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哈，哈，開玩笑吧……”我當然不會當真，任興這是嘴上嫖我嫖上癮了，不過也蠻尷尬的。如果是更熟的人我就發火了，但偏偏我跟他不熟，還欠他錢。

　　我打哈哈的功夫，任興趿拉著拖鞋走過來，我以為他要去自己臥室，往後退了一步，結果他跟了一步，靠近我被頭發打濕的T恤衫，嗅了幾下。

　　“……怎麼？”

　　“你身上有一股味道，有點熟悉。”

　　“……你家肥皂吧？”

　　“不是。”他抬起頭，正兒八經地望向我的眼睛，“是女人香。”

　　WTF！

　　他拍拍腦袋自言自語：“怪不得會被引誘。”說著搖了搖頭，關了臥室的門想要顧自睡覺去了。

　　我橫插一腳擋住他的門，“等等！任警官，你說清楚！說清楚！”

　　任興一臉瞌睡：“你身上有味兒，特別勾人。”

　　艸！

　　我聞來聞去，聞不出來啊！而且你一點兒也不像是被勾了的樣子啊喂！

　　就在我腹誹的時候，任興一把鉗住我的肩膀，把我抓到他臥室裡，門在我身後砰地一聲關上，黑暗中任興抵著我的肩膀，把我按在門上，呼吸沉重。

　　現在像了……像被勾引得蠢蠢欲動了！但是果然還是剛才一臉瞌睡比較好啊人民警察！

　　這種時候，我當然是要全力掙扎保全我的菊花，結果任興噓了一聲，立馬放開了我，然後隨手抄過桌子上的鐵質十字架。他嫌我礙手礙腳的，把我攆開，然後似乎頗作了一番心理建設，才輕輕把門打開一條縫。門外有光線透進來。我開始意識到剛才任興應該是看到了什麼，才會突然這樣做。

　　外面有什麼？我指了指門外，問任興。

　　任興屏住呼吸，偷偷看著那條門縫。

　　門縫裡的光線在變，總是一閃，又一閃，被黑影擋住。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外面有很多人在走來走去。

　　任興輕輕關上門，扣上鎖，拉著我往後退開一點，盯著門下面的縫隙。有半個人影，往我們房間走來，越來越近，最後停在外面。屋子裡沒有開燈，所以那個人體的形狀從房門底下漏過來，就淹沒在黑暗中。然後那個鎖扣就響了，轉得很緩慢。有人在外面開門。

　　我心裡發毛，拽住任興的胳膊發抖。任興緊緊抄著手裡尖銳沉重的十字架。他輕聲跟我說，“你開窗，外面有棵樹，爬樹下去。”

　　“你怎麼辦？”

　　“擋一把再走。”

　　我看看他那個不怎麼稱手的武器，“擋不住呢？”

　　任興推了我一把，“沖你來的，應該對我沒什麼興趣。”

　　我拽著他胳膊的手心裡全是冷汗，回過頭去看著窗外。窗外有樹枝橫斜的影子，月光晦暗，讓人感覺到某種不祥。可幸的是，小區外面的道路上車來車往，似乎和燈紅酒綠的現代生活相距只有一臂。特別是，當車燈透過窗戶，就在臥室的牆面上留下不斷移動的光塊……

　　我貼上任興的時候，轉動門把手的響聲已經變得急促了，任興無聲地凶我，“你怎麼還不走？”

　　我盯著那些印在牆壁上的光斑，想哭，卻哭不出來……

　　我只能抱著任興讓他回頭看。

　　在被偶爾的光柱照亮的牆壁上，有很多人的影子。

　　比我們要矮一些，圓頭，四肢，呆滯而僵硬，像是復制出來的精准形狀。

　　密密麻麻，擠滿了這個窄小臥室的四面牆壁。

　　而屋子裡空無一人。

　　不知為何，我感覺到了從那些空空如也的頭部投向我們的視線。

　　窗戶外的樹干上也有。

　　它們看著我們。

　　“這他娘是什麼東西！”任興低吼著開燈。我要阻止他已經晚了！

　　就在他開燈的一瞬間，我感覺被千萬雙臂膀拉扯著，重重摔在地上。我被很多雙手按住，它們在我身上亂抓，輕而易舉就把我的衣服全部撕破了！然後我就開始覺得疼，全身上下開始爆開各種細小的血口子，往外滲血。僅僅是幾秒鍾，我就變成了一個血人！

　　任興看著我完全不知所措，因為我身邊什麼人都沒有，他只能看見我一個人在地上打滾！他臉色雪白地過來抱住我，把我護在懷裡，但是沒法阻止那些看不見的東西傷害我。我尖叫著，讓他關燈，因為我看到對面的牆上，我們的影子早就被一群瘋狂的利爪包圍了，無數鬼影壓在我們的影子上面，變成一堆駭人的屍山，只有邊緣處有恐怖的利爪在飛舞。

　　任興跌跌撞撞爬起來關燈，但是燈管完全已經不聽使喚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疼到麻木，幾乎已經疼得沒法再去感覺新添的傷口，直到任興突然大叫一聲，撲過來捂住我的肚子。我看到從他指縫裡有血水往外飆！同時，無數雙手撕開我的傷口，往裡探，粗暴地翻攪著我的五髒六腑！

　　他們也要我的心髒！

　　我意識到這樣下去用不了十秒鍾我就會被撕成碎片。

　　而在這時候我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個人。

　　柳無空。

　　在我想到我室友的剎那之間，燈管爆亮，那種亮度根本不像是白熾燈發出來的，倒像是夏天中午的太陽。我眼前一白，非常酸痛，大約半分鍾之後才重新有了對顏色和明暗的感知。

　　我，渾身脫力地仰躺在地上，望著爆著火花、明明暗暗的燈管。任興看著我。他手上全是血，跪下來發著抖把我汗濕的頭發撥到一邊。“你撐著點，我去叫救護車……”

　　“……不用了。”

　　我坐起來，把他一直按在我身上的手松開。

　　我肚子上的傷口血肉外翻著，像是一朵猙獰的花。透過傷口，可以看到裡面肌理平滑的內髒。

　　任興沒有再說要叫救護車的話。我也沒有。

　　因為我的傷口以一種肉眼可辨的速度在愈合。大概三分鍾之後，就完全看不清曾經被傷害過。我身上的其他傷口也是如此。

　　任興臉上浮現出一種相當復雜的神情，然後抬頭看。

　　房間四面都是黑色的人影，唯一不同的是它們不再模糊。它們是焦黑的，還散發著青煙。似乎一瞬間，那些鬼影全被燒焦了。即使它們已經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卻依舊維持著身前擠壓在我身上、爭先恐後傷害我的姿勢，讓人不寒而栗。

　　任興脫力地坐在地上，也不顧滿手是血，捂住了自己的臉。

　　“你們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盯了我一會兒，然後去廚房拿了簸箕和掃帚，把牆上的灰全部抹下來，掃掉。我還看到他在便簽紙上寫了油漆和滾筒，看來是想粉刷一下牆壁繼續住。我覺得他心理素質真好。我與他搭話，他沒有理我。

　　我又洗了個澡，把身上的血洗掉。出來的時候，任興正站在客廳中央，望著我的手機。我的手機在響，但是我沒有去接。

　　今天晚上我帶手機出門的時候，已經只有10%的電了，後來接了任興的電話，一跳就自動關機。一年多的電池，不經用。而我到現在為止都沒記得要充電，因為充電器和USB接口都不在身邊。

　　所以現在屏幕是黑的，可是電話在響，在震。

　　我挨到任興身邊。任興問我，“不接？”

　　我搖搖頭，“不敢。”

　　任興點點頭，把我手機關進了冰箱，聲音果然變小了，不一會兒就停了。

　　但是我直覺這事兒沒完。果不其然，任興的手機響了，沒有來電顯示。任興似乎要證明什麼似的，把手機的電板抽掉，手機依舊一個勁地響。

　　他臉色更難看了，但是卻笑，“呵呵。”

　　第二個手機關進了冰箱裡。

　　然後我們都看著座機。過了一秒鍾，座機響了。

　　“這個電話早就作廢了，原來的號碼是空號。”

　　任興走過去，拔掉了電話線。

　　電話鈴依舊鈴鈴地響著。

　　我忍不住了，沖上前想接起來，任興用眼神阻止了我。他停頓了一秒鍾，飛快地把聽筒接起來，“你到底是誰，你想做什麼？”

　　電話對面沒有回應。

　　它只是一個沒有電池，沒有連電話線，也空號的座機而已。

　　冰冷，毫無生機。

　　他回頭看著我。

　　他是屬於長得很清秀的那種男人，眉眼帶點書生氣，但是因為他有意冷淡的緣故，看上去十分冷肅，帶有逼迫感。我面對著他眼裡濃濃的不信任，沒有任何辦法。他是對的，我瞞了他很多事情，而他想幫我，一次一次被我拖下水。我覺得有點對不起他了。

　　“任警官。我有些事情，要與你交代。”

　　那天晚上任興最後沒有讓我睡沙發，他把我攆到床上去了。

　　“不會對你做什麼。”他說，同時望著窗外。

　　今天晚上，小區裡的貓狗全都躁動不已地叫著春。任興走過去關上窗戶，又把窗簾拉上，徹底不讓一絲光線透進來。然後我們倆一起躺在空調靜靜的冷風下。

　　“你說這樣的事曾經發生過。”

　　“……是。”

　　“它們對你的心髒很感興趣。這是你出現在醫院裡的原因。”

　　“……嗯。”

　　“你知道為什麼麼？”

　　“……不知道。”

　　“剛才出手救你的，你相信是你室友。”

　　“肯定是。他能耐很大。”

　　“我依舊保持對你室友的一貫看法。對於這麼個東西，你別上趕子往前湊，行麼？保守一點，不會有錯。”

　　我不再說話，只是隔著黑暗望向窗子的方向。我總覺得我室友他應該就在附近，而別人什麼看法不重要。我知道他能護我，而且就他護得了我，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其他人又有什麼話可說。

　　我有點想哭了。我枕邊人呼吸的聲音，不是我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