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夕陽》的劇組最終因為江興的恢復良好,比預計的一個半月更提前了十天開機。
這並非是因為江興在那個時候已經“徹底痊癒”,而是鬱客心為求逼真,想要讓江興在身體還記憶著疼痛的時候把劇中主角發生意外事故在醫院裏承受病痛折磨的那一段戲份給拍掉。
當然這畢竟不是簽約的時候就在合同裏頭規定好的,所以在生出這樣的想法的時候,鬱客心還是徵求了江興本人的意見以及專業醫生的意見。
從客觀實際來說,江興真的是壯得像頭牛也早就在一個月的住院過程中閑得長毛了,因此在鬱客心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就算陳良並不特別願意,他也難得地一意孤行地同意了。
至於主治醫生那邊……
主治醫生也其實對江興的恢復速度挺驚訝的。
當然他倒是不驚訝江興會醒過來——這種設計到腦部的損傷,哪怕世界最頂尖的腦科醫生也不可能對自己的所有病例都打報票說這個能好那個不能好。
歸根到底,醫生治的是病,不是命。
所以江興能夠醒來,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這就是很樂觀的結果了。
但從江興醒來到一個月多一點就恢復得七七八八繼續拍戲的地步……
這個好像就有點……略快了吧?
當然那要說真的非常快找不出第二個,那也是不至於的。現在社會上那麼多從五樓從七樓甚至從十多樓掉到一樓卻沒有生命危險甚至連骨折這樣的傷勢都沒有的新聞又怎麼說?
真要說的話,後者才比較奇跡吧?
所以這主治醫生將江興在這一個月中的恢復情況對比了一下,又在他出院前給他做了一個比較完善的檢查,得出了結論之後,就客觀地說:“如果是躺在床上拍戲不劇烈動作,也不過分勞累,那是沒有問題的。不過骨裂與骨折的地方雖然恢復良好,但還是需要一段時間地再恢復再生長,你在拍戲途中如果感覺到疼痛,不要硬撐,立刻停下來休養,要是發生了二次傷害,就麻煩了。”
江興虛心接受,堅決不改。
當然這個主治醫生就不知道了,他完成了自己的本職任務後,見旁邊已經有人幫江興去辦出院手續了,就退到一旁站著。
醫院的醫生都忙,江興作為一個普通的藝人在這邊也是沒有什麼特殊的。因此主治醫生過去每次來也就是把事情處理完了就直接走了。現在站在一旁等著還是頭一回。
陳良略有奇怪,問:“廖醫生還有什麼事情嗎?”
主治醫生姓廖。他聽見經紀人詢問,目光卻朝江興看去,同時輕輕咳了一聲,從自己的白大褂裏掏啊掏,掏啊掏,竟然掏出一張A4海報,說:“江老師,我家裏的小丫頭是你的粉絲,你看能不能給簽個名?”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廖醫生還挺不好意思的。
但這對於江興來說其實是一件挺平常的事情。
他這時候已經能夠從病床上站起來自由活動了,因此自己接過海報就在桌子上簽了名,然後順便問:“想要我寫什麼祝福語嗎?”
“祝學習進步!”廖醫生一聽很高興。
江興在自己的簽名上方又寫了這一行字,最後還心血來潮地畫了個簡易的笑臉。
然後才把海報還給廖醫生。
至於廖醫生的女兒晚上把海報上的簽名和祝福給PO到圍脖上,還因為上面那行額外的祝福和之前大家都沒有看到過的笑臉小小紅了一把,這就是後話了。
這個時候,《夕陽》劇組正式開機。
江興也已經置身於新的片場。
在正式開始拍攝的那一瞬間,0021突然在江興腦海中開口:[說起來,這次我已經幫你挽救身體上的危機了。]
江興一怔,心想聽這話音……
0021說:[那麼乾脆這一次就把共情系統給鎖定了吧!我覺得這個主意棒棒噠,我們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吧,江哥你說呢?]
江興:[………………你是不是被病毒黑了系統。]
0021:[呵呵。]
江興艱難地:[………………我們還能不能做朋友了?]
0021:[呵呵呵。]
系統的決定顯然不會改變,等江興躺倒在攝影棚裏的手術床上的時候,他已經接受了“《夕陽》劇組沒有共情系統可用只能靠自己”的設定。
按道理來說,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江興都拍過了許多戲進進出出了無數劇組,拍得好不好是一回事,但拍戲上的所有事情,他應該都已經完全習慣了。
但是這一次仿佛又有些不一樣。
多也好少也好,從重生到現在,江興總是在每一部戲裏接到了來自0021的幫助,或許是演技上的,或許是精神上的。
這是第一次,0021明確地表示,在這接下來的一整部戲裏頭,系統都不會再給他額外的幫助。
撇開那些插科打諢的調侃,江興很清楚的意識到,這是0021在主動、有意識地削弱自己對於他的影響力,同時也讓他更加獨立,更加信賴自己。
所有人的目標都是不變的。
0021在這個時候做出這個選擇的唯一理由,就是現在的他已經有了足夠的應付這個劇組的實力。
他明確的知道著這一點。
但當他獨自躺在手術床上,進入拍攝狀態的時候,依舊感覺到一種不知從何而起的忐忑。
就好像在這重生的四年之間,他已經習慣了0021,也已經確實開始從各方面依賴著0021。
這當然不是一個好現象。
但系統總是這樣嚴謹而科學的。
它早已發現,早已有應對措施。
《夕陽》劇組開始拍攝的第一場戲,是青少年冠軍曾亮平躺在手術臺上,在無影燈的照射下,由穿著手術服的醫生做手術的一幕。
這一幕的要求很簡單,就只是像個屍體一樣躺在手術臺上就夠了。
江興的基礎和能力擺在那裏,又沒有類似於考前綜合症的毛病,因此哪怕他心裏再因為0021的話而忐忑,這一幕還是順順利利的開拍,順順利利的通過。
接下來的第二場,那就是曾亮醒來,得知自己因為快速飆車出車禍,導致全身多處骨折,情況嚴重到在手術搶救途中一度瀕臨死亡;而等他終於戰勝痛苦從昏迷中掙扎著醒過來之後,他還得知了一個噩耗:他的左腿因為被夾在擋板與座椅之間,嚴重骨折,就算是按照最樂觀的恢復情況來推算,恐怕也會留下不能長久奔跑的後遺症。
這邊必須要提及,在這個劇本之中,曾亮是一位少年體育天才,他在小學的時候就被學校的體育教練教練發掘,一路從校長跑隊到市長跑隊再到省長跑隊,全部過關斬將,鋒芒無人可以匹敵。
在他獲得青奧會冠軍的時候,他的教練甚至直接斷言,只要等年齡足夠,奧運冠軍並不是什麼不可想像的事情。
可惜一切都在曾亮十八歲生日的那天晚上結束了。
和所有如流星般崛起又如流星般消逝的少年天才一樣。
制約著他們的永遠不是專業上的天賦,而是每個人都應該有的自控力。
在十八歲生日這一天,曾亮為慶祝自己的成年,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開車。
寬容一點來講,這當然可以說是每個人都會犯的錯誤。
但是這個錯誤讓曾亮把車子開到了路基上重重地撞上了一棵大樹,立在路邊的樹沒有折斷,但車子毀了,曾亮的腿也毀了。
在手術結束之後,他還沒有從手術的傷痛中緩過神來,他已經從人人看好的少年天才變成無人問津的殘疾人。
他一文不名。
且沒有其餘謀生手段。
第二場戲的重點是在要江興表現出所飾演角色的骨折的疼痛和驟然得知噩耗的不可置信上。
骨折的疼痛其實不是關鍵的問題,因為哪怕這一次江興沒有真正感覺到什麼疼痛,但如果把時間往回溯一段,他又不是沒有從威亞上掉下來粉碎性骨折過……那個時候,他可沒有0021這種終極作弊器。
但就算有這樣的經歷,拍攝也不會這麼順利的……
因為……
幾張用訂書釘釘在一起的劇本飛過片場砸在場景中躺在病床上翻滾的江興身上。
鬱客心在電腦椅旁怒駡:“傻逼,白癡,自然點,自然點!滾個屁,你以為你是一頭可愛的小香豬正在泥漿中歡快地翻滾嗎!?重來!”
重新拍攝。
劇本被場務人員撿起來畢恭畢敬地交還給鬱客心。
江興重新躺在病床上。
開拍板敲響,片場內靜音。
江興重新躺在床上。既然導演覺得剛才那樣的表演太過激烈不自然,這一回他就換了一種自然一些的方式,他不再像個剛剛突然被奪走了所有東西的少年一樣因疼痛和不可接受而大吼大叫,他開始發呆,從聽到聽到自己的教練在說他的腿的問題的時候,就一直在發呆。
那當然不是普通人注意力不集中的發呆。
而是更能叫人感覺到力度的一種面部表情,這樣的表情做出來,至少旁邊飾演他教練的演員看見了,多少有被感染到,口中的臺詞都因此而稍緩了一下。
但是劇本第二次飛過上空砸在江興身上!
鬱客心暴跳如雷:“滾犢子!你傷的是腿又不是腦袋,裝什麼智障病人!重新給我開始,開始!”
和鬱客心合作過的演員吧,其實都挺煩鬱客心這種說不到三句話必然潑婦駡街的狀態。
年輕點的女演員如果參加郁客心的電影,那十成裏至少有九成是要在拍攝中被罵哭的。
至於男藝人嘛……
這從飾演教練的那個男演員身上就可以看出來了,哪怕劇本飛來的主體不是自己,他在旁邊也不由側了一□子,暗暗捏了一把僥倖的汗水。
江興倒是比較淡定的。
他不淡定不行啊,現在拍攝才剛開始呢…………
江興再次開始。
他開始努力回想自己當時從威亞上掉下來,粉碎性骨折時候的感覺——那樣的疼痛——時間簡直太久了——總之——
他躺下去。
疼痛慢慢的,一點一點滋生起來。
不是那種可以碰觸到的,而像是從骨頭縫裏的骨髓那邊,憑空生出來,又疼又癢,讓人心情無端煩躁,恨不得能用力地敲下去——
江興開始表現出煩躁來。
那樣的煩躁讓他像一條青蟲,時不時在床上就動彈一下。
這樣的動彈恰恰好就是在坐在旁邊的教練每一次斷句的時候。
每當他的教練說到了一個間歇,他就忍不住在床上探出手去,摸自己身上各個被布條纏緊的地方。
吊著的胳膊。
裹了紗布的腦袋。
還有那個打了厚厚石膏的大腿。
他並不只在意自己的腿,但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腿了。
“好!就是這樣!”郁客心在場邊果斷說話!
接著在他一下子沖進了佈置好的現場,愛憐地撫摸了一下江興裹著紗布的腦袋,溫柔說:“寶貝我就知道你能行,就是像這樣,記住要調動你體內小宇宙的能量~”
江興:“……”
劇組:“……”
接著鬱客心果斷一轉身,連五分鐘的休息時間都冷酷的剝削了,說:“繼續下一場戲,馬上開始!”
大家只能繼續淡定的開始新的場景。
江興也得繼續淡定地被各種怒駡各種丟劇本。
在這樣一整個的淡定之中,0021也很淡定。
再大牌的演員,在拍攝的時候也不可能不NG;同一個劇本同一個場景,在同等級的導演那邊,也許這個可以過那個不給過,這些都是正常的。這不是審美力度的問題,是各人的偏好和習慣以及想法問題。
而這些東西是全沒有標準答案的。
現在只是磨合階段。
在藝術的殿堂裏,沒有所謂的最好。
但在職業的生涯中,卻有一個第一。
兩者並不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