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努力

頹廢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在聽孫銳說完那句話之後，江興已經恢復平靜。

“謝謝老師們。”說道這裏，他頓一下，誠懇地看著孫銳詢問道，“孫導能告訴我哪里差了一口氣嗎？”

被導演確定了不行還會這樣問的明星並不多。孫銳的興致倒是稍微提了一下，他說：“你拍的第一部戲是在《蜀國傳奇》中飾演吳飛吧？”

“是。”這些公司交上去的資料都有，江興很快回答。

“接下去是還沒有上市的《無字經》中飾演同樣的反派舒百川？”孫銳又問。

“沒錯。”

“我和張導交情不錯，張導有向我提到你，你無字經中角色我也看過了，總體來說，進步很大，演技也算比較老練了。”孫銳說道這裏稍微沉吟一下，“但是……”

兩個人的對話只是寥寥幾句，但聽到這裏，江興的心態真正徹底平復下來。

他現在還只是一個不知道幾線的小明星，真正有點戲份的角色還是《蜀國傳奇》中的反派殺手，而哪怕以他自己現在的眼光來看，這個殺手演的也和木頭人沒多少差別。孫銳知道他演過的戲不奇怪，真正看過他演過的戲，哪怕是因為張志安導演提過，也讓人十足驚訝了。

——孫銳這個鬼才導演，在以創新大膽式的拍攝和用人而聞名業界的時候，私下做過的努力，絕對不比任何人少。

意識這一點之後，江興本該覺得更苦澀，但他的心情不止完全平靜，還在這時候忽然放鬆起來，就像是心頭的重石被挪開了，他站姿中的緊繃已經消失，臉上甚至帶著一點兒輕微的笑容，雙目直視著孫銳，等待孫銳替自己解惑。

“——但是不夠有特色。”孫銳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說，“你用生活上的痞氣和工作上的嚴謹做個對比，想要把人物的形象立體起來，這個想法不錯。可是你本身的氣質實際來說，並不太適合這種造型。當然形象這種東西可以通過後期的服裝和化妝來重新塑造，但我還是那句話，不夠有特色，我需要的不是一個差不多還可以的演員，是一個讓人看上一眼就記住的主演。”

他說道這裏，忽然換了個話頭：“這樣吧，第一場戲，如果這不是演戲，是你自己在現實中遇到，你會怎麼做？”

這是一次新的即興考驗。

如果是我自己碰見了，我會怎麼做？

江興微一沉吟，還是走到了剛才的位置坐下。

他的背脊放鬆地靠在椅子上，左手掌心向上微抬，右手比左手還高一些，正捏著什麼靜立片刻，而後將其自右向左翻。

同一時間，江興還在思索，並且很快從孫銳剛才的話語中找到了一個陷阱。

孫銳說“如果是你這樣的個性，你會怎麼做？”，乍一聽上去，像是在問如果江興自己碰見了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但孫銳的實際意圖並不是這樣，或者說，不止是這樣。

首先不管孫銳怎麼考，總在一個‘考’的範圍裏，也就是說，這個‘考’，依託的還是電視劇，是今天眾人坐在這裏的主題。

假設江興自己在現實中遇到，他並不會做出多少讓人眼前一亮的反應，他能夠平淡而輕而易舉地把事情解決掉——因為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就是一件隨時都可能發生的，十分平淡的事情。

但現在他們演的是電視劇，電視外的觀眾並不會喜歡看到一個毫無趣味毫無波瀾的情節。

他只有把自己的個性，結合孫銳要求的“青春性”、“趣味性”，才是孫銳所真正想要看到的表演。

理清楚了思路，江興開始之後的表演。

他仿佛坐在了一間咖啡廳裏。咖啡廳的環境很不錯，人不多，彼此間用一個一個座位隔開，保持了互相的隱私，悠揚的鋼琴樂曲從掛在牆角的音箱中播放出來，帶給人寧靜的享受。

餘馳喝了一杯服務員送上來的檸檬水，透明的水杯隱隱綽綽地映出他的面孔。

來相親的另一個人好像遲到了，他看了一眼手機螢幕上的時間，隨手擱下了手中的書，將手機放到指尖，以食指為圓心，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

直到高跟鞋踏踏的聲音在餘馳耳邊響起。

人來了。

餘馳從座位上站起來，帶著禮貌的微笑，和對方握手，寒暄。

兩人重新坐下，餘馳叫來服務員，將功能表推給對方，但對方乾脆俐落地拒絕了，就和餘馳一樣，桌子上只有一杯寡淡的檸檬水。

對方的第一個話題的開頭就是餘馳的職業。

總是忍不住分神的餘馳這時才算將注意力真正集中在對方身上，但他臉上流露出很複雜的表情來。

他從小就致力於當醫生，是醫學院的高材生，在畢業被分配之後，本來打算一展所長，但是醫院裏的情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對方對於他的職業越說越過分。

餘馳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他伸手捏住了杯子，手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接著，他忽然聽見一個關鍵性的句子，他幾乎立刻就露出了被侮辱的神色，他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目光銳利，神色嚴厲地沖著對面坐在位置上的人說——

“你真的知道什麼是醫生嗎？”

“如果我讓你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醫生，你敢不敢向被你侮辱的醫生們道歉？”

眾人的耳朵裏似乎都聽見了這一句話，還有一個人脫口而出：“表演不准用道具也不准說話……”

他的話被兩聲清脆的巴掌聲給打斷了。

就站在最前邊的孫銳舉起雙手，有力而短促地拍了兩下：“最後這個表情做得很不錯！很到位！這種表演就是能直入觀眾內心的表演——你不用說上一句話，觀眾就感覺到了你想要說什麼！”他頓了一下，又道，“過來說說，你最後做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在想什麼？”

江興連著深吸幾口氣才從自己營造的氣氛中緩過來，他說：“就是道歉……設定中女方看不起男方的職業，但男方以自己的職業為豪，並且恰巧這個時候是男方對現狀與想像的不同而心生疑慮的時候，男方最後的反應這麼激烈，並不只是因為自己自豪的東西被別人冒犯，更還有一些想要堅定自己信念的意味在裏頭，所以我認為，我所表演的這個情節如果有臺詞的話，應該是男方要女方為她所偏見的事物道歉。”

孫銳聽到這裏總算點了點頭。

接著他走上前，拍了拍江興的肩膀，對已經重新站好的江興說：“就是這樣，你還年輕，再磨一磨，把演技中太成熟定式的部分磨去，再把靈光給磨一點出來。”

江興謙虛說：“謝謝孫導。”

孫銳不接話，回頭說：“叫下一個進來。”

這句話說出來，就是試鏡要繼續的意思了。

江興識趣地不再停留，轉而自房間內離開。在出來的時候，外頭還剩下的幾個演員以探究的目光掃視著江興，在平均五分鐘的進入時間裏，他已經在裏頭停留了三倍於這個數字的時間了。

江興沒有理會這些人，他快步走到電梯裏，從五樓來到一樓，在出了一樓電梯的時候，他已經播出了自己經紀人陳文玉的電話：“喂，陳姐是嗎？我今天去試鏡了……嗯，沒有通過……謝謝，我會努力的。我打電話來是想問陳姐，公司能不能搞到孫導最近的行動日程？不要私密的，要公開一點的。”

電話那頭的陳文玉對江興的這個要求有點驚訝，但她很快說：“我知道了，公開的不太難，我試試看找給你。”

“謝謝。”江興道謝之後就掛了電話，然後再在手裏中翻找半天，翻出一個自己幾乎沒有用到的號碼，“喂？是天明嗎？我是江興……只是一個小明星而已。我有些事想找你，晚上有空嗎？對的，一起吃個飯吧，同學也好久沒聊了……好的，晚上見。”

兩通電話一共就花了五分鐘不到的時間，江興已經把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他離開了酒店，夏天的熱浪迎面撲來，他往前走著，在經過十字路口要過馬路的時候卻又突然停下來，回身看著背後的酒店。

藏在江興腦海裏的0021忽然出聲：[你剛才不是問我共情系統的功能嗎？]

[嗯？]江興愣了一下。

[我記得你們這裏也有那種教人學知識的視頻和教程吧？共情系統其實就是一個三維的直觀的教程，在我們未來，它的別名就是《手把手教你學XX》。但不管做什麼學什麼，肯定都需要有一個進步的階段，而《夢想成真輔助系統》絕對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最成功的系統。其實這世界上大多數的知道都不難，只看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去學——而你確實想要去學，《夢想成真系統》也能把演技中無形的部分化作知識教導給你——]0021難得地不帶喘氣地長篇大論說了一串話，這串話說完之後，它對著江興下了最後的定論，[所以你完全不需要心急，慢慢來，你肯定會成功的，任何一個能夠獲得《夢想成真輔助系統》的宿主都應該成功！]

[……十分感謝。]江興說道。

0021敏感地發現江興的口吻帶著點忍俊不禁的笑意。

江興接著就說：[不過你不需要太擔心，我其實沒有怎麼被打擊到……怎麼說呢？你看剛才房間裏所有人的模樣，除了孫銳之外，其他人都對我挺滿意的，孫銳導演也不是完全看不上我的表演，只是他還想找一個完全符合他內心的演員。而他現在顯然沒有還找到，否則不會有之後的指導。這就是我的機會。這部戲的選角還遠遠不到絕望的時候。]

[還有，說來說去，不管這次的機會再怎麼難得，如果真的失敗了，那也就只是一次失敗而已，機會是難得，但得不到就不算屬於我的機會，我不會太過於耿耿於懷的。如果這一點都看不透，我早就不知道從天臺上往下跳過幾回了。]江興調侃說。

0021：[……]它問，[那你回頭看酒店幹什麼？]

[我看的是酒店背後的醫院。]江興回答它，[趁著現在孫銳還沒找到心目中的人選，我深入瞭解一下孫銳拍攝的題材，再琢磨琢磨這個角色，纏纏孫銳，誰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呢？]

0021：[……]

剛剛完成一部電視劇，休息了兩天的江興的時間又變得忙碌而緊湊起來。

從陳文玉手中拿到孫銳最近比較公開的行程，再通過自己的以前做醫生的同學比較深入地瞭解了醫院的流程和一些內/幕，最後江興還真每天帶著對醫療體系的問題，對孫銳新戲的想法去找孫銳。

這種在外頭等人並且不能惹煩對方還要討好對方，絕對是一個技術活。

而就江興的瞭解，孫銳這個導演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說實話，這樣子做到底有沒有效果會不會成功，江興自己也沒有底。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切實地在這個角色上下工夫，是真正拿著瞭解後，思考後的問題去詢問孫銳，而不是如同無賴一般地糾纏孫銳。

這個被無數目光所聚焦的圈子裏幾乎沒有秘密。

江興追著孫銳到處跑的消息不過幾天就在圈子裏暗暗傳遞，也不知道有多少同行在暗中笑話江興，話題傳來傳去，越傳越難聽，要不是江興和孫銳都從來沒有傳過同性的新聞，從外表上看，性向也特別的堅/挺，早就有人把潛規則掛在嘴邊了。

這一下子就是半個月的時間，在江興努力著自己角色的時候，陸雲開已經簽約了眾星，並且因為一些各方面的作用力，得到了業界一位有名導演的欣賞，幾乎可以確定要參加一部大型古裝電視劇的主演。

這個時候，有關江興的留言也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他一開始根本不相信，還覺得挺可笑的，真想把這事情當作笑話分享給江興聽，好在電話撥通之前陸雲開的經紀人出現，陸雲開隨口將八卦和經紀人說了，得到經紀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他？這件事情是真的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