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琢磨
有了準確的瀕死體驗,就相當於解決拍攝開頭的一個最關鍵的大“鎖”,“鎖”開了,剩下的問題不說迎刃而解,至少也問題不大了。
而大凡某個人一門心思專注某件事情,並且專注得得法的時候,他就一多半有機會進入一種“熟手”的狀態。
這樣的“熟手”狀態放在各行各業都有不同的說法,在演戲這行,通俗來說,就是入戲了。
演員能夠在演戲的途中入戲,對導演來說,那當然是一種特大利好消息,畢竟這就代表著該演員能夠在不給人誇張造作感覺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詮釋出角色的狀態和情感。
而親自上陣體會了瀕死感覺的江興,在日復一日全身心的融入角色之中,就慢慢地有了這樣的狀態。
這是江興第一次不依靠系統,自己摸索、並且感覺到這一層“膜”。
是的,形容沒有錯,就是“這一層的膜”。
這是一種挺奇特地感覺的。
並不是說“入戲”的奇特,而是從“自我”到“他人”這個狀態轉變過程的奇特。
有關於入戲,雖然之前都依靠0021作弊,但實際上的體會是沒有打折扣的,畢竟系統出品絕無次品。
但這種慢慢地摸索,一點一點接近答案的感覺,卻是直接給他最終體驗的0021重來沒有給他模擬出來的東西。
打一個比較簡單的比方。
演戲好比在建一棟樓。
他能通過0021將這棟樓的外觀建造得十分精美惹人喜愛,但撇開華麗的外觀,僅從最基本的內部結構上來看,他依舊存在著挺明顯的問題。
他在這中間有一個斷層。
這個斷層是三樓到四樓的樓梯,也是他摸索並掌握“入戲”這把關鍵鑰匙的契機,更是授人以魚與授人以漁的差別。
而這樣的契機並不只是由他的努力完成的。
他確實親身經歷過很長一段的和《夕陽》中男主角一模一樣的頹唐日子,這是先決條件。
他親自做了瀕死體驗,找出創傷性疼痛,這是內因。
郁客心雖然情商上不靠譜,但確實是一個很有本事很能敏銳發現演員錯誤並糾正演員錯誤的導演,這是外因。
三管齊下,才有了現在這樣的結果。
江興很珍惜這一次機會。
他認認真真地揣摩,認認真真地演,有什麼問題,哪怕是很細微的一點,只要自己心頭存著疑惑,就去找鬱客心解答。
鬱客心也不敝掃自珍——或者說以他的字典裏就從來沒有這四個字。
每一次江興有什麼問題,他不止回復得特別詳細,還要舉一反三地重新列出問題拋回給江興解決。
在這樣仔細研究的態度之下,成果是喜人的,當然消耗也是巨大的。
這時候就又凸顯出鬱客心的場外能力了——這個導演是真的不差錢,不受製片人的制約。要知道像這種動輒投資上千萬的電影,各方面的要求都是比較嚴格的,別的不說,普普通通的導演哪里有那種看到之前拍攝的畫面感覺不對就立刻全部刪了重新開始的底氣?
這邊一個刪除鍵下去,超支就是三百萬打底。
但鬱客心愣是眼也不眨地這麼幹了,而且之後的拍攝裏頭,也是只怕磨得不精細而不怕燒錢,也是這樣,劇組裏的所有成員才敢放開了膽子地在拍攝中挑各種毛病,但凡有一點瑕疵就重來——絕對是在純燒錢的!
說道整個劇組,這邊就不得不再提一下了。
鬱客心對於劇組的管理一向很嚴格——不要說什麼這個管不了——鬱客心是情商問題又不是智商問題,他一手包辦了整個劇組的人員任命與投資,有權有錢,那麼只要想在這個劇組混,所有規矩就全都得聽他的。
這個嚴厲的導演是一回事。
作為主演的江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說郁客心代表著權威,那麼絕對主演的江興就是一面非常鮮明的旗幟。
像這種朝夕相處的大環境,絕大多數人都很難掩飾真實的自己。
畢竟這不是一個小時候兩個小時的會面,甚至不是一天兩天的會面,而是直接一個月打底,三個月不一定打得住的朝夕相處。
習慣一向是人身上最難改變的東西。
在人前的偽裝不說三五個小時,就算三五天不能,三五個月總不能行了吧?
而對於《夕陽》劇組的其他劇組人員來說,反正真是誰接觸誰知道,這零零總總的也有十多二十天了,他們愣是沒有見過江興耍過一點大牌,或者聽到江興對誰提高音量一次。
別的不說,就說上一次感冒,演員感冒了要求休息一個下午或者一天,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江興現在在國內的娛樂圈也很有名氣了,能算個正牌的咖,而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到處串場子走穴那一流。
但人是什麼態度?
什麼都沒說,就好好地演完了自己的戲。
這性格和人品是不是太好太硬了,好得硬得都有點假了啊?
但不管眾人心裏到底怎麼嘀咕,究竟是眼見為實,這樣的作風確實十分地穩健,連帶著其餘眾人肚子裏的花花腸子也跟著安生了下去,畢竟鬱客心是導演兼投資人,這個是老闆先放一邊,但作為劇組的核心人物,也就是員工中的頂尖位置的那一個,特別地以身作則,別人自己掂量了一下地位,又橫向對比了一下彼此的態度,自然而然就默默縮起來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劇組的風氣確實特別的好。
別說亂搞男女關係按排列組合上床,或者私下和外頭的粉絲達成什麼協定把人帶進來這種事情,就是遲到早退,在這個劇組裏也沒人敢這樣做。
整個劇組都以一種很嚴謹很團結的態度在拍攝。
但好壞向來是一個對立面,好的方面以絕對的優勢凸顯,並不是說就沒有壞的方面了。
只不過現在的這種壞並不是那麼急迫,也不是那麼顯眼。
這主要還是在江興身上。
最近拍攝結束之後,江興都會選擇呆在房間裏。
但他在房間裏也沒有幹什麼,就是發呆,偶爾會和0021說話。
現在他就在和0021說話,並且說的正是拍攝的問題。
[……比較特別。]江興說,[像這樣長久地入戲,感覺比較特別。]
[……]這個時候0021只需要聽就好了。
[我的理智挺清楚的,我知道我在拍戲,我在扮演另外一個人。]江興頓了一下,[但那種感覺——那種我身體裏好像重新滋生出一個全新的人的感覺——我的意思是,每一天醒來,我在鏡子中看見我自己,都覺得裏頭的人比昨天更加的陌生。]
[……]0021還是沒有出聲。
對於江興的問題,0021當然知之甚詳。
甚至哪怕是江興自己,也不會一點都不知道。
像這樣子長久地入戲,對於每個演員的心理狀態和自我認知都是一種很嚴峻的考驗。
尤其是像曾亮這樣頹唐的角色,江興要飾演,會入戲,那麼就必然有很長一段的時間是在切實地體驗並且沉浸在一種很糟糕很厭世的情緒裏。
別人碰到這種情緒會想方設法地逃離,但江興現在,卻是一直主動地尋找這樣的情緒。
毫無疑問,這必將給人帶來極大的精神壓力。
再加上拍攝本來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精神和身體的雙重壓力,不是什麼人都能扛得住的,從這一點上,在那些遠離了城市的劇組中,男女演員關係混亂也就不是那麼難以理解了。
……估計這一次拍攝完得病一場吧。
0021想。
就算不病一場,回頭也要找心理醫生好好疏導一下了。
倒是江興,在和0021交流完之後就有點警醒,說:[我剛剛好像陷入曾亮的思維了。]
[正常的。]0021平靜說。
[嗯,我先休息了。]江興也回答,他正要合上眼,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卻突然振了一下,是短信進來的提示音。
江興拿起手機一看,意外地發現短信是來自小陸的——說起來江興和陸雲開都不是很愛發短信的那一批人,自從和江興熟悉以後,陸雲開的短信一般是在沒條件打電話的時候作為增補存在的,所以一般有什麼事,江興都是直接接到對方電話的。
現在江興點開短信一看,又愣了一下。
因為在短信之中,陸雲開告訴江興,他之前去國外和一個導演見了一面,彼此的感官都不錯,現在他剛回來收拾衣服,估計明後天就要再乘飛機飛往國外,而這一飛,就沒有那麼快回來了……
按照道理來說,雙方都是成年人,不管是陸雲開還是江興,都沒有向對方報告自己行蹤的義務。
但有時候感情吧……顯然不能全以理智來分析。
至少就陸雲開現在來說,他是恨不得打電話將自己最近的事□□無巨細地全部告訴江興,再恨不得把江興最近的事情全部事無巨細地給問上一遍。
可惜最後理智還是發揮了作用,所以陸雲開按捺下自己打電話說話的想法,就發了這麼一條隱藏含義複雜的短信。
江興拿著手機看了一會。
陸雲開沒有打電話過來,他撥了電話過去。
大概因為陸雲開才剛剛發完短信、手機還在身旁的緣故,這一通電話很快被接通,然後陸雲開略顯詫異的聲音響起來:“江哥?”
“剛剛你發來短信說要去國外試鏡?”江興問。
“是啊。”陸雲開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本來以為江興最多就回短信給他一點鼓勵——就將試鏡的那個角色的消息詳細地和江興說了。
江興靜靜地聽完,然後他似乎玩笑地提出:“陸皇馬上就出國了,我去給陸皇送行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