過股間。
小春雙腿發軟只能靠著門板低喘。
那門被撞得砰砰砰地響,小春胸口也怦怦怦地跳,暧昧的聲音和抽插時淫液發出的啧啧聲響在房裏回蕩著,聽得他面紅耳赤。
身後的人突然狠狠咬住他的耳朵,小春身子繃緊,內壁也爲之猛縮。
雲傾悶悶地由喉間發出呻吟,熱流在同時射入小春身體深處,停了大半刻直至余韻稍過,雲傾才由小春體內緩緩抽離。
小春一被放開,從剛開始就一直打顫的雙腳便軟了,膝蓋彎了彎,就要往下掉去。雲傾伸手接住小春,小春便掛在雲傾手臂上,搖啊晃地,從門口掛往床上,趴著從後頭又被強行進入了一次。
“強Jian啊——”第二次被用力貫穿時,小春才想到該放開喉嚨大喊。他無力地抓著床褥要往上爬,卻屢屢被雲傾抓回來,渾身酸軟,怎麽逃也逃不開。
“強、強Jian啊——”他不死心地喊著。
寒山派這麽多人在,怎麽就沒一個來搭救他的?人是都死哪去了?
“別吵。”雲傾下滿地打了小春的屁股幾下,而後就著還在體內的姿勢,將小春整個人翻了過來。
小春深吸了一口氣,這樣一個動作讓他感覺雲傾灼熱的性器在體內轉了半圈再整個沒入,激得他渾身顫不停,幾乎要呻吟出來。
雲傾摸著小春的頭發,看到那滿頭烏發中的一抹白,原本繃緊的神情神情緩緩放了開來,將目光挪回到小春臉上,他放慢了動作,深而長地持續著,記起了這樣的方式,底下的人喜歡。
“嗯……”小春沒料到猛烈的攻勢在下一刻突如其來化得柔情似水,反應不過來的腦袋整個像進了水似地,泡得都軟了。
“小春,你怎麽變得這麽小?誰把你弄成這樣?”雲傾望著身下的人,撫摸著這人的肌膚,一樣的滑膩一樣的敏感,一樣的能挑起他所有眷戀注視。
小春無法回答。
當手放上小春巍顫顫的分身撚弄,小春喉問發出細細呻吟,神情倦懶,目光迷茫。再弄兩下,小春皺著眉頭又哼了兩聲,而後隨著動作加深,那嘴裏原本緊含著不願脫口的低吟,便漸漸守不住城池,流曳而出。
雲傾撫著小春的臉龐,手指劃著他的嘴角,指尖探入其中揉著小春的舌尖。
小春迷茫地望著雲傾,略顯青稚的神情帶著些不滿,難以自持地咕哝著。
雲傾發覺自己好喜歡這樣的小春,喜歡這麽爲自己意亂情迷的小春。
他低頭,輕輕吻了小春的嘴一下,收起的舌尖上仍纏著Yin Mi 的銀絲。
他望著小春,淺淺地綻開了一個笑。那笑中盡是柔情、盡是眷戀,只給這個人,只讓他看見。
神智迷離陷在情欲織就密網中的小春呆然地將雲傾這一抹傾城傾國的淡漠笑靥收入眼底。
忽然他腦中一道白光閃過,下腹一緊,乳白濁流在雲傾的掌中泄了出來,強烈得無以複加的快感瞬間傳遍全身,那痙攣抽搐伴隨的暈眩讓他久久失神、無法自己。
“小春……”雲傾低頭,再吻了他。
他以破碎呻吟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