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手術室的燈在陸雲開到達後的兩個小時終於熄滅。

當那盞紅色的燈由亮轉暗，手術室的門從裏頭被打開的時候，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陸雲開情不自禁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醫生，情況怎麼樣？”陸雲開問。

“不會有什麼大事吧？”他又補充。

走出來的醫生看了他一眼：“你是病人的？”

“我是他弟弟。”陸雲開說完之後又想了一下，慢半拍接到，“拜把子的。”

這個形容很奇怪，但作為醫院的急救醫生，他再奇怪的家屬都見過，因此他推了下眼鏡，很淡定地說：“哦，病人情況不算好。因為掉下來的時候碰撞到了腦袋，現在顱內有血塊，先看能不能在短期內清醒，如果能，看恢復情況，需要複健；如果不能，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哈？”陸雲開。

“等等。”

“你開什麼玩笑？？？”

“這怎麼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給我說清楚！——”

他說著說著突然就激動起來了！

但醫生在急救室裏呆了這麼久，早就知道怎麼規避這些激動的家屬，因此他飛快地走開幾步，對最初等待在旁邊看起來還挺冷靜的人說：“來個人先跟我去繳住院費還有聽注意事項，如果你們需要護工的話現在也可以雇傭一個——”

“好的，醫生，我來。”陳良這時候也發現陸雲開的狀態不太對勁，他對一直跟在旁邊但始終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小劉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攔住陸雲開，自己也順勢站在陸雲開和急救醫生中間，免得陸雲開激動起來做出什麼事情。

但這項保險措施其實有些多餘。

因為這個時候，做完手術的江興已經從手術室中被推了出來，陸雲開本來集中在醫生身上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奪走，他一揮就揮開了旁邊上來攔著他的小劉，快走幾步到躺在擔架上的江興身邊，一路跟著醫護人員前進，同時一聲一聲地叫道：“江哥？江哥？江哥？……”

擔架與人從手術醫生和陳良身旁經過。

小劉走上來問：“陳哥……”

“跟上去照顧一下吧。”陳良說。他說話的時候沒有轉頭，還看著遠去的江興和陪在江興身旁的陸雲開，眉頭慢慢皺起，中間漸漸烙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

……宿主……

……宿主請……

……宿主請回應……

[宿主請回應。]

[宿主請回應。]

[宿主請回應。]

[唔……]

[醒了？]0021在人工智慧與聊天模式中自主切換。

[嗯，醒了，我記得我從威亞上掉下來……]江興一邊回憶一邊說。

[唔……]0021也像江興開頭那樣唔了一聲。

[怎麼？]江興問。

[沒怎麼，在感慨你進入主題進入得太快了。]0021淡定說，[一般小說裏的情節，在這裏不是會有短暫失憶嗎？然後被刺激回憶起來，宿主還要順便再崩潰一下。]

[我沒有崩潰真是讓你失望了……]江興說。

0021認真地想了一下：[不，我不失望。]

[嗯……]

0021突然很認真說：[我就是覺得，我的宿主果然具備有登臨巔峰的素質，我會和你一起，看你稱王的。]

江興稍微愣了一下。

他心裏竟然微微感動了一下，那是一種他從來沒有感受過，但知道如何形容——且約略有所感覺和領會的，類似于對家人的感情。

然後他就聽0021說：

[顱內積血壓迫神經，有47.12%的概率導致偏癱，33.89%的概率導致永久性昏迷；肩胛粉碎性骨折，有55.4%的概率留下永久性創傷；肋骨壓迫內臟，但目前已經固定，這邊就忽略不計了；其他多處軟組織挫傷也忽略不計……]

江興冷靜了一下：[我確定還活著？]

0021沒有回答江興的問題，它淡定地繼續：[鑒於系統寄身體宿主受到非自主性的足以影響終極目標的傷情，系統啟動一級預案，幫助宿主進行完全的身體檢修，該檢修將消耗系統現有能量的5%，預計修復宿主過去及現在傷情所需能量為4.7%，剩下的0.3%將作為額外能量，為宿主加強身體基本素質。]

[現在，]0021說，[宿主準備好接受修復了嗎？]

江興睜開了眼睛。

第一眼，他看見的是自己視線正前方的花白的天花板和天花板上的燈。

現在好像是晚上。

這好像是一間單人病房。

周圍挺安靜的，也沒有人。

這和他印象中喧鬧的醫院不太相符。

耳邊聽到的竟然只有空調機製冷的聲音和時鐘的滴答聲。

但空調機雖然在視線的左上角，時鐘卻藏在不知道哪里並沒有叫人發現。

現在幾點鐘了？

有點渴，有點想喝水——

江興稍微動了一下自己的手。

和之前一樣，如臂指使。

他的這只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按著床墊微一用力，病房的門突然就被推開了，走廊的光線爭先恐後的推擠挨擦著推開房門的人，先一步湧進來了，這樣的光線與杵在門口的人正好形成逆光作用，讓江興一時間看不清進來的究竟是誰，當然也來不及閉上眼繼續裝作昏迷。

然後他就聽見站在門口的人用非常驚喜的聲音說：“江哥！你醒了？”

這個聲音……

陸雲開。

江興想。

嗯，應該早點料到的，畢竟他每天晚上都和陸雲開有約，他今天直接進了手術室，和陸雲開一聲招呼不打就失約，陸雲開肯定會找他，接著也肯定就知道了這件事情，然後對方出現在這裏——

江興竟然一點都不意外！

這時候站在門口已經按亮電燈，三步並作兩邊地來到床邊坐下，激動地抓住江興因為要撐起身體而特意伸出被子的手，語速像機關槍一樣地快：“江哥你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說個話什麼的？知道我是誰嗎？肯定知道的吧我是陸雲開！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有點迷糊，你聽我說，你在拍戲的時候從威亞上摔下來了，摔得——有點重，剛剛做完手術，你可能感覺到有點不適，但不要怕，我已經問過手術醫生了，手術醫生說手術十分成功，一切的不適都是暫時的，只要好好配合治療肯定有百分百的痊癒希望，哦醫生嘛當然不能說得這麼肯定要給自己留個餘地了！所以他說是情況樂觀需要好好調理很大程度上能夠恢復得毫無瑕疵！所以我們完全不用擔心！！”

陸雲開一口氣說話，中途都不待換上一口氣的！

而且在說話的中途，他的雙手一直很用力地握著江興的雙手，他的雙眼一直直視著江興的雙眼，不管是從身體上，還是從精神上，陸雲開都像是卯足了力氣似的要將自己身體裏的力量全部傳遞給江興，分毫也不留下來。

就像剛才和0021的對話那樣。

江興感覺自己心臟的某一個地方被人輕輕地撥了那麼一下。

他望著陸雲開，確定對方此刻為自己擔憂、為自己好的心情絕對沒有半分雜質。

他當然很感謝，也很感激。

但問題是——

0021：[問題是你現在實際情況來說，壯得就像一頭牛。]

0021：[而以他的關懷態度，我猜測他至少在前一周內會花費每天的至少三分之一時間陪伴你。]

0021難得頗有興味：[所以現在的重點，就變成，你們要開始巔峰演技對決戰了嗎？]

江興發誓。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陸雲開的巔峰演技對決，會以現在的這種方式，拉開帷幕。

畢竟有點好笑啊……

該死的，一點都不好笑好嗎！？

——————

但不管江興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時間還是在往前推移的，陸雲開過來照顧且“幫助江哥恢復”的念頭也是堅定不移的。

並且不止前一周，也不止每天的三分之一時間，在江興醒來之後，陸雲開幾乎每天從上午八點到晚上九點都來病房裏頭報導。

其頻繁程度不止讓陳良和王君山側目，也已經到了讓經紀人張方從“媽啊老大你現在已經是新科影帝了要注意影響不要被拍到啊”到“算了這麼頻繁的出入肯定會被拍到的吧我還是專注于拿錢買照片吧”的地步了。

但不管外界怎麼想，這一回陸雲開真的是不管烈日驕陽還是颳風下雨，時間一秒一秒都不差，鐵了心似的要從上午八點坐到晚上九點！

其間他花樣百出，一開始江興“傷重”沒有辦法說話，陸雲開就自己嘮叨嘮叨，從上午一直嘮叨到晚上，嘮叨到後來，他都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耳朵，小聲嘀咕說“說得太久腦袋缺氧感覺都有點幻聽了……”

其實要是能開口，江興也真想附和地點頭回話……雖然陸雲開確實會說話，而且能說上一整天話題居然也不帶重複的！但確實吧，哪怕是光光聽著，也替說話的人感覺累得慌而且都出現幻聽了……

等到醒來的第三天，江興終於忍耐不住，“恢復良好”地“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他就看見陸雲開雖然沒有激動得掉下眼淚來，但真正激動得眼睛都亮了。

那一瞬間綻放在他臉上的光芒比窗戶外邊的光線還要耀眼。

他這一刻突然很清晰地理解到陸雲開的名字的含義。

撥雲見日。

陸雲開。

終於有了說話的能力，江興應該很高興的。

但就是某些——

比如生理需求什麼的，按摩肌肉什麼的，簡直變得更難以忍受了……= =

鑒於自己確實身體健康並且實際上能跑能跳絕對壯得像頭牛，江興實在沒法忍受陸雲開幫自己上廁所且幫自己按摩身體的各個部分。

所以在“能夠說話”的那一天，江興就堅決地拒絕了陸雲開這種完全不合情且不合理的要求！

陸雲開對於這個明顯不理解。

他手裏拿著自己燉好的湯煮好的飯菜，準備像前幾天一樣幫助江興按摩。

但江興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不”，連他帶來的飯都堅定地拒絕了！

陸雲開十分地費解，他坐在床邊和江興好聲好氣地說：“為什麼？像前幾天一樣？前幾天不都那麼做了？”

江興：……黑歷史不要提。

陸雲開：“江哥是怕累到我嗎？其實這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哈！我在拍戲的時候比這個累得多了，江哥和我一樣拍戲啊，江哥肯定知道的吧！再說了雖然我一開始考慮過要請護工的，但我認真仔細地打聽過了，這些護工都不怎麼樣，他們只有病人家人在的時候才會照顧病人，等病人家人不在，他們能怎麼偷懶就怎麼偷懶！”

江興：……主要是我確實不需要。

陸雲開又論證說：“而要他們好好幹，我肯定要在一旁看著，到時候他們給江哥你按摩，我照樣在一旁什麼都看到了啊？那還不如我直接來按不是嗎？再說我都按了三天了，現在再換人也沒啥意義吧？”

江興：……我真是……我……竟無法反駁你的邏輯……

此刻的病房裏並不止江興和陸雲開兩個人。

陳良也坐在一旁。

陳良還坐在一旁嗑瓜子。

在江興從清醒到現在，陸雲開一直在江興的病床前陪伴江興，陳良當然也沒有閑著，作為一個明星的經紀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當然，比如說，有關這次事故的原因，劇組對事故的賠償，江興主演與劇組的合約問題等等。

劇組是第一事發地點，劇組的人是第一見證對象。

在事情發生之後的第一時間，劇組的導演和製片人就保護起現場，一邊打電話給江興叫救護車，一邊打電話報警讓員警過來勘察事故。

後來江興被救護車先一步接走，劇組在第二天裏得到了員警的回饋，也剛好過來看江興的情況並且把消息告訴給陳良。

員警那邊鑒定的結果是，已經排除了他人動手腳的可能，主要原因出在設備老化且過度使用的問題上面。

這當然就是劇組全責了。

好在因為是武俠電影，打戲從頭到尾都貫穿全程，因此劇組在簽約的時候給每個藝人都上了一份人身保險，現在賠付的問題就是劇組這邊一些，保險公司那邊一些。

至於主演的問題，鑒於江興確實傷情嚴重，恐怕難以在短時間裏繼續履行身為演員的職務，因此雙方秉持著誠信交流的原則，友好協商之後，由演員一方主動放棄合約退出劇組——沒錯，這次陳良主動提及的。

而同樣秉持著誠信交流原則，在演員主動為劇組排憂解難之後，劇組也主動想到演員的難處，友好地、互惠互信地為演員再次賠付了一筆醫療費以及因公損傷費。

簽好了合同，看著這筆錢當場就打進江興帳戶裏之後，陳良的心氣總算是順了一點兒。

然後他就出現在了江興的病房裏。

畢竟直到此刻，他的手下也有且僅有江興這麼一個王牌而已。

至於其他掛在他名下的那些藝人，陳良說真的，既沒有看到什麼很好的苗子，也真懶得費心打造什麼三年期五年期的偶像。

當然在江興意外出事故的時候，陳良有過那麼一瞬，挺認真地想著自己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到底是不是真正正確的選擇。

但他很快就醒悟過來：不是自己將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而是他就從周圍那麼多個籃子裏就摸出了一個真能孵出天鵝的鵝蛋。

他現在要的又不是錢。

他要的是捧出一個天皇巨星，然後把這個巨星甩到萬寶臉上去。

那麼他的錯誤，就不是在對於江興的重視上，而是在對江興的不夠重視上！

下次拍這種武俠戲爆炸戲總之一切有危險的戲份的時候，看來不能只依賴於劇組。

陳良暗自琢磨著。

要找專家進行特別的現場勘察！

還有保鏢！這個時候說早也不早了，多少不是腕兒的明星都公然帶著保鏢進進出出，沒道理江興不能帶，是吧？

他一邊想著，一邊還萬事不耽擱，從頭到尾聽了陸雲開從正面從反面闡述的標題為《我親自給江哥按摩的重要性》的論文，因為主要問題已經想通，加上江興的恢復確實良好，陳良心頭就有點鬆動，有點說笑的**了。

他一邊吐著瓜子殼，一邊突然插話說：“其實要我說，你也差不多該談個女朋友了。”

江興和陸雲開的目光齊齊轉到陳良身上！

陳良淡定：“你看，你沒有直系親人，真出了個事連個簽字動手術的人都沒有。”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瞟了一眼陸雲開。

陸雲開的眉頭皺起來。

陳良繼續淡定：“你私下談了個女朋友，如果覺得感覺對，沒啥問題了，就直接把結婚證給領了。”

陸雲開的唇角抿直了。

陳良：“……”

陳良：狀態這麼外露，一眼就叫人看穿，真的OK？主要是這低級情商，國際影帝的桂冠到底是怎麼拿到的……

陳良：而我的藝人居然沒有拿到，哼。

陳良再淡定：“這樣以後有個什麼事情，就有一個人理所當然地給你簽字照顧你了，不是很好？”

江興：“……”

江興看著陳良：你在誘導什麼？

江興看著陸雲開：話說回來，你又在思索什麼……

這時候突然的電話聲打破了病房裏幾秒的安靜。

陳良發現是自己手機的鈴聲，就站起來說：“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

他也沒有走遠，就走到單人病房的涼臺上，接了這個沒有顯示名字的陌生電話說：“你好，這裏是輝煌娛樂的陳良。”

“我聽說你手下的藝人江興恢復狀況良好？”

陳良愣了一下：“是。”

“那我聽說他之前的形式很嚴峻，就是生死關頭那種？”那人又說。

陳良再回答：“是，你是？”

那人沒有回答陳良的問題，因為在陳良確定了他的問題之後，他就歡呼說：“太好了！聽到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

陳良：“……”

陳良：“神經病！”

他氣得直接掛斷了電話，從涼臺走回病房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看。

江興注意到了陳良的臉色，他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了？”

陳良皺眉說：“沒事，不知道哪個醫院出來的拿到了我的電話號碼，這不是重點……”

“對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陳良意識到自己只說了一句話。

那麼另外一句話？尤其是這個聲音聽起來怎麼這麼地陌生又熟悉，就好像是他剛剛才聽到過的那樣——

他朝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就看見一個滿頭小捲髮一身非主流而居然長著一張非常嚴肅的臉的一位中年人沖到江興的病床前。

只見他目標準確動作利索的握住江興的一隻完好手，像打量牲口挑選種馬一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江興一回後，口齒清晰言語準確地說：

“聽說你瀕死又恢復良好不日活蹦亂跳的刹那，我也開心地活蹦亂跳了！”

“天啊嚕！你要是去年摔的我可以把今年徐中奇給幹掉了！”

“哼，徐中奇和陸雲開算什麼！你聽我的吧，愛把他們踩地上虐幾回就是幾回！”

江興：“……”

陸雲開：“……”

陳良：“……”

三個人：這蛇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