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凜冽刺骨的寒風緊湊而“嗖嗖”地呼嘯著,漫山遍野的雪片如鵝毛一般蕭蕭而下。遠處是常年積雪直插入雲霄的白色尖峰,近處是被雪覆蓋住的各種冰窟窿和怪桀嶙峋的岩石,一個不甚,不是掉落無底深洞,便是腳下打滑摔倒到到岩石尖上,被直直地扎個對穿。
但就在這白茫茫一片中,卻有兩個黑點在其中慢慢地挪動著,走近了看,才發現,這是兩個人。
兩人雖行進速度非常慢,但卻並不顯得吃力,一點也不像是受到環境限制而如此的,反倒更像是有意放慢了步子在走動,每走一步還會四處遠望感知,像在找尋什麼一樣。
若真有人能在此時處於這座被當地人稱作十月死亡山的巴顏卡斯山上,一定不難發現,這兩人不但動作悠閒,就連那一身裝扮,也和那些冒險登山者相差太遠。
不說保暖性能,就是那兩人中矮個子那個披著的黑色毛皮大氅適不適合在雪山中行進就是個大問題,尤其還是在十月下旬這樣惡劣的天氣裡。
最終,他們還是帶著瞿白出來尋找古神說得那樣東西了,胡夜帶著瞿白在這一片搜索,而青軒和胡止牧則在另外一片搜索。
“能感覺到嗎?”胡夜頓足,再次將瞿白身上的黑色大氅給他緊了緊。
瞿白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搖搖頭,伸手出來握住對方給自己整理大氅的手,“我不冷。”
雖然他的功力比之這個妖獸相差甚遠,但是在這種環境中保持體溫的恆定對他來說還不是難事,再加上對方給自己罩上的這件大氅,這呼嘯的寒風和大雪在他眼中也就是遮蔽了點視線,不過,他們在此間行走靠得也不是眼睛。
胡夜抽出手,摸了摸瞿白的手心,雖然沒有很冰,但是也談不上暖和,他們還不知道要在這片大山裡轉悠多久,瞿白功力畢竟有限,即使帶了靈植隨時補充靈力,但是長時間調動身體靈力也不是什麼好受的事情。
胡夜不由自主地皺眉,抬頭看了看茫茫一片毫無新意與變化的雪山,他們已經在這一區域轉悠了半個月了。
“不知道兩個小崽子怎麼樣了?只要不出門,家中還有那個沒毛的古神,不管人修那麼怎麼動作,應該不會有事,就是不知道秦懷能不能震住他們……”家中防禦在古神的三言兩語指導下,外圍的防禦陣無形中升了不知多少等級,雖然依舊是拍馬難及幻星大陣的規模,但是比喚醒大陣勝在處處殺機,他們外圍的防禦陣可沒有幻星大陣那麼好說話,闖不過的人還能被傳送出去,他們最近的佈陣新理念是:擅入者死!
胡夜收回視線眼底帶笑地掃了他一眼,“瞿語分得出輕重的,最多只作弄一番秦懷。”
是的,只有瞿語,而不是兩隻小崽子,大事不能指望瞿言那個小嬌氣包。不過,一群小蘿蔔頭再加上秦懷,一個能分清輕重的瞿語已經夠了。
“今天就到這兒?”胡夜慢慢將瞿白抱在懷中,想將他帶到他在附近找到的山洞中休息。
瞿白環顧了一圈四周,又向後依靠在胡夜懷中,仰臉看向他,“氣息很近了,但是就是摸不準在哪裡,要不再往前找一會兒吧?”
瞿白只有一個,為了加快搜索速度,他們和青軒止牧兵分兩路尋找,雖然做出這個決定的是胡夜,但是瞿白卻知道,這只是為了安他的心,讓他覺得人力分散了,不需要太過逼著自己。
但實際,自出了宅院一路向西以來,直到半個月前來到此山腳下,瞿白才真正領悟了古神所說的意思。
那樣東西,確實只有他能感受到。
那是一種毛茸茸的像被什麼毛團撞了一下心口的感覺,一瞬間,瞿白就被這種感受給吸引了,他心中又一種強烈的渴望,想去將這個撞了他心口的毛團給找出來。
再問過同行的胡夜三人都沒有這種感觸時,瞿白才明白,四個人中只有他能感受到那個毛團的存在。
越往大山裡走,那個毛團給他的感觸越明顯,但是在這天地幾乎是一個色調的雪山中,僅憑心中那種毛毛的觸動感,找起來還是太困難了。
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要找的到底是什麼,沒有目標,只憑感覺,還只有瞿白一人能感受到,自然而然地,在尋覓的過程中,瞿白承擔了越來越重的擔子。
現下,青軒和胡止牧再另一片雪域中毫無目的的找尋著,但實際上,瞿白心中卻十分清楚,他們那邊的進程應該比自己這裡更艱難,只有他這裡先搜索一圈,沒有收穫後趕到青軒他們那邊幫忙,否則,青軒他們即便是找到了那樣東西,也只會硬生生錯過。
所以,瞿白不能放任自己去休息。
胡夜伸手摸進大氅中,順勢捏了捏瞿白的手心,搖了搖頭,堅定地道:“不行,你需要休整一下了。”手心的熱度已經不能恆溫了,瞿白的功力要到底限了。
瞿白心中默默歎氣,暗自腹誹:就知道你的詢問不過做做樣子,哪次真的聽了我的。
想是這麼想,但是行動上還是選擇慢慢轉身,乖乖地伸手環抱住胡夜的腰際,讓他帶自己瞬移到他早就找好的休息點去。
驚變發生在一瞬間,當兩人移動到胡夜事先尋定的地點的後一秒,半封閉的空間中就出現了一道不屬於他們的陌生氣息。
兩人快速對視一眼,胡夜將瞿白劃到自己身側,低聲喝道:“誰?”
他們正前方的空氣微微扭動了一下,一個狼狽的女人身形現出,在女人出現的一剎那,瞿白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臉上的神情飄過一縷濃重的戒備。
這驀然出現的女人一身寬襟青衣裝扮,除了灰塵和褶皺外倒沒有顯得太落魄,嘴角處也不過是帶著一點未乾透的血跡,髮髻雖不算精緻,但也稱不上凌亂,但當這些全部出現在這個女人身上的時候,還是給了瞿白他們這個女人狼狽異常的觀感,尤其是在這個女人現身的一剎那,身體還虛軟了一下,像是氣力用完了一般。
在瞿白和胡夜打量著女人,並期望能看出這個女人的目的時,對方已經先開了口:“……我……我的孩子被抓走了……快去救他們。”
瞿白下顎狠狠一緊,跨步從胡夜身側邁了出來,一把揪住女人——姬月的衣襟,言語中帶著濃厚的震怒和一絲恐懼:“你胡說什麼?”
姬月毫無生氣地抬著眼與瞿白對視了一眼,只一眼,瞿白就從那雙猩紅的雙眼中看到了他不願承認的事實——這個女人說得是真的。
“瞿青半年前幻星大陣剛剛結束的時候,從我口中套出我的兩個孩子就是天稟地劫,後他又從自己的門派中得知了各大門派緊緊捂著的天道契機的事情,得知了天稟地劫就是天稟地劫,他拿這件事到掌門那裡換了雲海石和獨自使用青海碧藍天月的五個月,半個月前他出關,修到了元嬰期,重宿了肉身……”
姬月猩紅的眼中除了刻骨銘心的悔恨外,只剩一片蒼涼,她聲音平板地將瞿青半年來所做的事情一件件數落出來。
“肉身的樣子……完全是按照你現在的樣子塑造的,就連一舉手一投足間的小動作和氣度他都模仿得毫無二至,然後……他今天上午扮成受了重傷的樣子,故意倒在了……你們那個小院落外面,兩個孩子、孩子們……想也沒想就從裡面衝了出來……然後、然後……”姬月的聲音最後只剩哽咽。
瞿白早已急紅了眼,隨著姬月的敘述,他的瞳孔一再縮放,眼中最後的理智慢慢失去,臉上像度了一層千年不化的冰霜,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攀上了姬月的脖子,隨著她的話語,手掌一點點地收緊,“你早就知道這一切,而你居然沒有……”
“白!”胡夜看情態有些失控,手上輕輕用力,卸掉了瞿白的力度,將瞿白攬到自己懷中,“白,冷靜些。”
瞿白被胡夜壓制著狠狠粗喘了幾口氣,然後就像噴發的火山一樣,發了狂地想掙脫胡夜的禁錮去獵殺了姬月,“冷靜?你讓我冷靜?感情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瞿青那個人渣,早知道我就該殺了他的,早該殺了他的!”
對瞿白失態的指責胡夜的下顎狠狠抽了一下,眸子底部暗沉地劃過一抹陰霾,他迅速地舉手敲在瞿白的頸項後面,瞿白頓時失去意識,軟倒在他懷中。
胡夜用大氅將瞿白輕輕圍住,然後打橫抱在身上,待將瞿白包裹的嚴實後,他才慢條斯理地直起身,用一種看死人的表情,輕描淡寫地掠過姬月,只輕輕吐出一句:“我沒想到你會變成這麼可悲的一個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悲之處。
胡夜暗歎,妖族情鸞雖然無法逃逸,但是動情鸞不代表失自我,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而後,胡夜再不看姬月,逕自抱著瞿白消失在當場,往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的家中趕去。
等到二人完全從眼前消失,像木樁一樣佇立,自始至終不曾給出過反應的姬月一口鮮紅的鮮血噴了出來,恰好染上洞口處的積雪。
晶瑩的雪白上面映著冒著熱氣的血紅,一片慘淡中透著說不出的淒清。
姬月盯著積雪上的一灘血紅髮了魔怔,像是往昔的一幕幕全部在她眼前如走馬觀花一般流轉了一遍,待到最後一幕時,便是她抱著她從沒有機會抱在手裡的兩個孩子的畫面。
孩子們毫不猶豫地從那個她怎麼也進不去的小院落裡跑出來時,她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動將他們用力抱在懷中。
但是、但是……
一群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修全部對她棍棒相逼,即便如此,這些對她來說也全然不是問題,只要她想,她還是可以帶著孩子和瞿青安然脫身,地球很小,修真界很小,但即便是這小小的貧瘠之地,她也自信可以一家人過得逍遙自在。
可是,最最讓她料想不到的是,瞿青藉機抱走了她的孩子……親手將他們送給那群殺紅了眼的人修。
到這一刻,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會用他們的孩子來限定那兩個孩子了,從頭到尾,這只是她的孩子,或許,今天以後,就只能說是……瞿白的孩子了!
她以為……她以為……一切真的會如瞿青所告訴她的,他不是故意走漏了孩子們的消息,但既然走漏了,就一定要挽救,所以,他努力閉關修煉,到達元嬰境界,然後帶著她一起去把孩子弄出來,最後一家四口隱居山林。
到底是她幾千年歲月積澱下來的的聰敏被狗吃了,還是她把自己的心給層層疊疊地遮住了?她到底是被瞿青蒙騙了還是被自己蒙騙了?
姬月甚至不敢往深裡去找答案。
自瞿青消失半年忽而以元嬰期的修為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就該聽信自己心底的懷疑聲,可是瞿青的一句句話語像是將她勾進了最美妙的地獄深淵一樣。
騙人的從來不是瞿青,而是她自己,就如胡夜所言的最後一句話,她一界妖族僅次於狐主的白狐居然落得今天的境遇。
可悲!哈!可悲哪裡能夠全然概括出她的現狀。
“唰”地一聲,姬月的十指伸出尖銳得透著黑光的獸甲,她的臉孔像是被洞口外的寒雪給凝結住了一般,冰冷得沒有任何情緒,她緩緩將透著冷冽寒光的指甲舉到半空中,瞇眼盯著看了一會兒,忽而殘忍又溫柔地笑開:“孩子別怕,媽媽馬上就會將你們救出來……”
哧溜一聲,一陣煙霧彈爆裂的細微聲響在洞中迴旋了一下,洞外積雪的光照進了洞中,明明晃晃中,一個半人半獸形態的女人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那一聲如鳳凰泣血般的呢喃在山洞中飄蕩。
“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