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共鳴
……陸雲開在前面朝我揮手?
……陸天皇在探我的班?
江興呆站在船上想了半天,最後也確信只有一句話還能夠表達自己此刻複雜的心情了:
#這畫面太美我真的不敢想……#
但再不敢想的畫面此刻江興也正面對著,因為陸雲開已經走上來沖著江興豎了大拇指,稱讚道:“江哥演得真好!”
江興很複雜地看了一眼對方。
陸雲開茫然,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特意摸了一把臉:“嗯?怎麼了?”
“沒什麼。”江興頓了頓,“就是感覺非常的——高興。”
“嗯?嗯?”陸雲開更茫然了……
江興顯然不可能詳細說明自己為什麼是這個態度,所以他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帶著陸雲開一邊往休息區走去,一邊閒聊著。
因為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陸雲開提到了自己的母親,所以這一次江興也額外問了問這件事情。
陸雲開笑道:“還行啊,最近我嘗了嘗我媽的手藝——”他突然停下來。
“嗯?”
陸雲開想了想:“公平地來說,還沒有江哥你的好……”
江興撲哧一笑:“謝謝誇獎。”
“這種有點惆悵的感覺究竟是怎麼了。”陸雲開自己吐了個槽說。
這不是重點,兩個人很快就把話題給帶了過去,又說起別的事情,比如演戲啊,經紀人啊,粉絲啊什麼的,然後在距離休息處還剩下一步路的時候,陸雲開所在的劇組突然過來了一個工作人員,他也不說話,只沖著陸雲開笑笑,朝某個方向指了一下。
嗯?這什麼意思?
陸雲開有點納悶地順著工作人員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提著東西站在自己的劇組週邊。
站在那裏的顯然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
她穿著鵝黃色的上衣和雙色百褶裙子,頭髮綁成馬尾,臉上架著一副大大的墨鏡,只露出一點鼻樑和尖巧的下巴。
江興是和陸雲開站在一起的。兩個劇組這一天因為要取同一個景,所以距離特別近,陸雲開劇組的週邊差不多也就是江興劇組的週邊,現在江興一眼看過去,當然也看見了這個人影。
大家都是成年的男人,也沒什麼不懂的,他沖陸雲開揶揄道:“妹子來給你送午飯來啦?”
“嘿嘿嘿!”陸雲開得意地笑,“感覺怎麼樣?”
江興剛剛已經打量過了,現在公平說:“我覺得挺好的,看上去很嫺靜文雅。”
“叫薛盈!”陸雲開炫耀臉。
這炫耀的神態,簡直特別像是公孔雀在面對母孔雀時,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的驕傲!
江興忍不住笑了一下,內心覺得原本只在電影螢幕上出現的偶像實在是越來越可愛了。
他再和陸雲開隨口聊了兩句,就催人去接妹子——讓特意來探班的女朋友在外頭一個人等著可不好。
陸雲開顯然也是這樣覺得的。
他爽快地和江興道了別,之後就逕自走向薛盈。接著兩個人會和,在劇組外頭腦袋湊著腦袋說了一會話,很快相伴著一起離開。
意料之外的人物離開了,江興也就再按著自己的步調行動:他拿出之前帶好的飯盒,湊到王安身旁坐下來,一面吃一面和王安討論蘇式這個人物,試圖從交談之中再尋找出一些能夠用以突破共情空間的靈感。
但或許是因為這一部劇的導演和主演都比較隨和好說話的緣故,在江興和王安坐下說話沒有多久,本來兩三個人的小桌子就被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圍滿了,這些人很快加入江興和王安說的話題之中,大家你說一句我說一句,江興在一旁聽到了後來,還真找到了一些小靈感。
他試著在空閒的時候將這些小靈感堆砌起來,又將所有的有關於共情空間的設定補充完善:
第一:蘇式當然是一個很有生活情趣很有智慧的人。他有時候像仙人一樣灑脫,但哪怕是仙人,在談戀愛的時候也是會臉紅的。
第二:蘇仙人是活在人群中的,所以他擁有‘活人的氣息’,所以他嬉笑怒駡,其實特別鮮活。
第三:開啟共情空間片段世界的答案並不唯一。
第四:經過實驗發現,在劇本世界並非現實世界的時候,環境的百分比權重會降低,也就是說,片段的開啟將更多地依賴於對角色本身的解讀。
自從拿到劇本之後,江興始終在一層一層地分析故事及故事中的人物,除了演戲之外的時間,可以說基本都被他投放在這裏了。
這個劇本是以蘇氏為藍本的。
蘇氏在歷史上是有公斷的。
但出於收視率的考量,劇本有一部分的再演繹的成分,背景被弱化,蘇式的機智與輕鬆的人格魅力和生活態度都得到了更大的體現,而那在顛沛流離之中因為飽經苦難而生的愁緒則被基本剔除。
但一個圓形人物之所以是圓形的,正意味著這個人物是多面的。
電視中主要展示的那一面已經被定下來了沒有錯,我不能去破壞這個基調,我要做的,是對這個基調的完善,是讓這個基調從單薄變得厚重。
江興偶爾會用比在紙上寫下零散的一些自由自己看得懂的東西。
闊達、機智——70%
狂放——7%
愁苦——7%
百無禁忌——3%
堅守道義——風骨。
一邊寫的同時,他一邊謹慎地私下訓練著,然後去挑戰共情片段。
嗯……可想而知,失敗的多,成功的少。
再說得具體一點,是失敗了17次,成功了2次。
如果我再成功一次,也就是成功了3次,那麼成功率就會從第一個劇本的11.11%變成17.65%。
對於自己並未在原地踏步,江興表示很欣慰。
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最後剩下的劇本片段上。
這個片段是電視劇三分之二時候的劇情。
蘇式第二次被奸人陷害,再次由京城外派到地方,而且還是派去窮鄉僻壤,做芝麻綠豆大小的官職。
早有朋友在詔書下達之前暗中把消息傳遞給蘇式,意圖讓蘇式能夠先行活動一番。
蘇式接到這番消息,卻只將其扣於手中,並未有所反應。直到數日後在宮宴之上,蘇式面對朝中各個黨派之人,依舊言笑無忌,混若無事。
此宮宴之後,他果然接到貶官出京一旨,也不過是一笑置之,收拾東西往那前方而去。
江興沒有急著挑戰這個片段世界。
他回想著自己最近收集到的資料。
那些蘇式的和其他同樣在歷史上流芳百世的詩人的詩與詞,那些在封建社會卻不畏皇權而敢於堅持公義堅持真理的先輩。
除死生之外無餘事。
這本已是常人難以到達的境界。
但其上還有一個置生死於度外。
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為了更崇高的目標以及理想,為了我所堅持的,那是無形無質,輕若鴻毛,而又重逾泰山的。
——我追隨它,我崇拜它,我為願它獻出我所有的包括我僅此一次的生命!
我不能回到過去,見證所謂的風骨如何。
江興想。
他進入了共情空間。
黑色的空間,發光的思考球。
他將手按在球上,他想:
但我可以翻閱資料,可以追憶,可以想像。
我能將那種迷人的、只有萬物之靈長能夠擁有的東西、再次按圖索驥,一塊一塊,拼合回來。
難以形容江興此刻構想的是什麼。
如果要江興自己來說,他此刻的腦海完全被一道模糊的如同古代寫意畫那樣的圖案所佔據了,他像是陷入其中一樣,除了這幅畫之外,就再也沒有太多的精神和心力去構想其他東西,他甚至在一閃念間覺得自己要失敗了,但是下一刻——
機械的女音說:“恭喜宿主,片段世界建設成功,片段世界解鎖,宿主已開啟《蘇式傳》第二十片段世界。”
江興睜開眼睛。
在這一閉眼一睜眼的時間裏,他已經成為了另一個人。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唱作念打,每有古典;他嬉笑怒駡,皆成文章。
他居於廟堂之高,敢於直言犯上;身處江湖之遠,亦不改灑脫。
因心有所想,故行有所度。
他少年成名風光無兩,可天地置換也只在一夕之間。
並非無有徘徊,無有質疑,無有妥協之意。
但看山、看水、看人世與廟堂,還是得了一顆我的心,有了一束我的念。
他大笑飲盡杯中酒,呼朋引伴走那南山路。
竹杖芒鞋輕勝馬。
且歌且行,且去也!
《蘇式傳》從開機開始,不知不覺已經有好幾個月了。
這一天也和其他時候沒有太多的區別。
從早上八點開始,王安就坐在導演椅上盯著拍攝工作了。
或許是因為天氣好的緣故,今天的拍攝也特別的順利。
王安抓緊將一些比較次要的戲份在上午時候全都處理掉,接著就開始準備蘇式離京這算是比較有衝擊性的一幕。
蘇式再次離開京城的這天天空下著毛毛細雨。
灑水車已經在一旁準備好,有細細的水線自空中飄灑下來。
江興的妝容和衣服都經過了再三的檢查。
他站在亭中,與前來送自己的三五好友喝那踐行酒。
青花的瓷,白玉的杯。
濁黃的酒湯被名士一飲進肚。
喝酒的人愜意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環目四顧,臉上的笑容與周圍之人的愁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提議行酒令。
他提起衣擺,放浪形骸地靠躺在八角亭的長席上,衣袖被高高地挽起,拳頭每出必叫一人罰上一杯。
酒過三巡,便有人來催。
他自長席上起身,抻個懶腰,隨手拿起一旁的斗笠戴上。
這一步邁入雨中。
這一步走向前方。
他大步前行,開闊中帶著散漫,散漫裏又是悠然。
他就這樣輕巧地步入雨中,又從雨簾裏,不沾塵與土,再走了出來。
片場的這一處不知什麼時候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直到開拍板“啪”地一聲敲響,周圍的人才仿佛如夢初醒,從有些悶的胸膛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王安低頭反復看著自己的拍攝畫面。
他旁邊站著因為正巧沒事而又溜過來的陸雲開。
陸雲開唇角帶著笑容。
他也像很多人一樣,從有些悶的胸口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但和那些人不太一樣的是,他還感覺到了一種興奮。
像是血液微微沸騰。
像是因為看見了對方的表演,而突然迫切地想要自己上前,同樣成為主角,同樣——投入最多的感情,引動最多的感情地——在鏡頭之前,去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