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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二部) 烏衣魔教》第12章
  第十九章

  “我快吐了。”雲傾低聲說著,喉間有種衝動,欲嘔未嘔。可他說出此句時聲音有著細微的顫抖,是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只是漸漸地他卻發現,雖然剛開始被抓住時覺得惡心莫名,但見了這孩子臉上仿佛天塌下來砸中他那般悲、那般痛的神情,自己的胸口越來越是難受,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忍不住,抓著自己的衣襟,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發覺自己的指尖竟然輕輕地微顫著。

  雲傾豁然明白,自己是眞的認識這孩子的,否則身體不會對個陌生孩子有如此大的反應。

  就如同初醒見著那黑衣人時心裏百味交雜,騷動騰亂得厲害,他那時眼裏只有那抹黑色身影,除了那人,誰都看不進眼裏。

  心裏想靠近那黑衣人,雙腳卻定著不往前走;眼睛想多看那黑衣人,光是接觸到對方目光便直欲作嘔;在想心平氣相與對方交談,卻發現對方眼裏浮現戒備殺意時,一切詭異掙紮迅速退下,令他舉劍出招,但存理智,殺人保身。

  而這孩子……這孩子也是一見心下便知……是更甚於那黑衣人……

  他無法不去在意、無法忽視抹滅的重要存在……

  “你不會吐的。”小春笑了一下,有些苦澀。他還不了解雲傾嗎?雲傾被人碰到是會想吐,可若是自己碰他,雲傾忍得的,一直都是如此。

  對於自己放肆的碰觸,雲傾忍得、受得、心甘情願得。

  同命蠱的影響小春是過來人,自然明白。當時腦海中雖空無一片什麽也想不起,但深入骨髓的那種愛戀卻不是輕易可以去除的。

  一切只是挖了沙坑被掩蓋,沙礫底下該存在的依舊存在。誰從沒眞正遺忘過誰,只稍一個眼眉,那感覺便會被身體緩緩記起。

  兩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雲傾不停皺眉,小春拼死不放,直至最後雲傾發覺那陣思心感還眞的慢慢降了下來,思量暗忖片刻後問:“或許你該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爲什麽我不能走?”

  “你是爲了救我,才失去記憶。”小春鬆了口氣,可還是牢牢摟著雲傾的大腿不放。“我不小心中了同命蠱,那同命蠱爲子母蠱,子蠱有毒性,中蠱之人會忘卻前塵往事,鍾情於母蠱宿主。且子蠱還會吸食宿王體內眞氣,待宿主氣血乾竭後返回母蠱宿主體內供其爲用。”

  小春看雲傾臉色越來越下好,連忙說:“因爲我之前大病一場,撐不下去,你才讓人從我體內移蠱至你身,可這蠱只要你不動眞氣不使武功,是危及不了性命的。”

  小春越說越急,道:“子蠱觸須纏著心脈,硬取不得,不過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將子蠱取出來,保你平安。”

  雲傾靜默。他無法確認這小孩所說足眞是假,倘若是假,那這孩子後頭必定有誰正在操控,或許正一個陷阱等著他跳入;但若是眞,自己是心甘情願爲這小孩換蠱,那麽……自己該是很看重這人,否則如何能視自己生死於無物,以命換命?

  雲傾靜靜想,靜靜瞧著這孩子臉上焦急神情,他心裏忽地浮現不忍,那種不忍的感覺帶著酸楚、帶著心疼,帶著令他訝異的東西,緩緩充斥他的心扉。

  而後他知,這趙小春所言,一切爲眞。

  他的心裏,對這人有著令心緒翻騰的異樣情感。

  那便表明一切。

  “明白了,我不會走,你先從我大腿上下來。”雲傾的聲音有些冷。雖然的確沒吐,但還是有些不舒服。

  “不,放了就走了。”小春倔倔地說著。

  “再不放,我踹了你。”雲傾低聲說。

  “你不會,要踹早踹了,這會兒這麽說,還不是踹不開。”小春抱著雲傾的大腿,雙手不舍地摸了摸,臉捱著對方蹭了兩下。

  若是以前,他才不會這麽厚臉皮抱著雲傾大腿不放,可這次不同,他是差點失去他了啊,抱久一點也不嫌多,雲傾是他失而復得的寶貝。

  這麽一蹭,引得大腿內側那些敏感的肌膚起了反應,雲傾低低地呻吟了聲,氣息被小春弄亂。

  “呃……”小春一聽立刻鬆開手,往旁邊跳下。

  小春搔了搔頭,發窘地說:“我忘了你現下不經摸,眞對不住!”

  發覺對方只是冷冷瞪著他,小春尴尬地哈哈了兩聲,最後選擇握住雲傾的手,將他拉離門口往床榻方向帶去。

  他如今的手太小了,抓不全,只扣得住雲傾三指,卻仍奮力抓著直直往裏頭拖。

  方才聽得雲傾要走,簡直把他嚇死了,他不能讓雲傾離開這裏到自己看顧不著的地方去,雲傾現下正需要他,可不能離開他。

  雲傾深吸了幾口氣,正要軀使內力壓制藥性,卻聽得小春慌亂地說:“別動內力、千萬別動。我這藥很輕的,雖然沒解藥,可泡點涼水或過些時候便可以平復下來。”

  雲傾望著小春,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孩子這麽關心他,他說他們是至交好友。可自己怎麽會和一個看起來這麽小的孩子交好自此,明明彼此年紀相距甚多,還有,某些地方,隱約令他覺得不對勁。

  他蹙眉苦思,拜失憶所賜,那異樣之處,竟是半點而也說下上來。

  小春見雲傾果眞收回內力,鬆了口氣。

  “爲什麽不讓我出去?”雲傾問。

  “外頭很危險,豺狼虎豹一堆,我不放心。”小春極有耐心地解釋道:“你在京城裏地位顯赫,是攝政雙王其中之一,京城裏一堆人視你爲眼中釘,就連我爹和那熊將軍也巴不得你快些消失。你失了記憶又不能動武,消息若傳出去,我怕十個你都不夠死。你一個人在外頭絕對不安全,這裏雖然是烏衣教的地盤,我亦沒啥能耐,可蘭罄之前捉弄我時安了我個左護法虛位,現下他心神恍惚無法處理教務,正好讓我代了他的位子,保住你。”

  眼前這人開口閉口念的都是蘭罄姓名,雲傾突然覺得心裏有些不悅。

  他想聽的東西不是這個。他想這孩子用那軟軟的聲音,說出其它的話語來。其它應該得說給他聽的話,而不是蘭罄來蘭罄去。

  小春拖著雲傾慢慢往裏頭走,緩聲說著的語氣有著不符合他年齡的心思:“要不你若想出去,便告訴我一聲,讓我陪著你。放你在此其實也是下下策,你那些近衛和烏衣教這些人我也不是信不過,只是他們終究不是我們,只有咱倆可以全心全意,外人難保他們不會有別的心思。反正,反正你有什麽事都找我便對了。”

  “……”雲傾注視著小春牽著他的手,方方被抓住時的作嘔感覺奇特地緩緩淡去,再無蹤影。且聽見他那句“他們終究不是我們,只有咱倆可以全心全意”時,心裏那擰著的地方也舒緩開來。

  原來,他想聽的就是這些。原來,他想得到的,便是這人口中一字一句,只爲他設想的話語。

  有點暖、有絲甜。雲傾嘴裏低聲念了一遍。“只有咱倆可以全心全意……”

  全心全意、相互信任,不猜測、不懷疑,一顆心全部交托出去。

  “嗯?你說什麽?”將雲傾推回床上,小春問。

  “……”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思,雲傾瞥了小春一眼,將那份欣喜深深埋起藏好,隨後說道:“你不像個孩子。”

  “我本來就不是個孩子。”小春彷佛雲傾說了什麽笑話一般,咧著嘴笑了出來。“你瞧我這模樣以爲我小,其實是我練了回春功,移蠱時因功力盡散,才不慎回歸稚子模樣,我今年都二十……嗯……”

  講到自己年紀,小春搔搔頭,屈指認眞數起,“二十幾也忘了,出谷的時候十八,在外頭過了個年十九,後來又睡了兩年中算二十一,現下大概二十二了吧!”

  “是了,是二十二!”小春大笑。

  雲傾一愣,眼前似乎晃過些畫面,陽光有些閃耀,有個少年笑容如同旭日朝陽,猖狂放肆卻又令人挪不開眼。就像眼前的他一樣。

  但隨即像針紮一樣的疼痛穿過他的腦海,逼得他不得不停止繼續回想。

  “怎麽了?頭疼嗎?肯定是祛痛丹的藥效過了!”小春手腳並用地爬上床,緊張地在雲傾身上臉上摸來摸去,又是診脈又是查探地。

  小春憂心地說道:“你別想得太厲害,這蠱是會讓人頭疼的,我待會兒便去弄些藥讓你帶著服用。你體質與我不同,我先前爲自己開的藥方並不適合你,這重制藥得兩三天時間,你便忍忍。藥性我也會調緩,慢慢養好你的身體,雖無法替你除了子蠱,可也能解了子蠱毒性讓你拾回記憶不再頭疼。”

  雲傾凝視著對方,不愉快的反應在這人微熱的掌心觸碰中一點一點地淡去,興起的是另外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不曉得如何形容,溫暖,喜悅,還有莫名焦躁。他的心不停地激烈跳動,強烈得胸口隱隱作痛。

  記憶雖然一片空蕩,但奇特的,他卻感覺無所謂。只要有這人在身邊。

  雲傾伸出手,在小春白嫩的臉頰上掐了掐、擰了擰。而後他有些怔愣,奇怪自己爲何會對對方做出這樣的動作。

  小春嚇了一跳,隨後又是那燦燦然的笑容。“我小了以後這臉便是又圓又肉,你看不慣我瘦,這大餅臉興許較合你意。”

  見小春笑了,雲傾的視線又被吸引,輕輕撫上小春的臉。

  雲傾聽見自己說:“我喜歡你這樣笑。”沒有憂愁悲傷,心無畦礙,眞摯純粹的笑。

  小春笑道:“我喜歡你這樣說。”雲傾以前便常如此,說我喜歡你這樣、我喜歡你那樣。他那不愛笑,卻喜歡上自己笑容的雲傾。

  小春第二回的笑,眼裏帶著點點淚光,在漆黑的眸子內閃爍著,如同子夜星子那般璀璨。

  雲傾有些茫然,他伸出手想要碰觸那對眼睛,小春卻動了一下,差點叫雲傾手指戳進小春眼裏去。

  雲傾心頭一驚,即刻將手移開,而後聽得小春說:

  “今日就先到此吧,你剛醒來身子還虛著,我去替你熬些藥補一補,那同命蠱十分歹毒,我怕你身體會受不了。”

  雲傾才想開口拒絕,讓小春留下,不料小春又說:“師兄他我也會看好些,他現下走火入魔神智不清,若有些作爲類似挑釁,那也絕非惡意。你若碰見他,只要試著和他好好相處,別凶他,他倒不會對你怎樣。還有……你身上的同命蠱是子蠱,對他身上的母蠱會有所反應……

  倘若實在不舒服,便和我講一聲,我再替你想辦法看看能否除了子母兩蠱的牽絆。”

  聽得小春如此說,雲傾便是皺眉。

  “怎麽了?”小春焦急地問:“哪兒不舒服?”

  “我的確不喜歡見著蘭罄的那種感覺,”雲傾眉頭皺深得都能夾死蒼蠅了。“很難受。”

  “……”小春張著嘴,呐呐地說不出話來。

  雲傾說:“胸口疼痛,不光是痛,跳得厲害而且喘不過氣來的那種難受。”

  “……”小春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扯出個笑容來。他輕聲說道:“子母蠱相互吸引,想我當初一見他便臉紅心跳直往他懷裏栽,你還能揮劍砍他沒朝他親過去,都算厲害的了。”

  小春不知自己幹嘛想起當初在寫意山莊的地牢裏,雲傾說過的類似話語。雲傾說自己讓他心裏痛,見到了心痛,見不到也心痛,又說早知喜歡上一個人會如此折騰,當初索性一劍殺了他,便什麽事情也不會有。

  而今的蘭罄所帶給雲傾的感覺,竟如出一轍。

  小春心裏頭又嘔又苦,萬分不痛快。他手握得死緊,就想轉身跑去蘭罄那裏,小拳頭朝他揮揮。

  雖知道子蠱移到雲傾身上後,雲傾本來就會對蘭罄生出感情來,稍早見著雲傾和蘭罄如同仇人一般時他還小小高興了一下,然而……然而原來該有的還是存在,從未因他的僥幸而消失。

  奶奶的!

  小春心裏頭咬牙切齒不爽快,臉上卻硬是撐著不動聲色,省得讓人家發現他臉皮薄,連這點刺激也承受不起。

  小春隨口說了句:“天色已晚,你休息吧!”便同手同腳,僵直地往外走去。

  雲傾猛地擡起頭來望著小春離開的背影,小春走得快,一點也不停留,直到關上房門,皆無回首。

  雲傾抓著自己衣襟的手更緊了。

  小春突然走了,走得如此迅速。雲傾倉惶的神情顯露在臉上,卻抓也抓不住那人,只得任那人離開。

  小春的離開時比那黑衣人帶給他的感覺更爲強烈,雲傾皺著眉,隱隱的頭疼令他心緒翻騰暴躁不堪。

  “趙小春……”他反覆喃念著這個名字。

  你爲什麽離開?

  ◆◇◆

  小春從雲傾房裏出來後,也不知該往哪裏去,站在長廊上吹了好一會兒風,發覺原來夜裏都這麽冷,冬天近了。

  他跳上屋脊,坐在老朋友朝風獸旁,擡頭是黯淡無光的星與月,在最高處迎著風,他與它等待著不知何時才會升起的朝陽。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很可怕的事情。要爲他生、爲他死、爲他牽腸掛肚一輩子。”

  小春突然想起移蠱時雲傾說的這句話。

  他其實也明白雲傾和他在一起之後綁手綁腳什麽都不能做,幾次生離死別更是七情俱傷,痛得幾乎沒自絕下了地府去。

  如今雲傾失去了記憶,忘記了他,那麽……那麽他是否也該公平些,讓雲傾就此解脫,離他而去。

  對於雲傾小春一直有著愧疚,當年若非自己出谷撞見了他,而雲傾又身中月半彎這種奇毒,他們兩個怎麽也不會彼此弄著弄著,便湊在一起,而後越來越難分難舍,直至最後陷入泥沼當中。

  小春總覺得倘若雲傾沒遇上他,碰上的是個更可人乖巧的女子,那麽雲傾便不會落得今日這番地步,每天每夜在那裏痛苦。

  他更這麽想著,其實雲傾並不是眞的愛上他,只是剛好第一個引雲傾動情的人是自己,雲傾心裏又無存男女之別,不懂同爲男子世俗不容難以相戀。加上自己後來又不忍拒絕,兩個堂堂男子這才不幸攜手,共赴龍陽之路。

  小春嘆了口氣,總覺得自己拖累了雲傾。

  想起雲傾那番話,小春心疼的厲害。

  他的雲傾原本無心無情對什麽都無所畏懼,卻讓自己這個混小子牽累至今,心軟了也脆弱了,才說出那樣的話來。

  “爲他生、爲他死,爲他牽腸掛肚一輩子……”小春喃喃念著,眼眶熱得厲害。

  早知如此,當初便應該狠下心拒絕雲傾才是,他這麽喜歡這個人,哪可以讓這人傷心至此,說出如此難受的句子來。

  一路走來,因爲蘭罄的事,因爲他爹與死去的娘親,他害得雲傾多慘,幾回露出難受的神情,都是心如刀割。

  或許、或許解蠱毒的藥並不該制,或許、或許就讓雲傾從此忘卻那段不堪的感情也好。從今而後無論雲傾再喜歡上誰都與他無關,他得放開那人,讓他能夠笑得開懷,不再如此神傷。

  “你在想什麽,躲在屋頂上哭鼻子?”身旁突然傳來聲音。

  小春嚇了好大一跳,眼淚一時收不回去掉出眼眶外,琉璃瓦上屁股沒坐穩,整個人隨之往下滑去。

  一只手伸了出來抓住他的領子將他帶回。小春擡頭一望,這才發現來人是誰。

  “七師兄!”小春帶著鼻音的嗓音叫了聲。“你三更半夜跑到別人家屋頂上做什麽,想嚇死人嗎?”

  小七把小春放好,搖著把扇子,蹲在他旁邊似笑非笑地說:“誰曉得你發什麽愣,我都來了一盞茶時間了,就你沒發現我而已。”

  花園裏幾個黑衣人眼神灼灼,正盯著小七看。

  小春往下喊了聲:“沒事,這是你們家教主的七師弟!”

  小春這麽一說,底下人才散了,繼續巡邏去。

  “欸,”小春轉頭望了小七一眼,見他臉上帶著的又是張新面孔,若非聲音和以前一樣,那兩顆虎牙也還在,他還眞認不出來。

  散了心裏頭那些沈重心思,小春揚了笑道:“師兄今日書生扮相倒是挺俊,可這湮波樓不比往日,現下只是茶館來著,沒了美姑娘,您穿得再俊也是白搭啊!”他這師兄就愛美色,這點小春可是記得。

  小七刷地聲合起扇子,在小春頭上敲了一記道:“小混蛋別要嘴皮子,你師兄我可是特地來找你的!”

  “啥?”那扇子是鐵的,小春被敲了一記,當下腦袋像被撞了的鍾一樣,嗡嗡嗡地直響。

  “南方起了疫病,興許會往北方蔓延。你師兄我命苦,得跟那些所謂八大門派南下去攻魔教燕蕩山,想起我師弟你醫術是師父誇過的,便來向你討些藥傍身。”小七環胸說道,臉色有些莫可奈何。

  “得。”小七這番話是說覺得他的醫術好,特地來找他拿藥,小春心裏一樂便笑開了來,應聲許了。“你三日後來取便成,我多做些讓你帶去。”

  小春想了想又道:“當初八大派搞的事還沒歇下啊?”

  小七啧了聲,點頭說道:“也不知那個兔崽子走漏魔教教主走火入魔如今生死未卜之事,我本來以爲拿了個副盟主的位置便可回去覆命,誰知這事一出,換成得去燕蕩山送死了。瘟疫耶,聽說都掃倒幾個城鎮了,這一去還得了。”

  “有我在你不會死的!”小春用力拍了拍小七的背笑道。

  “是了是了!”小七說:“天下都知道你是神醫。”

  小春頓了頓,又說:“只是大師兄這回眞的不太樂觀,我爲他做的那些藥,他連一顆都沒吃,走火入魔筋脈逆損之狀越來越重。大師兄只怕是趕不及你們圍山之前恢復了,而魔教若眞被攻破,死傷肯定慘重。”

  “魔教散了也好。”小七蹲在屋頂上煽著扇子,一臉不關己事地道:

  “大師兄失蹤以後,烏衣八仙還活著的都去找他了,頭頭不在,底下那些人亂得不像話,其它門派接連挑釁,他們便接連反擊,弄得這陣子死人多一倍,棺材店老板賺翻天。你臉皺成這樣子,師兄肯定是沒法子救了。烏衣教沒人出來主持大局,散了也好,那裏頭不是我說,你沒見過,那妖魔鬼怪特多。要全放出籠弄得一團亂,到時肯定連個安穩睡覺的地方都不會有。”

  小春頓了頓,又問:“可別人圍堵燕蕩山,師兄你去湊熱鬧幹嘛?”

  小七哼了兩聲,“吃撐了才和他們去圍山,我只是取了個副武林盟主的位置走不了而已,當是去湊湊人數,晃一晃兜個圈看看風景便走人。

  腦袋壞了才跟他們一起打,我又不是不知道大師兄爲人,眞讓他知道同門師兄弟胳臂肘往外彎,他不把我剁了我隨你。”

  小春笑了笑,往下頭的廂房一指,說道:“大師兄在裏頭,去不去看看?”

  小七合起扇子說:“不去!走火入魔的瘋子有什麽好看的。”

  “我給他下了藥,他大概睡了。”小春心想,他這七師兄心裏大概是還有芥蒂,雖然神情一派淡漠毫不在意,可畢竟同是宮裏出來的,這兩人在神仙谷那幾年就不太來往,到了外頭想必也是一樣。

  小七還是搖頭。“我兩日後來找你拿藥,後日便要出發往燕蕩山去,先回家裏頭抱我那四個小美人溫存溫存。”

  說罷,小七一躍下了花圃,刷地又把扇子攤開來,大搖大擺在花園裏踱了踱,聞聞這頭的鮮花,望望那頭的盆栽,最後悠哉悠哉地停在蘭罄門前。

  小春注視著小七,最後發現小七還是走了進去。

  畢竟同出一門,師兄出了那麽大的事,也是想關切一下。他這七師兄心裏還是挺軟的。

  哪知進去了沒半晌,屋裏頭突然乒乒乓乓響,花瓶盆栽倒地碎瓦聲傳來。

  小春一驚,從屋頂上站了起來。

  這時他家七師兄紅著張臉從屋裏慌亂跑出,發束零散發絲淩亂,身上衣服被碎得沒一處完好,蜜色的肌膚都裸了一大片出來。帶著光澤的肌膚上,還有幾處可疑殘紅。

  “趙小春!”小七吼得大聲,震動房舍。

  小春尴尬地笑了兩聲。“大師兄中了我的春心動,忘了解開。”

  小七本是想向這八師弟要解釋,可聽到解釋,氣得反而吼得更大聲。他朝屋頂叫囂道:“你個渾小子居然下春藥,下春藥就算了,還沒良心到叫我去看他!”小七簡直快被氣瘋了。

  “都說是忘記的呗!”小春喃喃自語兩聲。

  他家七師兄嘴巴又紅又腫的,身上衣衫破爛,褲子不見了,身上也斑紅點點。仔細瞧過後,小春忍不住大笑出聲:“瞧你這模樣,該不會是被大師兄給怎麽了吧?咱神仙谷幾兄弟手足情深互助互愛的,大師兄一時衝動控制不了,七師兄幫幫他也不會怎樣啊!大家都是男人,沒損失的!更何況大師兄又是個出了名的大美人,七師兄不也挺愛美人嗎?”

  突然一柄鐵扇子破空射上屋脊,打在小春額上,讓他唉呦慘叫了聲,從屋頂上摔了下來。

  “格老子個熊,我教你再幸災樂禍!”小七狠狠地啐了聲,“混小子!”

  以前在谷裏還不覺得這八師弟如何,而今多接觸過幾回,總算能明白江湖上一大票人提及這傢伙時,總是一臉牙癢癢,恨不得剝其皮、抽其骨的模樣了。

  ◆◇◆

  恍恍惚惚過了兩日,小春埋首藥房內寫方子熬草藥,蘭罄沒去看、雲傾也同樣沒有。偶爾雲傾會走過他的窗前,凝視他好一會兒,待他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雲傾已走。

  雲傾倒是聽他的話,沒和蘭罄起衝突,不過每回兩人遇見便像娛蚣見著雞,總是僵持半晌,深情地瞪著對方直到有一個人反身離去,才化解僵局。

  從第一日到第二日,互相對峙的時間漸漸縮減,小春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心裏害怕這兩人這麽凝視下去,搞不好有一天會擦出火花,眞的培養起感情來。

  第三日原本要來拿藥的小七沒出現,派了四個姑娘來。

  小春一見那四個溫柔婉約的美人兒,奶奶的,眼睛都直了。

  他這七師兄看起來就和他差不多德性,怎麽人家那麽好命能左擁右抱四個如花似玉的美眷,他卻得面對蘭罄和雲傾這兩團錯綜複雜的死結。

  人比人,眞是氣死人啊!

  正當小春望著四個美姑娘口水直流時,黑影伫立窗前望了他好一會兒,看看手腕處的繃帶,又看看他。小春顧著對那四個姑娘解釋藥性,沒理會他,讓那黑影就悻悻然甩頭跑走了。

  過沒多久白影便來了,那人站在門口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小春僵了僵,立刻加快速度將東西全塞進麻布袋裏,叫那幾個姑娘扛走,而後趕到那個臉色不是太好的人身前。

  “怎、怎麽了?”小春焦急地問。

  雲傾輕輕哼了聲,小春胸口一顫,後才聽雲傾低聲說:“頭疼。”

  小春立刻從懷裏掏了藥瓶出來,斟茶倒水完全一副小媳婦模樣,伺候雲傾。

  那四個姑娘拿了藥又望了小春和雲傾幾眼,交頭接耳低笑著走了。

  小春側過頭從雲傾身旁探過去,好奇那幾個人在說些什麽。但就見姑娘們水蛇腰扭啊扭,嬌臀擺啊擺,蕩得他魂都跟著去了。

  “趙小春!”雲傾低喝了聲。

  “在!”小春立刻拉回神魂,筆直地站好。

  “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恢復記憶?”雲傾問。

  “呃……我正在熬藥……這藥大概連續服用半個月便能見效。”小春說。

  當日他對自己下掹藥,又拉又吐狂泄毒性,幾天光景便恢復記憶,可雲傾生得這麽美,仙人降世來著的,他怎麽也無法狠下心來讓雲傾又是拉又是吐……光是想,小春都覺得很可怕……

  雲傾有些煩躁,他這幾日不見小春也煩,見著小春也煩,而後又有那蘭罄前後左右在他身邊晃,晃得他更是心煩意亂。加上體內眞氣忽冶忽熱衝擊內腑經脈,雖服了小春的藥不致感到痛楚,卻又仍感到坐立難安不得平靜。

  爲了去除這種令人厭惡的感覺,他拼命回想自己失去的東西,哪料過於強逼的結果,竟是連那祛痛丹也鎮不住,頭每日每日隱隱地疼。

  “一顆藥效不夠,你以後每日給我兩顆服用。”雲傾壓著額角道。

  “不行。”小春立即回決。“藥是三分毒,服多傷肝敗腎,對你身體不好。”

  “你當日一次用量多少?”雲傾問。

  “呃……一次三顆……不過我那情況特殊,與你不同。你別老想記起什麽事情,否則毒蠱愈壓反彈愈大,只會讓你頭痛更加劇而已。”

  “可我怎能不想,每回只要見著你,就覺得心裏煩躁。”雲傾幾乎是吼了出來。心裏煩、心裏燥,沒日沒夜想著這只有一丁點的小娃兒,想著爲何心裏總滿滿的是他,直到自己都快受不了。

  小春被雲傾這麽一吼,愣了愣,有些苦澀地笑了出來。

  他拉著雲傾往藥房裏頭走,讓雲傾在長凳上坐下,而後自己爬到桌子上坐好,低聲說:“我替你按按便會好一些,你別心煩,也別氣。”

  小春面對著雲傾,手掌放在雲傾兩側額邊,力道適中地劃著圈,替雲傾揉捏那些緊繃的穴位。他見雲傾雙眼睜著直視自己,失笑道:“眼睛閉起來,不會讓你難受的。”

  雲傾緩緩閉起雙眼,在小春細細動作下,羽睫輕顫。

  小春散了雲傾烏黑柔順如絲絨般的發,手指深入其中,緩緩按壓推拿。

  雲傾的臉幾乎靠在小春胸膛上,聞著這人身上傳來的淡淡藥香味,感覺身上似乎有什麽在作動,讓他的身體某個部分隱隱灼熱起來。

  小春的手指與掌心帶給雲傾又酸又麻的感覺,他的呻吟含在喉間,低沈而沙啞的聲音帶著隱晦的愉悅。

  “小常你做什麽?”

  蘭罄的聲音突然傳來,小春的手抖了一下,從雲傾發間收回。

  雲傾睜開眼,不滿地望向小春,他想向小春抱怨爲何不繼續,卻見小春轉過頭去注視蘭罄,眼裏早已經沒有自己的存在。心頭突地一空,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又浮了上來。

  “沒作什麽。”小春往蘭罄望去,可定睛一看,卻差點沒給蘭罄嚇死。

  蘭罄手裏拖著一只比他還大的野豬,渾身部是血,而後朱唇微張,露出血淋淋的笑容,直盯著小春看。

  “你們抱在一起。”蘭罄說:“我看見了!”

  這樣一個笑,笑得小春頭皮發麻,他連忙說:“你眼花了,哪有抱在一起?”

  聽小春這麽說,雲傾心裏頭感覺更糟了。他想伸手去扯小春,卻見小春那雙小手暗暗朝他擺了擺,他看得懂,那是要他別輕舉妄動。

  雲傾心裏頭氣,可也不知自己氣些什麽,幾番苦惱不得抒解的結果,竟是伸指擰了那肥嫩的小手一下,惹得小春深吸了一口氣。

  “你跑哪去弄這麽大頭山豬回來?”小春納悶。

  這幾天蘭罄每一次出去回來就會帶上這樣一件東西,剛開始是別人家的鴿子、鳥還是雞,後來越獵越大便成了鹿虎豹,今天還帶了豬回來,照這樣推算下去,趕明兒個若是出現了頭張牙舞爪的大黑熊,他都不會驚訝。

  “林場。”蘭罄指了個方向。

  “皇家林場?”小春失笑。自己忙於制藥沒理會他的時間,這大師兄倒也能自得其樂,自己找樂子。

  蘭罄收起笑容,瞥了小春身後的雲傾一眼,而後將那頭豬扔進藥房裏,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竟砸在小春熬了一整天的藥鍋之上,頓時鍋裂藥濺,燙得沒死全的豬突然醒過來,淒厲高聲地哀嚎兩下。

  “我的藥啊!”小春當場是叫得比那只豬還淒慘,一整天的心苦就這麽沒了。

  蘭罄二話不說立刻跑上去對野豬補了兩筆,而後視線繞過小春,偷瞧了眼雲傾,有些扭捏地說道:“那個,白白,這個給你吃,我吃飽了。”

  蘭罄一直站在雲傾面前等待雲傾的表示,雲傾在蘭罄靠近時心神猛地晃蕩,呼吸急促,感覺自己的臉似乎熱了起來。

  不想這個穿得像只烏鴉的人一直停留在自己眼前,更不自己心緒任其影響,雲傾發覺時,自己竟已伸手翻出梅花針扣在指尖,要發出去。

  然而對方卻也同時感受到他的敵意,汗毛全豎了起來,發亮的眸子直盯住他。

  雲傾突然一窒。

  誰的聲音在腦海裏回蕩著,低聲傾訴著,不肯散去。“我答應你,不傷他。不傷你,也不傷他,將他看成與你一樣,即便他舉劍向我,我也不會還手。”眼前一黑,帶起暈眩,沒有鑽心之疼,卻叫他萬分難受。

  他知道,那說話之人,是他自己。

  他承諾過誰,給過誰承諾?即便失去記憶也不能忘的,深植骨血當中,最重要的誓言。

  不傷誰,和誰?

  記不起更多東西,但這片段已令他幾乎喘不過氣,雲傾硬讓自己收起暗器,連帶著對面站著的人也在瞬間,將殺意抿滅不見蹤跡。

  只是殺意退卻,那人卻還是等著他的回應。興衝衝地。

  雲傾咬牙,知自己若無表示,這人肯定地老天荒都還會等下去,好不容易叫自己吐出兩個字:“謝謝!”卻發現捧著裂鍋正傷心的小春聽見這話猛地一個回頭,竟死死地盯著自己看。

  蘭罄得了雲傾的道謝,把之前氣氛微妙的一切全忘光,掩著面害羞地跑掉了。

  小春眨了眨眼,突然用一種悲怆的口吻自怨自哀地道:“就曉得放你們兩個在一起,早晚會處出感情來。他居然對你這麽好,還送一頭豬給你,而你不但沒殺他沒砍他,還和他說謝,果然,果然是會有感情的!”

  “……”聽得此言,雲傾擺了張冷臉給小春。“我只是想讓他早點走。”

  小春被雲傾那張冷臉一冰,心裏更是痛。“不用說了,我曉得。對,一切都是同命蠱的緣故,那的確會讓你有愛上他的錯覺,我哪能怪你。”

  “趙小春……”

  “可惡……”小春低吼了聲。不過這樣便吃起醋來,小春眞覺得自己如今簡直像個妒夫,妒意如同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泛濫成災酸死自己了。

  “趙小春,你再說一次我與你是什麽關系。”雲傾開口。

  雲傾頓時了悟自己與此人的關系並不單純。他記起的誓言,不傷的是誰與誰,他醒來後身邊只圍繞著哪兩個人,當中所指,不言而喻。

  小春張口結舌了一陣,嘴角扯了扯,還是說道:“就朋友呗……”

  “朋友?”雲傾眯著眼,壓根不信了。不只因爲若是朋友,他絕不會做那種承諾,還加上他看見小春這時,冷汗涔涔一臉心虛。

  可小春卻還硬生生說道:“生死相許、刎頸至交的那種……所以我們感情很好……蘭罄都嫉妒的那種好……”越說,小春聲音便越是小。

  第二十章

  無論自己如何逼問,小春一直不肯說實話,雲傾最後氣得甩頭離去。

  雲傾一走,小春腦袋就塌下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爲啥不將事情講明白,可能心裏一直惦記著雲傾和自己相遇那事。總覺得雲傾若非遇著自己,也不會變成個喜歡男人的人。雲傾原本能是好好的,卻叫他給毀了。小春心裏對雲傾有著愧疚。

  在藥房裏一直待到深夜,攪著陶鍋裏的藥,悲春傷秋地唱著哀怨至極的小曲,那頭豬給他拖到花園裏恨恨地埋了。

  雖是蘭罄的心意,可雲傾不要,又占著他藥房位置,也怨不得他如此處理。

  邊打瞌睡邊吸鼻涕還邊看顧著雲傾的藥鍋,夜半三更時分,藥房外頭突然傳來的躁動將小春猛地驚醒。

  他擦擦嘴邊流出的口水,聽見有人喊著:“教主,那是總舵的飛鴿密函,筒子、筒子要留下來,啊啊啊,不能吞下去!”

  外頭的慘叫是一聲過一聲地,小春心情本就不好,被這麽一吵,往外吼了聲:“奶奶的都什麽時辰,一堆人不睡浪叫個什麽勁,惹火了小爺我,送包‘一睡就不醒’給你們嘗嘗!”

  這一吼,聲音果然立刻停歇。無仙帶頭的那幾個黑衣人退了幾步,立即散去,蘭罄見著小春踏出藥房,嘴裏那只半死不活的鴿子也扔了,一個箭步朝他衝了上來。

  “小常你病沒有好,不能出來。”蘭罄本一個勁要把小春推回藥房裏去,結果弄得小春身上滿是鴿子血。

  小春有氣無力地道:“你病得比我重都能跑來跑去了,怎麽我就不能?”

  雖然自己的醫術占了大部分功勞,但這功力泰半廢,雙手折碎的人還能一直如此精神,小春也覺得他家大師兄挺是厲害。

  蘭罄說:“你又動來動去的話,子蠱會把你吸成人乾。”

  小春一聽,立即止住步伐,任憑蘭罄再怎麽拉,也不挪動半分。

  小春低聲問道:“石頭,問你個問題。”

  蘭罄皺眉,一拳小春頭上。“該叫什麽?”

  “哥哥。”小春忍著痛,一張臉都扭了。

  “小常乖,問吧!”蘭罄冷哼了聲。

  “子蠱究竟得怎麽拔除?”小春開口問道。蘭罄此時雖然神智不清,可照以前的例子,有些事情還是會記得。

  “拔子蠱?子蠱沒辦法拔。”蘭罄瞄了小春一眼,又露出那血淋淋的笑容說:“除非種下去沒滿三個月,子蠱還沒把心脈纏住。這個時候只要把養蠱之人找出來,用他引子蠱出體。可種過三個月,子蠱把心脈牢牢纏住,要拔子蠱就會死。”

  小春心裏突然覺得不安起來,蘭罄這番話應答得太過流利,讓他聽得膽驚。他小心翼翼地問著:“養蠱之人?那人誰?引子蠱出體?如何引?”

  蘭罄鳳目一挑,說:“我爲什麽要告訴你?”

  “告訴我,”小春深吸了幾口氣,那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口中脫出,多了幾分哀求的味道。“哥哥會告訴小常的對不對?”

  小春伸手搖晃著蘭罄,蘭罄被小春搖得東倒西歪,卻是一臉高興的模樣。

  他東想想西想想,最後故作勉強地將雙手伸出來,露出那節染上血漬而烏黑斑褐的繃帶說道:“如果你幫我換藥,我說不定會告訴你。”

  不知爲何,小春起了不好的預感。

  這蘭罄從來不是如此好說話之人。

  除非他有求於人,或對人有所求。

  小春手指顫顫地搭在蘭罄脈門之上,好一陣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當然會幫你換藥。”他說。

  蘭罄脈相平,氣血雖虛卻了無大礙,那走火入魔的渾濁現象稍稍消退,眼前之人如今意識介於正常與混沌之中,然而偏那邊多一些,從蘭罄逐漸清明的雙眼裏,可窺探一二。

  “養蠱的人叫做沃靈仙。”蘭罄說。

  “……”小春張了張嘴,試了幾次才說出話來。“你家小沃才說過同命蠱無法可解,只能移蠱出體……”他的聲音有些虛弱。

  “他騙你的,因爲你很好騙。”蘭罄突然笑了,他妖娆的笑臉中少一份邪佞之氣,多著一分天眞妩媚。

  蘭罄伸著手在小春眼前晃來晃去,像個討糖吃的孩子,笑得眞切。

  “換藥、換藥。”

  一瞬間,小春茫然了。

  他到底是該相信脈相所說,或信任眼前這個面容無邪得不似在說謊的人。

  抑或,一切事實部早已在蘭罄的言語與動作中表露無遺。

  伸出手來,是爲了讓他把脈,讓他知道自己逐漸恢復,不再是癡癡呆呆的模樣。

  因爲他很好騙,所以再騙他去找沃靈仙,可卻也同時表明的確有方法能救雲傾。

  小春猛地擡頭,問道:“我不曉得你究竟想做什麽,也不想管,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如果我能帶回沃靈仙,你是不是就會救雲傾?”

  緩緩地,蘭罄又笑了。像迷惑人心的曼陀羅花,綻放出帶著劇毒的美麗笑顔。

  “小常眞乖。”蘭罄擡起小春的下巴,往那兩片柔軟的唇一咬,痛得小春縮起脖子。

  小春嘗到嘴裏的鹹味,被咬破的嘴唇流下鮮血,沿著下颚低落地面。

  可他只是瞪著蘭罄,舉起手臂用袖子狠狠地抹去那些鮮血。平常他雖然愛喊疼,但眞遇著了事,偏又擰得不肯多叫一聲,示弱與人。

  小春心裏只想著如何才能救雲傾,這蠱他的確解不了,軟肋被抓著,就算現下叫他死,他恐怕也會立刻一頭往牆上撞去。

  ◆◇◆

  那日答應蘭罄會將靈仙帶回之後,小春突然將自己關在藥房裏,門戶緊閉,誰也不見。

  雲傾幾回至藥房都見不著小春,心裏越來越浮躁,頭疼不犯,卻悶漲得不得了,一再反覆,連祛痛丹也不見效。

  望著那緊閉的房門,明明能感覺那小小的孩子就在門後忙祿,卻怎麽敲門也不得對方回應。

  一日復一日,聽不見對方的聲音、看不見對方的笑容,那人連門也沒開過,緊緊地關上了數十天。

  雲傾既煩又亂,心裏急得慌更難受得下得了,小春留下的祛痛丹被他憤恨往牆上一扔,瓶子碎裂丹藥四散而出落了一地。

  偏偏在他氣頭上這時,那一身黑的又跑了來。

  “你身上有蟲子,所以小常才躲起來不見你。”蘭罄特意來開導雲傾。

  “什麽蟲子?”雲傾吸了幾口氣,不想讓這人看他笑話,故做冷淡地回應。

  蘭罄指指自己的背,道:“同命蠱,蟲子,長毛,肥肥,爬來爬去。”

  雲傾當下立即明白蘭罄所指爲何,自己身上的同命蠱竟然是只蟲,那趙小春竟然沒說!當下從頭惡心到腳,渾身不對勁,握得他指節哔哔啵啵響。

  雲傾本來就已不快,好死不死蘭罄這時又吐了句:“臭蟲子,所以小常不喜歡你……”

  雲傾本已經夠暴躁了,只是惦著小春不想小春爲難,所以強加壓制。可蘭罄那句不喜歡一說,雲傾在無法可忍,怒氣一下子整個炸開來,他拔劍便往蘭罄而去,心中只存在一個念頭,滅了這個禍害,從此再也不用見著他!

  “白白!”蘭罄閃過一劍,可能眞沒想到雲傾會砍他,那雙眼頓時瞪得老大,怒視雲傾。隨後也下手軟,取了門後掃帚便與雲傾對打起來。

  雲傾心裏抂吼著,叫他忍,爲什麽要忍,都不理會他了,那他因他而守的那些諾言又有何用!

  讓他服藥,他偏不服,要他別動武,他與蘭罄過招。

  再不出來,那他也無所謂。

  結果雲傾就這麽與蘭罄打上了幾個回合,從屋內打至屋外,從長廊打到花園。兩個人都動了眞氣,殺來砍去毫不留情。

  直至蘭罄掃帚被越砍越短,敵不住雲傾而節節敗退,蘭罄一個踉艙,雲傾一個向前,揮劍直聖蘭罄胸前……

  而後猛地驚醒,雲傾驟然止劍。

  不能傷此人!若血濺當場,傷心的,還是小春。

  就在雲傾硬生生收回劍勢之時,體內紛亂的眞氣齊反撲而來,渾身上下興起強烈鈍疼,他眼前發黑,喉間腥甜狂湧而出,鮮血溢出再無力緊閉的唇角,低落花叢草間。

  而後他意識缈遠,劍落倒地,耳邊這時還隱隱傳來蘭罄試探的叫聲:“白白……白白……”

  “……不可以在這裏睡……會著涼……”

  不要叫我白白!

  完全昏迷之前,雲傾懊惱地想著。

  ◆◇◆

  再醒來,是聽見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雲傾慢慢地睜開眼,體內那些紛亂的眞氣被疏導過,悶漲得叫人不悅的頭疼也消失了。他知道有人餵過他藥,那人終於從藥房裏出來了。

  房裏幾盆火燒得暖烘烘,雲傾的手腳仍是冰冷。

  他轉過頭,往那嘆息來處望去。

  屋外旭日豔豔,陽光灑在斜倚著木門的布衣少年身上,少年有著一頭與年紀不符的斑白發色,白發中摻著幾縷黑,那枯槁的色澤令得雲傾呼吸一窒。

  黑白交雜的頭發似乎只是稍微以手指扒過梳理,一直都是散亂得不像話。明明就是這樣,明明還穿著麻布粗衣,可少年渾身卻像是生著一層光似地,在豔陽下閃耀著。他的表情柔和而堅定,並不爲那頭早生的白發而哀傷,天下間仿佛沒有事情可以難得倒他,即便是嘆氣時,也是笑著。

  “趙小春……”房裏彌漫著獨特的清淡藥香,雲傾只消看少年歪七扭八倚著門的姿勢,便能知道他是誰。

  小春聽見房裏的人清醒,門也不倚了,整個人跳了起來,筆直往他這邊走來。

  “醒啦?”小春摸摸雲傾的額頭,摸摸雲傾的手,緊張得渾身上下都摸個透,最後切脈確定無大礙後才鬆了口氣,笑了出來。

  雲傾盯著小春一絡垂到他眼前的白發,怒氣上揚,伸出手便用力扯下,直把小春的臉扯到快貼上自己。

  “欸欸欸,雲傾,會疼!”小春拉著自己的頭發往回扯,幾番來往卻發現雲傾絲毫沒有鬆手的打算。

  “你是趙小春?”雲傾脫口而出才發覺自己說了廢話,這樣似笑非笑的眼眉、這般喊他雲傾的聲調,如出一轍的容貌,不是趙小春會是誰。

  “是。”小春的眼亮了亮。“我在藥房裏埋了快一個月,好不容易才找出讓這身體大回來的方法,瞧,終於回復了,手長腳長地!”他咧嘴笑著,可開心了。

  雲傾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或說青年。

  此人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一對劍眉跋扈飛揚,一雙星目亮如點星,瓜子臉長得端正卻多了一分不羁,五官細致溫和卻有著一份灑脫。

  然而,最吸引人的還是那對宛若盈盈春水的桃花眼,和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燦爛笑靥,一看一望,便令人心魂蕩搖不能自己。

  雲傾覺得氣息有些不穩,但在望過小春那雙帶笑的眼,視線瞥至他白了半數的烏發後,那驚豔速退,眼神轉而陰骛起來。

  “你這一頭白發是怎麽回事?”雲傾又扯了一把,疼得小春鬼吼鬼叫地。

  “放手放手!”小春拼命掙紮,好不容易才從雲傾緊握的手掌中拉回頭發。他揉了揉頭皮道:“這因爲最近在藥房裏忙著制藥,不慎累出來的,頭發變白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雲傾心裏隱約卻知道不是那麽簡單,腦海裏閃過幾個畫面,有個聲音劇烈咳嗽後喘著說道:“藥人是這樣的……受傷過劇壓不住體內藥力……藥性反噬……頭發就白了……”

  眼前突然一黑,頭鈍疼了一下,在雲傾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一掌往小春臉去,怒吼著道:“你說謊!”

  忽然被這麽一煽,小春愣愣地看向雲傾。

  雲傾顯然也被自己嚇到了,他盯著自己的手掌看,眼睛瞪得比小春還大。

  “我……”喉間乾澀,雲傾眼眶熱著,卻說不出話來。

  小春杵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頭發變白是藥人體內藥力反噬的結果……我太過急進要恢復功力,才傷了身體,導致壓制不住藥性,讓頭發變白。”

  小春頓了頓,聲音低低地:“我知道你是心裏急才會出手……”

  在藥房裏耗了將近一個月,小春累了也倦了,脾氣本來就不會太好,雲傾莫名其妙賞他一巴掌,將他的火氣整個打了上來,雖然明白這也是他心急的表現,可是想起自己苦了那麽久好不容易強逼功力恢復到七成卻換來一巴掌,小春就沒辦法心平氣和。

  這一巴掌讓小春想起雲傾已經忘了自己的事,雲傾現下心裏說不定只有蘭罄那個美人。再想自己是爲了什麽急切地想恢復功力,這人卻下手這麽狠,打得他嘴都破了還嘗到血味,叫他情何以堪。

  “你休息吧!”小春握緊拳頭強壓下想吼人的衝動,深吸了口氣說道:“我累了要回去睡了,這是剛調好的藥,”他望了一眼角落碎裂散落的藥丸,目光黯淡地將新的瓷瓶放置雲傾手中。“你收好,別再打破了。我過兩天要出門一陣子,這些藥足夠你吃上兩個月,藥效是弱了點,不過弱點才不易傷身,記得定時服用。”

  “對不起!”就在小春轉身要走的那刹那,藥瓶再度落地碎了個全,雲傾突如其來一把抓住小春手臂,讓小春嚇了一跳。

  雲傾臉上蒼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赤紅著雙目盯著小春,抓著他的手還微微顫著著,出口的聲音嘎啞萬分,帶著疼痛:“對不起……我不該傷你……我不該……我沒有忍住……你頭發全變白了……你會不會有事……我不是有心傷你……可是想到你頭發白了……你會死……我忍不住……我……”

  雲傾急切萬分,但越急便越說不明白,言語困頓,心裏一急,胸口一緊,竟突地嘔出了一口血,嚇得小春當場臉上血色盡退。

  小春直點雲傾身上幾個大穴,慌張地貼住雲傾胸口傳送眞氣,鎮定他體內作動的子蠱。

  好不容易疏導了雲傾體內糾結眞氣,雲傾一能開口,卻又急切地道:“你……要去哪……”

  小春連聲道:“先別說話,我拿藥給你吃。”小春連忙扳開雲傾的手,蹲到地上撿了幾顆藥丸,而後跑到小廳去端了杯茶。

  沒料卻在這時,聽見裏頭傳來一聲巨響。小春焦急地跑了回去,卻見竟是雲傾由床上摔了下來,跌在地上所發出的聲音。

  “雲傾你這是作什麽了!”小春吼著單手將雲傾扶起。

  雲傾見他回來,那慌張神色才緩緩鬆了些,說道:“我以爲你走了。”

  “我不是說……”小春還沒說完,卻叫雲傾一把摟住,死死摟住。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過不傷你……可我卻一再傷你……”

  雲傾說。

  “你……記起來了?”小春一愣,眼眶竟因雲傾而興起熱度。

  “不,只記起這個……”最重要的這件事。

  “我……不怪你。”小春嘆了口氣道。

  是他給雲傾的刺激太大,才惹得雲傾失控。上一回他的頭發斑白不過一縷,卻是因爲幾乎喪了性命導致,如今發色幾近斑白,記憶中所殘留的恐懼一經刺激,雲傾那能不失控?

  “放開我,我餵你吃藥。”小春拍拍雲傾的背,耐心說著。

  雲傾緩緩鬆開了小春,服過藥後,一雙染著水氣的清澈眸子靜靜凝視著小春。他說:“你肯餵我藥,是否代表不生氣了?”

  小春失笑,道:“我從來不會眞的生你的氣。”隨手,抹去雲傾唇邊的水珠。

  “我啊,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最在乎的也是你。無論你對我做什麽,我都不會生氣。”他緩聲道:“我這麽做,是爲了要去找沃靈仙。只有他才能解你的蠱,我不能放任你一再動氣,最後和那時的我一樣,被子蠱吸成人乾。”

  “我和你一起去。”雲傾說。

  “絕對不行。”小春回決。

  “我如何能讓你去涉險?”雲傾眼裏有著堅決。

  小春一震,壓抑地說道:“我又如何能讓你去涉險?你以爲我這拼死拼活恢復七成功力是爲了誰,你若去了,再有任何意外,我該怎麽辦!”說著說著,竟越來越快,最後低吼了起來:“你一直說我混帳,可怎麽不想想最混帳的是你,自做主張將同命蠱移到自己身上,你怕我死、難道我就不怕你死?若非爲了你……我怎會……我怎會……”

  吼著吼著,小春眼眶竟然也紅了。喉間有些灼熱,令得聲音哽咽,可他都還沒說完,卻突然被摟入了雲傾懷裏,眼前一黑,只聞得見雲傾身上清清冷冷的氣息。

  “再說一次……”雲傾緊緊抱緊小春,幾乎要把他揉碎了般,身體貼合的沒有一絲縫隙。“再說一次,你是爲了我!”

  “我……”小春的亂吼亂叫被雲傾打斷,哽住了,再也吼不出聲來。他“我”了好一陣子,深吸了幾口氣,聲音也低了:“我本來就是爲了你啊……做什麽也都是爲了你……”

  “所以我們根本就不是什麽生死相許的刎頸至交!”雲傾低吼:“趙小春你騙我!”

  小春呐呐了兩聲,沒想到才幾句話而,竟說到這份上來。到底,他也不想繼續掩蓋下去,低不可聞的聲音緩緩流曳而出:“本來就是命相許、托付終生的至交啊……我把命交給你,你也把命交給我,我只信你、你也只信我……我心裏只一個你……你心裏也只一個我……

  我……”

  小春還想說,雲傾卻拉著他的頭發讓他揚起頭來,撲天蓋地的吻狂亂地落下。

  氣息被雲傾奪去,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小春掙紮了一下,最後兩手都給押到床褥上無法動彈,被迫地接受了雲傾粗暴而急切的吻。

  許久許久之後,雲傾才離開,他低頭俯視著底下人衣衫淩亂雙唇紅腫意亂情迷的模樣,喘息著,低下頭又是一咬,咬得那人悶哼了聲,而後才倒在那人胸口,狠狠地摟住對方。

  “欸……”小春嘆了口氣。

  本來還想,趁此異變讓雲傾有機會重新選擇一次,不叫自己害了此人終身,沒料不只雲傾不想放手,連自己也沒自己所想的那般豁達,放不了,這個人。

  小春的手緩緩搭在雲傾背上。

  “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小春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反覆呢喃,感覺雲傾愈抱愈緊。

  “我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你。”雲傾說:“你別想離開我。”

  小春聞言失笑。原來兩次,雲傾動情的第一人都是自己。

  這莫非是注定?注定他們兩個這輩子,合該在一起。即便,遺忘前塵失了所有,繞遍迂回路,再重逢,還是只會認定對方一人。不變守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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