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最終成行的還是四人,這一點合了瞿白的心意,而成行的方式卻又讓瞿白陡然生出幾分鬱悶,他成了胡夜的一個大包袱,伏在胡夜的背上和大家一起行動。雖然瞿白先前在屋子裡表態時,端的是無比壓人的氣勢,和執拗陪伴的溫情,但論起實踐能力,只能扼腕功力不足。
四人中,三大妖獸移形幻影潛伏,無一不會,只有他因為尚未修進金丹期的緣故,各種高妙的神通,想學而心有餘力不足。
最後,只能變為胡夜隨身攜帶的大型包袱。
先不說急速潛行的四人中,胡夜臉上是何等的無奈包容的笑意,瞿白臉上又是如何的黑鍋煞神表情,只一前一後隱匿在兩人身邊的青軒和止牧,二人臉上要笑不笑故作謹嚴的表情,已然足夠瞿白在心底給二人狠狠記上一筆了。
秋後算賬什麼的,他做起來從來就不會有什麼心理壓力,甚至可以說,是得心應手。
飛速移動身形的青軒和止牧齊刷刷在心頭掠過一陣惡寒,正待互相傳聲詢問時,胡夜忽然一個手勢,幾人齊齊止住身形,然後就地落下,順便機靈地為自己施下幾道隱匿身形的術法。
瞿白靜靜地伏在胡夜背上,幾乎是胡夜打出暫停行路的手勢的瞬間,他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是以,整個降落的過程,他十分識趣地一聲不吭,並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已經是個包袱,起碼要做個自覺而不拖累的包袱。
降落的地點是離H市尚有一段路程的一處郊外,靠著一座不高不愛的山丘,平日裡陽光燦爛時,也算是一個週末自駕游的好去處,但這個“好”字一定是不包括此時此刻的。
因為此時此刻正有一夥人拼在一起械鬥,周圍雖然設下陣法和禁制,但佈陣人的功力顯然差了點,或者說,陣法的結構太過兒戲了點,最多只能算是一種障眼法,讓功力不足的人一時蒙騙,看不透本原罷了,但對胡夜這樣級別的妖獸是幾乎形同虛設。
而瞿白則是個例外,他本就是從佈陣煉陣走上的修真之路,再加之他手中極為詳盡,並伴有升級式的各種陣法實務,自然也讓他一眼就看破了這小小的障眼陣法。
陣法佈置的範圍倒不算大,而一夥人湊在裡面也確實是在械鬥,一群修者各自保持著三五丈距離,然後喚出自身寶器或飛劍,伴隨著修煉功法和寶器飛劍中的屬性,激烈的碰撞在半空中,鬥得天邊五光十色斑斕飛舞,六彩琉璃幾番輪轉。
誰要是在這種情況下跟瞿白說,這不是械鬥,他一定跟他急。雖然對陣中的人有一對一,一對二,更有三五人鬥成一團的,但瞿白倒是一眼分出這是兩幫人在械鬥。
其中一部分全部穿著款式相同的“制服”,且人多勢重,出擊或回應都是有條不紊,一看就知道是有組織有紀律,並有領導者的英明坐鎮指揮的,而另一部分落入下風的,則混亂的多,雖有一兩人的實力壓過眾人,但終究招架不住周圍同伴一一被俘後,分流出來集中對付他們的敵人。
“大哥!”胡止牧在胡夜的指點下,已然看透障眼陣法,似乎只瞄了戰場一眼,臉上表情就轉換成了些許瞿白看不懂的急切。
胡夜將背後的瞿白一個巧勁翻轉到自己胸前,低頭將視線對上瞿白的,“是中和堂的人在和我族人士纏鬥,我們需要出手相助,你環住我的腰,別出聲。”
瞿白抿了抿唇,雖然心中一股窩囊感油然而生,但卻終究存有理智,知道孰輕孰重,便帶著些許鬱悶地點頭。
胡夜輕笑,蹭了蹭他的額頭,“好乖,回去給你獎勵。”
瞿白連白眼都懶得給這個惡趣味突生的妖獸,只逕自環住對方的腰,將自己置身在對方懷中,手肘狠狠撞在對方腹部,毫不意外地被一道柔軟的力量給化解了——這個妖獸,從來不吃虧,尤其是這種力量宣示方面的,似乎無時無刻都在準備著,同時也向瞿白昭顯自己力量的強大。
胡夜對著青軒和止牧揮揮手,兩人就像劍一樣衝進了陣法中。胡夜自己則在旁為兩人掠陣,瞿白雙手環住胡夜的腰,視線則透過胡夜的肩膀一眼不錯地觀察著場中的局勢。
這一看,除了驚歎外,就只剩一陣後怕,青軒和止牧在他面前,一向保持著一種下對上的服從和恭敬,雖說,瞿白一直在心中稱呼二人為他家男人的拖油瓶小弟,不事生產的兩個二貨,但實際上,多年相處,早已讓瞿白不再介懷這二人的身份,讓他知道,青軒就是青軒,胡止牧就是胡止牧。不是拖油瓶,也不是妖。
而今天,在真真切切地見識到單憑他們兩人的加入,就完全破開妖族一開始落於下風的局面後,瞿白的心田才無端湧過一絲複雜的情感,沒有絕對壓倒性的力量,是絕不可能做到的,而這兩人輕鬆地就做到了。
也許是因為中和堂的人覺得局勢已經被他們控制了而一時大意,也許是對陣的雙方中,妖族實力本身就不強悍,中和堂的只是人多勢眾,才有了開始的壓倒性優勢,但不管怎麼說,瞿白都在這一刻意識到,一直被他當成是家養哈士奇的兩隻,其實是北方的雪狼。
這兩個願意對他表示親近和服從的妖,並不是天生就要如此的,也不是沒有實力站在他頭頂的。他們的服從,現在看來,大部分是源於習慣和情感的趨向,而最初,卻是來自……胡夜。
想到這裡,他不禁仰臉想去看看胡夜,意外地收納進眼底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胡夜。
胡夜單手扣著瞿白的腰,腳下飛快地在青軒和止牧兩人身邊飛掠,臉上是瞿白從未見過的,排除掉懶散後的一種威嚴和認真,雙唇緊緊抿著,只剩一條細線,眉頭輕輕地蹙著,更突顯了劍眉的形狀。
深邃的眼窩裡流淌著一種讓人暈眩的光彩,刀削一般的五官,褐色的皮膚,再加上他身後飄動的長長馬尾,不合時宜地,瞿白突然就有了一種腹部打結口乾舌燥的感覺,這個男人性感得讓他的心為他急速地鼓動著著迷著,以至於他都忘記移開視線了。
一時間,瞿白有些想不通這個要樣貌有樣貌,要實力有實力,要追捧者有追捧者的妖獸,為什麼會看上他這個性格並不那麼討喜的人。
“看什麼?”忽然,胡夜低頭,潭水一般深沉的眼神撞進了瞿白的瞳孔中。
“想你看上我什麼……”瞿白下意識回道。
“!”胡夜顯然怔了一下,而後很快反應過來,腳下步伐不停的情況下,俯下腦袋對著瞿白耳尖吹了口氣,調戲似的回道:“因為你足夠誘人,讓我欲罷不能。”
瞿白斜眼睨他,“禽獸。”
“謝謝誇讚。”胡夜勾起嘴角笑著接話,轉而又將注意力投遞到場上爭鬥的兩方去了。
青軒和止牧的加入讓形勢急速逆轉不說,一眾本來很散落並沒有核心的妖,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尚有行動能力,全部不約而同地圍聚到青軒和胡止牧身邊,雖然依舊沒有人給出明確指導,但一眾人幾乎像在幾個呼吸間就達成了共識一般,全部以青軒和胡止牧為中心點,集中力量朝中和堂的人發出攻勢。
幾個衝擊後,中和堂一邊立刻潰不成軍,領頭的一個小鬍子眼中黑珠轉了兩轉,當機立斷地放出一道黃色的煙霧。
煙霧立刻以驚人的趨勢瀰漫了整個陣法內的空間,瞿白也在一瞬間失去視覺,眼前瀰漫的煙霧具有強烈的刺激性,糊上眼球時就是一陣劇烈的刺痛感,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但很快,他察覺到自己似乎在做無用功。
一時間,他只覺得黃色的煙霧似乎在順著毛孔往身體裡鑽,這股煙霧顯然已經不是武俠小說裡常說的毒霧級別了,能藥倒一群修真者的毒霧,顯然也是出自修真者的手法。瞿白只能憑本能環住胡夜的腰,同時也察覺一直移動身形的胡夜也微微停頓了一瞬間,將他往懷裡帶了帶,保護得更嚴實之後,又是一陣急速飛馳。
瞿白僅餘雙耳能聽到身旁忽然湧起大風,呼呼作響,並能清晰地感受到護住自己的胡夜正在擺動自己的袖襟。
也許只有十幾秒,也許過了有十多分鐘,等瞿白終於發現能夠自主呼吸,並且沒有了那種怪異物體想順著毛孔浸入他身體的感覺後,他開始急劇喘息,並快速眨眼,用淚水強制洗涮眼眶裡殘留的毒霧。
與此同時,他看到之前還人群集聚的空地上,忽然只剩下了妖族和他們,不,瞿白視線下移,地上還跪著一個唇瓣上方緒著兩撇可笑的小鬍子的男人。
“我勸爾等莫要多事,我可是中和堂的主事,此乃我門中秘事,爾等貿然參合已有冒犯,我輩不願多起爭執,決議離去,爾等卻半途將我虜來,我中和堂必難善了。”小鬍子男人一邊汗流浹背地想靠一己之力站起身來,幾番試量發現不過是在做無用功後,立刻跪著擺出人上人的姿態出口訓斥。
瞿白在眨著眼一邊流淚一邊拿胡夜的衣襟抹淚的同時,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跪在那邊,再加之聽了對方一段半文半白的話語,思緒更是糊塗了幾分,只根據本能,反射性地接話道:“這是人嗎?會說人話不?”
頓時一陣低低的哄笑聲從胡夜身後傳來,連胡夜都輕笑著對瞿白搖頭,像是沒轍的樣子。
“你、你、你!”小鬍子眼睛頓時瞪得如同銅鈴,滿眼不可思議地看向瞿白,並以心視再次巡視了一遍瞿白的功力,確信他只看到了一個普通人後,心底怒火就如火山一般,毫無顧忌地噴湧而出,“你一個凡人可知你冒犯了誰?你可知你已犯下滔天大罪?你以為你幫了一群什麼人?善人嗎?……”
“不就是妖嘛。”瞿白終於恢復視力和所有感官,對上地上說得唾沫橫飛的小鬍子滿不在乎的接口,讓小鬍子滿腹怒語戛然而止。
看著小鬍子一臉的驚愕和不知所措,瞿白眼中掠過一股快意,想想對方先前的舉動,根本不顧任何生靈的生死,逕直拋下黃色毒霧人,然後帶著自己門人遁逸,跑得同時,還不忘將他們以及俘獲的幾個妖都帶上,貪婪、狠戾、狡詐可想而知。
想了想,瞿白復而又加了一句,“我也是妖。”
一語出,不止小鬍子,連胡夜身後也傳來一陣騷動。
瞿白越過胡夜的肩頭看去,發現除了青軒和胡止牧外,一眾妖族人士全部退居在胡夜身後三丈處坐地療傷,先前的哄笑聲顯然發自他們,而不用說,這一陣騷動聲也是如此。
“不可能!你是人!”小鬍子驀而打聲叫道。
“你確定?”瞿白挑眉,悄悄默念了幾句術語,然後順勢指著胡夜和青軒他們問道,“那你說說他們是人是妖?”
小鬍子驚疑不定的再次探視了一次,先前那一次,在被胡夜捕獲,並帶回陣法中的一剎那,雖然心頭驚駭莫名,但終究能爬到主事人的位置,心理素質怎麼也不算低,幾乎是第一時間,他就探視起胡夜的功力。
同時也探視了青軒和胡止牧以及瞿白的,而除了瞿白是個沒有任何功力,只是根骨上乘的人類外,另三人的功力他一點也沒探出來,同時,也沒有發現三人身上有妖族功法的特徵,便想當然地將四人全部歸結為人類,是以,才有了先前的一番厥詞,就是想以勢壓人,讓對方意識到自己站錯了排才好。
但現在……
小鬍子的視線只在青軒和胡止牧身上逡巡了一圈後,臉色就已經變成了一種慘白,汗水陡然變成了雨水一般,浸濕了他的臉,他勉力將視線定格在胡夜身上後,猛地,一口鮮血噴出,慘白的面色化為一種死寂的灰白,口中只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瞿白輕緩地勾起嘴角,他自然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不可能。
小鬍子先前獲取的訊息全部是在三個妖獸隱匿自己妖氣和妖力的情況下探得的,自匆忙撤離H市後,瞿白一直將胡夜一族難以隱匿自己氣息,並不斷被人修尋得蹤跡圖惹是非的狀況放在心裡。
而既然他所修得的功法有讓人難測他深淺和隱匿氣息的功效,難保青元總綱中不會有其他的技巧來完成這一點。
等到在N市安定下來後,除了照料兩個小崽子,修煉自身功法,以及不斷鞏固他們老巢的防禦能力和安穩程度外,他所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在整個青元總綱中尋找能幫助胡夜隱匿氣息的方法。
幾番探究,雖然最後沒有找到直接的方法,但經過他對自身功法的一些潛要推斷,再加之隱匿氣息的陣法的基本運作原理和佈陣咒語,瞿白也終於是研製出了一套能幫助妖族隱匿氣息的小秘法。
但終究和他自己的功法本源有所差異,這個小秘法的施法人必須是他人,不能自己隨意施展。
之後的幾年,為了能更好的驅使幾個妖獸為自己和自己的宅子工作,他幾乎每天都會在幾人身上施上這樣的小秘法,以便於三個妖獸可以隨意地出現在俗世,而不用擔憂會被突然出現或者隱藏在人群中的人修發現,圖惹一身麻煩。
也正是這樣,小鬍子在一開始根本沒有探到真實的訊息,也更沒有想過世間會有這樣的秘法,畢竟,自末法時代以後,人妖對峙下,只要人類有心並特意奔著一個對像去,人類對妖類的氣息和力量辨別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錯誤,除非妖族利用本身的特性直接藏起了整個行蹤,使得人類壓根沒有發現妖族,不然兩廂對峙時,是不可能有錯判的。
也正是這一點讓他們在人與妖的爭戰中,一直立於一個有利的地位。
曾經一度,他們自己都覺得,這是天道的一種指引,妖必須誠服於人之下,為人所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