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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第五卷)》第5章
第五卷 四章 DUNGEON RESORT?

 最開始感覺到的,是來自全身無以復加的疲倦。

 身體被泥沼一般的怠倦感吞噬,意識在覺醒的境界線上不斷徘徊。伴隨著難受的喘息,我下意識地和淺眠斗爭著。沒多久,我的意識逐漸地恢復了過來。

 睜開眼楮,模糊的視野徐徐擴大。

 我放空大腦任憑時間流逝,兩次三次地眨著眼楮,物象才總算清晰地成在了眼里。

 布制的天花板……這里是帳篷里面吧。

 在確認過自己正仰天躺著之後,一段時間里,我只是眺望著有些顯高的頂棚。

 等到思考變得清晰,也產生了觀察周邊的從容之後——我猛地瞪大了眼楮。

 「莉莉、韋爾夫!?」

 在中層上演的逃亡劇、現身的樓層主、第18層。全部都想了起來。

 我慌忙想要確認現在的狀況,總之就是兩位同伴情況如何。

 然後,就在我準備跳起來的下一個瞬間,一股劇烈的疼痛向我襲來。

 「~~~~~~~~~~~~~~~~~~!?」

 坐起來的上半身很快就彎了下去。

 不成聲的悲鳴從喉嚨里迸了出來。不對,說全身都在悲鳴比較合適吧。

 從開始的第13層到這里,受到大小各種傷的身體似乎已經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千瘡百孔。連續過度驅使身心的反作用力到了現在才開始在體內翻騰。

 感覺大腦都有些不對勁兒了,我不住地悶哼著。

 「你沒事吧?」

 ——我再一次,睜大了眼楮。

 听到咫尺之外傳來的美麗聲音,都已經產生幻覺了嗎?我懷疑起自己的神經是否正常,而後猛地反應過來,抬起了臉。

 映入我視野中的是讓人聯想到帳篷內部的白色布料組成的牆壁,還有就是規規矩矩地正坐在我身旁的的金發金眼的冒險者。

 「⒎、哈、⒎⒎……!?」

 「……不要緊吧?」

 我發出了怪叫,她則微微垂下眉毛,用稍顯不安的語氣向我搭話。

 艾、艾絲小姐、艾絲‧華倫斯坦小姐……!?

 不是幻覺!?真人!

 我一邊在心里亂叫一邊思考著她為什麼會在我的旁邊,昏迷前夕最後的記憶隨即便甦醒了過來。

 倒映在我模糊不清的視野之中,那光輝閃爍的美麗金發。

 我深深地咽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尋求救助的對象……是艾絲小姐來著?

 我竟然抓了這個人的腳……!?在被胸中燃起的大火炙烤著的同時,我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會在這里……!?」

 「現在,正處在『遠征』回去的路上……要在這個第18層,逗留一段時間……」

 艾絲小姐所屬的【洛基‧眷族】在開拓完深層區域的未到達樓層後,現在貌似正在歸途之中。她們正在安全樓層的這個第18層里野營,也就是休息。

 大約兩周以前【洛基‧眷族】曾出發去『遠征』……我回想起了莉莉說過的話,按照時機來說,我或許真的趕上了她們來回一趟『深層』的末班車。

 我一邊對艾絲小姐說話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感到心跳不已,一邊這麼想到。

 「!我的同伴——!?」

 我突然肩膀一抖,記起了莉莉她們。

 ——我的同伴還好嗎?正準備這麼問的我剛一探出身子。

 撐到地上的手肘突然就彎了下去。

 維持著雙目圓睜的狀態,我氣勢洶洶地朝前倒去。渾身都是傷的身體沒能及時對我突然的動作做出反應,就這樣違背我的意識讓我失去了平衡。

 就在我的腦袋要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的時候。

 坐在地上的艾絲小姐挺起身體,伸出了雙手。

 噗呼。

 「……」

 「……」

 艾絲小姐用雙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我則把臉埋進了艾絲小姐的胸部。

 冰涼的金屬觸感包覆了我的鼻子周邊。

 艾絲小姐保護著胸部的輕裝接住了我的臉。

 有、有護胸在真是太好了————咦,不對吧!?

 「對不起!?」

 以被大巨人吹飛的速度還要快的速度飛離開來。

 我的臉像火燒似的通紅,同時緊急脫離艾絲小姐的胸部。無視掉身體發出的慘叫,我全力地後仰起來。

 理所當然,我的身體整個往後折了過去。後腦勺先著地被撞得眼冒金星。我還像個蠢貨一樣摔得渾身激痛,用雙手捂著肚子——偏偏還是在艾絲小姐的面前——疼得連像樣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正當我因為羞恥和疼痛在地上打起滾的時候……顼,頭發踫到了什麼東西。

 「啊……韋爾夫。」

 在我倒地位置稍前一點的地方,蓋著被子的韋爾夫正躺在那里。我強忍疼痛再次起身,往周邊一看,發現莉莉也躺在他的旁邊。

 看著閉著眼楮發出安穩鼻息的兩人,我總算是放下心來,肩膀也頓時沒了力氣。

 「兩個人都沒有大礙……里維莉雅她們已經給他們治療過了。」

 仔細一看,包括韋爾夫左腳的傷在內,莉莉她們受的重傷好像都被治愈了。至于輕傷,好像只做了簡單的處置,現在還裹著繃帶。

 「那兩個人的傷勢很嚴重……不過你的傷也,很危險……」

 被艾絲小姐這麼說,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腦袋也裹著繃帶。她溫柔地撩開我的劉海,用那縴細的手指撫起我的額頭。

 她手指的動作里滿是憐愛,我感受著從額頭傳來的輕微瘙癢感,轉眼間便面紅耳赤。

 接著,面前這個人像是在問「沒事吧?」一樣朝我微微傾起腦袋,她的這個動作給了我致命一擊。

 全身像被火烤了一樣,變得通紅。

 「您、您能救我們……非常感謝,真的……」

 被她摸了好一段時間的我總算是挪開身子,向她傳達了謝意。

 艾絲小姐將手收回,搖了搖頭說道︰“不會。”小事情喔,感覺像是被她這麼說了,我沒來由地高興了起來。

 那之後,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在心里想著這種事,我卻什麼行動也沒有地和她那金色的眼楮對望了一會兒。

 不久,艾絲小姐緩緩地抬起臉,朝帳篷的出口看去。

 「已經可以動了嗎?」

 「啊……是、是的。」

 「芬恩……我們的團長說想見你,能跟我走嗎?」

 看見我慌張地點頭,艾絲小姐站了起來。

 這邊也趕忙起身。雖然她向我伸出了手,但我為了不再暴露自己的丑態,以男子漢的意志謝絕了她的幫助。腳步一個不穩就又摔倒在地。嗚哇啊啊啊……!?

 這次我為了不重蹈覆轍每個動作都很小心,總算是成功站了起來。至于從身體里傳來的一陣陣刺痛,我選擇咬牙忍耐。追著鑽過出口的艾絲小姐,我也走到了帳篷外面。

 「哇……!?」

 延伸在視野之中的是一片大規模野營的風景。

 綠葉的數目稀疏地生長著,在這個讓人不禁聯想到開發過的森林一角的地方搭建著數十只帳篷。它們呈環狀分布,把中心的空間空了出來。堆積在某棵樹腳下的是用于搬運物資的木箱。

 矮人的獸人、妖精……放眼望去,女性團員壓倒性的多。種族各異的亞人們或是帶著認真的神情,或是以輕佻的語調交談著。坐在被草覆蓋的地面上的兩人組的獸人,倚在樹干上交疊雙臂,或是打著手勢談笑的男女的矮人和人類……。他們配在身上的武器和防具多少都有著劃痕,能看出些許磨損的跡象,然而卻又像是在彰顯裝備者的實力一樣,閃爍著耀眼又犀利的光芒。

 看著眼前被譽為歐拉麗中最強【眷族】的團隊……看著這些高級冒險者們,我中途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僵硬了起來。他們那未及喧囂的嘈雜交談包裹著我。

 零星有【洛基‧眷族】的團員們注意到了這邊。

 看看艾絲小姐,很快又看看我。他們的視線大多數並不友好。想想通常各派閥間的關系這也是當然的……不過為什麼呢,感覺其中還混雜著明確的殺意。艾絲小姐也歪起了腦袋。

 難道說是因為我被這個人——不辭辛勞地——照料的緣故?想著這種事,我不禁流下了冷汗,此時艾絲小姐又走了起來。我生怕走丟,趕忙跟了上去。

 該說是坐如針氈嗎,我一段時間里始終都暴露在好奇的視線之下。果然這里是森林啊,我仰望著昏暗的頭頂這麼想到。樹枝和大量的綠葉構成了圓形的頂棚。

 幾束陽光從葉片的間隙漏了下來。

 照到臉頰上的光確實很溫暖。層層堆疊的葉片深處,還能依稀辨出些許藍色。

 這里本應該是陽光無法觸及的地下迷宮——在仰望著被樹葉遮擋的頭頂的同時,我產生了巨大的困惑。

 在這由樹木構成的屋頂對面,大概有著天空,有著太陽吧。

 「怎麼了嗎?」

 「啊,沒有,就是那個……」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我動搖的氣息,艾絲小姐朝這邊回過頭來。

 感覺有些混亂的我在少許猶豫之後,終究不敵好奇心地向她問道︰

 「這里是第18層……地下城里對吧?那為什麼,會有這種光呢……」

 我一邊看著上方一邊說。埃伊娜小姐之前也沒有跟我說明過——再怎麼說那個人也想不到我第一天進入中層就能跑到安全樓層吧——對于對這里的一切一無所知的我,艾絲小姐緊緊地盯了過來。

 像是在模仿這邊的動作一樣,她也抬起了那縴細的下顎。

 「……要稍微,繞點遠路嗎?」

 看著再一次盯過來的艾絲小姐,目瞪口呆的我生硬地點了點頭。

 我們暫時改變了朝向目的地的前進路線,離開了野營地。人跡全無的森林里樹木長得很高,再加上每一棵間的間隔也比較大,給人一股很強的開放感。

 跟著金發搖曳的她走了一會兒,沒過多長時間,一副突然闖入視野的景色奪去了我的眼球。

 水晶。

 寄宿著透明的蒼藍光輝,美麗的白結晶。(譯注︰此處原文為クリスタル,亦即Crystal,參照外傳漢字譯為白結晶)

 既有生長在腳邊的小家伙,也有簡直就像是巨人使用的短劍一般能將我整個人生吞的大家伙。形狀也是千差萬別的藍色水晶星星點點地存在于森林的每一個角落。

 我的腦袋止不住地左右張望起來。在一派寂靜的森林中,眾多的水晶塊漫反射著細細的陽光,把整個森林都染上了淡淡的藍色。甚至連扎根地下的巨樹的根都和青苔一起帶上了蒼藍色的碎片。

 既神秘,又充滿幻想。

 甚至到了讓人忍不住驚嘆的程度。

 側耳傾听,能听到潺潺的流水聲。森林里還有小溪流過,【洛基‧眷族】的團員們正在從里面汲水。注意到艾絲小姐的妖精少女朝這邊揮起手來。

 據說位于遠離人世的森林深處的,妖精的村落。

 明明一次都沒有見過,看著在周圍展開的美麗景色,我卻將二者聯系在了一起。

 「啊……」

 穿過森林。

 前方的樹木稀疏了很多,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出口。艾絲小姐朝著那個的更前方,那充滿白光的地方走去。我剛跨越昏暗森林和外界的分界線,頓時便被足以令人眼花的亮光所包圍。我反射性地閉上了眼楮。

 當我徐徐睜開雙眼的時候,那里的是。

 「……好厲害。」

 大自然平鋪在視野之中。

 最初映入眼簾的是稱其雄偉才與之相稱的大草原。即便在地面上也很少有機會見到的碧綠大地佔據了大半的視野。隨處可見的不斷移動的微小黑影大概是怪物吧。到了這里仍有大量的水晶隨意地散布在地上。

 左手邊的方向存在著巨大的水池,其規模之大比起用池塘來稱呼,用湖泊還顯得更為合適。湖面呈現鮮艷的藏青色,光看著就讓人不禁想要出聲感嘆,其中心還浮著巨大的岩石——不對,是浮著『島』。

 右手邊的方向樹木連綿不絕,能看出那片森林也很大。在正對著這邊,離這里有段距離的大草原的正中央附近矗立著一棵連樹洞都清晰可見的巨樹。

 然後,就像是被那棵高聳入雲的大樹引導著一般。

 我仰望起了非常高的樓層的天花板……。

 「……那、那是。」

 「嗯,全部,都是白結晶。」

 艾絲小姐向目瞪口呆的我答道。

 跟她說的一樣,第18層的天花板被光輝閃耀的水晶覆蓋著。

 宛如盛開的菊花一般,數不清的水晶遍布了天花板的犄角旮旯。顏色共分兩種,中心是仿佛太陽一般的白色,而其周圍則是讓人聯想到天空的藍色。

 地下層這不是有青空嗎。

 通過無數水晶所發出的光芒,形成了一片青空。

 「過一段時間,白結晶的光會漸漸消失……這里也會有『夜晚』來臨。」

 听到她的解釋,我不禁瞪大了眼楮。

 根據艾絲小姐的說法,水晶的光強似乎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現在就處于『白天』的狀態。不過好像還是和真正的天空有著時間差的……。

 地下城就像是在模仿地面上一樣,我一邊默默地眺望著水晶構成的天空一邊冒出了這種想法。

 「……」

 安全樓層第18層。

 滿溢著水晶和大自然的地下世界。

 別名,『迷宮樂園』。

 我和艾絲小姐站在一起放眼望著這大草原、湖泊以及懸浮在天空的壯觀景象。

 ☆

 搭建在森林里的野營地的深處,比周圍的還要大上一號的帳篷小屋。

 小屋的旁邊插著一面印有【洛基‧眷族】標志的旗。

 在小屋的里面,我正和某些名人們會面。

 「雖然我已經從艾絲那里听過報告了……還是沒想到,你竟然會被運來我們的營地啊。」

 跟艾絲小姐的發色有些相近,柔和的黃金色的頭發。蘊藏著仿佛湖面一般深邃青色的碧眼現在仍舊像是苦笑似地松緩著。

 看著眼前向這邊投以微笑的小人族(帕魯姆)少年,我的身體僵硬得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不對,並不只有他。站在他兩側的兩個亞人也數次將我的意識吸引了過去。

 「喔喔,這個人就是汝等曾經談及的冒險者嗎,里維莉雅?」

 「啊啊,加雷斯。他就是貝爾‧克朗尼。」

 渾身肌肉的矮人以及絕世美女的妖精。在他們那仿佛替人估價的言行之下,我的緊張感又上升了一層。

 【洛基‧眷族】首領的小人族(帕魯姆)勇者,芬恩‧丹納。身強力壯的矮人老兵,加雷斯‧蘭德羅克。還有迷宮都市最強的魔導士,里維莉雅‧琉斯‧奧爾維。

 這三個人無一例外,都是能代表歐拉麗的第一級冒險者。

 「這、這次能獲得貴眷族的幫助,真真真真真的是萬分感謝……!?」

 在剛成為上級冒險者的我看來,他們都是——當然艾絲小姐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我為了避免冒失出錯而低著頭,可是,像現在的我這樣連字都咬不清的家伙只能徒增他們的不快吧。一邊的艾絲小姐正以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在這丟人現眼。

 由鮮紅的火精靈的護布制成的內衣下面,全身就像火烤一樣通紅。

 「不必這麼拘謹,放開一點就是。即便是冒險者這種時候還是會互相幫助的。」

 芬恩‧丹納先生這麼說著輕輕聳了聳肩。

 「而且,知道是艾絲的熟人還見死不救,我可是會被她怨恨的喔。就算是為了晚上能睡個好覺,我也非得救你不可啊。」

 听著他那像是特意逗趣一般的口氣,我一時沒緩過神來,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被他引出了笑容。雖然慌忙掩蓋了下去,但心底卻留下了一種卸下肩上重擔的感覺。

 不要說奇怪的話,艾絲小姐像是想這麼說一樣散發出一股無言的氛圍,我用肩膀感受著這種氛圍,心情越發輕松起來。

 朝著這樣緊張感不斷緩和的我,芬恩先生露出了一個符合他年齡的少年的笑容。

 「雖然不準備深究你們的隱情,但能請你大概說明一下嗎?我們的現狀也會跟你講的,來交換情報吧。」

 「好、好的。」

 對談的節湊掌握得真是好啊,我雖然冒出了這種想法,但卻沒有絲毫厭惡的感覺。那肯定就是團長的手腕吧。我表示了解,率先開了口。

 我把來到這個第18層避難的前因後果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嘎哈哈,第一天進入中層就來到了第18層麼!原來如此,芬恩,里維莉雅,這個新手確實很有趣啊!」

 「加雷斯,這個地方可不只有自己人。收斂一點。」

 妖精的里維莉雅閉著一只眼楮,向大笑的矮人加雷斯發出了提醒。

 說實話,我能下定決心來到這里都是因為有莉莉的建議……可是,對此一無所知的矮人大戰士卻「虧汝能從樓層主手上逃掉啊!」地說著,像在為戰士送上祝福一樣夸獎著我。我只能抽動著臉頰不住賠笑。

 「我們這邊就跟你看到的一樣正在這里休息。本來『遠征』的歸途之中,我們並沒打算在第18層逗留,本想一口氣返回地面上……可是在返回的路上,我們中了怪物棘手的『毒』。」

 根據芬恩先生的說法,【洛基‧眷族】在返程途中的樓層里似乎受到了怪物的突然襲擊,除了第一級冒險者以外,換句話說就是大部分的下級冒險者都受到了『毒』的侵害。中了毒的人甚至連自己一個人行動都做不到。

 『遠征』的歸途,物質已經消耗了大半……也就是說他們手頭剩余的道具已經所剩無幾,無法為全部中毒的人解毒。事實上,他們好像已經陷入了動彈不得的狀態。

 「我們已經派遣伯特……【眷族】里腳程快的人前去地上去收集解毒劑了。快的話興許明天就能回來,直到他回來,我們都準備滯留在這里。」

 地上貌似有專門用來治療惡性『毒』的道具,去調配那些道具的人前腳剛離開第18層,我們好像後腳就逃了進來。

 這樣看來,那個人是跟利用縱穴來到這里的我們完美地擦肩而過了。

 「包括糧食在內的各類物質也沒剩下多少。每個人能分配到的東西有限,還請你理解。」

 「沒、沒有的事,不如說能分給我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他們的狀況不容樂觀,不斷有人因為『毒』的癥狀而倒下,帳篷應該也是很緊缺的,借給我們用的帳篷肯定是勒緊褲腰帶才抽出來的。在這些人的深情厚意面前,我真的感到非常惶恐。

 「雖然時間短暫,但我們還是會把你們當做客人對待的。只要不和周圍產生糾紛,那頂帳篷就隨你們使用。團員們那邊我會去說的。」

 「……對不起,真的是,各種事情都麻煩您。……非常感謝。」

 我將胸中的感謝全部注入話語之中,向他們道出了感謝。

 欠我們一個人情喔,朝著一邊笑一邊這麼說道的芬恩先生他們,我再次發出了感謝,隨後便和艾絲小姐一起走出了帳篷小屋。

 ☆

 「這樣好嗎,芬恩?」

 貝爾離開之後,里維莉雅向芬恩問道。

 搖曳著柔順的翡翠色長發,她向嬌小的團長言及了剛才的對話。

 「說在意艾絲也不見得是謊話……而且,貝爾‧克朗尼團隊中的一個人好像是【赫菲斯托斯‧眷族】里的。」

 「當真?」

 「啊啊。同行的鍛造師們告訴我的。」

 芬恩他們的遠征隊里還混編有【赫菲斯托斯‧眷族】的上級鍛造師。在把貝爾他們運來的時候他們發現了韋爾夫,芬恩說道。

 「在神赫菲斯托斯眼中,自己的孩子是沒有上下之分的吧。只因拒絕一個團員就招致她的反感,對我們來說太不劃算了。」

 有道理呢,听完說明的里維莉雅點了點頭。

 朝著露出一臉接受表情的她,芬恩轉動眼珠仰視過去。

 「而且,里維莉雅也很在意貝爾‧克朗尼吧?不提別的理由,就因為艾絲對他很是關切。」

 「……我不否認。」

 「嘎哈哈,還真是完全變成她的母親了啊,里維莉雅。」

 「別瞎起哄,加雷斯」,里維莉雅顯得有些沒精神。

 魁梧的矮人笑著聳了聳肩。

 「那個姑娘主動地對他感興趣,並據此采取了行動……這要是能成為某種改變的契機的話就好了,我個人是這麼希望的。從【眷族】團長的角度來看又怎樣呢?以前,艾絲會一大清早就溜出根據地,恐怕也是為了和貝爾‧克朗尼接觸吧。」

 指導冒險者的方法,在遠征前被艾絲問及這種問題的里維莉雅跟芬恩一樣,都注意到了她開展的晨間特訓。

 「嗯,我也覺得艾絲能有所改變是一件好事……總之先跟洛基保密吧。」

 「芬恩喲,老朽能跟貝爾‧克朗尼來場相撲嗎?听洛基講那是一種競賽手段,老朽想要知道那個人的力量如何啊。」

 「嗯,不行。」

 首領隨意行動的話,其他的團員可能會一擁而上對貝爾‧克朗尼進行制裁,考慮到現在還被艾絲領著的白兔,芬恩這麼說。

 「也罷,不管怎樣,這次手下留情應該沒事吧。畢竟貝爾‧克朗尼也不像是會招致周圍反感的人。」

 暫時還需要多觀察啊,說著芬恩看向了貝爾離去的帳篷的出口。

 ☆

 在結束和芬恩先生的會面之後,我一如既往地跟在艾絲小姐的屁股後頭在野營地里走著。

 略微掃視一下,搭建在周圍的帳篷也有十頂以上。因為中了『毒』而倒下的人們就睡在那里面吧,入口處還都站著一名團員。

 上空被遮蔽著,透過層疊的樹葉和枝杈投下的陽光很是柔和。樹葉的摩挲聲拂著耳畔,安靜祥和的野營地里除了我們還有很多人在走來走去。

 「艾絲小姐,辛苦了。」

 「辛苦了……」

 擦身而過的團員們都向艾絲小姐打起招呼。

 對了,這個人是【洛基‧眷族】的干部來著……。

 又一次確認到已經忘得一干二淨的事,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她帶著隸屬其他派閥的我到處跑,在他人看來無疑是非常詭異的吧。

 證據就是,團員們對待我的態度可以說和歡迎相去甚遠。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不是向我投來懷疑的視線就是擺出滿臉嚴肅的神情。

 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我還被一個像是魔導士的妖精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好可怕……!

 要是被比我等級高的他們的纏上的話,我肯定一瞬間就會被打趴在地。想著這種事情,在野營地里到處逛也有了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第18層……」

 「⒎?」

 維持著面朝前方的姿勢,艾絲小姐輕聲說道。

 我抬起臉來,從後面朝她那端正的側臉望去。

 「都已經來到第18層了啊……」

 「那、那個……我也跟芬恩他們說過了,那啥,該說是因為事故一個接著一個地發生搞得停不下來了還是說我們根本就沒打算來這層呢……還是該說九死一生嗎?」

 搞不明白她的話意義何在,我只能磕磕絆絆地給出一個微妙的回答。中途還把手指抵在了包裹額頭的繃帶上。

 艾絲小姐停下了腳步,朝擺出那種奇怪姿勢的我轉過身來。

 「你不是打倒彌諾陶洛斯,升級成Lv.2了嗎?」

 看著緊緊直視過來的金色眼楮,伴著些許在氣勢上被她壓倒的感覺,我點了點頭。

 她在維持了那種狀態一段時間後,突然就往我的背後看去。

 沒多久,,艾絲小姐開始往旁邊移動。看著她那試圖包抄到我後面的動作,我感到有些畏縮,汗水也隨即流了下來。

 ……她想要,看我的後背(能力值)?

 不知為何有這種感覺的我嘶嘶嘶嘶地改變了自己的位置。艾絲小姐也跟著地移動起來。、嘶嘶嘶嘶、。啥玩意兒啊這是。

 周圍的團員們都向我們投來了詫異的視線。我忍耐著汗水,和稍微有些天然的艾絲小姐持續進行著謎之攻防戰,就在此時——。

 「哇,真的是阿格諾君耶!」

 傳來了開朗的聲音。

 我對那個響亮的歡聲吃了一驚,然而讓我心頭一緊的還是她的叫法。

 我慌慌張張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發現了兩個擁有褐色肌膚的女性正朝這邊接近。

 「緹歐娜、緹歐涅……」

 「辛苦了,艾絲。听說你已經去過了團長那里?」

 「據說你是昏迷了被運進來的,原來已經醒過來了啊!太好了呢,阿格諾君!」

 緹歐娜跟緹歐涅,艾絲小姐是這麼叫的。這兩個人是……雙胞胎吧?發型分別是黑色的半短發和長發,雖然服裝不一樣,但相貌卻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順便一提身高也是。

 從暴露的服裝和褐色的肌膚這兩點不難看出她們兩位的種族是亞馬遜。長發的女性向艾絲小姐搭起話來,半短發的人則親昵地跟我說了起來……話雖如此。

 听著兩次向我提及的名字、【英雄願望(阿格諾)】這一技能名,我全完沒法冷靜。

 技能暴露了!?我的內心亂作一團,在重復了數次開口閉口之後,總算是向她們問了出來。

 「說、說是阿格諾,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啊啊,不用介意也沒關系喔。那只是這個講話不著邊的家伙隨口說的啦。」

 「我們一直看著你和彌諾陶洛斯戰斗耶!然後呢,我就想起了過去很喜歡的一個神話颁@ 牛 愀傻謎姘簦 br />

 听她這麼說,她好像是把在第9層和彌諾陶洛斯一番激戰的我和神話『阿格諾』重疊在了一起。在弄清楚她所說的並非技能名,只是隨意起的外號之後,我總算是安下了心。包括【能力值】的能力在內,『魔法』和『技能』的情報可是冒險者的生命線。

 隨後我們做了自我介紹。

 用外號叫我的半短發的人是緹歐娜‧席琉提小姐,長發的人是緹歐涅‧席琉提小姐……咦,說起亞馬遜的席琉提姐妹,不是和艾絲小姐她們並稱的著名的第一級冒險者嗎。

 雖然還沒把臉和名字對上號,但給注意到啊我。

 「會出現在中層,也就是說你到達Lv.2了吧。上次還把彌諾陶洛斯收拾掉了,很能干嘛,你。」

 「臉、臉紅啦。好可愛。」

 「……」

 我雖然被緹歐娜小姐她們又是欺負又是戲弄的,但坦白說沒有絲毫在意那些的從容。

 看起來很健康的小麥色肌膚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闖入我的視野。

 緹歐娜小姐身著質地縴薄的裹胸和裹腰,像是沙灘裙一般的服裝將肚臍整個暴露了出來,緹歐涅小姐則更過分,穿在身上的僅有上衣和短褲,說成是只穿著內衣也毫不夸張……那個,非常地,不知道該往哪里看。晃動著的碩大胸部,以及婀娜的腰身……。

 刺激強過頭了。

 在肯定要比我年長的女性們的包圍之下,我有些眩暈,涌出了一種自己隨時都可能昏倒在地的感覺。

 (((((——別得意忘形啊)))))

 「——」

 感覺似乎听到了詛咒的聲音。

 具體來說,還是來自投出仿佛能將龍都射殺的視線的男性團員們的方向。

 我的臉色以慘烈的氣勢蒼白起來。

 「我、我去看看同伴的情況!?」

 啊啊,走掉了,在背對著這拖長聲音的同時。

 血色盡失的我慌忙從艾絲小姐她們那里逃了出去。

 ☆

 森林里面逐漸暗了下來。

 大量葉片遮擋的頭頂彼端,和陽光有幾分相似的白色光芒……天花板上水晶的光芒開始漸漸變淡。

 地下城的『白天』結束,『夜晚』即將開始。

 (真的變暗了啊……)

 我從帳篷的出口窺探起外面的樣子。

 中間沒有夾雜暗紅色,青空直接就變成了夜空。對于無論晚霞還是夕陽都不存在的天空的變幻,我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夜晚的造訪不禁讓我發出了感嘆的吐息。

 我抽身離開出口一側,回到了帳篷里面。

 莉莉和韋爾夫還在睡覺。我俯視著兩人的睡臉,明明什麼也做不到,卻像是在看護病人一樣一直候在兩人的身旁。

 隨著時間的推移,帳篷的外面逐漸熱鬧了起來,難道說是在準備晚飯嗎?我愣愣地想著。

 「嗯……」

 韋爾夫的身體有了動作。同時莉莉蓋著的毛毯也微微顫動。

 我猛地興奮起來,守望起兩人的臉。

 「……這里是,哪里啊。」

 「貝爾大人……?」

 看著緩緩睜開眼皮的韋爾夫和莉莉,雖說早就知道他們不會有生命危險,我還是感覺放下了心底的一塊大石。

 臉上捎著安心感,我向兩人搭話。

 「莉莉,韋爾夫,沒事吧?知道我是誰嗎?」

 「……莉莉,是不可能會認不出貝爾大人的臉的。」

 「啊……既然還能听到莉莉跟班在這耍嘴皮子,那我也沒問題吧。唷,貝爾。」

 莉莉徐徐地向我露出一個微笑,韋爾夫也用跟平常無異的口氣做出了回答。

 我不禁笑了出來,同時等待兩人的狀態平復下來。

 剛剛醒來,大腦還有點朦朧的莉莉她們等到意識清晰之後就自己坐了起來。兩個人把毛毯褪到膝間坐在地上,我首先把狀況告訴了他們。

 平安無事地到達了第18層的事。在這里受【洛基‧眷族】照顧的事。

 在我簡潔地說出這些事情後,莉莉和韋爾夫便目不斜視地凝視起我,接著……向我謝罪道︰

 「萬分抱歉,貝爾大人……」

 「真是完全成累贅了啊……對不住。」

 「才、才沒有那種事呢!?」

 沖著沉默不語的兩人,我的聲音粗暴了起來。

 嘎,我像是在生氣一樣口水飛濺地開始喋喋不休起來。沒有莉莉的話,我們肯定尋不見活路,只能在迷宮里左右徘徊;沒有韋爾夫的話,我們早就葬身于地獄犬們的烈焰之下了。

 我以怒濤一般的氣勢這麼回嘴,莉莉和韋爾夫听了都翻起了白眼。

 「多虧了你們兩個人,因為有團隊的每個人在……所以我們才能活下來不是嗎?」

 「……也是呢。」

 「缺了一個都不行,對吧?」

 苦笑之後,兩人的臉明朗了起來。

 冷靜下來之後,我就開始對像是在說教一樣的自己害羞起來。看到我這個樣子,兩人舒心地露出了笑容,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食物準備好了,可以嗎?」

 「好、好的!」

 听到從外面傳來的提醒,我站起身來回了一句,艾絲小姐恰好在這個時候掀開布簾走了進來。

 看見了以【劍姬】之名聞名遐邇的第一級冒險者,莉莉和韋爾夫滿臉的驚訝暴露無遺。

 「不、不好意思,連飯都要勞煩……」

 「沒事喔……要到外面來嗎?」

 嗯嗯,雖然到外面去感覺很不好受,不過受了他們的照顧連臉也不露一次也……太失禮了吧?

 煩惱到最後的我轉過頭去,向莉莉她們詢問要不要緊,兩人都生硬地搗了搗頭。

 在向艾絲小姐傳達過這邊的意向之後,我們就急忙離開帳篷,跟在她的後面走了起來。

 「我說,貝爾。你小子和那個【劍姬】混的很熟嗎?」

 「那個……發生了很多事吧。」

 「貝爾大人,等會兒記得好好跟莉莉解釋喔?」

 韋爾夫把我的肩膀一把摟了過去,莉莉則帶著滿面的笑容看著我,不知為何我感到了一股威壓感。

 那盡是些黑歷史,要我說出來還是饒了我吧……。

 我只得空笑,三個人並排跟在艾絲小姐的後面走著。莉莉和韋爾夫一路上左顧右盼的,沒話多長時間我們就到達了野營地的中心。

 「嘁,那群家伙……」

 在空曠的中心區域,有大量的人正圍成一個環坐在地上。擺放在正中央的幾個便攜式魔石燈很是耀眼,看起來像篝火一樣。營火,是這麼叫的吧。

 看來這個大圈里不僅有【洛基‧眷族】的團員,【赫菲斯托斯‧眷族】的上級鍛造師好像也混在里面。艾絲小姐正在一旁給我們解說,不知是不是看見了自己的熟人,韋爾夫發出了呻吟。

 「失、失禮了……」

 看到我對別人投來的眼光一驚一乍的,艾絲小姐就把我們領到了一塊沒什麼人的地方。

 我坐了下來,咚,艾絲小姐隨即在我的右側落座,左側是莉莉,她的左側則是韋爾夫。這在無形之中被確定的位置關系,不禁讓我的身體緊張了起來。

 雖然以前在晨間特訓的時候艾絲小姐也和我貼在一起坐過……但這種和憧憬對象之間的距離感,果然無論經歷過多少次都是沒法習慣的。

 當我鬼鬼祟祟地朝旁邊偷看過去的時候,恰好和很快就注意到我的視線的艾絲小姐雙目相交。金色的秀發柔順地流瀉著,是剛剛洗過澡嗎,她的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冰涼泉水的香味。

 「怎麼了嗎?」

 「……什、什麼事都沒有!」

 在臉變紅以前,我慌忙轉回了前面。

 「大家都听我說。我想大概都已經傳開了,沒錯,今晚我們有客相迎。他們是為了同伴敢于豁出自己的性命,甚至都能來到這個第18層的勇氣可嘉的冒險者們。我沒準備說到你們要和他們友好相處的程度。然而大家同為冒險者,只有一點足矣,讓我們懷揣敬意迎接他們吧。……那麼,各位盡興。」

 「哈,干得真是不賴啊……」

 芬恩先生一個人站起來把我們介紹了一下。對于他那為了預防爭端而刻意迎合冒險者自尊心的開場白,莉莉貌似非常佩服。

 沒多久就開始分配食物。每個人都分到了兩三個水果。

 葫蘆形的紅色漿果;還有琥珀色的,表面還滲著看起來很甜的果蜜的像軟綿綿的棉花一樣的果實……這些在地面上幾乎看不到的水果貌似都是在這個第18層里采的。後者那個像是浸過蜂蜜的棉花一樣的水果好像被稱為雲果子,我試著嘗了一口。

 中途,從中溢出的濃厚的甘甜果蜜佔據了我的整個口腔——讓我有種想嘔吐的感覺。

 好甜。太甜了。我其實非常不擅長對付甜食,攝入了這個足以讓我以為是致死量的糖分後,我甚至流下了淚水。我在拼命地抑制著惡心感的同時窺探起周邊,【洛基‧眷族】的女性團員們在吃下雲果子之後,無一不是滿臉陶醉的捂著臉頰。戰栗感開始在我的全身游走起來。

 「貝爾大人,貝爾大人?如果不和您口味的話,就讓莉莉替您把它吃掉吧?」

 「嗯、嗯,給你……」

 「那、那麼——啊嗯。」

 「啊啊,貝爾。交給我吧,我幫你全部吃掉……嗯,這還真是太甜了啊。」

 在我給特地移動到我的面前,像小鳥一樣張開嘴巴的莉莉喂食之前,韋爾夫就從一旁拿走了我遞出的雲果子,漂亮地搶了過去。

 莉莉滿臉通紅雙眼噙淚地唧唧嚷著嘎唏嘎唏地踢著韋爾夫。而韋爾夫像是因燒心而痛苦不已一樣捂著自己的喉嚨,這是演的哪出啊。

 在我的身旁,艾絲小姐正呆呆地看著他們的互動。

 「話又說回來,雖然听過一些傳聞……不過還真是不可思議的樓層啊,這里。」

 從燒心中恢復過來的韋爾夫颯爽地環視起周圍。

 樓層的天花板上白水晶已經完全沉默,只剩青水晶還在微微發著光,將整個森林籠罩在蒼藍色的黑暗之中。在叢生的樹木對面存在著模仿地上天空的夜空。

 圍坐在魔石燈充當的營火周圍,我們被橙色的光照了出來,痛快地吃著食物喝著飲料的身姿和談笑的樣子顯露了出來。發出笑聲,看起來很是愉快的他們的面龐沐浴在磷光之中,正明亮地燃燒著。簡直就像是在黑暗的森林深處,伴著月夜下的篝火吃著晚飯的英雄譚中的一幕。

 芬恩先生,里維莉雅小姐和加雷斯先生正喝著其他團員幫他們斟的酒——其實就是那個葫蘆形的紅色漿果。不知是不是『遠征』馬上就要結束的影響,【洛基‧眷族】已經完全沒了往日那副爭強好勝的影子。

 只是警戒仍舊沒有絲毫的松懈,在距離營火有段距離的野營地的周圍,放哨的人站得筆挺。

 「既有奇特的果實又有天空……確實連『大街』都有吧?」

 「⒎……大、『大街』!?」

 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詞語,我不禁仰天。

 地下有『天空』已經足夠讓人驚訝了,說地下城里存在『大街』什麼的。

 我下意識地轉向艾絲小姐的方向,正吃著長方體狀便攜食物的她抬起臉來,干脆地點了點頭。

 「……明天,要去看看嗎?」

 「務、務必!」

 我飛快地搗了好幾次腦袋。

 突然就興奮起來的我現在就迫不及待地將思緒放飛到了那條地下城的『大街』里。會是什麼樣地方呢?那里有誰,又在做些什麼呢……光想象我就已經悸動不已。這種感覺應該是冒險者的醍醐味之一吧,我那激動得不成樣子的心這麼申訴道。

 艾絲小姐在旁邊盯著我現在大概正閃閃發著光的臉……感覺她像是小小地笑了一下。

 「阿格諾君!」

 听到這種叫法我立刻就知道誰在喊我,果不其然,緹歐娜小姐正朝這邊走來。

 她身後姐姐緹歐涅也是。我還以為雙胞胎的亞馬遜姐妹會在我的面前停下……沒想到她們直接在我的左右坐了下來。

 「⒎。」

 「我們想打听很多事喔。可是一宿一飯之恩,你不會拒絕的吧?」

 「嗯,我想听我想听。」

 對于強硬插進來的緹歐涅小姐,莉莉一時沒反應過來,艾絲小姐也朝著突然坐在我們之間的緹歐娜小姐歪起了腦袋。對于佔領了我咫尺之外的位置緊貼著我的她們的身體,我不禁屏住了呼吸。不如說,我變得滿臉通紅。

 莉莉柳眉倒豎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而右邊的緹歐娜小姐卻依舊是那張爛熳的笑臉,向我問道︰

 「你是怎麼讓能力全都變成S的?」

 臉頰頓時緊繃了起來。

 我露出一個痙攣不已的笑容轉向左側,緹歐涅小姐正眯著眼楮淺笑著。直到坦白為止都不會讓你逃掉,像是在這麼說一樣。

 能力暴露給了別人了!說到底她們是怎麼知道我過去的數值的?一股劇烈的焦躁感涌上了我的心頭。心髒止不住地動搖個不停。

 話說回來,要是我坦白回答她們的問題……「全靠努力」地這麼說出實話,她們又能夠接受嗎?雖然我只是不斷追趕著憧憬的對象就是了。

 那位我憧憬的人現在正一邊抱著膝蓋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一邊听著我們的對話。而且是全神貫注地豎著耳朵。憧憬有時是殘酷的。

 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芬恩先生和里維莉雅小姐正看著這邊的情景嘆著氣,然而卻沒有打算來說些什麼。加雷斯先生則像是感覺很有趣似地捋著自己長長的胡子。

 韋爾夫的鍛造師前輩們「搞什麼呀韋爾吉,追著我們來了嗎。呼呼,真是個可愛的家伙啊。」地說著把他團團圍了起來。他本人則「喂,住手,你們這群家伙,別過來啊!?」地發出了相當認真的悲鳴。莉莉則忙于瞪著緹歐娜小姐她們,我也被包括了進去。

 孤立無援。

 我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可能的話想要就這樣昏過去。

 『——咕嗚啊啊!?』

 就在此時,突如其來地。

 「!?」

 比任何人的都要熟悉,然而在迷宮里應該絕對听不到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邊。

 我猛地看向莉莉,和她對上了眼。瞪大眼楮的她也像是肯定我的思考一樣點了點頭。

 「對不起,我有事先走一步!」

 沒等緹歐娜小姐她們作何反應,我就站了起來。

 莉莉追著跑出去的我,慢了一拍韋爾夫也飛奔起來。

 循著聲音的方向我們來到了野營地的外圍,很快就穿過了森林。映入視野之中的是高聳的岩壁,以及正張開嘴巴的洞窟。那無疑就是連接第17層和第18層的通道吧。

 叢生的樹木到了洞窟的前面突然就不見了影蹤,【洛基‧眷族】里負責放哨的團員們已經聚集在了這里。我急沖沖地從率先抵達的他們的肩膀間的縫隙探出臉來——。

 「喔喔喔喔喔……!?我、我可沒听說過還有那麼大的怪物在啊!?」

 「啊哈哈哈哈哈!?還以為要死了呢!」

 雙手雙腳都撐在地上,正大口喘著氣的神大人就在那里。

 我睜大了眼楮。赫斯緹雅大人旁邊還有一位坐在地面上大笑不止的男神。除了他們,還有幾位劇烈抖動著肩膀不斷換氣的冒險者——戴著眼鏡的女性冒險者不知為何顯得最為疲憊。

 他們跟我們一樣是從樓層主那里逃出來的,接近共鳴的即視感這麼告訴我。

 「……啊。」

 注意到陸續聚集過來的人群,把臉抬了起來的神大人在看到我時,目光便不再挪動。

 青色的雙眸瞬間變成了點狀,隨後便險些摔倒地朝我奔來。

 「——貝爾君!!」

 「嗚呼!?」

 人牆朝兩側分開,為神大人讓出了一條道。筆直朝這邊飛撲過來的神大人的腦袋直接命中了我的腹部。

 呆立不動的身體倒了下去,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貝爾君,貝爾君!不是假的吧!?」

 「神、神達人……!?」

 維持著近乎被神大人推倒的姿勢,我的身體被她啪嗒啪嗒地摸了個遍,最後兩頰還被咕尼咕尼地拉扯了起來。臉已經看不出原形的我總算是停下了神大人的手。

 我坐起上半身,剛想問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就像是讓我不必多言一樣,她雙手繞過我的腦袋,緊緊抱住。

 「……!?」

 我瞪大了眼楮,臉上一片潮紅。

 嬌小又柔軟的感觸包裹了我。嘰,緊貼在一起的身體和身體之間發出了用力擁抱的聲響。

 就像是想要緊緊依偎不願離開一般,赫斯緹雅大人把自己的臉埋進了我的肩頭。灼熱的吐息震顫著我的肌膚,無論肩膀還是脊背,游走的緊張感都更上一層。

 我徒勞地開闔著嘴巴,卻擠不出一句話。此時——。

 「……太好了。」

 她那蚊吟一般的細語觸踫到了我的耳朵。

 力氣一口氣褪去,我冷靜了下來。

 赫斯緹雅大人的身體像個年幼的孩子一樣顫抖著。她那縴細的手臂進一步地將我拉近,死死地抱住。透過脖頸,能感受到她微微啜泣的聲音。

 為什麼會在這里,已經無需再問這種問題了。

 因為擔心我,所以不顧規章限制,一直找到了這里。

 我輕輕轉動腦袋,細細觀察起距離臉僅有咫尺的漆黑秀發。

 不管身體、氣息還是思念都很近。通過肌膚相互融合的雙方的體溫像是給胸口里灌滿了什麼不可替代的珍貴事物一般。

 不多久,為了回報赫斯提亞大人那縴細的脊背,沒骨氣的我在若干糾結之後總算是舉起了手……突然,我注意到了周圍的視線。

 從相當久以前開始,就有很多人在守望著我們兩人。

 我的身體變得僵硬,羞恥心也復活了。

 兩只手維持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因為沒處可放而在空中徘徊起來。

 「請適可而止,赫斯緹雅大人。」

 「啊,干嘛,別給感動的再會潑冷水啊!?放、放開我!?」

 莉莉拽住了神大人的後領。雖然神大人撲騰著手腳奮死地抵抗了,但擁有『恩惠』的莉莉那邊更強。幼女連拖帶拽地把幼女拖走了。

 從神大人的擁抱中解放出來的我流著冷汗看著那副情景。

 「克朗尼先生,您沒事麼。」

 「⒎……琉、琉小姐!?」

 朝著仍舊坐在地上的我,蒙面的冒險者接近過來耳語道。

 听到似曾相識的聲音,我驚訝地轉過腦袋。對方用她那縴細的手指微微掀開披肩的帽子,能窺見些許端正的容貌和天藍色的眼楮。

 不會錯的,她就是『豐饒的女主人』的店員,美麗的妖精琉小姐。

 「為什麼,連琉小姐都……」

 「我從某位神明那里,接受了冒險者委托。具體要求就是讓我加入搜索隊。」

 兜帽內天藍色的眼楮往一側瞥去。

 追著她眼楮的移動軌跡,我看到了剛才的那位男神。

 剛才一直都坐在地上的男神搖晃著橙黃色的頭發環視著周圍,隨後便砰砰地拍著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OK,狀況我是理解了。」

 他看見聚集在一邊的艾絲小姐她們,露出了一個已經掌握現狀的笑容。

 接著,男神也注意到了這邊的視線。

 看見他帶著笑容朝這邊走來,我慌忙跳了起來。

 「你就是,貝爾‧克朗尼嗎?」

 「是、是的。」

 細長的橙黃色眼楮目不轉楮地盯著這邊的臉看著。

 「啊啊……我好想見你啊。」

 這麼說著,他的眼楮又回到了彎曲的弓形。

 「我的名字叫赫爾墨斯。見到你很榮幸。」

 「赫爾墨斯、大人……」

 「啊啊。請多關照喔,貝爾君。」

 他向我伸出手來,我在一度往下看了看後,也戰戰兢兢地伸出了手。

 對于和藹可親地跟我握手的赫爾墨斯大人,我的第一印象很是直率,他是位會讓人產生好感的神明。

 「赫、赫爾墨斯大人?就是說,那個……」

 「啊啊,你想知道為何連面都沒見過,我卻來救你的理由嗎?」

 「是、是的。」

 「什麼啊,我是赫斯緹雅的死黨所以才來幫忙的呀。畢竟是說過想要救你的她的願望嘛。」

 朝正和莉莉爭吵的神大人那邊瞥了一眼,赫爾墨斯大人沖我露出笑容。

 「非、非常感謝。」瞪大眼楮的我伴著感謝的話語低下了頭。

 能把赫斯緹雅大人帶到地下城的中層來,全部都是這個人的功勞吧。費了不少事是肯定的。

 赫爾墨斯大人浮現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感謝的話去跟我以外的孩子們說吧。比如說站在那里的蒙面冒險者,多虧了他們我們才能一路來到這里啊。」

 沿著赫爾墨斯大人的視線,我和還站在洞窟前面的冒險者們視線相交。

 有著淡藍色秀發,戴著眼鏡的女性冒險者;還有身著統一的裝備——配色和樣式都如出一轍的防具和戰斗服,恐怕是同一個【眷族】的三位冒險者……。

 「……喂,貝爾。」

 在身後的韋爾夫說出來之前,我也注意到了。

 那群人是——。

 有印象的青紫色眼楮。當時,我是在第13層跟雙眼噙淚的那個少女擦肩而過的。

 我們來到這個第18層的最初誘因……招來大群怪物的冒險者們。

 表情緊繃的她們的鎧甲之上,矗立地上的劍形標志就像感到愧疚般閃爍著模糊的光芒。

 ☆

 「——萬分抱歉。」

 在借給我們用的帳篷里面。

 我們在跟赫斯緹雅大人重逢後,回了這頂帳篷一趟。琉小姐、赫爾墨斯大人以及他的眷族阿斯菲都不在場。

 一位少女正坐在我們的眼前,將手掌乃至額頭都抵在了地上向我們謝罪。

 看著這莊嚴氛圍滿載的平伏,我和神大人一起發出了「哦哦……!?」地感嘆,戰栗感也在全身游走起來。

 這就是,地地道道(建御雷眷族)的土下座(下跪)……!

 「……就算你們再怎麼道歉,我們也不可能簡單地就原諒你們。我們可是差一點就死了啊。」

 「也對,確實沒法輕易放下呢。」

 不顧緊張地咽著口水的我,莉莉和韋爾夫即便看見命小姐在他們的面前下跪,險惡的聲音仍沒有減弱絲毫。不對,或許稍微被她的氣勢壓倒了一點也不一定。

 命小姐無比認真的率先表態卻只能無果而終,對于這個結果,櫻花先生和千草小姐抬起了臉,毫不回避地正面接下了莉莉她們的視線。命小姐也維持著正坐的姿勢,解除了土下座。

 「那個、就是、真的是……非常、抱歉……」

 「莉莉殿們的憤怒情有可原。請盡情地譴責我們吧。」

 千草小姐的眼楮被劉海擋著,忐忑不安地道歉;命小姐則以果敢無畏的態度向我們致歉。

 據說,在地下城里強推怪物是家常便飯的行為。不如說,充分利用那個手段甚至可以說是在地下城活下去的技術之一。天有不測風雲,雖然還沒到這種程度……但是不知何時自己就會淪為加害者的冒險者,只要其中沒有惡意,就必須對『怪物進呈』保持一定程度的理解,貌似是這樣的。

 可是這一次,怪物進呈卻將我們逼入了與死亡僅有一線之隔的絕望境地,只有這件事讓莉莉她們不得不持續散發出險惡的氛圍。神大人好像也感覺很難辦似地「嗯嗯」地交疊雙臂守望著我們。

 「那是我發出的指示。而且即便到了現在,我都不覺得那個指示是錯的。」

 壯漢的櫻花先生原先是和命小姐她們並排站著的,他往前走了一步,這麼斷言道。

 我不禁無話可說,然而同時他那不可撼動,像是信念一樣的東西傳達給了我。

 恐怕……櫻花先生是把同伴和素未平生的別人的性命擺在天平上,慎之又慎才得出的結果吧。

 懷揣著將現在這樣投向自己的憎恨全盤接受的覺悟,只是無情地,為了同伴們而做出決定。

 我不明白那到底正確與否……不過,即便是那樣,或許這個人是作為團隊的領隊而在做決斷。

 「……還真有膽在我們面前說那種話啊,壯漢?」

 韋爾夫嘴角上揚地和櫻花先生對峙著。他的眼神說成是在瞪人也不為過。

 一觸即發的氛圍飄蕩在周圍。在場的眾人都板著一張臉,我則頂著一張傻氣的臉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看來看去。

 這樣下去可不妙,這麼想著,我為了找出打破僵局的辦法而拼命地動著腦筋,就在這個時候——。

 「呀,我回來颁@R丫 汀韭寤ぞ熳濉刻負昧肅浮!br />

 赫爾墨斯大人和阿斯菲小姐為了向芬恩先生他們取得滯留許可而出去了一趟,現在正好回來。

 「哎呀……這是什麼情況,赫斯緹雅?」

 「嗯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就是這麼回事吧。」

 赫斯緹雅大人簡略地說明了一下,赫爾墨斯大人听罷,便露出一個有些夸張的笑容。

 「不要想得那麼復雜不也可以嘛!只要當成小命她們欠了貝爾君他們一個大人情就萬事大吉颁@P:忝且泊蛩閌曜 陌桑俊br />

 「那是、當然……」

 「她這麼說了喔,小莉莉,到時候就讓她們給你們做牛做馬吧?」

 「……這麼說的話。」

 在叫喚著跟命小姐和莉莉說過話後,赫爾墨斯大人最後又望向韋爾夫他們。

 「韋爾夫君。雖然你們因為小命她們的錯受了很多的罪,不過她們毫無疑問是憑借自己的意志,為了救你們甚至都來到了這里喔。既不是神明的命令,也不是迫不得已。」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在被赫爾墨斯大人勸過後,韋爾夫朝著櫻花先生說道︰

 「……不跟你們計較了。只是,我可不會接受。」

 「啊啊……那就足夠了。」

 櫻花先生滿臉鎮靜地點了點頭。他向後退去,韋爾夫也回到了我們這邊。

 轉眼間,險惡的形勢便一散而空。該說不愧是神明嗎……對于赫爾墨斯大人那將場面收拾得干淨利落的手法,我坦率地感到佩服。

 「接下來就來談談今後的行動方針吧!」

 赫爾墨斯大人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朝大家笑著。我們都還沒緩過神來,沒有人提出異議。

 阿斯菲,這麼喊道的赫爾墨斯大人讓開了路。

 「首先是返回地上……等到【洛基‧眷族】將樓層主打倒之後,我們就從這個第18層里出發吧。要是可以回避,就沒有涉險的必要。」

 有道理,我們點了點頭。

 「不過,【洛基‧眷族】似乎最快也只能在兩天後才能開始移動。」

 「也就是說有一天沒事干啊……難得來一趟,不如明天就在這第18層里盡情觀光吧!」

 赫爾墨斯大人的這個提案被大家接受了。

 雖說這里是不會產生怪物的安全樓層但也還是地下城。我們被要求全員集中在一起行動,又因為我和艾絲小姐有約,所以就決定明天去『大街』觀光。

 商談進行的很順利,之後就只剩下睡覺了。

 「啊,對了。韋爾夫君。」

 「有什麼事嗎,赫斯緹雅大人?」

 女性陣營要在帳篷里睡覺,男性陣營則因為要放哨兼露宿所以開始往外面移動,就在這個時候,韋爾夫被神大人叫住。

 神大人也把千草叫到身旁,從她那里接過了一個裹著白布像武器一樣的東西。

 「這是你的主神要我轉交給你的。還有傳言。那個……『別把一己之見和同伴放到天平上去衡量』,應該沒錯吧。」

 「……」

 韋爾夫從神大人接過白布裹著的武器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韋爾夫?」

 「……沒,什麼事都沒有。別在意。」

 這麼說道的韋爾夫只是持續地俯視著手里的白布。

 ☆

 第18層的『夜晚』結束,『早晨』降臨。

 今天也在營地吃過早飯的我們就跟先前約定的一樣,預計在艾絲小姐的帶領下去參觀『大街』。除了她以外,緹歐娜小姐和緹歐涅小姐貌似也有空,于是她們倆也跟我們一起去。

 (……琉小姐,果然沒出現啊)

 到底是怎麼了呢?我想起了只在昨天說過一次話的她的事情。也沒來帳篷……雖然赫爾墨斯大人「她也有自己要辦的事你就不要在意啦」地跟我講過。介意也不是辦法,總之我和艾絲小姐她們一起從野營地里出發了。

 『大街』好像在湖沼地帶……浮在湖面的『島』上。我們一路穿過樓層南部的森林,朝著湖所在的西部前進著。

 「說起來,神大人……」

 「嗯?什麼事,貝爾君?」

 「從昨天開始,我就覺得您周圍的氛圍好像和平時不一樣……」

 艾絲小姐她們領頭帶著我們在大草原里移動著,在此期間,我朝身邊的神大人提出了疑問。

 那種感覺難以用語言表達,總之就是讓人牙癢癢。神大人听了,「啊啊」地像是剛剛想起來似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神明平時都會散發出一股神威,現在我把它抑制住了喔。我就在這里,為了不像這樣把自己的位置暴露出來喔。」

 神威……能讓下界的人下意識地領悟到眼前的神物就是神明的威光,主要就是神明們的波動。貌似只要使用『神之力』就必定會散發出一定量的這個波動,然後使用的事就會泄露給其他的神明——也就是說這個神威能夠揭發違反規則的神明並將他們強制性地遣返天界——。

 「神不能進入地下城,這算是大家默認的規矩吧。」

 「為什麼呢?」

 「要是暴露了可不妙哦。」

 給誰?听到這句缺少賓語的句子,我歪起了腦袋。又因為潛意識里感覺到現在的氛圍不適合追問,所以我就沒再多打听些什麼。

 「我知道那個又大又蠢的島就在對面……不過要怎麼渡河呢?」

 「有一座用砍倒的樹干做成的橋喔,我們就用那個過河。你看,就是那邊那個。」

 韋爾夫一點也不拘謹地提出問題,給出回答的緹歐娜小姐指向的方向……湖面之上,一根在這邊也能看出其巨大的大樹干就橫亙在島和草地之間。

 越是接近,本就巨大的岩石島就變得越發的大,我在被島的威容壓倒的同時在樹枝和葉片都被除去的天然木橋上走著。上面雖然有經常被踩踏的痕跡,但卻沒有任何欄桿之類的東西,凹凸不平的樹干表面踩起來很不穩。偶爾慌張地扶住差點就掉進河里的神大人,我在橋上慎重地走著。

 現在還是『早晨』,周圍的亮度比起昨天的『白天』有所減少,不過,從天空射下的白結晶的光芒同樣溫暖。反射著粼粼波光的藏青湖面將正在渡橋的我們的身影倒映了出來。

 「說起來,既然有『大街』,艾絲小姐你們借宿在那里不就好了嗎……?」

 「只會被狠敲一筆所以不可能啦。」

 我將突然想到的疑問說了出來,緹歐涅小姐立馬就給出了回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想著這種事,我們很快便抵達了島上。

 通往『大街』所位于的山頂附近的道路很是艱險。與其說是登山,感覺更像是在懸崖中穿行。草木和青水晶從岩石的縫隙里往外生長著,這種景象尾隨了我們一路,不久我們便來到了一處視野極佳的高台。

 「啊啊,這里的視野還真遼闊啊。」

 「哈、哈……⒎、⒎,挺壯觀的嘛。」

 跟赫爾墨斯大人從容不迫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赫斯緹雅大人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然而他們面對著眼前的景色卻給出了相同的感想。將我們的目光盡數剝奪的就是第18層全體的景色。

 第18層里沒有迷宮也沒有牆壁,只是一片呈圓形的廣大空間。包圍著整個樓層的岩壁上面水晶盛開,直到天花板都一直持續著。

 南端存在著通往第17層的洞窟,野營地就在那附近。森林從南部一帶一直延伸到東部,從這里還能看見青色的河川和溪流。北部是樹木稀疏的濕地。不知是不是因為和大草原一樣沒有什麼礙眼的東西,像是怪物的黑影在那里來回徘徊,很是醒目。

 沐浴著來自天空的白光,讓人不禁想起飛鳥的怪物在水邊一齊飛上了天空。

 「跟我們一樣,怪物也會來到這個樓層……」

 「與其說第18層是我們的樂園,不如說是怪物們的才更為貼切喔。」

 怪物們也會為了尋求無數的果實和清水而來到這里,阿斯菲小姐這麼補充著艾絲小姐的說明。

 西部有著鎮座湖心的這座岩石島,而樓層的中心區域則矗立著一棵樹干無比粗大的巨樹。

 這些就是大自然的風景,第18層的全貌。

 「莉莉雖然沒有去過歐拉麗周邊以外的地方……不過這景色肯定算是非常漂亮的吧。」

 「不,能勝過這景色的,全世界也找不出幾個。」

 「……想起極東的山區了啊。」

 「嗯……」

 繼莉莉和命小姐之後,櫻花先生和千草小姐也發出了仿佛連心志都被奪去的感嘆。我也把這番美景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沒過多長時間我們就離開了高台,只又登了一點山路就到達了渴望已久的目的地。

 「哇……!」

 首先出來歡迎我們的是用木樁和旗子搭成的拱門。

 上面用共通語寫著『歡迎同行們來到瑞維拉之街!』幾個大字。

 「注意一點別被騙了。要是逛得太開心隨便買東西可有你們的苦頭吃喔。」

 緹歐涅小姐再一次向我們提出了忠告,在此期間,我們通過了拱門。

 坐落在島的最上部,也就是斷崖上面的是聚落系的『大街』。在生長于地面的白水晶和青水晶的點綴之下,顯得很是美麗。

 住家,不對,前面掛著招牌的各類店鋪都是由木材或是帳篷布搭成的臨時性建築。利用開在岩壁上的天然橫穴或空洞做成的洞窟狀的商店或旅館也有不少。因為這里是斷崖,地面上到處是裸岩,所以能零星見到極其陡峭的斜坡,原木制成的樓梯隨處可見。還有就是,無論來到這條街道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遇到以藏青色的湖泊為前景的秀美樓層的景色。

 由水晶和岩石包圍著的驛站……『瑞維拉(Revilla)之街』。

 「經營著這條街的無一例外都是冒險者。這里沒有領主和瑣碎的規則,大家都是隨性地做著買賣。」

 跟神大人、莉莉和韋爾夫他們一樣,我左顧右盼地不斷環視著周邊,同時還在听阿斯菲小姐說話。

 存在于廣大的地下城里的這條街道好像原本是公會預計在迷宮里設置據點,卻不幸流產,最終由冒險者們擅自接手創造出來的產物。再有,之所以會在廣袤的第18層里選中這塊地皮,貌似是因為這里四面環湖的布局恰好可以拿來當做堡壘使用。

 我們進來時穿過的南門,處于反方向的北門,還有東邊臨湖的斷崖,排除幾個方向,大街整個都處在岩壁的包圍圈中。利用地形建成的水晶和岩石的街壁雖然不及都市(歐拉麗)那厚實的圍牆,但也是非常堅固的。

 為了攻略第18層以下的樓層,冒險者經常會使用這個根據地。借宿、探索、借宿……冒險者們通過這種循環來恢復體力補充物資好像已經成了慣例。

 「但是,這條街不會被怪物襲擊嗎?」

 「當然會啦。剛剛在一個月前這里才被怪物洗劫一空,破壞得不成樣子喔。」

 「那次還真是危險啊~!?我們當時也在這里呀~!」

 緹歐涅小姐她們姐妹以輕松的口氣回答了我的問題,听到她們的回復,我的嘴角不禁痙攣起來。

 「不過,這條街上的冒險者逃起來可是神速喔。即便那樣他們還是會回到這里,然後讓大街重新開張。」

 「建造、破壞、再建造……就是這樣的反復。」

 根據她們的說法——由于再怎麼說是安全樓層這里也還是迷宮里面的緣故——『瑞維拉之街』至始至終都暴露在遭受怪物襲擊的風險之下。即便有第三級以上的冒險者常駐在這里,一旦發生異常事態,街道還是會每每被摧毀殆盡。然後在那之後,經由回來的冒險者們的雙手,這里又會無數次地復活。

 現在的瑞維拉之街,是第三百三十四代。

 名稱的由來,是為了紀念初次建造起這條街道的偉大女性冒險者『瑞維拉‧聖里尼』。

 「那個,阿斯菲大人,這條大街有很多人在賣水晶……」

 「⒎⒎,回到地上的話,生長在第18層里的白結晶全部都能換錢喔。」

 「——貝爾大人,等回去的時候能帶多少水晶就帶多少吧!」

 看著兩眼放光的莉莉,我不禁苦笑。沒多久我們便來到了一個視野不錯的廣場。

 「這麼多人一起移動確實是個麻煩啊。現在開始自由行動,大家去逛自己想去的地方怎麼樣?」

 赫爾墨斯大人展開雙手這麼建議道,大家一致贊成。

 又因為一個人單獨行動是被禁止的,所以大家隨便地組成了一個個小團隊。

 「好的貝爾君,跟我一起去逛街吧!——不許你跟過來喔!!」

 「⒎、神大人、那個……!?」

 「……」

 神大人在叮囑過艾絲小姐之後,便拽著我的手把我從廣場朝大街中心拉去。

 ☆

 從瑞維拉之街的性質上來說,建在其中的臨時小屋幾乎都是商店。

 武器店,道具店,再有就是狹窄的旅館和少量的酒場,全部都是針對冒險者設立的。

 走在街上的人除了冒險者就只有屈指可數的支援者。上級冒險者的他們的武裝無論哪件都是又厚又重的一級品——不止那樣,為了防備不時之需,好讓自己隨時都能進入臨戰態勢,每個人還都是全副武裝。準備著雙手大劍或是斧槍,甚至連身著全身型鎧甲的人都混雜在人流中。即便和地上的『冒險者大道』里的人相比,這里的冒險者也顯得異常威嚴。

 在看到這副情景之後,除了怪物之外是不會有人想要進攻這條街(瑞維拉)的吧。

 「為什麼跟過來了啊,你!?」

 「神、神大人,請冷靜一點……!?」

 「哈哈,熱鬧點不是挺好的嘛。」

 在仿佛無垠的水晶蒼穹的俯瞰之下,貝爾他們在錯綜交雜的狹窄岩石路上前進著。

 對艾絲跟來感到很是氣憤的赫斯緹雅,再加上赫爾墨斯和阿斯菲,眾人正在美麗街道的觀光途中。他們在有著很多落差和起伏的街道上游覽著,隨處可見茂盛的草木以及柱狀的結晶。

 「那個、從剛才開始就是,這里賣的商品……是、是不是有點太貴了啊?」

 「那就是,瑞維拉之街的特征……」

 貝爾和艾絲的視線前方,各家店鋪展示在店頭的武器或是道具的價格,比起在地上販賣的同種商品位數要差一到兩位。

 四人逛著商店,在此期間,阿斯菲和赫爾墨斯進行了說明。

 「在這里,武器道具還有食物之類的東西,都是以通常價格的數倍標價進行銷售的。」

 「畢竟迷宮(地下城)里很難確保物資嘛,這里的東西不管怎麼鼓吹價格都賣得出去喔。」

 正如赫爾墨斯所言,在這個閉鎖的地下迷宮里,想要對以水和食物為首的物資進行補給是非常困難的。瑞維拉里的人正是瞅準了這一點,不斷將商品高價出售給那些攜帶道具的量有限的冒險者們。

 「在沙漠中買水的價值……跟這個的原理是一樣的吧。」

 即便是平日能夠便宜甚至免費得到的物品,轉移到特定的場所它的價值就會發生變動。

 是花費大價錢確保保命的道具呢,還是吝嗇金錢選擇死亡呢?

 瑞維拉的人們提供的就是這兩個選擇。

 在這里小到魔石燈,所有的一切都奇貴無比。

 「簡直不敢相信!雙肩包竟然要兩萬法利……敲詐也要有個限度!」

 「磨石不可能賣這個價……」

 莉莉將剛買的大型背包用力地扶正,氣得直跺腳。韋爾夫看著擺在店前的武器維護用的磨石也發出了呻吟。

 在人潮涌動的店檐下,並沒有向過往行人吆喝個不停的店員。恰恰相反,他們都滿臉淫笑舒舒服服地坐在店里面。

 也是冒險者的他們那凶暴的嘴臉,跟這條美麗的街道毫不相配。

 「所以我們才不住在這條街上,跑到森林里去搭營地嘛。」

 「足夠『遠征』的人數可非同小可,要想讓他們都在這里借宿,可是會被要求支付一筆不得了的金額的啊。」

 看見像變臉一樣臉色不斷變換的莉莉和韋爾夫,緹歐娜雙手交差托著後腦勺露出一個苦笑,緹歐涅則像是感到厭煩一樣嘆了一口氣。莉莉她們在前往第18層的過程中所帶的物品全部損失,現在正準備籌措裝備而輾轉于各家店鋪。雙胞胎的姐妹則作為前輩跟她們同行,防止她們上當受騙。

 「所以莉莉才討厭冒險者!只要一跟錢扯上關系就小氣得要命,還能面不改色地敲別人竹杠!」

 「我認識的那個對金錢吝嗇無比的小人族(帕魯姆)竟然說出這種話,真是讓我說什麼好呢……莉莉跟班,你也在這里開店不就好了嗎?」

 「……」

 「喂,別真去想啊。」

 如果帶著地上的價值觀去買東西,無疑會被人狠宰一筆。

 「換、換金所都有……」

 「真的是隨便開啊……」

 「……好、好厲害。」

 畫著猛牛(彌諾陶洛斯)和藍紫色結晶之類的圖案,裝飾得比周圍的招牌華麗很多,還醞釀出一股獨特存在感的就是『魔石』和『掉落道具』的收購所。

 在看傻了眼的命、櫻花和千草的眼前,讓人不禁以為是大型級怪物所有物的巨大牙齒正被人拿來交易。雖然拿貨品過來的冒險者不斷怒吼著氣得直哆嗦,店里的冒險者(買家)卻只說了句「不服的話去別家就是」就從容不迫地朝對方挺起了胸膛。最後牙齒還是賣給了那家店鋪,賣家的冒險者滿臉通紅地離開了店鋪。

 以地上半額以下的價格購進魔石等商品,帶著它們回到公會後再以原本的價值換錢,這是非常單純的買賣。本來的話那是會讓冒險者(賣家)那邊激怒的報價,不過把界限以上的魔石或掉落道具帶在身上也只能礙事,所以他們會先在這里賣掉一些,然後再出發前去探索迷宮。

 在商鋪那方的冒險者看來,正因為是不費吹灰之力收購的商品,其中才存在著超越單純差價的利益。

 「敲竹杠也有好處啊……」

 「櫻、櫻花殿……您雖然沒說錯,但還請自重。」

 收購價格的上升,並不會引起價格競爭。

 手腕最強的——用暴力讓其他店鋪閉嘴——冒險者的店鋪就能坐擁大街上的最高價。

 剛才的那家收購所里有位扛著棍棒戴著眼罩的巨汗,三人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命和千草便急忙拉著櫻花離開了那里。

 『低價收購高價出售』。

 這就是經營著瑞維拉大街上收購所的,他們的座右銘。

 「……不過赫爾墨斯,重要的錢要怎麼辦呢?那麼多的金幣,冒險者們不可能帶進地下城里的吧?」

 跟莉莉她們或命她們同樣,貝爾他們也在各種店鋪里亂逛,在此期間,赫斯緹雅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她的手里拿著某個商品……香水,往眉間注入力道緊緊地盯著看了起來。

 「冒險者要準備好羊皮紙,在上面簽名喔。」

 赫爾墨斯這麼說著便指向了一家店。

 「就像那樣來制作字據。先把冒險者的姓名和【眷族】的標志記在契約書上,等回去再提出結算費用。」

 在瑞維拉之街,買東西全部都是物物交換或是用證書來進行的。

 在迷宮探索的時候,想帶著會給行李增加巨大負擔的金幣肯定是不可能的,這里就要求商店在賣東西時記下對方的名字,再獲得對方【眷族】標志的印章。然後等到店家從迷宮歸還,便帶著字據到對方所屬派閥去結算費用。

 收購所則恰恰相反,字據由店鋪那方發行,等買家回去後再向店方派閥索取費用。

 因此在『瑞維拉之街』中,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員是無法進行交易的。

 「赫斯緹雅還沒有制定自己眷族的標志吧?為了貝爾君好,還是準備一下比較好喔。而且派閥的徽章還是身份證明一樣的東西,都市里只是有它在就能行各種方便啊。」

 「嗚嗯,標志嗎~,說的沒錯呢~……」

 赫斯緹雅雙臂交疊地仰望起地下的天空。

 解決掉現在只有一名團員的狀況才是當務之急吧,貝爾雖然立刻就冒出了這種想法,但當他听到僅屬于自己派閥的標志時,還是小小地雀躍了起來。感覺一下子就變得像個【眷族】了,他朝刻在阿斯菲戰斗服上的長著翅膀的旅行帽和靴子的標志瞥了一眼,興奮的想象不禁在他的內心膨脹了起來。

 這也是一部分的原因吧,只听咚的一聲。

 「啊嗯?」

 「啊……對、對不起。」

 在擦身而過之際,他撞到了某個冒險者的肩膀。

 貝爾慌忙向在狹窄道路上闊步而行的對方抱歉,然而在看到他的臉時,記憶便被猛地刺激了一下。額頭和臉頰留有傷痕的凶狠面孔……貝爾「啊」地想了起來,眼前的冒險者也在同時瞪大了眼楮。

 「你小子,難道是……!」

 「不會錯的!摩德,這家伙,就是酒場那時候的小鬼!?」

 被稱作摩德的凶神惡煞的人類,還有跟在他後面的兩個男人。

 他們就是以前在『豐饒的女主人』舉行貝爾的升級慶祝會的時候,被琉小姐她們教訓了一頓後趕了出去的那幾個冒險者。

 貝爾大吃一驚,摩德則氣得臉都變形了。

 「為什麼你小子會在這里……!」

 不知是不是還對酒場時自己的丑態心存芥蒂,摩德正想上前抓住貝爾。

 突然,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劍姬的身姿,猛地停下了動作。

 摩德的眼眶抖個不停,張開的嘴巴也沒能關上。他只用余光瞥了一眼表情貧乏的少女的金色眼楮,便咋了一下舌頭和同伴們一起離開了。

 「喂喂,貝爾君。你該不會又惹上冒險者的麻煩了吧?」

 「那個、應該不是、那樣的吧……」

 「那你跟他們有什麼過節嗎?他們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友好。」

 在赫斯緹雅和赫爾墨斯的連聲追問下,貝爾稍微有些不情願地說明了事情的緣由。

 在听完他的解釋後,赫爾墨斯「哼嗯」地抬起了臉。

 「他們看貝爾君不順眼是嗎……」

 他只是持續地凝視著摩德他們逐漸消失在大街深處的背影。

 ☆

 我站在大街的廣場上眺望著第18層的秀美景色。越過欄桿就是懸崖,崖壁呈直線一直延伸到遙遠下方的湖面,感覺要是失足掉下去了絕對是凶多吉少。再怎麼說也不會有想從這里往下跳的冒險者吧。

 小組行動結束後,我便和莉莉她們匯合了。不過我現在一個人脫離了集團,來到了這個廣場。

 由于赫爾墨斯大人請客,神大人她們現在正在商店里品嘗第18層特產『地城三明治』。那是使用了大量產自第18層水果的面包料理。……听說也加入了雲果子,于是我就偷偷摸摸地逃了出來。

 順便一提……因為地下城的地形能夠自行修復,所以無法通過破壞土地來建造房屋,只能利用天然洞穴等來搭成臨時的小屋——不過,其中貌似也有從地上運來材料並和迷宮的地形相組合,進而制造手工制的石窖的冒險者。該說他們非常熱情呢,還是說喜歡拘泥細節呢,還是說太好事了呢……不管這麼多,總之是托了這些人的福,『瑞維拉之街』開始銷售包括面包在內的各類嗜好品了,這也在同時為大街的繁榮添了一份力。

 「位于世界最深處的大街、嗎……」

 冒險者所經營的市集。

 事實上的,開拓地下迷宮的頭陣。

 能夠向比這里還要往前的,更深的樓層發起進攻的人,能被允許踏足攻略最前線的『深層』。能被允許報上第二級、第一級的冒險者之名。

 那就是那個人所在的地方。現在的我只能仰視的,憧憬的高度。

 佇立在由銹跡斑斑的劍和損壞的槍的柄搭成的欄桿前,我仿佛看著遠方一般,暫時只是遠眺著眼前這壯闊的風景。

 「啊……」

 感受到有人接近過來,我轉過身去,那個人……艾絲小姐正一個人朝這邊走來。

 她一度在僵在原地的我的面前駐足,隨後便向我的後背,第18層的風景投去視線。

 「在看什麼……?」

 「啊、那個……要怎麼去第19層啊什麼的,剛剛還在探路來著。」

 被提問,沒能順暢回答的我,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這麼說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真的接受了我的那種借口,艾絲小姐站到了我的旁邊,顼地伸出了手臂。

 「那棵中央樹……」

 「是在正中間的……那棵最大的樹嗎?」

 「嗯。那棵樹的根部附近有樹洞,從那里就能到第19層……」

 艾絲小姐筆直地指向矗立在樓層中心位置的巨大樹木。

 仿佛是要證實她的說明一般,樹的根部出現了數個黑影,進入了第18層。怪物們在做出環視周邊的動作之後,便或是朝北部的濕地或是朝東部的森林各自開始移動起來。

 「……那個,為什麼艾絲小姐會在這里?」

 「只有你一個人不見了……嗯」

 ……稍微、有些擔心。

 听到艾絲小姐這麼說,我明白,我的心髒開始加速。

 像是現在才想起來似的,臉刷地泛上潮紅。近在眼前的金色眼楮,出了什麼差錯手就能輕易觸踫到對方的距離,這一切都讓熱浪在我的體內暴走起來。

 「……打擾到你了?」

 「沒、沒有、不是那樣的!?很、很開心——不對!?」

 我緊張得什麼話也沒有回她,艾絲小姐便露出了稍顯不安的表情。看見她這樣,我于是慌慌張張地開始解釋,卻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雖然想要大聲敷衍過去,但為時已晚。

 我一邊用右手遮住已經成為鮮紅果實的臉,一邊戰戰兢兢地窺探起她的反應。

 逐漸抬起的視線前方,她微微睜大了眼楮……確實,臉頰微紅地微笑著。

 「貝爾,總是緊張個不停呢……」

 這句包含著些許親近感的話語,由咫尺之外的人送來,在我的心頭回響著。

 被叫了自己的名字。我頓時失去了言語。感覺胸口被一下子填滿了。

 即便如此,胸口的深處,心髒在一瞬之間還是顫動了一下。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

 不行。會變鈍的。

 要是繼續站在她的身邊的話,要是委身于她的身邊的話。

 明明沒有任何的成就,明明一點也不相配,要是沉溺于她的溫暖的話。

 就感覺,自己不會再繼續追逐下去了。

 我埋下臉,用劉海把染得通紅的臉擋住,把眼楮擋住。

 胸中的高鳴滿溢全身。我用力地咬住嘴唇,拼命地呼喚著自制心。

 後背變得好熱,感覺就像快要燃燒起來一樣。

 「——啊~,視野真是不錯啊!!」

 「嗚哈!?」

 如此,毫無預兆地。

 仿佛打算將正面相對的我們割裂開來一樣,神大人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呼嘿!在從下面探出臉後,神大人就順利地將她那嬌小的身體插入到我和艾絲小姐之間。

 艾絲小姐也滿臉驚訝地瞪大了眼楮,神大人則半睜著眼浮現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真是見外呀貝爾君,去欣賞景色的話就叫上我嘛!我和貝爾君是什麼關系呀!!」

 對、對不起,看著帶著滿面的笑容臉頰不住抽動的神大人,我一邊害怕一邊道歉。她不知為何強調了『我們的關系』,散發出的氣魄就如活脫脫的鬼神一般。

 「就是這樣,華倫某某君你愛去哪去哪吧!從現在開始就只能有我和貝爾君夫婦兩人,我們要一起享受兩人獨處的時間!!」

 「那、那個……」

 咕咿咕咿,神大人數次用單手推著艾絲小姐的護胸,試圖讓她離我遠點,艾絲小姐則滿臉的疑惑。我大吃一驚,趕忙制止神大人。

 嘎嚕嚕嚕嚕,看著親昵地跟我緊貼在一起的神大人對艾絲小姐進行威嚇,我的冷汗停不下來。

 「……?咦,神大人,身上噴了什麼東西嗎?」

 「啊,注意到了嗎貝爾君!」

 神大人朝我轉過身,表情突然就變得明朗了起來。在小包里一陣摸索之後,她的手心里多了一個透明的小瓶。

 「這是……香水嗎?難道說,是剛才在店門口看的那個……」

 「啊啊沒錯,這可是少女的嗜好喔!貝爾君也討厭天天揮劍渾身汗臭的姑娘(孩子)吧!?」

 神大人將散發著淡淡香味的身體越發地湊近我,放出了惡意滿滿的話。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而啪唧啪唧眨著眼楮的艾絲小姐也將手臂抬到鼻頭,庫庫地聞了起來。沒有你的身上只有泉水的香味啦……不過,為什麼今天的神大人會這麼具有攻擊性呢?

 順便一提,香水好像是借赫爾墨斯大人的錢買的。畢竟進入地下城差不多都有一天以上了,神大人肯定也很在意自己身體的味道吧。

 「那個……艾絲小姐曾經一個人打倒了樓層主對吧?」

 為了打破這微妙的氛圍,我絞盡腦汁換了個話題。

 而且這個話題……對現在的我而言是必要的。

 神大人抬頭看向了她,艾絲小姐則微微將腦袋向側面傾斜,「嗯」地答道。

 「但是,里維莉雅也幫忙了……」

 「就算那樣……」

 「……嗯,打倒了。」

 ——只能從樓層主(巨人)那里落荒而逃的自己。

 ——幾乎只憑一己之力就將比它還厲害的樓層主(敵人)打倒的她。

 還在,遙遠的前方。現在,我跟她相互凝視的這個距離可是說是幻想般的遙遠,赫然的間隔存在于我和這個人之間。我得到的那些渺小的榮耀,在這個距離面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

 懦弱無能的自己,以及越發強烈的憧憬。我再次確認了這兩者。

 「不用著急的,貝爾君!跟我一起,咱們兩個人一起踏實努力吧!」

 神大人突然就抬高了聲調。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然而在听到她說出的話後,臉頰便松緩了下來。

 為了憧憬(目標),竭盡全力地想要變強。

 然而為了神大人(家人),不會去亂來。不會只留她一個人。

 想起了很久以前許下的約定。我凝視著神大人和艾絲小姐的臉……現在不能對自己的界限感到焦躁,要全力地去平衡二者的關系。

 又一次,再確認。

 「華倫某某君,沒有我的同意不許你偷跑!」

 「對、不起……?」

 眼前的神大人和艾絲小姐在爭論著什麼,看著她們的互動。

 我下垂著眉角,露出了一個像是在苦笑,卻又無比舒心的笑容。

 ☆

 貝爾他們回到野營地之後,沒過多久第18層便進入了『中午』。

 盛開在天花板的白水晶和青水晶的光芒不斷增強,恰到好處地改變了樓層內的亮度。像是在感謝地下城的恩惠一樣,從遙遠的北方傳來了怪物的遠吠。

 「好嘛好嘛,大家一起去洗澡吧!」

 正午和過晌的境界還很是曖昧,緹歐娜以開朗的聲音這麼叫道。

 趁著女性陣營回到野營地還沒解散的間隙,她也向艾絲、緹歐涅和赫斯緹雅她們提出了建議。

 「又去?你想洗多少次才消停啊?」

 「不是挺好的嘛,反正閑著也是沒事干~。這里的泉水很舒服喔~」

 「說起來,看到神赫斯緹雅的胸部,你不會發狂嗎?」

 「不、不會啦!?不、不可能會的吧!?」

 看了一眼在和姐姐(緹歐涅)表演姐妹相聲的妹妹(緹歐娜),莉莉轉而向赫斯緹雅望去。

 「要怎麼辦呢,赫斯緹雅大人?」

 「嗚嗯……還是很有想要清洗身體的沖動的啊。」

 赫斯緹雅俯瞰起自己的身體和髒兮兮的衣服。

 在抵達第18層的途中,身體流了汗自然不用說,摔在地上的時候衣服也沾了很多灰塵。即便拿衣服之類的東西沒辦法,可能的話還是很想把黏糊糊的身體洗干淨的。

 「命君你們怎麼辦?要和我們一起洗嗎?」

 「可以的話在下也去……千草殿呢?」

 「我、我也……沒、沒問題。」

 「阿斯菲大人呢?」

 「……赫爾墨斯大人。」

 「啊,可以喔。護衛任務就暫時停一停,玩的開心喔。」

 被莉莉仰望著,阿斯菲便朝赫爾墨斯投去視線,而他只是背對著她們,像是在說「沒關系的盡管去吧」一樣左右揮了揮手。阿斯菲用手推了推眼鏡架,「那我也同行」地表示了同意。

 「艾絲也去吧!」

 「嗯……」

 「也叫上莉涅她們,大家輪流望風喔。」

 被緹歐娜從背後抱住的艾絲也點了點頭,女性陣營就紛紛開始移動起來。

 緹歐涅朝著【洛基‧眷族】的女性團員們叫了幾聲,她們就跟了過來。在怪物棲息的地下城中,如果沒有望風的,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洗澡可是很恐怖的。

 將男性團員們留在野營地,赫斯緹雅她們便在緹歐娜的帶領下朝森林深處進發。

 「鏘鏘,就是這里哦!」

 『噢噢……』

 赫斯緹雅、莉莉、命和千草都異口同聲地發出了感嘆。

 闖入視野中的是一個巨大的瀑布,水流正從十米有余的高處傾瀉而下。

 細小的水沫像是薄薄的霧氣一樣飛舞著,清涼的冷氣傳了過來。溫柔地濡濕肌膚的水粒的感觸也癢癢的。

 一行人被帶到的是瀑布下面的大水池。周圍被樹木和水晶包圍著,頭上則被巨大樹木的枝葉層層遮擋。配上周圍染成藍色的光景,『森林的聖域』這一短語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腦海里。

 「很不錯吧,這可是不久前的探索才發現的喔!」

 「是的,這里確實很美麗……」

 「莉莉稍微有些疑問,緹歐涅大人,這些水是從哪里流過來的呢?」

 「雖然跟長年的積雪融化不同,但這些水都像是融化似地從樓層深處那里的水晶塊里流出來的。普通拿來喝也沒問題,不如說完全比地上的水來的漂亮喔。」

 緹歐娜和命,緹歐涅和莉莉各自交談著。

 到了這個時候,女性陣營里已經沒有了膽怯和遠慮。她們說著話便將穿在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緹歐涅那豐滿的胸部,緹歐娜那裊娜的腰身都毫不吝惜地暴露了出來。命和阿斯菲也以平常的動作將脫下的衣服放在地上,千草則啊嗚啊嗚地一個人在那邊臉紅,雖然比其他人慢了一拍,但也開始脫起衣服。

 然後說起艾絲……她在伴著摩擦聲脫掉護胸和手甲等裝備之後,便將手搭在自己的衣服上。凝視著在身邊開始脫起衣服的她——正確來講是她那形狀姣好的雙丘的赫斯緹雅。

 緊接著便豪爽地,氣勢十足地,把自己的衣服脫掉甩在了一邊。

 「呼哼!我的壓倒性勝利!」

 「您在比什麼啊,赫斯緹雅大人……」

 看著仿佛在炫耀她那巨峰一般的赫斯緹雅,艾絲手里拿著脫下的衣服狼狽了起來。正準備把內褲從腳下取出,即將變成全裸的莉莉向幼小的女神送去了感到厭煩的視線。

 「順便一說,這個發飾是貝爾君送給我的喔!這可是那孩子真心給我的禮物喔!」

 「咦、赫斯緹雅大人、那個話題還請詳細說個明白……!」

 在解開扎成兩股的頭發後,赫斯緹雅便展示起小鈴鐺的發飾,莉莉見狀,趕忙向她追問。艾絲像是很感興趣似地盯著那對藍色的發飾。

 喧鬧聲一直吵個不停,在負責望風的人的包圍下,女性陣營的洗澡開始了。

 「……差不多了吧。」

 輕抬下顎的赫爾墨斯大人這麼說道。

 「⒎?」

 「貝爾君,不陪我一下嗎?」

 我在野營地無所事事地混著時間,在此期間,赫爾墨斯大人來到了我的面前。

 簡直就像是被別人听到會很不妙似地,他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一直在等這個時候啊。不對,說成是為了這個時候才千里迢迢來到迷宮的也不為過……我可一直在等待,和你兩人獨處的這個時候喔。」

 在等、和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

 有重要的事情要講,赫爾墨斯大人就好像在這麼說一樣。睜開的細長眼楮里平日的那種灑脫氛圍不見了蹤影,他正以認真的眼神盯著這邊。

 看到赫爾墨斯大人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表情,我不禁咽了下口水。偷偷環視周邊,韋爾夫和櫻花先生現在正在離這有段距離的地方坐著,看起來並沒有注意到這邊。

 胸中涌起一股緊張感,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赫爾墨斯大人只說了句「跟我走」就靜靜地開始移動起來。沒有任何人的阻止我們就走出了野營地,開始朝著靜謐的森林深處前進。

 「……那個,赫爾墨斯大人,還有多遠呢?」

 默默跟在後面的我朝著腳步未曾停歇的赫爾墨斯大人的後背問道。

 已經走進了森林里相當深的地方。這里沒有絲毫人類的氣息,我覺得也差不多能開始密談了。

 「……好,這棵不錯。」

 赫爾墨斯大人在某棵樹的前面停下了腳步。

 這棵樹的樹枝很粗,看起來很強壯。赫爾墨斯大人以非常熟練的動作將他那細長的手腳搭上樹皮和樹杈開始往上爬。

 我頓時傻了眼,又被他「別傻站著貝爾君,你也快點爬上來」地提醒了,這才慌忙從他的後面追了上去。兩個人一起爬樹,恐怕是一副相當難為情的畫面吧。

 「那、那個,赫爾墨斯大人?」

 「跟我想的一樣。看啊貝爾君,這樣的話就可以通過樹枝往前走了喔。」

 我還以為赫爾墨斯大人會在樹上跟我細說,沒想到他卻對我做出了一個美男子風範十足的笑容。

 正如他所言,在位于樹干最高點的這里,有數條粗壯的枝杈朝四周延伸著,恰好構成了空中的回廊。不顧滿臉疑惑的我,赫爾墨斯大人「吼!」地一聲便踏上了錯綜交雜的樹枝形成的通道。

 「赫、赫爾墨斯大人,那個,您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話?討厭啦貝爾君,那種話我可一句都沒說過喔?」

 等……連嘟囔的時間都不給我,赫爾墨斯大人就順著樹枝從彎曲的枝杈飛身躍到了別的枝杈、別的大樹上去,在陽光照射下的樹木形成的屋頂上前進了起來。白白浪費的跳躍平衡感。

 我拼命地追趕著靈活的神明,那到底有什麼事?正當我準備這麼叫出來的時候——嗶噠,赫爾墨斯大人停下了腳步,朝這邊轉過身來。

 他露出了一個明朗溫和的笑臉,用大拇指指向了某一個方向。

 從那個方向傳來的是……咚咚咚咚咚的瀑布聲。

 「都到這里來了,也該知道了吧?——是偷窺喔。」

 「!?」

 跟目瞪口呆的我相對,赫爾墨斯大人就像是在訴說來自世界的神意一般開口道︰

 「女孩子們可是在洗澡喔?這不肯定要偷窺的嗎?」

 「才沒有肯定!?」

 在瞎掰些什麼呀這個神!?

 我面紅耳赤地嚷了出來,而眼前這位胡攪蠻纏到沒法講道理的神物只是哈哈哈哈地笑著就又像蝴蝶一樣再次前進起來。雖然我竭盡全力地追在他的身後,但不知是不是已經推測出了具體的地點,只見赫爾墨斯大人毫不猶豫地朝著瀑布的方向一路猛沖。

 「不行的啦,我們別去了吧赫爾墨斯大人!?不可以做這種事啦……?」

 「貝爾君,在這里嚷嚷的話,很快就會暴露給第一級冒險者們的喔。」

 哈,我反射性地伸手捂住了嘴巴。循著俯視著樹枝下方的赫爾墨斯大人的視線,能看見不少女性團員——負責望風的人正在周邊放哨。

 瞪大了眼楮的我抬起臉來,沐浴在清爽笑容中的赫爾墨斯大人便進入了我的視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美麗又下流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瀑布發出的巨大響聲和濃密樹葉的緣故,無論是望風的人們還是艾絲小姐她們好像都沒有注意到潛伏在她們頭頂之上的我們的存在。

 「赫爾墨斯大人、赫爾墨斯大人,不行的啦,肯定會被殺掉的啦……!?」

 「真是沒出息啊,貝爾君。偷窺可是男人的浪漫喔?我還以為能跟你相互理解的……把你養大的親人到底都教了些什麼給你。」

 我們兩個人伏著身子偷偷摸摸地往前移動著,在此期間我被赫爾墨斯大人說了那句話,心髒猛地動搖起來。

 偷窺是、『男人的浪漫』……?

 感覺胸口深處里什麼東西被挖掘了出來。遙遠的過去,年幼的時候,那位祖父到底給幼兒灌輸(洗腦)了什麼呢。意識開始被黑暗的瘴氣籠罩,思考晃動個不停。

 暗黑的蓋子仿佛即將要被打開一般——然而在听到艾絲小姐她們洗澡時歡快而又無邪的嬉鬧聲後——我又竭盡全力地將蓋子重新蓋好。

 在將『放我出來』這種黑暗之聲封印後,我便把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還是閃過腦海的邪惡感情徹底甩開。理性(現在)戰勝了祖父(過去),我雖然覺得有些冒犯,但還是朝眼前的肩膀伸出了手。

 「還、還是回去吧,赫爾墨斯大人!?」

 我稍微挺起身體往前傾斜,試圖強硬地把赫爾墨斯大人往回拉。

 「啊,動作那麼大的話……」

 隨即。

 咚唧,咯吱作響的樹枝發出了悲鳴,我的視野上下搖晃了起來。

 上面站著我和赫爾墨斯大人的粗樹枝從根部稍前一點的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折成了兩截。

 在傾斜的樹枝上,赫爾墨斯大人總算是維持住了平衡,而身體前傾的我卻砰地一聲。

 很輕松地就朝半空滑了下去。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突破了枝葉,臉沐浴著飛濺到空中的大量水滴。

 轉眼間就迫近到水面,隨即便咚砰地伴著水花落到了水中。

 「咳吼、咕吼、咕呼!?」

 下落地方的水很深,我猛地把臉抬出水面。

 肺部嗆水了感覺好混亂。我像是在往前滾一樣慌慌張張地來到淺灘避難,手腳都撐在水面下面成了四肢著地的姿勢。

 在劇烈地咳嗽過後,哈、哈,我一次又一次喘著粗氣。

 「……阿格諾君?」

 听到頭上傳來的聲音,我不禁一顫。

 波紋蕩漾的水面映照著我屏住呼吸的臉,在此期間我惶恐不安地抬起了視線。

 「什麼什麼、你也是來洗澡的?」

 「長得挺老實……你也挺能干的嘛。」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眼前的是雙胞胎的姐妹。緹歐娜小姐像是打算窺探我的臉一般前屈著身體,緹歐涅小姐則在悠然地佇立在原地的同時把自己的長發梳到一起。

 她們那全裸的小麥色肌膚,正毫無保留地俯視著這邊。

 ——亞馬遜沒有羞恥心!!

 「什、什什什什什……!?」

 「⒎、⒎⒎⒎⒎⒎……!?」

 「難道是……赫爾墨斯大人?」

 視野右邊,命小姐滿臉通紅地僵在了原地,千草小姐則當場就氣勢十足地浸到了水中。

 摘掉眼鏡的阿斯菲小姐在瞥了我一眼後,就以可怕的眼神仰望起頭上。

 唧哩,我落下地點周邊的樹葉晃了一下。

 「貝爾君,你這家伙……!」

 「您、您在做什麼呢貝爾大人!?」

 視野左邊,不知披散著頭發的赫斯緹雅大人是不是勉強才將腳夠到了水底,只見她維持著碩大胸部的上半部分浮在水面上的狀態,就這樣紅著臉呻吟了起來。

 莉莉也以差不多的姿勢發出了尖銳的悲鳴。

 「……啊。」

 接著,視野中央,場景的中心。

 背朝流瀉的瀑布,仿佛抱著身體一樣遮住胸部的艾絲小姐臉頰染上了緋紅。

 濡濕的美麗金發,如玉一般的無瑕肌膚,以及從光潔的脖頸一直滑落到縴細腰身的一顆水珠。

 我將她的身體鮮明地印在了眼里,只消一瞬就滿臉通紅。

 這副景象讓我的腦袋伴著聲響爆炸開來。

 「對——對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決堤的氣勢飛身躍出水池,轉眼間便將襲來的守衛們甩在身後,我以生涯最高速度逃跑了。

 ☆

 我在森林里悶頭奔跑著。

 腦袋里只知道前進,只知道逃跑,遇到擋路的大樹就直角轉彎改變前進路線。我就像腦袋壞掉的兔子一樣跑啊跑啊跑,不停地跑。

 沒過多長時間,我忽然意識到。

 「迷、迷路了……」

 炙烤著全身的紅熱總算有所收斂,我取回冷靜停下腳步一看,鋪陳在周圍的是一派陌生的景色。完全沒有印象的蜿蜒樹木以及水晶的花田,跟野營地附近的森林不同,這里由樹葉層疊而成的屋頂很薄,白光投射進來把這一帶照得通明。

 這里是森林的南部?東部?還是東南部?

 不管我怎麼努力地回憶在『瑞維拉之街』眺望到的大森林的全景圖,還是完全搞不清現在所在的位置。身處昨天剛剛造訪的一塊土地,沒可能會存在方向感的。

 完全地,找不到方向。

 『咕嗚嗚嗚……』

 (熊、『熊怪(Bugbear)』……!?)

 看到以緩慢的動作現身的像熊一樣的巨大影子,我慌忙躲了起來。

 我記得……熊怪的『力量』和『耐久』雖然稍遜于彌諾陶洛斯,但它能夠以與其巨大的身體不相符的敏捷力追趕獵物並最終將獵物大卸八塊,是在第19首次出現的怪物。速度快的猛牛(彌諾陶洛斯)什麼的簡直比噩夢還糟糕。不知道這頭熊怪是因為肚子餓還是原來就喜歡吃,它著迷似地緊靠在一棵結著雲果子的樹上,正一個接著一個地吃著果實。

 我用雙手捂住鼻子和嘴巴,心髒撲通撲通地顫抖個不停,只知道藏在大樹的後面等待怪物離開。

 (這、這樣下去真的不妙……!?)

 對于這片平日里就有怪物棲息的森林,我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危機感。

 听艾絲小姐她們說過,為了不讓從其他樓層來到第18層的怪物的數量過度增加,『瑞維拉之街』的冒險者們好像會定期舉行狩獵活動。然而,再這麼說那也不會波及到這種森林深處——恐怕應該就是深處——吧。

 在森林里迷了路,周圍還都是跋扈的怪物。自己到底處在多麼危險的狀況之中,我現在才反應過來。

 得想辦法在『夜晚』降臨之前離開森林……!

 即便被身陷泥沼的錯覺襲擊,我還是開始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

 (啊……水的聲音?)

 輕輕騷弄著耳朵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吸引了過去。

 並不是潺潺流過的那種,而像是舀水灑水的……絕非自然發出的水的響聲。

 不能否認怪物正在水邊做些什麼的可能性。不如說這種可能還比較高。然而在干涸喉嚨的不住驅使下,經過一番躊躇,我還是朝聲音的方向邁出了腳步。

 有很多大樹倒在地上,層層疊疊地堆在了一起。我爬上它們,隨後就鑽進了一個像洞穴一樣的縫隙。樹皮上長滿了青苔,我一個趔趄差點滑下去,最後勉強才踏實了腳步。我滿心緊張一步一步地接近著水聲的源頭。途中還听到了不知哪里傳來怪物的叫聲,唧唧地就像鳥叫一樣。

 森林再一次遠離光照逐漸昏暗下來,藍色開始籠罩起周圍。

 散發出朦朧光暈的水晶極具幻想性,簡直就像是短小的門柱一樣等間隔地生長在地上。我像是被它們引導著不斷往前走……。

 「——」

 森林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口泉水。

 接著,我的眼楮捕捉到了站在泉水中心的生物,頓時便忘記了言語。

 妖精、在那里。

 以一絲不掛的姿態,將那雪一般潔白的素肌——那縴細的後背對著這邊,正在洗著澡。她用雙手舀起一瓢水,就像生怕灑出來一樣,徐徐地朝自己的頭發澆下。

 不是開玩笑,我真的冒出了自己是不是誤入了神話之中的困惑。

 妖精的沐浴。經過在森林里的良久徘徊之後,偶然邂逅的,泉水的美麗少女。

 跟故事的走向如出一轍。明明自己的時間正被她所掠奪,現在的自己卻只能想象那種事情。

 唏啦、唏啦,那位妖精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激起水聲,同時在水面產生波紋。她有著長而尖的耳朵,身體也很縴瘦。

 我把手靠在樹上,就這樣看得入迷。現在我的心頭,沒有絲毫萌生下流念頭的余地。

 確實,這之後,按照神話來講。

 目擊到妖精沐浴的那個人,好像二話不說就會被亂箭射死——。

 「——什麼人!」

 瞬間,光芒一閃而過。

 伴著尖銳的風鳴聲,白刃被投擲了過來,小太刀刺中了我的手靠著的樹干——我臉的正側面。咚唧,听到樹干在我耳朵的咫尺之外迸出的悲鳴,我的喉嚨不禁猛地凍結了起來。

 上吊著天藍色眼楮的妖精、琉小姐她。

 維持著用左臂遮住胸部,放出小太刀的右手向前伸出的姿勢,就那樣朝這邊瞪了過來……不過,她在發現偷看的人是我以後,詫異地皺起了眉毛。

 「克朗尼先生?」

 「……對、對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叫了名字身體的僵硬才得以解除,我像是要當場跳起來一樣立馬下跪。

 像是在對自己的無禮行徑謝罪一樣把額頭敲到地面上。

 都干了些什麼、都干些什麼啊!?這才多長時間竟然能把相同的錯重復兩次!?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啊!?我在心里面這麼痛罵著自己。這樣一來也沒臉去說赫爾墨斯大人了。

 連耳朵都染得通紅,我拼命地閉著眼楮。這時,呼地一聲嘆息傳入了我的耳中。

 我的肩膀頓時抖了一下,緊接著便听到琉小姐朝著這邊說道︰

 「請轉過身去。」

 「是、是。」

 臉都沒抬,我保持著正坐的姿勢轉了個身。等到視野由泉水變換為森林之後,我便挺起上半身像樽石像一樣開始等待起來。

 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能听到背後傳來的衣物摩擦的聲音。琉小姐現在正在穿衣服吧,我死性不改,臉頰又刷地通紅。

 「已經可以了。」

 我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琉小姐已經換上了昨天穿的那套戰斗服。

 短褲配上長靴。上衣上面雖然還披著之前的那件披肩,卻沒有戴兜帽。裸露出的妖精的美貌直擊我的眼球。

 「首先,請您解釋一下吧。」

 「好、好的!?那、那個啊、就是說、其實……!」

 看到琉小姐走到我的面前,我趕忙站起身來,打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個明白,不過……跌跌撞撞到這里來的經緯太過那個,我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在偷窺過後又來偷窺了,啥呀這是。

 干脆撒謊吧……這種想法瞬間閃過腦海,然而隨即又煙消雲散。

 因為,面對著眼前這雙澄澈的天藍色眼楮,我感覺說假話就成了一件令人非常羞恥的事。

 我焦躁不安地重復著開口閉口,沒多久便開始磕磕絆絆地講了起來。對于我這說成是無限也無可厚非的惡行的告白,琉小姐只是沉默不語地听著,身子沒有任何的動作。

 終于說完的我像是用盡氣力一樣垂下了腦袋。

 「克朗尼先生的隱情我明白了。等會兒就讓我送您回【洛基‧眷族】的野營地吧。」

 「……原、原諒我了嗎?」

 「說什麼原諒不原諒,您本來就沒有過錯。我應該責備的並不是您。」

 「如、如果我說謊了呢……?」

 「克朗尼先生……謙虛確實是一種美德,不過還是不要過分貶低自己為好。這是您的缺點。」

 朝著看起來有點生氣的琉小姐,我「對、對不起」地坦率道了歉。

 貶低自己的行為……即便是我對自己的侮辱,也會讓這個人認真地生氣起來麼。

 我們就站在這里,在此期間琉小姐離開了一趟。貌似是要去拿洗澡的時候卸下的包括木刀在內的各式武器。

 最後把小包掛在披肩下的腰間,她「久等了」地說著便走了回來。

 「……那個,雖然現在說有點晚了,但還是感謝您特地來幫我們。千里迢迢跑到這里……」

 「不會,請別放在心上。其實我也準備在不久之後來這層一趟。」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⒎,我微微睜大了眼楮。

 琉小姐就那樣接著說了下去。

 「我想先繞下遠路,能耽誤您的一點時間嗎?」

 「啊……沒問題。」

 非常感謝,這麼說著她便走了起來。

 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會兒,我也老實地跟在了後面。

 「琉小姐、那個……難道說、來了之後都一直在這個森林里?」

 「是的。」

 「為什麼、不和大家一起來野營地呢?明明還有怪物,為什麼要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

 「因為我稍微有點私事,不太想暴露自己的長相。」

 跟平常毫無區別,琉小姐淡淡地說道。

 赫爾墨斯大人也提到過……是和什麼隱情有關麼。

 「您已經從神赫爾墨斯那里听說過我的事了嗎?」

 「沒,他什麼都沒說。」

 「……真的嗎?」

 「是、是的。」

 「是我心急了麼……」

 能感覺到,從面朝前的她那里傳來了苦笑的氣息。

 「別介意,既然都到了這里,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吧。走吧。」

 到底是什麼呢……听琉小姐的口氣,這前面好像有著什麼和她有關的東西。

 我回憶著她曾經挑明過自己以前是冒險者的事,同時為了不走散而緊跟著她。

 琉小姐好像非常熟悉這片森林的地理,踏在樹木和水晶之間的步伐沒有絲毫的猶豫。我們途中沒有遭遇怪物,花了大概二十分鐘的時間,終于來到了她的目的地。

 「這里、是……」

 穿過樹木構成的狹窄隧道,前方是一片墓地。

 這片空間並不怎麼寬敞,周圍被細小的樹叢和水晶包圍著。

 在從頭上射下的一縷陽光的照射下,數個由樹木扭曲打結而成的十字型的墓碑就並排插在地上。

 「……為了給她們獻花,我時常會跟蜜雅媽媽請假。」

 琉小姐把拿在手里的白花一支一支地輕輕擺到十個有余的墓碑前。

 她所說的私事,就是指在這個森林里采集那些漂亮的白花吧。

 她還把手伸進小包里,將取出來的瓶子——酒按順序澆在特定的墓上。

 「琉小姐、這些是——」

 「我曾經隸屬的,【眷族】同伴們的墓。」

 朝著木然的我,妖精的她靜靜地這麼說道。

 她抬起頭凝視了過來,一瞬之間,我產生了自己被她那天藍色的眼楮吞噬的感覺。

 「知道我底細的人出現了的話,您總有一天也會知道的吧。……還不如自己說出來,這樣才不會後悔。」

 都是些私事,您要听嗎?

 朝著這麼問道的琉小姐,我點了點頭。

 「公會的黑名單上,記載有我的名字。」

 「!?」

 「冒險者的地位已經被剝奪了……曾經還一度被賞金懸賞。」

 突然間,我听到了難以置信的話。

 蒙著臉,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不跟我們一起行動……都是因為那個理由嗎?

 「我曾經所屬的派閥是【阿斯脫利亞(Astraea)‧眷族】……身處司長正義和秩序的女神阿斯脫利亞麾下,當時的我還算是小有名氣。」

 琉‧利昂。她的真名。別名為【疾風】。

 本名不為人所知,從當時開始身份就是一團迷霧的,蒙面的冒險者。

 「我們的【眷族】在探索迷宮以外,還負責取締那些擾亂都市和平的人。因此,結下了很多仇家。」

 根據她的描述,直至大約五年以前,歐拉麗內『惡』的漫延程度都是現在所無法想象的。

 朝著刻有正義的劍和翅膀的標志起誓,朝著主神的名譽起誓,琉小姐和同伴們一起竭力維護著歐拉麗的秩序安寧。

 「某一天,我們被敵對的【眷族】誘騙到地下城的陷阱之中,除我以外的團員沒有一個活下來的……連遺體都沒能回收,當時的我就把同伴們的遺物埋在了這個第18層。」

 「那就是,這些墓嗎……?」

 「是的。她們曾經很喜歡這一層。」

 自己這群人要是死了就把我們埋在這里吧。她們平常總喜歡開這種玩笑,琉小姐說。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況,琉小姐扭曲著嘴唇伏下了視線。

 「……幸存下來的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阿斯脫利亞大人,然後我低頭求她一個人離開這座都市。面對無數次懇求她的我,那位大人最終還是接受了。」

 「讓、讓神明逃出都市了嗎?」

 「不對,不是那樣的。」

 那是源于更加自私,更加淺薄的動機,琉小姐近乎頑固地進行了否定。

 「我不想讓那位大人看見,我完全臣服于私憤的丑陋姿態。」

 流露出了些許當時的感情,她清楚地說道︰

 「源于失去同伴的私怨,我一個人去向敵對的【眷族】報仇了。」

 「一、一個人……!?」

 暗算、偷襲、陷阱,暴露在不擇手段的襲擊之下——敵方的【眷族】毀滅了。

 只經孤身一人的妖精之手,擁有著龐大組織的敵對派閥就徹底地灰飛煙滅了。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正義了。在復仇心的驅使下,那個組織的成員、和他們有染的人……所有可疑的人都被我襲擊了。」

 那就是,琉小姐被記載在公會黑名單上的始末。

 干過火的報復行為招來了包括冒險者、組織和商人在內的很多人的憎恨。因為他們,琉小姐甚至被懸賞通緝。

 不顧一切肆意行動的代價……即便拿之前的業績相抵,公會也不得不去懲罰琉小姐。其中還有一部分職員跟被毀眷族有所勾結,他們也受到了她的復仇波及的話,其結果更是可想而知。

 由于逃亡到都市外部的主神(阿斯脫利亞)大人並沒有性命之憂,『疾風』的恩惠(能力值)也就還殘留著,她洗劫了整個都市,在怒火的摧使之下不斷制造著波瀾。

 「……那以後,怎麼樣了呢?」

 「筋疲力盡了。在向所有人實施完報復之後,就那樣倒在了沒有任何人的黑暗小巷里。」

 原本她就做好死的覺悟了吧。

 對于成功復仇,不管主神還是同伴都已失去的她而言,已經沒有什麼能支撐著她繼續活下去了。

 「渾身浴血,遍體污泥……這本應是和踐行愚蠢行為之人極為相符的末路。」

 「……」

 「然而……」

 ——你沒事吧?

 溫暖的手卻握住了她骯髒不堪的手。

 希兒小姐救了一個人倒在小巷里的琉小姐。

 由于她的獻身——按當時琉小姐的說法就是『一次又一次操著多余的心』,她被帶回了繼續活下去的道路。琉小姐這麼對我說。

 「救了我的希兒小姐還拜托蜜雅媽媽,讓我作為『豐饒的女主人』的一員加入了她們。……雖然頭發還被強硬地染成了別的顏色。」

 因為冒險者時代經常蒙著臉,所以只要不提疾風(利昂)的名號,再把頭發染掉的話,好像基本上是不會暴露給周圍的。

 以溫柔的聲線,琉小姐把話題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的自己。

 「……讓您听了些髒耳朵的話,抱歉。」

 「怎、怎麼會。」

 「歸根結底,我只是一個恬不知恥又專橫暴戾的妖精……甚至到了足以背叛克朗尼先生信任的程度。」

 維持著冷靜的表情,琉小姐說出了仿佛自嘲一般的話語。看著這樣的她,我下意識地咽了一口氣。

 雖然怎麼想都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我還是隨即就做出了反駁。

 「琉小姐。……請不再做貶低自己的行為。我也會,生氣的。」

 她瞪大了天藍色的眼楮。

 經過瞬間啞然之後的她,沒多久。

 「這還真是……被將了一軍呢。」

 便微微放松了嘴唇。

 還沒到笑容的程度,但眼楮著實稍稍眯細了起來。

 只是照搬琉小姐的台詞,明明只是個小偷,然而我卻少許地得意了起來。因為我發現,她的表情里,頑固的冷淡感稍微減少了一些。

 一簇陽光照耀著長著草的地面,同時也照耀著墓地,安穩的氛圍在我們之間流淌著。

 「……那個。」

 「有什麼事嗎?」

 「琉小姐為什麼會來這個歐拉麗呢?」

 總感覺,現在可以問出來。

 將她來到這個無數人懷揣野心或是希望紛至沓來的歐拉麗的目的問出來。

 將我和她能夠這樣邂逅的理由問出來。

 「……」

 輕啟櫻唇的琉小姐一度仰望起頭頂。

 看著透過樹枝和樹葉的間隙射下來的白光,眯細了眼楮。

 「……我們、妖精生來就是長相秀麗的種族。」

 眼楮淺淺地睜開,視線在地面徘徊。

 同時,琉小姐緩緩地說道︰

 「容姿美麗,不管自己還是別人都這麼稱贊。事實上就是那麼回事吧。自尊心極高、有潔癖、絕不輕易允許其他人觸踫自己的肌膚……」

 「……」

 「還有人在面對其他種族的時候喜歡以他們內外都丑陋為由,厭惡和他們的交流,把自己封閉在村莊的森林里。至少,我曾經居住的村莊里幾乎都是這種人。」

 然而,她這麼繼續說道︰

 「看到否認自己這群人以外的種族,並將他們視為污物而鄙視的同胞的樣子……我冒出了一個疑問。」

 接著再一次,徐徐地仰視起白色的陽光。

 「長相秀麗的妖精該不會才是,實際上,最為丑陋的種族吧。」

 這種想法在擁有著極強同伴意識的妖精之中可以說是毫無疑問的異端吧。

 在對自己所屬的種族懷有榮耀感的村莊里的人中,只有她懷抱著疑問和厭惡。

 「這麼想過一次之後,就再也停不下來。我像是感到羞愧般離開了出生的故鄉,在村莊外面游蕩……接著便到達了這個歐拉麗。」

 「是偶然嗎?」

 「不是……我听說歐拉麗集結了數不勝數的人,不管是神是人還是精靈,超越了種族的隔閡,任何人都可以去。我想著,在這里的話,我或許能夠找到些什麼……不對,說錯了呢。」

 仿佛在回顧當時的自己一般,琉小姐俯視起自己的手。

 「我想要的,是能相互尊敬的同伴。」

 那是在妖精的文化、妖精的風俗的包圍下被養育成人的她,不被允許得到的東西。

 跟種族或是容姿沒有關系,互相認同對方的人格,互相尊敬,能夠一起歡笑的朋友。

 「滿心期待來訪這個都市的我……卻很快就感到愕然。我仍舊不願向同胞以外的人裸露肌膚,繼續蒙著臉,最後還將向我伸出的手悉打落。」

 深入骨髓的妖精的風俗……依舊陰魂不散地束縛著琉小姐嗎。

 跟在村莊時不同,她無法忍耐因自己的美貌而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無論是『不容許不認可的對象觸踫自己的肌膚』這一妖精的特質,還是終究沒能矯正的習性,都越發地讓她感到痛苦吧。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明明是厭惡村莊才逃出來的,但到了跟村莊不同的外面的世界,我卻驚慌失措,變得動搖,自己創造了拒絕外界的高牆。」

 這就是即便來到了這個歐拉麗,她也沒有將面罩揭下的理由。

 最後還是和村莊里的人沒有區別,還是沒能擺脫妖精的枷鎖。對于這樣的自己,她好像感到非常的失望。

 該不會自己才是那個一直俯視他人的家伙吧?

 本應是對同伴抱有的感情,兜了一個大圈卻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這在她的內心刻上了更深一層的傷痕。

 「我沒能改變。結果,我只能是令人作嘔的妖精的一員。」

 「琉小姐……」

 「不過。」

 瞬間,琉小姐的語氣發生了變化。

 她隨即便走到我的眼前,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⒎。」

 「還是有人願意像這樣拉起我的手,握住我的手的。」

 我正在和琉小姐握手。

 面對著這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折斷的縴細手腕和稍微有些涼涼的柔軟觸感,我轉眼間便滿臉通紅。

 「跟您這是第二次吧。您還記得嗎?」

 「什、什麼!?」

 「有一次因為您的匕首不見了而引起的騷動,就是那個時候發生的。」

 驚恐萬分的我最開始還沒明白她說了些什麼,然而握著的手的觸感卻喚醒了沉睡的記憶。她指的是我的《神之匕首》被變身的莉莉偷走的時候的那件事。

 我清楚地想了起來,那個時候我在慌亂之中就順勢抓住了她拿著匕首的手。

 「那個時候真的是大吃一驚。無論是對突然就握住我的手的您,還是對沒有揮開您的手的我自己。」

 琉小姐露出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像是在使壞一樣的眼神。

 那個時候,就算是被砍了也不能有一句怨言嗎……我到了現在才注意到這個事實。臉依舊紅得發燙,我做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我最初沒有揮開手的人,您是第三個。」

 琉小姐握著我的手這麼說道。

 ——什麼,名字叫琉?很不順口耶,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利昂颁@br />

 第一個人,是邀請自己加入【眷族】的開朗的少女冒險者。

 ——你沒事吧?

 第二個人,是給予逐漸冰冷的自己以溫暖、以歸宿的善良的酒場少女。

 然後,第三個人……。

 「請不要擺出那種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感覺連我也變成笨蛋了不是嗎。」

 「對、對不起!?」

 「開玩笑的……到今天為止,我都一直將您的所作所為看在眼里。在此之上,我明白了您的弱小,您的深情,還有您堅定不移的意志。」

 「琉、小姐……?」

 「克朗尼先生,您很溫柔。」

 感受到眼前的她所散發的氛圍,我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就在此時,天藍色的眼楮一度闔上眼瞼,隨即又徐徐地睜開。

 「您是、值得尊敬的人類。」

 琉小姐笑了。

 原來冷靜肅然的表情溶解,化成了淡淡的笑容。

 她那縴細的眉毛柔和地彎曲著,嬌小的嘴唇綻開了笑顏。

 琉小姐的笑臉就像是清秀的白花一般,看著她,我的臉轉瞬間便一片通紅。

 「……嗚嗚。」

 「克朗尼先生?」

 現在才說雖然有點馬後炮的嫌疑,不過妖精的笑臉果然是很危險的,我以親身體驗驗證了這個說法。

 而且,平常總是擺出一張凜然表情的妖精的笑臉更加的凶惡。明明都找好本命了卻還是被迷得神魂顛倒,那笑臉可謂是能將我這種大蠢蛋剝皮去骨瞬間攻略的,傳家的寶刀。

 妖精這一種族,並不只有靚麗的容顏。

 只允許相中的人看見的,可愛的笑臉。

 將白色的陽光、搖曳在墓地里的花草,還有歪著腦袋的她收入眼中。

 為何妖精在其他種族間人氣那麼高,我好像有點理解了。

 ☆

 「好疼疼疼……臉變形了怎麼辦啊,阿斯菲。」

 「這是您自作自受。」

 第18層已經轉入『夜晚』。

 從設在森林的野營地里偷偷摸摸出來的兩個身影,正是赫爾墨斯和阿斯菲。

 「堂堂神明竟然去偷窺……您不覺得羞恥麼!」

 「在男神之間,偷窺可不是什麼稀罕事喔。」

 在偷窺事件後不知去向的貝爾在晚飯剛要開始前回到了營地。因為他是被神唆使的所以只對他進行了嚴格的警告——他自己也像是快要埋進地下一樣不斷地下跪——而只讓元凶(赫爾墨斯)一個人接受了體罰。

 「……然後呢,這種三更半夜帶我出來,您是想去哪里呢?」

 「這種三更半夜,帶著女人能去的地方,還能有哪里呢?」

 兩人行走在沉浸于黑暗中的大草原上,『瑞維拉之街』的燈火在西方的角落搖曳不定。

 「當然是酒場喔。」

 「可惡!」

 『瑞維拉之街』所擁有的少數酒場的其中一個。

 利用天然洞穴建造而成的店里面鋪著稍微有點髒的絨毯,擺著幾套做工粗糙的椅子和桌子,牆壁上還掛著便攜式的小型魔石燈。牆面的一部分和天花板的一隅還生長著散發蒼藍光芒的水晶。

 在擠滿了冒險者的這家風格獨特的店鋪里,一個男人將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消消火,摩德。」

 「別煩老子!那個小鬼,到底耍了什麼把戲來到這里的……蹬鼻子上臉!」

 「什麼啊,你是嫉妒他麼。」

 看見怒不可遏的摩德,周圍喝酒正酣的冒險者們哄地爆發出一陣笑聲。

 只有被選上的上級冒險者才能到達的『瑞維拉之街』里,能見到的面孔幾乎都是固定不變的,往來這里的時間越長,熟面孔自然也就越多。

 這家酒場的老主顧,雖說所屬派閥不同,但都摩德他們混得挺熟。

 「你們也別跟沒事人一樣啊!?囂張的新人可是升級沒幾天就跑到中層中間區來了啊!這樣一來N年前就已經升級的我們還在這里不就成笑話了嗎!」

 心中還存在著『豐饒的女主人』時的私怨,摩德說出的話目的非常明確。

 在場的他們每個人的心中,對于自己身為歐拉麗內為數不多的上級冒險者,還是存在著很大的自負的。要是這時有個突然冒出來的新人毫不顧慮地就踏入了他們的圈子,他們的內心當然會不平衡。

 要是那個新人還是在一部分的神明之間引起騷動的,那個話題人物『兔子』的話,就更成了不能容忍的事態。

 摩德的一喝之下,酒場頓時鴉雀無聲。

 「竟然還穿著一套火精靈的護布……不治治他老子可咽不下這口氣。」

 將在大街(瑞維拉)上彌足珍貴的酒一飲而盡,摩德吐出了憎恨的怨聲。

 「不過摩德,就算你說要教訓他,具體該怎麼辦呢?那個小鬼可是有【劍姬】陪著啊。」

 「赫爾墨斯那邊,確實……建御雷的那幾個家伙好像也和他混在一起啊。」

 圍著同一張桌子,摩德的兩個跟班擔憂地說道。

 「那家伙都跑到這里來了吧……【小小新秀】不是也挺有兩把刷子的嗎?」

 「別給老子在那里廢話!你們到底幫不幫忙!?」

 听到周圍這群人的指摘,摩德再次怒吼道。

 酒場的冒險者們雖然都皺起了眉頭,他們的眼中卻仍舊閃爍著銳利的光芒。跟摩德一樣,他們的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危險感,仿佛時機一到便會解放佩在腰間的武器。

 「要是把那家伙一個人騙出來的話……」

 貝爾太過顯眼了。

 無論是升級還是進入中層都仿佛是在轉眼間完成的,所有的一切都快過了頭。

 甚至到了像這樣招來上級冒險者反感的程度。

 「喔喔,看一眼就知道,這里還真是熱鬧呀。」

 啪,酒場里的人的眼楮都聚焦在了門口。

 沐浴在視線之中,赫爾墨斯和阿斯菲大大咧咧地走進了店里。

 「……有何貴干,這位神老板。比起來這喝酒,勸你還是快點回地上比較好。」

 「哈哈,恰好听到你們在打歪算盤。情不自禁地就進來了喔。」

 嘶,冒險者的其中一人用身體擋住了酒場的出口。

 既然已經被听到了,就不能把和貝爾一起行動的赫爾墨斯他們放走,酒場的這群人要表達自己的意圖,沒有比這更清楚明白的了。

 最近怎麼老是遇到這種事,阿斯菲站在赫爾墨斯的身後嘆了一口氣。

 「就算你沒說錯,那又怎麼樣?你要憑區區一個隨從阻止我們的計劃嗎?」

 「你在說什麼呀,隨你們喜歡就是。不要介意我,你們繼續講剛才的那個危險話題吧。」

 什麼?摩德有點沒反應過來。

 「我也非常喜歡你們這群無法者喔?畢竟這個下界要都是優等生也太無聊了嘛。」

 將眼楮彎成弓形,赫爾墨斯的笑容從未中斷。

 他的本性——將下界的萬物都視為『娛樂』的神的本性,在此便可見一斑。

 清濁並吞,並非如此,而是清濁並存。

 看著眼前的這個比怪物更加不知底細的存在,摩德在氣勢上被壓制了下來。

 「你們是準備襲擊貝爾君吧?要不然,我把我們今後的行程告訴你們怎麼樣?」

 「……能相信你嗎,神老板?」

 「喂喂,我可是赫爾墨斯喔?我可不會向孩子撒謊。」

 喂摩德,無視掉這種同伴們發出的喊聲,他和神進行著交易。

 「我實在沒法給你們幫忙……不過,對了,如果只是連怪物都能打倒的勇氣的附身符的話,借給你們也沒關系喔。」

 這麼說著,赫爾墨斯便從阿斯菲那里接過某樣道具,展示在摩德的眼前。

 那是個小型的頭盔。就形狀來講不如說更接近帽子。前面還有帽檐向周圍延伸著。

 顏色則是仿佛沉在遙遠地下一般的漆黑。

 「這是……」

 「【萬能者(帕修斯)】制作的魔道具。效果我可以保證喔。」

 摩德咽了一口氣,圍觀的人們也改變了眼色。

 名聲響徹整個歐拉麗的少見魔道具制作者的作品。據說可以產生與『魔法』和『技能』並駕齊驅的威力的,『神秘』的道具。

 「真的要把這個……」

 朝著發出顫抖聲音的摩德,赫爾墨斯「啊啊」地點了點頭。

 「只是,有一個條件。」

 將單手拿著的漆黑頭盔抱到胸前,他猛地睜開了自己細長的眼楮。

 「你們要演一出能讓我享受,覺得有趣的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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