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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第六卷)》第2章
第六卷 一章 激憤的白兔

 和煦的陽光照亮了整齊鋪在地面的石板。

 今天也是晴空萬里,在這好天氣的感染之下,街上的行人也都滿臉的笑容,整條街都充斥著人們嘈雜的交談。亞人往來行走,馬車的通行數量也不斷增加,寬敞的主街區中,街道的居民和身披斗篷的旅者的身姿交錯而過。

 佔據人潮和大街的終點,在都市的中心,壯大又美麗的白牆巨塔從青空的深處俯瞰著我們。

 「不過說真的,貝爾先生你們能平安無事地回來真是太好了。」

 「呃,讓您費心了……還有,非常感謝。」

 在西之主街區的一隅,酒場『豐饒的女主人』的附近,我向希兒小姐送出了不知第幾次的道歉以及感謝。把淺灰色的頭發全部扎到後腦勺的希兒小姐打心底里為活著從第18層回來的我們感到高興。

 距離打倒樓層主(歌利亞)並回到地面,已經過去了三天。

 不僅沒能成功逃出『中層』,甚至還陷入了不得不到第18層避難的窘境——這已經是一周前的事了。那個時候,地上好像有很多人為我們的安危感到擔憂。就比如站在我眼前的這位希兒小姐,她沒有采用親自下到地下城來的神大人她們的方法,而是選擇通過送出同僚琉小姐來幫助我們渡過難關。

 很多方面都是,沒有妖精的她的援手我們肯定沒法得救,從這層角度出發,我的腦袋除了感謝已經想不出其他詞匯了。

 當然,希兒小姐對我的心意也讓我高興得無話可說。

 看著眼前的笑臉,我像是要把害羞糊弄過去似地露出了苦笑。

 「身體的狀況,已經不要緊了嗎?」

 「是的。從米赫大人……從一直很照顧這邊的【眷族】那里接受了治療。」

 多虧了米赫大人跟那札小姐的特制藥草和回復藥,我在那場戰斗中負的傷、損失的體力以及精神力經過這三天的休養已經徹底恢復了。

 我在打敗樓層主後的隔天回到了地面,然後又經過兩天的休息,才像這樣挑空聯絡熟人,把自己平安歸來的消息告訴他們。我親自找上他們,他們中的有些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有些怒氣沖沖地臭罵了我一頓,還有些人只是露出安心的笑容,做出什麼反應的人都有。順便一提,我剛回來就已經到希兒小姐這兒露過面了,所以她已經是第二次露出像這樣的喜悅笑容了。

 回到了沐浴在陽光下的地面,回到了熟悉的日常……通過像這樣和希兒小姐她們再次見面,我總算是對此產生了實感。這也是人們平常說的“越是經歷不安與危險,活下來的喜悅就越是高漲”吧。

 我真的,回來了。

 人潮嘈雜地沿著街邊涌過,我知道,我的臉頰不知不覺松緩了下來。

 「希兒,翹班的話又會被蜜雅媽媽……啊,克朗尼先生,您來了啊。」

 「琉小姐。」

 從酒場傳出的呼喊希兒小姐的話音還沒落,琉小姐就出來了。「早上好」她向我問候。「早上好」我也禮貌地回答。

 脫去了進入地下城時穿著的披風和戰斗衣,取而代之的是店鋪的制服,她的這身打扮,可以說讓她完全成為了酒場的店員。然而我卻知道那個既強悍又美麗的蒙面冒險者的存在,從我的角度出發……看見她這身有點可愛的服務生裝扮,不知道用錯位感來形容是否合適,總之自然而然地涌起了些許不可思議的感覺。

 「身體健壯就好。剛從地下城回來的時候,您的臉一直像個死人一樣蒼白,我可擔心壞了。」

 「啊,那個時候,真是麻煩您了……」

 確實,我在第18層橫沖直撞亂來了一把,結果回來的時候搞得自己不成人樣。這肯定也害她操心了吧。我對此向她道歉,她卻輕輕搖了搖頭,說了句「不會」。她那縴薄的嘴唇微微地放松了。

 ……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但我覺得自己和琉小姐間的距離變近了。不管是那听起來很溫柔的聲音,還是那比以前更加放松的表情,雖然細微到不仔細觀察絕對無法發現的程度,但確實有所改變。

 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但在地下城里互相幫助的經歷,確實成為了我和她拉近感情的契機吧。

 「……貝爾先生,你和琉的熟絡起來了呢?」

 「呃、什麼?」

 「不過,偷窺可不行哦?」

 「呃、嗚……!」

 希兒小姐在緊盯了我一會兒後,便豎起一根手指突然湊近我的臉龐。

 對于她的警告,我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呻吟。

 最開始向她報告平安歸還的消息時,希兒小姐就好像已經把那次偷窺的事件刨根問底地打听了出來,她,那個……極其嚴厲地把看到琉小姐裸體的我罵了一頓。不如說還夾雜著體罰地訓了我一頓。

 我至今為止從沒有見過那麼生氣的希兒小姐。比我年長的她的說教讓我失落得抬不起頭來還是綽綽有余的。不,這算是我自作自受吧……。

 對自己做出來的事感到不好意思,同時也在反省,我紅著臉盡量縮起身體。

 「希兒,那只是意外,請不要責備克朗尼先生。」

 「真是的,琉,你怎麼能斷定就是意外呢?」

 「要是他抱有邪念,我當場就已經把他砍倒在地了。」

 絕對不能再犯第二次了——還不想死的我在心中立下了毒誓。

 「我也听琉說過了,你和很厲害的怪物戰斗了吧?」

 我生硬地笑著,就在此時,希兒小姐突然問道。

 在明白她指的是第18層出現的那只『歌利亞』之後,我「啊,是的」地回答說。

 「听說是貝爾先生打倒的,是真的嗎?」

 「呃,不,那是……」

 我當即想要否定,然而在琉小姐『請您不要謙遜』的眼神的震懾之下,我還是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咽了下去。別做出貶低自己的行為——我回想起了那次洗澡時被她囑咐的話……于是便以僵硬的動作對希兒小姐的問題點了點頭。

 「哇,好厲害!貝爾先生,你真的成了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冒險者了呢!」

 「嗯……」

 看著啪的拍手,雙頰也因為興奮而泛起紅暈的希兒小姐,我只能苦笑。

 無論是她贊揚的聲音還是尊敬的眼神,都讓我感到很舒服,很高興,然而我卻難以懷著自信挺胸抬頭。

 說那是場賭博也沒錯。

 要是少了在那片戰場上共同戰斗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在這里了。

 雖然多虧了【英雄願望】才能做出最後的攻擊,才能為那場戰斗畫上句號,然而保護了直到放出那一擊為止都毫無防備的我的,並非別人,正是琉小姐她們。別提樓層主了,光是周圍的怪物一擁而上我肯定都來不及應付。

 我被很多人保護,受到了他們的幫助。

 正是因為我們跨越了【眷族】間的隔閡團結一致,才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歌利亞是集我們全員的力量打倒的——這麼說才是最準確的吧。

 「酒場的客人出了名,不知為何感覺我也風光起來了呢。」

 對我的想法毫不知情,希兒小姐像是自己出了名似地感到高興。

 她那眯細的眼楮和迷人的微笑騷弄著我的神經,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然而沒給我多想的時間,她繼續說道︰

 「可以的話,再來慶祝一次吧?難得大家都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今天就在這兒吃晚飯吧?」

 接著之前辦過的升級慶祝會,再辦一次慶祝會——她提議道。

 雖然很感謝她純粹的善意……然而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某個人物,我下意識地婉拒了她的請求︰

 「不,再怎麼說也不能麻煩你們來給我們慶祝……呃,還有就是,我見到蜜雅小姐也會比較難堪……」

 酒場的女老板蜜雅小姐好像對琉小姐沒有預先通知她就進入地下城搜索我們的行為感到相當憤怒。對被所屬派閥(眷族)以外的人們費盡心思救出來的我,她也是『別蹬鼻子上臉啊』地一頓臭罵。

 蜜雅小姐生氣的表情浮現在我的腦海中,讓我非常遜地退縮了。

 「哼哼,你要是能給蜜雅媽媽講講地下城里的所見所聞,她的心情應該會好很多喔?」

 「確實,她很喜歡冒險者的勇武傳說。」

 發覺我的抵觸心理,希兒小姐露出了像是忍俊不禁的微笑,琉小姐也以平淡的口吻對她的說明加以補充。

 你要怎麼辦呢?——希兒小姐體貼地詢問我的決定。我的心中涌出了對此的感謝以及愧疚,同時謝絕了她的邀請。

 「不好意思,這次就容我拒絕吧。今天夜里,我稍微有點事要做……」

 「啊,這樣啊?」

 「克朗尼先生,難道說是,亞蒂小姐她們?」

 是的——我以稍微有些上揚的語調回答,同時點了點頭。

 就跟琉小姐說的一樣,今天我和同伴們已經有約在先。

 ☆

 太陽完全地從高聳的城牆上落下,都市被蒼藍的黑夜覆蓋了。

 入夜的歐拉麗逐漸熱鬧了起來。

 歡快的歌聲與演奏從酒場或是廣場流瀉而出。發著光的魔石燈布滿街道兩旁,加上從迷宮回來的冒險者,每條街都擠滿了人。

 其中,地處南之主街區的繁華街又更熱鬧一層。

 色彩各異的燈光照亮了大街,其亮度跟星光相比也絕不遜色。鱗次排列于繁華街道兩邊的店鋪都又高又大,外觀既豪華又氣派。連像是專供貴族使用的高級酒場、賭博場和大劇場之類的在都市其他地方難以見到的設施都隨處可見。不愧對繁華街的稱號,南之主街區可謂燈紅酒綠好不熱鬧。

 從這條大街拐彎,小巷的一角。

 這里的酒場都掛著模仿鳥或者獅子等各種動物的招牌,我、莉莉以及韋爾夫此時就在其中的一家,舉著啤酒杯或是小一號的酒杯踫杯。

 『干杯!』

 淡色的啤酒泡伴著我們的笑容彈出,啤酒也從啤酒杯中溢了出來。像是在和我們的聲音相呼應一般,周圍鬧騰個不停的冒險者們的座位也傳出了“ 鏘、 鏘!”這種玻璃杯踫撞的響聲。

 甚至跟【眷族】的標志有幾分相似,店頭掛著鮮紅蜜蜂招牌的酒場『焰蜂亭』。默默佇立在繁華街小道上的這家店好像是韋爾夫經常光顧的一家酒場,在部分冒險者以及冶煉師之間好像也很有人氣。貌似還有很多人成了店家招牌酒——簡直像是把紅玉煮化了得到的鮮紅蜂蜜酒——的俘虜,隔三差五就要來喝一次。

 因為是家建在小巷里的店鋪,店內的空間自然要比『豐饒的女主人』來得狹窄。不過,無論是擠得甚至都難以挪身大量圓桌、稍微有些髒的店內裝潢,還是以矮人為首的男人們的豪放笑聲,都讓人莫名地覺得心情舒暢,很是不可思議。跟希兒小姐她們優雅的店內氛圍相比,這家酒場更給人“這才是冒險者的酒場”的感覺。

 小人族的服務生忙不迭地來回走動,其中,我和莉莉向對面的韋爾夫露出了笑容。

 「恭喜【升級】,韋爾夫!」

 「這下就算是正式的上級冶煉師了,沒錯吧。」

 「嗯……謝謝你們。」

 韋爾夫很罕見地害羞了。他嘴角漏出的笑容,是他實現願望之後無法抑制自己喜悅心情的證據。

 經過前幾天在中層進行的強行軍以及第18層的慘烈戰斗,韋爾夫終于【升級】了——從Lv.1升到了Lv.2。與此同時,他還掌握了『冶煉』的發展能力。

 今天早上由赫菲斯托斯大人更新過【能力值】之後,韋爾夫【升級】的喜訊才大白于天下。他第一個就跑來了我和神大人所在的眷族總部,帶著燦爛的笑容把這一消息告訴了我們。他很快又通知了莉莉,于是我們三個就決定像這樣開一場慶功宴了。

 這是一場慶祝韋爾夫成了日思夜想的上級冶煉師一員的慶功會。

 「這樣一來,韋爾夫大人就可以隨意使用【眷族】的招牌了吧?」

 「還沒到“隨意”的程度。能印上品牌名的,就只有赫菲斯托斯或是其他高層們確認達到要求的武具而已。如果把做工低劣的作品拿來賣,也只會在那位女神的名號上抹黑。」

 韋爾夫在躋身上級冶煉師末席的同時,也開始被允許在武具上刻下【НΦαιτοS】之名。

 就跟他本人說的一樣,並不是所有的武具都能刻上名號……不過恐怕,不,是一定,韋爾夫的作品日後會成為搶手貨吧。【НΦαιτοS】的招牌名就是有這麼響亮。

 僅僅是上級冶煉師的作品就已經非常有價值了。要是這次的升級被公開發表,韋爾夫作為冶煉師的名氣應該也會一口氣傳開吧。

 在高興地為珍貴同伴的喜訊慶祝的同時,我又露出了有點感到遺憾的笑容。

 「不過,這下子……團隊就解散了,對吧?」

 韋爾夫之所以會加入我們的團隊,是因為想要掌握『冶煉』的能力。在他成了上級冶煉師的現在,約定也就到期了。

 韋爾夫也有目標,我不能隨自己的喜惡限制他。

 就在我盡全力忍耐寂寞,莉莉也像是不知該說什麼似地閉上嘴巴的時候……韋爾夫撓了撓後腦勺。

 簡直就像是照顧弟弟的哥哥一樣,又像是在掩飾自己的害羞,他苦笑道︰

 「不要露出那種被拋棄的兔子的表情啦。」

 韋爾夫一邊用手輕輕轉著啤酒杯,一邊繼續說︰

 「你們是我的恩人。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就拍拍屁股走人可不是我的作風。」

 「⒎……」

 「需要我的時候我會隨叫隨到,今後也跟你們一起攻略地下城。」

 所以別瞎操心嘛——韋爾夫快活地笑道。

 傻了眼的我在那個笑容的感染之下也轉憂為喜。莉莉也在一旁眯縫起了眼楮,就這樣,我們再一次舉杯相踫。

 我們的團隊,日後也會持續下去。

 「話說回來,韋爾夫大人加入團隊才兩周時間……竟然這麼快就【升級】了,莉莉還以為會更耗時呢。」

 「在和你們組隊以前,我原來也打算為了升級埋頭苦練。確實,我也沒料到會走到這一步……在『中層』我可是五次都差點死了。」

 「啊哈哈……」

 在酒場嘈雜的環境下,我們也沉浸在了沒頭沒尾的談話之中。

 我們交談的間隙,料理也被一道道端了出來。火腿片的表面被微微烤焦,澆上了香草醬汁的鯛魚燒散也發著熱氣。試著把店家推薦的鮮紅蜂蜜酒一口喝下,喉嚨和胃頓時就涌起了一股熱流。雖說是因為韋爾夫的建議才選擇在這家『焰蜂亭』舉辦慶祝會,不過等實際嘗到才發現,這里的料理和飲料出乎意料的美味。甚至到了跟『豐饒的女主人』不相上下的程度。……至于費用,這里比較便宜吧?

 順帶一提,神大人一開始也是鐵了心地想來參加這次慶祝會的。不過赫菲斯托斯大人卻多次叮囑韋爾夫『千萬別讓她跟去』——听到赫菲斯托斯大人借韋爾夫之口說出的警告……神大人現在也還哭喪著臉在摩天樓設施里打工。听到神大人以滿臉失落的表情送上祝賀,韋爾夫也只能苦笑了。

 「貝爾沒有【升級】嗎?」

 「嗯,我還沒有。」

 韋爾夫提出問題,我坦率地回答。

 在中層大約逗留了四天,雖然能力有了大幅度的進步,但我的【能力值】並沒有上升到下一個等級。

 「Lv.2跟Lv.1相比,不管是需要獲得的【經驗值】的基準,還是達到升級必不可少的總量都不同……而且,能拿下最後的那場戰斗的勝利,靠的幾乎都是琉大人嘛。」

 為了不暴露真實身份而用『魔法』變身成狼人孩子的莉莉一邊左右搖晃著獸耳一邊說道。我也同意她的看法。

 最後的戰斗……與樓層主(歌利亞)之間的決戰。

 不說我們,攻略樓層主的戰斗還有『瑞維拉之街』的冒險者的參與,跟『歌利亞』真槍實彈戰斗過冒險者就超過了百人。要是再加上負責消滅它召喚出的怪物的人們,投身于那場戰斗的冒險者數量恐怕已經超越五百了吧。

 根據集團戰的法則,從怪物那得到的【經驗值】會分散在參加戰斗的人員之間。其中,為了攔住歌利亞的腳步而不斷重復命懸一線的近身戰斗的阿斯菲小姐以及琉小姐——總之就是,琉小姐的活躍應該能得到很高的評價。毫無疑問,通過與樓層主的戰斗產生的【經驗值】的大半都屬于她。

 跟沒有韋爾夫他們就不可能給予怪物最後一擊的我不同,完全的獨力。

 為了保護同伴憑一己之力迎擊巨大的怪物……甚至讓人聯想到英雄傳說一幕的那份壯舉,時至今日還讓我覺得有些畏懼。當時琉小姐戰斗的場景清晰地呈現在了我的腦海里,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結果,到底是什麼呀,那只歌利亞?」

 順著樓層主的話題,韋爾夫談及了我們在安全樓層遇到的那場異常事態。

 回顧之前那次遭遇的我們不約而同地把臉湊在一起,為了不讓周圍听見而壓低了聲音。

 「雖然不知道那稱不稱得上是異常事態……但可以肯定的是,安全樓層孕育出樓層主這種傻事,絕對是前所未聞哦。」

 「能力也比普通的樓層主高吧?那家伙可是輕輕松松就把上級冒險者掀飛了喔。要是以後再發生那種情況,有幾條命都不夠啊。」

 「說的,沒錯呢……」

 漆黑的樓層主。經過強化的『迷宮之孤王(Monster Rax)』。

 無視本來出現的樓層,將我們推入絕望深淵的那個存在可以說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

 僅用異常事態來形容,甚至都不夠描述事態的嚴重。

 「雖然赫斯緹雅大人好像知道些什麼……」

 為了抹殺神明而準備的……看見那只黑色歌利亞,神大人這麼說。

 地下城感覺到神明們的存在派出了刺客。

 還有,為了不讓自己的存在被察覺,神明們原則上是不能進入地下城的。

 通過分析從赫斯緹雅大人的發言中讀取出的這些情報,不得不讓人揣測︰神明們和地下城之間是不是存在著某種恩怨糾葛?果然,全知零能的神明們是不是知道隱藏在地下城背後的某些秘密?

 「赫斯緹雅大人有告訴您什麼嗎?」說著莉莉望向了這邊,我只能輕輕地搖頭。那場戰斗結束之後,神大人雖然道歉了,但卻始終不願透露具體的原因。

 神大人言外之意就是“別打听”,我雖然非常想知道……但說什麼還是不能違抗神大人的神意。

 不過,我不想讓她告訴我,不,沒有讓她告訴我的必要。

 理解了神大人的良苦用心後,我也就坦然接受了。

 解明地下城內的『未知』,或許是我們冒險者的任務。

 望著緘口不言的神大人,我一個人得出了上面的結論。

 「算了,再怎麼討論也沒用吧……民間的情況如何呢?」

 像是想驅走黯淡的氛圍,韋爾夫拋出了話題。

 圍繞著事件的善後以及現在的情況,我們開始交換起情報。

 「托了公會一開始就下達封口令的福,都市跟冒險者之間並沒有產生什麼顯眼的混亂。知曉詳情的,就僅限當事人的我們了吧。」

 「畢竟被他們強調說“絕對不準說出去”了嘛……」

 「公會的那群家伙確實是豁出去了啊,不過罰款數額也確實挺嚇人。」

 「第18層的『瑞維拉之街』好像已經恢復了機能。據說,自那次後地下城也沒再有什麼異變,一直很平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做過盜賊所以對情報很敏感,總是能打听出很多小道消息的莉莉幾乎一個人講出了全部的情報。

 現階段的都市和地下城好像正逐漸恢復正常。雖然也有為了防止出現混亂而四處奔波的公會的功勞——不過如果冒險者出現動搖,損失最大的還是通過迷宮的資源攫取利益、管理著整個都市的公會——。

 不過話說回來,居民們都已經回到『瑞維拉之街』了麼。明明吃了那種苦頭,該說他們天不怕地不怕,還是該說他們為了利益不顧一切呢……。

 「話說,貝爾大人那邊不要緊嗎?莉莉听說你們不僅被公會為難,還被要求受罰?」

 「啊,嗯……」

 準確來講,是我們的【眷族】跟赫爾墨斯大人的【眷族】。

 在為這次的事件錄口供的時候,赫斯緹雅大人和赫爾墨斯大人被公會強制性地叫走了。那之後好像被公會狠狠罵了一頓。

 即便兩人奮力解釋原因也無濟于事,這次事件的導火索被斷定為了『神災』——也就是說神大人她們是罪魁禍首,在給予他們嚴厲警告的同時,也處以了毫無回旋余地的責罰。

 責罰的內容是……罰金。

 「罰金的數額是多少呢?」

 「呃……【眷族】資產的、一半。」

 「……真是不留情啊。」

 不如說,我們這邊還要好過些。

 說實話,用處在發展途中,或者用零碎來形容才恰如其分的【赫斯緹雅‧眷族】的存款並不多,只消數十萬就得以了事——雖然在我眼里那也算是一筆巨款了——。

 順著當時熱烈的氛圍,在與樓層主的戰斗中產生的掉落道具『歌利亞的硬皮』也被在場的冒險者們二話不說地塞給了我……姑且還能彌補些損失。雖然神大人在把裝著金幣的大袋子交給公會時還是不甘心地渾身顫抖,不過這時假裝沒看見才是明智的選擇。

 另一邊,赫爾墨斯大人就慘了。

 派閥規模很大的【赫爾墨斯‧眷族】貌似贊了不少錢,他們被要求上繳我們根本沒法比的巨款。露出蒼白無力笑容的赫爾墨斯大人的尊容,至今仍時不時浮現在我的腦海。雖然阿斯菲小姐還是一如既往地只是嘆氣就是了。

 朝著听了責罰的內容呻吟起來的韋爾夫,我只能空笑。

 「……?」

 談話暫時告一段落,在客人熱鬧大笑的包圍之下,我們沉浸在了料理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了身旁沉默不語的莉莉。

 「莉莉……沒事吧?」

 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莉莉的樣子有點奇怪。

 只要我們沒有看她,她就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雖然她拼命地避免和我們發生眼神交流,不過……總覺得莉莉的心飄向了不在這里的什麼地方。

 當我因為擔心而向莉莉搭話的時候, 她卻說「對不起,莉莉剛才走神了」,朝我露出了平和,或者說試圖掩蓋什麼的笑容。

 「貝爾大人,莉莉覺得上次的事件之後,外界對您的評價肯定提高了不少。至少,參加了那場樓層主攻略戰的冒險者們都認可了您的實力吧?」

 「嗯,嗯……」

 雖然對話題被岔開有些在意,不過我還是曖昧地點了點頭。

 我朝座位對面瞥了一眼,發現韋爾夫好像也察覺到了。他正從貼在嘴上的啤酒杯背後凝視莉莉的側臉。等到他把啤酒杯放回桌上就朝我望了過來,像是在說“她不願說你強求也沒用”一樣聳了聳肩。

 獸人姿態的莉莉啪嗒啪嗒搖著尾巴,表現得很心情很好,看著她的這副樣子,我也跟韋爾夫有相同的想法。

 「——什麼什麼,俺剛才好像听到有人說誰家的『兔子』長壯了出了名是吧!」

 就在此時,像是故意讓我們听見似的,一道粗魯的聲音從坐在與我們相鄰座位的冒險者那邊傳來。

 有六個人圍著圓桌而坐,其中一個小人族的冒險者一只手握著酒杯叫囂起來。

 「新人什麼都不怕真方便咧!還自稱什麼世界最快兔,不管是撒謊還是作弊都沒人管,俺還要臉呢,那種事情俺可做不出來!」

 接近年幼少年聲線的聲音傳到了吵鬧酒場的每一個角落。沐浴在周圍客人的視線之下,我和韋爾夫他們也望向了旁邊的冒險者們。

 黃金的弓箭加上燃燒的球體……不對,雕刻有光輝太陽的標志。

 也包含小人族的冒險者在內的六個冒險者的肩頭,衣服上面貼著【眷族】的徽章。他們是其他派閥的成員。

 倚著椅背的小人族男性將啤酒一飲而盡,沖著啞然的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哎呀,不過好像逃得倒挺快。能升級,也是一邊尿褲子一邊被彌諾陶洛斯追的到處跑的結果吧?不愧是『兔子』,真是了不起的才能啊!」

 他是在嘲笑我,還是在侮辱我呢。

 長著一雙特征性大眼楮的小人族冒險者恐怕是故意讓我听到才講了剛才那一串嘲諷的。他的同伴冒險者們也都圍坐在桌邊,看起來並不打算阻止他,一個個都看戲似地看著這邊。

 他的嘲諷當然不可能讓我覺得舒服……不過我還是選擇沉默。

 派閥同士間的摩擦能免則免。一入團就被神大人和艾伊娜小姐灌輸了【眷族】規則的我決定坦率听從她們的囑咐。

 而且,雖然很遜,但是現在的我既沒有徹底發怒的決心,也沒有罵回去的勇氣。

 將听起來甚至像是挑釁的笑聲收入耳中,我有點靜不下來,不過還是努力無視它。

 不知道原來在期待什麼,周圍圍觀我們的冒險者們都露出了掃興的表情。

 「別以為俺不知道!『兔子』就喜歡勾搭其他派閥的家伙!不僅有賣不出作品的低級冶煉師,還有小鬼頭的支援者,組成的團隊也是垃圾!」

 然而,當我再次背對鄰桌的時候,矛頭這次又指向了韋爾夫和莉莉。男人的同伴們听著他得意的年幼聲音,也都快在忍著不笑出聲來。

 我的肩膀猛地一震。

 沒法無視的說法。同伴被取笑的事實讓我往雙手不自然地注入力氣。

 與我朝背後一瞥的反應同時,韋爾夫他們開口說︰

 「隨他去,別理他。就讓他說到舒服。」

 「貝爾大人,請無視他。」

 韋爾夫像是沒事人兒似地喝著酒,莉莉也勸我不要沖動。

 听了兩人的勸告,我咬牙克制自己,把涌上喉頭的久違怒意壓了下去。

 那人可能是被他喝下的酒以及這個地方的氛圍燻得稍微有些神志不清了,我這麼對自己說,深呼吸試圖找回冷靜。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們貫徹無視的姿態惹怒了,小人族的冒險者狠狠地砸了下舌頭。

 隨即,他破口大罵︰

 「既然女神既沒威嚴又沒尊嚴,那她率領的【眷族】也好不到哪兒去吧!肯定是因為主神不是什麼好貨,眷族才都是群軟腳蝦!!」

 ——瞬間,視野里迸出了火花。

 我猛地彈飛椅子,站了起來。

 「收回去!!」

 吼了出來。

 我不顧一切,像是要把嗓門扯破地叫了出來。

 椅子倒在地上產生了很大的動靜,我仍舊怒瞪著小人族的男人。

 能感覺到身旁的莉莉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我就生氣到這種程度。

 神大人——自己崇敬的主神受到了侮辱。沒可能存在比這還讓我覺得屈辱、讓我覺得激憤的事。眼前的這個人向同時也是我重要家人的那個神(人)惡言相向,污蔑她的清白。

 轉眼間酒場就變得鴉雀無聲。小人族的男性被我氣勢洶洶的怒吼嚇的一個激靈,是感到害怕了嗎,表情流露出稍許的怯懦。

 不過他總算是重新擺出了嘲笑的嘴臉,以顫抖的聲音繼續說︰

 「說、說中了吧。主神是那種矮冬瓜女神,你也覺得沒臉見人吧?」

  ——血液一齊涌入大腦。

 無法違逆的感情漩渦開始驅動我的全身。

 「不行,貝爾大人!?」

 莉莉制止的呼聲也無濟于事,我正要揪住眼前這家伙的衣領——

 接著,就在我的手即將踫到小人族冒險者的——前一個瞬間。

 咕咚!突然從側面踢出的腳就已經命中了小人族男人的臉。

 「噗噫!?」

 伴著不成聲的悲鳴,小人族的冒險者連人帶椅摔倒在地。

 被放倒在地的他不僅流出鼻血,還翻起了白眼,抽搐幾下就暈了過去。

 這一次酒場才真正被沉默籠罩了。一片寂靜之中,放出前踢的本人、搶先一步把我想做的事做了的韋爾夫維持著伸出左腿的姿勢,沐浴著周圍的視線。

 他是想保護我呢,還是說他早已經生氣了呢?

 毫不在意嚇傻了眼的我,韋爾夫隨便地說了一句︰

 「腳滑了。」

 眯細眼楮、露出無所畏懼笑容的韋爾夫的行動就像是導火索。

 小人族的同伴們同時站了起來。

 「你小子!?」

 「還真敢動手啊!!」

 桌子被對方的冒險者們一腳踹起,在空中飛舞起來。轉眼間便傳出了器皿的破碎聲和服務員的悲鳴。面對掃除了礙手礙腳的障礙一直線逼近的對手,韋爾夫不改好戰的笑容,豪爽地一揮右臂就把他揍飛。

 我雖然反應慢了一拍,但在發現有個冒險者想從側面偷襲韋爾夫之後,也果斷朝他撞去。

 ——哇!!周圍的客人都站了起來,爆發出巨大的歡呼。

 「啊啊真是的,所以才說冒險者真是無藥可救!」

 狹窄的酒場被瘋狂包圍起來。莉莉在一旁發出責難的聲音,然而拳頭和腳踢已經滿天亂飛了。

 大混戰拉開了序幕。對方的冒險者們以自己為輻射中心把周圍的桌子和椅子弄得一片狼藉,我們則與他們不斷周旋,這場好戲讓同為冒險者的客人們做出了無與倫比的激烈反應。被單手握著舉起的酒瓶和啤酒杯,連是不是助威都听不清的粗野吼聲,只是因為有他們圍著,這里瞬間就變成了一個狹窄的拳擊場。

 在足以把夜晚的黑暗都吹散的瘋狂的包圍之下,我躲過敵人的攻擊進行反擊。不知道升級到Lv.2的韋爾夫是不是已經習慣了打架,他漂亮地一個人挑上四個對手。撲向他的冒險者們都無一例外地被彈飛了出去。我也急忙趁這個機會屈身半蹲,用手撐著地面使出了掃堂腿。獸人的冒險者伴著「哇呀!?」的叫聲狠狠地摔了個屁股蹲兒。

 雖說敵人的攻擊好幾次擦身而過,但勉強分成前衛和中衛的我們的配合還是佔了優勢。

 「……」

 就在二對四的陣容激斗正酣,客人也越發興奮的時候。

 小人族的五個同伴——其中的最後一個人開始行動了。

 他坐在椅子上把酒一飲而盡,隨即就把酒杯摔向地板站起身來。緊接著就以流暢的動作——而且還是以連一直對他留了個心眼兒的我都來不及做出反應的速度——接近韋爾夫。

 他抓住韋爾夫正準備毆打別人的手臂後,僅憑一只手就把韋爾夫朝反方向甩飛出去。

 「嗚哇!?」

 「韋爾夫!?」

 見到同伴狠狠落在地面,我沒多想就朝他沖了過去。

 我握緊拳頭往前沖——然而只看見了一個冰冷的笑容。

 緊接著敵人的身影瞬間變得模糊,我的突擊被他輕松閃過去了。

 「——」

 他的閃躲動作就像在嘲笑只對腳程還頗有自信的我。

 當我對自己前傾的體勢感到說不出的戰栗時,劇烈的沖擊便襲向了腹部。我把雙眼瞪大到極限,同時理解了——原來自己在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被他打中了膝蓋。

 我的身體被微微彈離地面,然而沒有給我喘息的時間,我的肩膀被抓住,接著就被強硬地拉著翻了個身。

 隨即,佔據了我整個視野的拳頭狠狠打中我的臉。

 「貝爾大人!?」

 被揍飛到了正後方。

 觀戰的冒險者組成的人牆迅速地分開,我砸中了背後的圓桌。和莉莉的悲鳴一起,被我砸中的木制桌子伴著巨大的響聲變成了碎片。

 臉的中心好熱。我維持著仰躺在地的姿勢,一邊用手捂著源源不斷涌出的鼻血,一邊掙扎地抬起了頭。

 「還只是摸了一下哦?」

 分裂的人牆對面,他悠然地站著。

 又瘦又高的冒險者。

 不遜于妖精的,人類美青年。

 茶色的頭發漂亮地扎在一起,白皙的肌膚像女性那樣紋理細膩。派閥制服的外面戴著以金屬耳環為首的各類冒險者用裝飾物。雙眼則宛如深海般深藍。

 『那家伙是……雅辛托斯。』

 『【太陽的光寵童(Phoibos Apollon)】……』

 『Lv.3的第二級冒險者大人啊。』

 周圍客人的嘈雜交談听起來有些遙遠,我只斷續地听清了幾句。雖然只有幾句,但也有我絕對無法無視的情報。

 Lv.3——第二級冒險者。

 也就是說比我還要高一個等級的,上級冒險者。

 「還真是不留情呢,【未完新人(Little Rookie)】。」

 雅辛托斯,被這麼稱作的青年以男人中算比較尖的聲音對我說。

 他的藍色眼楮掃過暈厥的小人族男人以及倒地呻吟的同伴們的身姿。這場騷動的當事人中,現在還能站著的就只有他了。

 莉莉見狀慌忙朝我跑來,然而即便有她的攙扶,我顫抖不已的身體還是沒法順利站起。韋爾夫雖然也想撐著膝蓋起身,但迫于青年無言的壓力,他沒有再有動作。

 青年撩了撩頭發,朝滿臉血表情扭曲的我俯視過來。

 「傷害我等同伴的罪可不輕……我們要收下與之相應的賠償。」

 我確實看見了——眯成了縫的美麗碧眼深處,瞬間閃過了嗜虐的光芒。

 接著,滿臉洋溢著冷笑的他像是要乘勝追擊似地踏出一步,就在這個時候。

 像是木材被踢碎的巨響傳遍了四周。

 『!』

 酒場里的人們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

 我們看見的……是坐在椅子上把桌子踹飛的,擁有灰色毛發的狼人青年。

 「渣渣們,雜魚還這麼喜歡熱鬧。」

 像是在和他那粗暴的語調相配合般,刻在他臉上的青色刺青扭曲了。

 看到眼前這個興致低落到極點的事實被野獸的耳朵和尾巴暴露無遺的人物,每個人都咽了口氣。

 我也,驚訝地睜大了眼楮。

 (那個人是——)

 尚未褪色的記憶。

 算是我會不顧一切地追逐起憧憬劍士的源頭的,發生在酒場的那件事。

 把被彌諾陶洛斯追殺的我罵的一文不值的,【洛基‧眷族】的冒險者。

 名字我記得確實是叫……伯特、先生?

 「托你們的福,本來就不好喝的酒不是變得更加難喝了嗎。又吵人又礙眼,給我滾。」

 面對他散發出的銳利目光以及飽含怒氣的壓迫感,周圍的人都畏懼了。

 和他同行的同伴們的衣服上都刻著小丑的標志。面對作為都市最大派閥名聲在外的【眷族】的團員們,更有甚者,面對在其中擔任干部要職的狼人青年,酒場的冒險者都被嚇退了。

 遠比艾絲小姐她們來的粗暴,來的更加鋒芒畢露,然而周身的認真氛圍卻和她們散發出的完全相同——不僅是我,其他人也都感覺到了吧。

 「哼……真是粗野。【洛基‧眷族】果然什麼貨色都有。沒想到竟然沒把養的狗鎖住啊。」

 一片畏縮之中,只有那個美青年哼了下鼻子。

 听到他的回答,伯特先生幾乎像是嫌麻煩似地將琥珀色的眼楮望向了他。

 「啊,我踢死你哦,死基佬?」

 狼人和人類的視線交鋒。

 現場的氛圍一觸即發。他們互瞪了一段時間後,美青年先移開了視線。

 「沒興致了。」

 說著,青年就轉過身。

 他向同伴們說「走了」,就一個人走出了酒場大門。顫顫巍巍站起來的冒險者們抱起昏過去的小人族男人,也隨之消失在了店外。

 等到最後一個男人離開,酒場就恢復了寂靜。

 (……他、幫了我們?)

 對于把美青年一行趕出去的【洛基‧眷族】……對于伯特先生,我不知為何冒出了這種想法。

 當我一邊用手臂擦著總算是不再流血的鼻子,一邊感到了輕微的混亂……只听 嚓 嚓的腳步聲。

 狼人的青年徑直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不顧滿心疑惑的我,酒場的客人左右退下為伯特先生讓開了道。他在坐在地面的我的面前停下了腳步。

 心髒顫動起來。被當成笑料,被損的一文不值——那個時候的感情瞬間甦醒了。

 面對將我在艾絲小姐她們的面前推入失意深淵的對象,我什麼都做不到只能傻坐著。就在此時,一只左手徐徐伸了過來。

 他向我伸出了手——連接受這種好意的時間都沒有,對方就氣勢十足地抓住我的前襟,硬是把我扯了起來。

 呼吸停滯了。

 「——別得意忘形了。」

 他把我的臉拉近,雙眼閃過凶狠的光芒。

 被他貼著鼻子貼著眼這麼一嚇,我魂都快要被嚇沒了。被他猛地從地面上拉起來,我除了睜大眼楮其余什麼都做不到。

 伯特先生很快就送手,放開了我。嗚咚,我還在扶著因為落到地上而微微有些鈍痛的腰,他就已經轉身,心情欠佳似地背對著這邊走出了酒場。灰色的尾巴就像燃燒的火焰般搖擺著。

 與他同行的同伴們見狀,慌忙把錢丟給櫃台追了出去。

 繼美青年率領的冒險者們,【洛基‧眷族】也離開了『焰蜂亭』。

 「沒事吧,貝爾大人?」

 「那家伙到底想干什麼……」

 跪在地上的莉莉擔心地提問,揉著身體的韋爾夫也望著店門口說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一邊艱難地點了點頭回應莉莉的關心,一邊沿著來到旁邊的韋爾夫的視線望了出去。映入眼簾的只有大開的酒場大門,以及小巷里無限延續的黑暗。一把手貼在被打的臉上,爛開嘴唇就傳出了電流般的刺痛。

 服務員們已經開始收拾四散著桌椅碎片的店內了。

 一股難以名狀的氛圍將留在原地的我們包圍了起來。

 ☆

 『焰蜂亭』的騷亂結束後不久。

 我、韋爾夫和莉莉回到【赫斯緹雅‧眷族】的根據地,也就是教會的隱藏房間。

 「唔唔,原來如此,打架呢……」

 神大人拖長著音調,為我的臉涂藥膏。這種藥膏不貴,就算是普通市民也能買得起。每當藥膏擦過傷口,我就不自覺地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們現在正在接受神大人的治療,同時也向她報告酒場的那件事。

 雖然傷勢不重,但神大人看見帶著滿身淤青和擦傷回來的我們還是著實嚇了一跳,經莉莉之口了解原委之後才恢復鎮定。我們在向酒場的主人道歉後,賠償的事宜就等到向【眷族】提出申請,這件事我們也跟神大人進行了解釋。

 「貝爾君被我想的更加生氣,我又有點開心,又覺得有點悲傷……」

 「肯定是韋爾夫大人的影響!自從遇到韋爾夫大人,貝爾大人的性格就越來越向冒險者靠攏了!」

 「喂,沒那麼嚴重吧……哇,你就不能輕點嗎!」

 在我感受著神大人溫柔的指法躺在床上的同時,旁邊的沙發上,莉莉就像在以實際行動說明自己“笨蛋無回復藥可救”的立場一樣粗暴地給韋爾夫抹膏藥,韋爾夫則在一旁哇哇地不停抗議。

 對于隨著情緒就惹起事端的我們,莉莉好像真的怨念頗深,一直碎碎念著「真是的。」「還被反過來教訓了一頓。」「你們也替在旁邊擔心的我考慮考慮啊。」

 听著莉莉的抱怨,神大人也苦笑著對我說︰

 「真是沒想到呢,你竟然會去找人打架,貝爾君也是男孩子呢。」

 「……」

 給我涂藥的縴細手指的動作很溫柔。還要麻煩神大人幫忙治療,我感到很抱歉,然而我貫徹著沉默。

 神大人結束治療後把手從我身上拿開,循循善誘般對我說︰

 「不過,打架還是不好的喔?支援者君說的沒錯,而且你還受了傷。」

 听到神大人這麼說,我從床上站起來。

 回想起發生在酒場的事,我忍不住反駁說︰

 「可是,那群人在說您的壞話啊!?」

 這或許是我第一次反抗神大人。莉莉和韋爾夫也不再抹藥,抬頭望著我們。

 要是他們說的是我就算了,隨便他們怎麼說我都無所謂。

 然而他們誹謗了我最為珍視的人,不僅誹謗而且還出言侮辱,這教我怎麼能默不作聲。

 神大人給了我很多重要的東西,然而小人族的男人那群人卻侮辱了她。

 我竭盡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因為太過悔恨而流淚,向雙眼注入力量,努力不從神大人蔚藍的雙眸那里移開目光。

 神大人默默地和我對視,沒多久就露出了微笑。

 「你能為我生氣我很開心喔,不過,比起誹謗,你遇到危險更要遠遠讓我覺得悲傷。」

 「……!」

 朝著有些動搖的我,神大人溫柔地說︰

 「我明白你的心情,站在相反的立場,我也會氣得噴火,但是如果我就那樣和對方打架,被打得破破爛爛地回來,貝爾君會怎麼想?」

 「……會很想哭。」

 「對吧?我也一樣呀,雖然可能有點不公平,不過只是主神(我)被說壞話你不用生氣。神這種生物,孩子能平安無事就是最讓他們開心的事了。」

 然後神大人露出了滿臉的笑容。

 「下次一定要笑著對別人說︰我的主神可不是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生氣的家伙,她的胸懷可不是你們能比的。」

 神大人……女神大人的慈愛微笑讓我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

 之前如潮水般涌出的憤怒與不甘,卻只是被神大人全部溫柔地接納了。

 如孩子般天真無邪的笑容化解了我心里的疙瘩。

 沉默不語的我點點頭,道歉說︰

 「下次,我會忍住的……對不起。」

 朝著低頭約定的我,赫斯緹雅大人露出了宛如溫暖的暖爐火焰般的微笑。

 砰砰,她拍拍與坐在床邊的自己相鄰的位置,我也順從地坐下。剛坐下,她就伸出手溫柔地撫摸我的頭發,盡管我有點臉紅,但卻沒有逃開。

 見狀,莉莉跟韋爾夫也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在一旁守望著我們。

 平和的氛圍開始在破舊的教會地下室里流動。

 「不過,莉莉很在意對方的反應……當然,他們沒有記仇,不再找貝爾大人你們的麻煩是最好的……」

 就在原來還只是摸頭的神大人不知何故漸漸抱上來把我搞得驚慌失措的時候,莉莉道出了自己的疑慮;翻開黑色的和裝確認自己傷勢的韋爾夫頭也不抬,回答了她的問題。

 「是我先出手的,不關貝爾什麼事吧。」

 「或許是那樣也不一定……可是,要是對方是高自尊心的冒險者,而且還是要面子的【眷族】,事情可能就沒那麼簡單了。」

 「嗯,確實呢。」

 神大人也抬起臉對莉莉的意見表示同意。

 「為了杜絕後患,還是應該直接和對方的主神談談吧。」

 「那個,對不起,神大人……」

 我縮起身體道歉,神大人則說「什麼呀,小事一樁。」什麼事也沒有似地朝我笑了笑。

 接著,神大人問我︰

 「你知道對方的【眷族】是什麼嗎?」

 「呃,我記得……」

 回顧酒場時的記憶,在腦袋里整理各種情報。

 我說出了最先浮現在腦海中的畫面。

 「他們都戴著,太陽的標志。」

 ☆

 沐浴著浮在夜空的月亮散發的光芒,金屬制成的太陽標志閃耀著光輝。

 魔石街燈的光照射不到的,昏暗的小巷。

 人類、獸人、小人族,種族各異的六個男性集結在無數小道的其中一個。

 「快饒了俺吧,雅辛托斯,為啥老是輪到俺干這種活……」

 「哼哼,別這麼說嘛,魯昂,這可是大功一件喔。」

 雅辛托斯朝著臉上還清晰留有鞋印的小個子男人露出贊賞的笑容,周圍在場的人也都紛紛向他送上了慰勞的話語。

 魯昂,被這麼叫道的小人族冒險者那張少年般的臉整個皺起來,他的這副表情,正是他對自己被硬塞的黑臉角色極度不滿的體現。

 雅辛托斯俯瞰著不滿的他,再次上揚嘴角。

 「雖然有人攪局,不過目的還是達成了……」

 滿溢著夜晚街道的喧囂,現在听起來很是遙遠。

 在遠離繁華街的這個小巷,沒有人偷听到他們的對話。

 美青年人類徐徐地說出主神的名字。

 「這樣一來,阿波羅大人也會高興吧。」

 戴在耳朵上的耳飾搖了下。

 雅辛托斯眯著眼楮,仰視起代替太陽發光的暗夜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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