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銅棺蓋轟一聲落了下來,現出一具左手拈蓮花印,右手持轉經筒,身披金烏法袍的喇嘛屍體。
它沒有頭。
展行只覺一陣酥麻感從背脊傳到頭皮,先前已喊了太多聲,林景峰和紅髮都沒有應答,到底是怎麼回事?!
棺內漆黑一片,展行不住後退大叫,又叫了數聲,他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林景峰和紅髮要麼被黑霧阻住了聽覺,要麼就是——他倆都死了。
展行試著朝銅棺內開槍,幾聲槍響,打在無頭佛的屍身上。
沒有效果,子彈落了一地,現出法袍破洞中枯柴般的肉身。
它抬腳邁出第一步,展行大叫道:「別過來!」
死寂一般的沉靜,無頭佛古屍走下祭壇,腳步聲輕響,滿地經文飛散。
展行又退一步,無頭佛走下祭壇的第一級臺階。
「你你你……你別過來啊!」展行叫道:「不是應該去找你的頭的嗎?!朝我走過來做什麼?」
「走開!」展行手持方石,朝它靠近一步。
古屍緩緩行走,走下祭壇。
展行:「?」
展行避過一個角度,古屍對他「視而不見」,彷彿根本不知道他在身邊。
展行一拍大腿,終於醒悟過來,它的腦袋不在身上,根本聽不到也看不到嘛!
展行不說話了,片刻後又拿方石湊近了些許,古屍彷彿不買賬,也不怕這玩意,展行不敢靠太近了,以免被它放什麼大神通,一招轟死了太冤。
展行試探了幾次,確定這玩意兒就是個會走路的粽子,其餘方面則是人畜無害,估計腦袋正在被霍虎各種蹂躪,於是便不怕它了。
紅髮在另一側喊道:「什麼事!」
展行大聲答道:「又有具屍活了!棺材裡的!你們快點來!還沒完嗎?」
林景峰靠近了些許,到處都是黑煙,依稀聽得到聲音,卻聽不到『棺材』二字,大聲答:「想辦法拖著它!我馬上過來!」
展行點了點頭,古屍緩緩走下臺階,展行又看了一會,追到它身邊,橫著伸長了一隻腳。
無頭佛被展行那一絆,哐當摔倒了,轉經筒叮叮聲掉下地去。
展行:「哈哈哈——沒有頭真慘!」
無頭佛站了起來,繼續前行。
展行:「喲?誒?」
展行拿了盒霍虎不喝的伊利牛奶,放在古屍的脖子斷層切口上。
無頭佛屍感覺到了,於是惱火地抬手,揮了揮,展行馬上又把牛奶盒拿走了。
「我在這邊,喲呵——!」展行晃來晃去,無頭佛屍一手成爪,虛抓,展行敏捷地避開。
展行躡手躡腳走到前面,又伸長腳,無頭屍被他一絆,再次啪嗒一聲,五體投地的撲了下去。
展行放聲大笑,無頭佛曆盡重重險阻,終於艱難地抵達牆邊,雙手摸著牆壁站起,在牆上不斷摸索,彷彿在尋找出口。
碰到牆壁就好多了,無頭佛心想。
然而,展行的新花樣又來了。
他剝開一顆牛肉乾,口裡喊道:「咻——」於是把牛肉粒扔向無頭屍,不偏不倚落在它的斷頸上,掉進了氣管裡。
無頭佛:「……」
展行:「再來一顆,咻——」
又一顆牛肉粒飛出去。
「小師父,好了嗎!」展行喊道:「過來給你看個好玩的!」
林景峰大聲道:「馬上了!我去你妹!這種地方有什麼好玩的!」
展行道:「快點來!」
無頭佛的氣管裡被扔了幾顆牛肉乾,展行又道:「大師,再給您加點牛奶?」
展行想了想,把雷管拉開以後,捅進那具屍體的氣管裡?它會炸嗎?要麼把它弄出去外面再炸?五秒緩衝,只能跑出二十米,太危險了。
展行把吸管戳進牛奶盒,正要朝著無頭佛擠道奶箭玩時,耳畔倏然一涼,被一把匕首架著大動脈,脖頸被手臂箍了起來。
王雙沙啞的聲音在他耳畔道:「自己一個人手舞足蹈,很好玩嗎?」
展行猛捏盒子,牛奶擠了王雙一頭。
王雙:「……」
展行道:「你你……我不是故意的,別殺我啊!」
王雙道:「跟著我走,否則馬上殺了你!」
展行被王雙箍住,登時清醒過來,發現身邊空空如也,沒有無頭佛的屍體,也沒有陽教授的屍身?這是怎麼回事?
銅棺還嚴實封著,棺上符紙一張也沒有少。
幻覺?展行想起了方才的黑霧。
王雙一手用刀架在展行脖子上,一手扯開銅棺前的符紙,打開棺蓋,砰的一聲。現出裡面的千年古屍。
那是一具左手拈蓮花印,右手持轉經筒,身披金烏法袍的喇嘛屍體,和展行幻覺中看到的完全相同。
展行心念電轉,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用了,王雙沒有死,因為活屍八成不會說話。
既然沒有死,要殺自己是肯定的,再掙扎也沒用,只會死得更快,只有把他們引過來,或者把王雙引到迷宮外,讓藍眸一槍爆頭,自己才有逃生的機會。
稍一思索,展行有了主意:「你要拿我當人質嗎?沒問題!我一定會好好配合的!你需要我做什麼?我很乖的!」
王雙:「……」
王雙一手持匕架住展行脖頸,另一手甩出繩子,纏住無頭屍的腰,問:「頭在哪裡,說!」
展行:「頭……頭,嗯……頭在祭壇中間的溝裡!理論上是在那裡,因為被虎哥帶進去了!」
嗯,帶進去見霍虎也不錯,隨便來一個人就能收拾他,憑王雙這點智商,要陰死他不用動個小指頭。
可惜王雙不吃這套,將信將疑,又猛地一轉身,林景峰掏槍的手凝在半空。
「小師叔……」王雙曖昧地笑了笑:「你想做什麼?」
林景峰沒有回答,黑霧散盡,紅發現出身形。
王雙喝道:「把武器放在地上!否則我殺了他!」
林景峰道:「你發過誓的,忘了麼?傷他一根頭髮,你會屍骨無存。」
引開他的注意力?展行心想,林景峰能打中嗎?他忍心開槍嗎?
王雙冷冷道:「把武器都放下!現在!敢追過來,我就一槍殺了他!」
林景峰躬身,把槍緩緩放在地上,又把長刀也放在地上。
紅髮鬆手,大劍噹啷落地。
王雙發狠道:「走!」話音落,箍著展行,拖上無頭屍退入迷宮。
「它的頭你不要了嗎……」展行兀自嚷嚷,聲音遠去。
紅髮抬起手背:「呼叫藍眼睛,地宮內有目標挾持人質出逃。務必擊斃,完畢。」
紅髮手背上的通訊器裡傳來藍眸的聲音:「收到,紅毛。完畢。」
王雙走後,林景峰拾起槍:「你下去看看?」
紅髮不置可否,林景峰一個閃身,追進了迷宮。
王雙箍著展行,把他拖到迷宮入口處。
藍眸支好狙擊槍架,對準地宮洞口。
同一時間,布達拉宮。
十六名紅衣大喇嘛行至日光殿,一手持經幢,一手持轉經筒,分立兩列站定。
日光殿中主位,一名金烏袍老喇嘛鋪開長達兩米的格魯派密卷,沉聲念道:「叵汨訇昧嘛……」
喇嘛們齊聲誦經,十六具轉經筒緩緩轉動。
千屍窟底。
屍頭髮出尖銳嚎叫,地底陣陣震動,峭壁兩側古屍彷彿受到感應,紛紛動了起來。
霍虎一掌豎於面前,另一手腕上繫著一串珊瑚念珠,沉聲唸誦格魯派經文,剛毅的唇翕動逾快,鏗鏘經言與虛空中傳來的萬佛經音同振,經幡如遇颶風,瘋狂飛揚。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畢,布達拉宮與千屍窟底經文同時一收,飄揚經幡凝於半空。
剎那間深淵底部傳出一聲震天動地的長嘯!
喜馬拉雅地宮不住震盪,如同千萬頭猛虎同生齊鳴,音波震開,穿破重重山脈,天搖地動,雪山之巔萬年積雪轟然崩塌!
屍頭在這海嘯般的虎咆中劇顫,現出痛苦的神情!
天地神通,萬虎破邪。
虎嘯的威力再度提升,地宮中所有人被震得眼前發黑,頭頂隆隆作響。
屍頭在洶湧的虎嘯中五官猙獰扭曲,砰一聲爆為無數碎片!
哀嚎聲如浪潮在天地間飄散,千萬道金光從地底升起,穿透喜馬拉雅山山腹,射向天際,虎嘯聲停。
霍虎雙掌合十,朝經幡中一躬身。
下一刻,澎湃積雪如千軍萬馬,轟天動地的傾瀉下來。
藍眸喝道:「怎麼回事!紅毛!雪崩了!」
通訊器沙沙響,紅髮喝道:「不知道,你自己當心!」
積雪如海潮般奔騰而來,藍眸顧不得再管狙擊槍,在雪原上瘋狂奔跑,雪浪翻滾追上,劈頭淹沒了他。
雪崩突如其來,斜斜碾過整個側峰,逃出地宮的王雙卻在洞壁保護中依舊無恙,跑出雪地時積雪已堆積近十米,王雙猛喘氣,拖著無頭屍跋涉上地面。
一縷陽光照了下來。
王雙狠狠給了展行一腳,把他踹翻在地,接著抬起槍。
「啊。」展行被踹中小腹,在地上痛苦翻滾。
「砰!」
一聲槍響。
展行:「啊!」
剎那間,十六年的生平走馬燈般在展行眼前轉過。
要死了要死了,老爸們老妹永別了,我的KY潤滑油還沒用完GV還藏在床底下人生苦短彈指百年,下輩子我當你們的爹吧……
王雙臉上現出詭異的微笑。
又一聲槍響:「砰!」
展行痛苦地抓胸撓肚皮,在雪地裡翻了個面:「啊啊啊!」
王雙肩膀迸出鮮血,倒在雪地裡。
連著三槍,林景峰從洞內緩緩走出,邊走邊扣動扳機,王雙和展行同時在雪地裡不住翻滾。
展行:「我要死拉——!啊!」
林景峰:「……」
展行:「疑?沒事?」
展行一躍而起,看著雪地裡掙扎抽搐的王雙。
紫黑色的血漫開,淌在雪地上,無頭佛屍體躺在一旁,一動不動。
布達拉宮:
十六名喇嘛的誦經聲停了片刻,殿內高處,老喇嘛收了經卷,眯起雙眼。
老喇嘛豎掌當胸:「摩梭昂訇——」
喇嘛們再次旋起轉經筒,齊聲誦經。
喜馬拉雅地宮外:
林景峰低聲道:「他已經死了。」
展行心想:居然沒穿防彈衣,做賊也太不專業了。
展行不知道林景峰的數槍意味著什麼,或許這件事代表的意義,在他以後的日子裡永遠也不會懂。
但起碼他明白一件事——王雙死了,林景峰是他的了。
展行一躍而起,林景峰拿槍抵著他額頭,冷冷道:「又幹什麼?別過來。」
展行耍賴:「要過來。」
林景峰扣動扳機,展行心中一驚,哢一聲輕響,沒子彈了。
展行吼道:「混蛋!這也敢玩啊!」
林景峰扔掉沙漠之鷹,踹了展行一腳,嘲道:「瞧你那小樣。」
展行被踹開幾步,拍了拍褲腳又湊上來抱。
然而林景峰緩緩前傾,倒在展行身上。
「喂你怎麼了!師父!」展行叫道:「別嚇人啊!」
展行一摸林景峰的肩膀,滿手是血,那是先前王雙回槍時被擊穿的傷口。
「不礙事……」林景峰喃喃道:「不痛的,我被注射了藥,沒有痛覺,包紮一下就好了。」
林景峰先前藥效一過,已有體力透支的危險,未曾休息便再入迷宮,更吸入了不少黑煙,此刻劇烈地咳了起來,整個人倒在展行身上:「去西面坡上的宿營地,帳篷裡……有繃帶和止血藥物。」
展行把林景峰半抱著拖進帳篷裡,手忙腳亂地給他包紮。
「先把……子彈挖出來。」林景峰無力地說,臉色蒼白得可怕:「拿手術刀。」
展行戰戰兢兢不敢下刀,林景峰道:「一點也不痛,放心。」
展行循林景峰所指,在肩膀處挖出了彈頭,整個過程中林景峰一聲沒哼,展行又道:「全身都沒有任何痛覺麼?」
林景峰看著展行,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緩緩道:「偶爾,只有一個地方會痛。」說完這句,便疲憊地閉上眼:「讓我休息一會,太累了。」
展行摸了摸林景峰的臉,血止住了,心想偶爾有一個地方會疼?哪裡疼?莫非是蛋疼?
林景峰若是醒過來,聽到這話估計會再給展行一腳。
然而他太疲勞了,展行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得馬上找人把林景峰送回去,霍虎與紅還在洞裡,藍又去了哪裡?
展行跑出宿營地,看到兩架摩托車,騎上去試了試握柄,正要開車時,雪原裡傳來發動機的聲音。
「喂——!」一輛雪地車停在營地前,李斌跳下車。
來得太及時了!展行翻身下車,喊道:「怎麼又回來了!軍隊呢?」
李斌喊道:「找不到路!早上轉悠到現在了,我們一直在外面看著,這裡人全死了!怎麼回事!看了很久才過來的!」
展行道:「你們真是命大的路痴……」
砰然槍響,李斌的頭爆出漫天腦漿。
展行愣住了。
王雙拖著受傷的手臂站了起來,展行吼道:「快跑!」
展行從後兜抽出槍,砰砰數槍,卻俱打在雪地裡,李斌的屍體倒了下來,學生們大喊著逃散。
所幸王雙為了節省子彈,只殺了一人便沒有再開槍,他拖著無頭屍爬上車,發動雪地車,轉了個向。
展行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王雙撕下風衣袖子,包好手臂傷口,現出身上的防彈衣。
王雙朝展行拋了個飛吻,一手控制方向盤,雪地車在眼皮底下馳離了山腳。
展行深呼吸,站了三秒,騎上摩托車,擰動握柄,蹭蹭數聲揚起一路雪花,從山坡上風馳電掣地衝了下來。
茫茫雪原上狂風如刀,烈日萬丈,一輛雪原車開到最高速,衝向兩座山頭的積雪帶。而後摩托車窮追不捨,越過岩石淩空飛射,漸漸拉近彼此的距離!
展行一手控柄,另一手掏槍連射數下,砰砰響不絕,王雙鬆開駕駛盤,回手一槍,將後尾窗擊得粉碎!
子彈呼嘯著擦過頭頂,展行心臟狂跳,探手到外套口袋裡,緊緊握住了紅髮在地宮中,親手交給他的雷管。
布達拉宮:
「訇,嘛昧——」
喇嘛誦經聲一頓。
殿中那名老喇嘛翻掌虛按。
雪原中央:
轟一聲巨響,王雙猛打方向盤!
積雪中現出一個巨大的坑,帶著上百平方米的雪地凹陷下去!
展行險些連人帶車翻倒在地,大叫道:「什麼東西!」
王雙顧不得開槍,單手控車轉向。
天頂響起嘶啞的鳥鳴,日光在那一刻黯了。
布達拉宮:
「唵,叭尼——」
喇嘛誦經齊齊再停。
老喇嘛再一翻掌。
猶如天神下凡,大勢至菩薩神通術,每一腳踏上,整座喜馬拉雅山脈轟轟震動!
雪原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群中,近一里方圓山崩後的積雪全部塌陷,現出萬里冰壁,千仞深溝!
密密麻麻的禿鷲從四面八方飛來,展開的翅膀鋪天蓋地,一瞬間遮沒了陽光。
展行身邊現出巨大深坑,橫摔在雪地裡,車子飛出老遠,王雙猛一避讓,車子打橫,無頭佛的古屍從車窗摔了出來。
登時上百神鷲撲向地面,將古屍叼上天空,鷲群爭食,猶如一團黑雲般將古屍絞成粉末,漫天肉渣飛揚。
禿鷲群啄清無頭佛古屍,紛紛四散。
一襲金烏袍在冷風中飄蕩,緩緩落入深谷。
展行瞠目結舌看著頭頂,渾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展行,別怕。」霍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展行:「!!!」
展行轉頭四顧:「虎哥?!」
霍虎:「這是密宗神通『天音術』,大哥還在地宮裡,一時出不來,你無須懼他,此刻是他在懼你,謹記:狹路相逢,勇者勝。」
遠處王雙一槍把車前窗擊得粉碎,玻璃渣紛飛。
那一聲槍響驚醒了展行,王雙倒車,展行棄了摩托車,追上前去,只見雪地車發動到最高速,衝向斷崖。
雪地車飛躍裂谷,衝向二十米外的對崖,崖邊豎著國界線的碑文。
不可能吧,能飛過去?展行難以置信地看著淩空的雪地車,腦海中一片空白。
雪地車衝力消去,緩緩下墜,車窗中飛出一道勾爪,王雙爬出車前蓋,朝對崖一撲,抓著繩索,撲在對面的峭壁上。
展行再不遲疑,接連開槍,砰砰聲響不絕,然而隔得太遠,卻打不中王雙。
王雙收繩攀爬,爬上對崖。
展行雙手持槍,站於懸崖邊上,再扣扳機,子彈告罄。
王雙在對崖捲起繩索,看也不看展行,嘲笑道:「站著讓你打你都打不中,傻叉。」
王雙轉身,走出一步。
身後一物帶著呼呼風聲,越過二十米的山谷旋轉著朝王雙飛來,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的風衣兜帽裡。
展行同情地說:「果然輕敵了,你才傻叉。」
雷管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