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碗
從朱盟辦公室出來的第二天,謝英姿無限萎靡收拾家當,准備搬回了編輯辦公室。這一次,也是周鳴跑過來幫她搬箱子。空蕩蕩的記者辦公室裡,只有暖氣無聲吹拂,溫暖了一室。她坐在窗台上,無限惆悵地望遠方天邊的暗紅夕陽。
霉運當頭,就連眼睛也中了邪似的,圓溜溜的太陽怎麼瞧著瞧著就成了煞星的白臉了?英姿越想越晦氣,使勁得搓了搓眼睛。奶奶的,斗爭還未開始,她謝英姿就提前瘋魔了。
在一旁的周鳴頗為體貼得幫著上下拾掇。只是初進門的那一刻,香腸嘴開啟,嬉笑著對她沖口一句,“英姿姐,那根雞腿邪門,那只雞肯定在自己大腿上下過咒。呵呵呵。”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她剛掄起拳頭要把這小子揍成雞腿樣,腦子還算機靈的他瞅到她攥緊的拳頭,連聲討饒,識相包下所有活,一副奴隸樣。
跳下窗台,英姿屈起手臂,左三圈右三圈,之後左一個旋風腿,右一個旋風腿。在她四肢並用的鬧騰下,空氣嘩嘩得流動,就連拉拉桌上小盆景的嫩綠葉子也微微顫動著,周鳴瞧這風起雲湧的架勢,香腸嘴微張,之後低著頭手腳更加勤快。心裡嘟囔著,雷達姐程序錯亂了。
蹲出一個馬步,雙手合十,英姿閉上雙眼做禪狀,假如頭上再套個野草叢生的假發,活似女魔頭瘋癲出關。輕呼出口氣,女魔緩緩開口,“周鳴,找亮妹打聽朱盟底細。”小奴隸周鳴聽話得點點頭。
古人教育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古人斗過多少妖孽?見識大世面後得出的至理名言,那可都是字字帶血,字字珠璣。
回憶起朱盟詭異冷漠的俊臉,英姿隱隱直覺,那就是一張妖怪的臉,自己以後日子不好過。世上最悲慘的事莫過於,敲鑼打鼓得當眾逃跑,沒跑出幾步,卻要灰溜溜得趁月黑無人時再自己送上門受虐,擠出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胸口上還掛著塊牌子供人參觀,“我是小丑,我是小丑,我是小丑……誰能比我更丑。”
心情煩躁,粗魯得一口飲盡杯中開水,抹了把唇邊的水滴。涼水下肚,她丹鳳眼射出一道光,茅塞頓開,心口的濃濃怨氣也倏然散開。
輸給了嬌滴滴的美人花,那老娘索性丑到底,斗不過你這白面妖怪,惡心死你也成啊。
謝英姿的人生就是這樣,八個字概括,過分樂觀,過分沖動。她用過分樂觀收拾過分沖動釀出的殘局,殘局一收,被壓抑的過分沖動又沖出雲霄,給她帶來另一個殘局,然後過分樂觀繼續閃亮登場,充當擦屁股的消防員。所以謝英姿的美妙人生裡,永遠沒有消停安靜的時候。她總是起火撲火的人生裡,最不缺的就是激情和鬧騰。
“英姿姐,我們走吧。”周鳴收拾好她那堆東西,招呼她走人。
“哦。”她揣著杯子,無限眷戀得走到門口回頭。差點想擠出兩滴老淚來,這記者辦公室是多麼好的地方啊,仙氣繚繞,都是愛罵人的知己,都有顆沸騰的正氣之心。而今,她卻要無限蒼涼得再次奔向那個有妖怪,有狐狸精,有A片狂的鬼地方。
人生啊,你是存心想我純白的小心肝染黑,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想到又要回到編輯辦公室,天天堆出皮笑肉不笑的鬼樣,英姿沮喪得歎了口氣。轉頭看到周鳴一臉關心得看著自己,欣慰得上前沉默得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交會中,自有一番濃情暖意。幸好,還有個小奴隸陪著自己。
隔天,謝英姿果真成了報裡的焦點人物。餐廳裡,洗手間裡,男人女人們湊到一塊,都嗤笑中途叛逃的謝英姿,被總編三兩下揪回了編輯辦公室,准備好好調教她如何啃好雞腿。
不過雞腿血案主角謝英姿,早就在早晨出門前為自己准備了張厚臉皮,嘻嘻哈哈得跟不懷好意的葉佩佩,劉蘭打過招呼後,對於她倆血唇時不時噴出的譏笑,左耳進右耳出,笑笑擋了回去,該過濾時一點都不含糊,倒是沒有受刺激得腦溢血的跡象。話說回來,那朱盟都不怕被別人指著鼻子罵小氣,她光明磊落的好青年謝英姿怕什麼。
眼見自己的名字成了出現頻率最高的那個,英姿站在無人的洗手間,聳聳肩,對著替她抱不平的拉拉開口道,“拉拉,看在大家精神生活貧乏的份上,我就當自己做了貢獻了。沒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可是,英姿姐,其實待在編輯辦公室也也挺好的,總編雖然嚴肅正經了點,可是養眼啊。認真的男人最迷人了。”拉拉花癡小眼飄出一顆顆紅色花心,引得英姿一陣搖頭。
瞪著眼睛戳了戳拉拉的腦袋,力道大得能在她腦門上戳出個洞來,“朽木,你這個被朽木塞滿腦子的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犯賤下地獄受虐是不是?人家認真關你屁事,人家是對著大胸美女認真。這你都沒看出來?”叉著腰做潑婦狀,“拉拉,你要聽姐姐的話,姐姐我今天就費點口水給你提升一下智商。對男人流口水沒錯,姐姐我看到美男,流的口水比你還多。”小心肝激情澎湃,英姿繼續教育,“但是你給我記著,千萬不能對資本家流口水,他那張白花花的臉皮是誘餌,專門吸引腦子長屁股上的女人,心甘情願給他賣命……”激情無比的講著,她心裡嘀咕著,這中文系教授父母怎麼基因突變成這樣,生了這麼個滿腦夢幻的小笨蛋。
身高一米七二的她,最後圓睜著眼睛,居高臨下的瞪著一米六零的拉拉,母雞般的語重心長,“拉拉,剛才那都是姐姐我這幾年總結下來的玉女心經,血的教訓,平常不外傳。沒事多讀書少看男人,聽到了沒?”
女皇壓倒性氣焰徹底震懾了小拉拉,拉拉聽話得點點頭。隨即小眼瞄了瞄四周,側耳鬼鬼祟祟得聽了半響,小聲對英姿說,“英姿姐,我這有亮妹的第一手消息,關於總編的,聽不聽?”
英姿抱肩站在一旁好笑得瞥一眼傻丫頭。擺明了架勢要講八卦給自己聽,故弄什麼玄虛。慵懶得挑挑眉,“天天總編,總編,煩不煩。”
被潑了盆冷水的拉拉如焉了的小花朵,被女俠徹底踐踏在腳底下,表情有些受傷。女俠於心不忍,也不看她,“說吧,說吧。不聽白不聽,聽了也白聽。”
再度復活的八卦女迫不及待得湊到英姿耳邊,“亮妹說,總編挺有來頭,她瞧見他和我們董事長在食堂包廂裡吃飯,董事長還叫他小盟來著呢。”
聽此,英姿的第一反應就是,“怎麼亮妹把魔爪都伸向那了,干美編還真委屈她了。”仔細一回味剛才拉拉的話,不對,有問題。“小盟?亮妹沒聽錯?”
“亮妹拍著胸,跟我說她確確實實聽到了。”
英姿瞇起眼睛,左手撫摸著下巴做沉思狀,大腦奔騰著。假如亮妹說的真的屬實的話,那事情就蹊蹺了。
太陽鳥董事長孫佳芝,五十多歲的優雅女性,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因為保養得體,舉手投足間滿是職業女性的成熟自信,更了不得的是,她眼睛雪亮,擅於提拔精英,做事又果斷愛創新,倒是把太陽鳥經營的穩穩當當,穩居傳媒界老大,太陽鳥旗下有報業,雜志,網站,為消費者提供這個時代最需要的東西信息。
這太陽鳥是孫佳芝娘家產業,她丈夫是個畫匠,聽說從不過問老婆的工作。兩人育有一女,叫孟筱然,20出頭的樣子,據亮妹的情報,承襲了父親的浪漫基因,跳舞畫畫無一不精,俺英姿的話說,就是文藝得一塌糊塗。
現在女中豪傑孫佳芝親熱得叫朱盟“小盟,”英姿只覺得雞皮疙瘩抖落了一地,做嘔吐狀,“小盟?我還盟盟呢。”她朝天翻了翻白眼。
“英姿姐,我看,總編和董事長關系非常,你說是不是?”拉拉也做沉思狀,那顆笨腦袋也學著英姿奔騰起來。
英姿腦中閃現無數個“關系”,黑暗中劃過一絲閃電,雙目放光,紅唇微啟。難道,難道,難道小白臉被老徐娘包了不成?
“英姿姐,你怎麼了?”看見英姿突然抽風的樣子,拉拉拽著她的衣角緊張得問。
“呃……呃……沒什麼。”英姿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失態,“想不起來中午吃什麼了。”
“……反正沒吃雞腿。”拉拉不要命的小聲嘟囔,扯到英姿的痛腳,她嘴角抽了抽。利落的揮揮手,“走了走了,下次讓亮妹提升下八卦的質量。”其實心裡對這個八卦還是十分滿意的。
跟小媳婦似的回到辦公室,朱盟正拿著文件囑咐關嚴些什麼,銳利狹長的眼睛落到她臉上,可以說,絕無善意。低沉嗓音在鴉雀無聲的辦公室響起,是鐵釘釘的震攝。英姿乖乖的坐回位置上做奮發向上努力工作狀,盼著牢頭快滾回自己的辦公室。
醇厚聲音消失,英姿豎著耳朵,側耳聽了幾秒,沒動靜。無比沖動出場,壯大膽子賊頭賊腦得抬起頭,不料,那廂,朱盟正守株待兔般的等著她自投羅網,看著她的眼神越發銳利,嚴肅的俊臉仿佛結了霜。
英姿被他盯得發毛,正想低下頭來的時候,朱盟再度開口,卻是沖著她,“謝小姐,請你來我的辦公室一趟。”說完,又向關嚴交代了幾句,優雅轉身進了辦公室。
在場眾人都看出朱盟臉帶寒氣,劉蘭難得的同情起可憐的英姿,踩著高跟鞋登登登得走到英姿面前,登得傻雞英姿心煩意亂,她招誰惹誰了。劉蘭的圓臉倒是沒了往日的促狹捉弄,老處女塗得粉白的臉讓英姿想起皺巴巴的白紙,怎麼撫平還是皺,“英姿,去吧,這滋味我們都有過,沒事,死不了。”說完,登登登扭著屁股出了辦公室。
老處女難得菩薩一回,不料毒舌慣了,說出的體己話也有些辣味,嗆得英姿楞坐在椅子上好一會。
結果,還是在眾人的目送下敲了那扇地獄之門,門內有個白臉撒旦等著她,英姿哀歎了一聲,她的心肝也不是鐵打的呀。
進了門,朱盟正在忙碌,邊打電話,邊翻閱著文件,西裝革履的樣子,坐在整片落地窗的光影中,一副偽精英架勢。沉默示意英姿坐下,他也打完了電話。雙手交疊看著英姿,惹得微笑的英姿差點笑抽筋。
“謝小姐,很高興你重新回到編輯辦公室。”
“呵呵,總編,我原來以為搬回記者辦公室,效率肯定提高,沒想到還是您老眼睛尖,發現我在編輯辦公室才能發揮最大效率,呵呵,多虧總編提拔。能跟總編在一起並肩工作真是我無上的光榮。”沒一句是真心話。
“謝小姐,我不老。”
拍馬屁拍昏頭的英姿一聽,楞了兩秒,差點想扇自己十個巴掌。上任老總編在的時候,她天天追著老頭拍馬屁,一口一個“您老”,哄得老頭天天對她露出春天般肥胖的微笑。興許是在老總編手下混得太順溜,間接使她的虛榮心膨脹,再加上她潛意識裡一直認為老板都應是老家伙,才釀就了第一次見朱盟的慘劇。
“呵呵,總編,你瞧我這張笨嘴,總編年輕有為,玉樹臨風,青年才……”
“好了,謝小姐,我叫你來不是來聽這個的。”朱盟灼亮的黑眼珠一直盯著謝英姿的一舉一動,聽她拍著拙劣的馬屁,心裡只覺得好笑。
“謝小姐,請你告訴我剛才去了哪裡?”
英姿手心出汗,糟了,被拉拉害死了,剛才在洗手間裡呆了快二十分鍾。“我這剛采訪完那食物中毒的案子。”她試圖轉移朱盟注意力,暗示自己還是在積極得干活的。
“你一個小時前就回來了。”朱盟不是容易被忽悠的老總編,冷漠得點出她刻意忽略的事實。
“呃……總編,我剛……剛去了趟洗手間,有問題嗎?”很好很好,她確定以及肯定,面前這個文質彬彬的偽君子,因為一根雞腿,徹底盯上自己了。她在明,他在暗,形勢不妙。
“如果我的表沒走錯的話,謝小姐,我確定你去了洗手間二十五分鍾。”
“呵呵,總編表很漂亮,真有品味……”某人被朱盟手上看起來十分名貴的手表金光閃昏了頭,顧左右而言其他,奔騰大腦已經死機,她卻妄圖靠張嘴皮子逃過一劫
“謝小姐。”朱盟醇厚聲音揚高了一度,警告意味十足。
英姿的心肝也顫了顫,寒風真是蕭瑟寒人。雙手握緊,認命吧。“這個總編,我確實在洗手間呆得久了點,你不知道……我便秘。”老娘惡心死你。
佯裝無辜得盯著對面的朱盟,不出所料得看見他沉默了下來,似乎已經被便秘的她給震懾到了。雙手放在膝蓋上得意得交疊,對付這種雅痞,除了猥瑣就是猥瑣,沒錯了。
“謝小姐,你又缺鈣,又便秘,希望你保養好身體,這樣才能更好的工作。”朱盟終於開口。“好了,你出去工作吧。”
以猥瑣下了一城的謝英姿屁顛屁顛的離開總編辦公室,剛想打開門的時候,背後的資本家朱盟冷不丁來了一句,“謝小姐,我認識一個醫生,很擅長治便秘,我可以介紹給你。”
英姿楞了一楞,回頭看背後的朱盟,惶然發現,籠罩在和熙陽光中的他,漂亮的眼睛有一抹狡詐的光一閃而逝。
她奔騰的大腦終於發現,這賤男有一雙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