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一切都是這樣井然有序，睿王府裡到處皆是喜慶紅色。

樓熠堯作為堂堂睿王，哪怕此刻娶的是側妃，哪怕娶的是夜氏大小姐，也不需要如此鄭重的去布置，更遑論是親自上門去迎接自己的新娘。

這樣天大的恩賜，使得幽都所有女子都羡慕不已，然而對於樓熠堯來說，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他不願意給夜華裳留下一種他輕視她的印象。

而這場婚禮，在場的人非富即貴，而皇帝的親臨更是給這場婚禮定格下了最為至高的榮幸。

樓熠堯的一雙手修長而白皙，骨節分明，這絕對是一雙可以用來彈奏樂器的手。此刻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牽著夜華裳，給人一種讓人心安的安全感。

夜華裳一直非常安靜而溫順，她的視線被擋住了，所以看不見別人的表情。唯一能夠看到的只是他的這雙手，只是，此刻的十指緊扣，又能夠代表什麼呢。

她隱藏在紅蓋頭下的唇只是抿著，絲毫沒有新娘該擁有的喜悅和羞澀。而那雙鳳目裡所有的情緒最終還是全數沉寂了下來。

“一拜天地……”

時間似乎就此停止，喊話的人的表情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於變得惶恐蒼白起來。

只因為原本該有動作的人，此刻紋絲不動，只是漠然的站在場中央。所有賓客礙於皇帝的原因皆是安靜下來。

“華裳。你就算慌張也不能那麼失禮！”

夜凌空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他看了看臉色漸漸陰沉下來的皇帝，和滿臉鐵青的睿王，只覺得夜華裳這是在玩命！

她仍舊一動不動，像一座冰雕似的雕像一般。任誰都無法融化。

“夜華裳，你這是何意。成何體統！”皇帝開了口，氣氛倏地緊張了起來，這個女人如今的行為已經快要觸怒九五之尊的底線了。

樓熠堯指尖收緊，攥住她溫軟的手不放，一雙眸子卻漸漸冷冽了下來。

紅蓋頭下的人這才輕輕嘆息了一聲，夜華裳抬手拉下了遮蓋在頭上的物件，露出隱逸在紅色布匹下那張美的炫目至極的容顏，諾大的廳堂裡傳來隱隱抽氣聲。

世人皆知夜氏大小姐容顏美麗，雖然從未見過卻也有所耳聞。而如今他們才明白，這樣一種容顏那樣所謂的美麗究竟是何等的重量。

只有樓熠堯此刻眼底沒有絲毫的驚艷，甚至於瞳仁還微微瑟縮了一下。

夜華裳掃了一圈周遭的人，最終停留在了臉色僵硬的夜笙歌身上。她唇畔上似勾勒出一抹淺淺弧度，這才垂眸解開了華麗嫁衣的衣帶，紅色層層推落，鋪散出一道道漣漪。

露出她身上早已穿好的白衣，夜華裳撫了撫衣袖，這是她這一輩子第一次穿白衣。不是為了顯示自己有多麼清高傲然，卻僅僅只是為了斷絕後路。

她一身白衣映襯著那張容顏嫵媚絕麗的臉龐，唇似丹朱，皓白貝齒，一雙鳳目沉靜乃至於冷酷，“請皇上廢除賜婚。”

彭————

這一句話宛如炸藥一般點燃了皇帝所有怒火，連帶著樓熠堯也是臉色鐵青，那張俊美的容顏此刻顯得多少有些陰騭起來，他死死的望著她一雙鳳目，直到霧氣漸漸散去，露出那雙琥珀色眼底的涼薄。

她一身白衣美得令人窒息，卻又冷的讓人絕望。

樓熠堯就突然明白了，夜華裳有膽子在婚禮當天下了皇帝和他的面子，

竟然只是為了切斷所有人的後路。可是她難道不清楚麼，這樣的做法，根本就是連她自己的生路都完全的切斷了。

她一開始就知道她沒有退後的權利，無論是樓熠堯還是夜家都不會允許她悔婚，所以她就乾乾脆脆的把主意打到了婚禮上。這般落了皇家面子，皇帝是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她夜華裳的，別說是讓婚禮繼續下去了。

可是眼前這個一身漠然的女人，難道不知道如此以來，她甚至有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麼。樓熠堯狠狠閉了閉眼，因為不想嫁給他，她夜華裳甚至於連命都不想要了麼。

果然，下一刻帝王震怒，他何曾見過如此不識抬舉的女子。

“夜凌空！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兒！”

夜凌空這才從怔愣中回神，臉色黑的像是鍋底，隨後便誠惶誠恐的跪下，一邊厲聲呵斥道，“華裳一時糊塗，請皇上贖罪。夜華裳，你給我跪下！”

她卻似乎無所覺一樣，唇畔依舊是那抹涼薄弧度，她一雙鳳目一動不動的看著這個名義上的父親，緩慢而又堅定的抽出了還被樓熠堯攥在手心的手，優雅的跪了下來。

手心一空，樓熠堯一雙眼裡沒有了陰騭，只是複雜的望著眼前哪怕跪著都依舊挺直著背脊的華美女子，只是覺得這一放手便在也無法擁有她了。

“皇上贖罪。夜華裳一人做事自當一人當。自此之後，夜華裳與夜家再無任何瓜葛，生死由命。”

“夜華裳，你瘋了麼。”

一直沉默不語的樓熠堯終於開口了，卻只是嗓音嘶啞，滔天怒氣都已經被她逼迫成了複雜莫測。

夜華裳卻依舊是唇畔微翹，一身白衣配上她姿容無雙，此刻的夜華裳絕對當得起幽都第一美人之名。

她知道樓熠堯這是在提醒她，可是那又如何呢，她還會在乎麼。事到如今，她又怎麼還會在乎那些無聊的虛名，和加注在她身上那些看似華麗實則沉重的枷鎖。

直到下一刻，站在一邊的夜凌空總算壓抑不住怒氣，他所費盡心機也想要維護住的利益和地位可能就此斷送在這個不孝女身上。

他往前走了幾步，揮手便要扇了下去。

卻不想樓熠堯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手，夜凌空的腦海里頓時空白了一片，眼裡只剩下了這個從來都深沉危險的睿王眼裡的滔天怒意。

“孽女啊！孽女！”

夜凌空望著依舊跪著的夜華裳，這個從小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兒，此刻一雙鳳目裡的眼神似乎在看著死人一樣的看著他。

夜凌空甚至還能隱隱看清她眼裡一閃而逝的嘲諷。

唯有皇帝只是沉默著觀察，他半眯著一雙眸子，察覺到自己這個最為喜愛的兒子似乎已經對夜華裳動了心，這才開口

“夜華裳，你以為斷絕了跟夜氏的關係，就能夠全身而退了？你以為如此輕待皇室中人還能安然離去？”

夜華裳眼神不動，只是平靜的跪拜，最終還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華裳心有所屬，不願意欺騙睿王，亦同樣不願意委曲求全。如今但求皇上廢除賜婚，後果如何，夜華裳生死無怨。”

她此刻的平靜全被皇帝看在眼裡，這樣一個比之夜凌空更加深沉的女子，皇帝也同樣不願意將她嫁給自己的兒子。

他冰冷的笑了起來，“夜華裳，朕下的旨意決不能推翻。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朕便將你貶為賤妾，直接休棄，打入大牢賜你一死。你可有怨言…”

夜華裳眉頭微蹙，卻也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遂叩首，“遵旨。”

————任務完成，評價合格，獎勵完成度5%。（總數100%，目前完成度45%）

月影散亂，星辰閃爍。

天牢裡一直都這樣潮濕而冰冷，黑漆漆的暗沉天空裡一彎殘月懸掛著，從小天窗裡照射出一點點光芒。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耳畔安靜的讓人窒息。

唯有女子一身囚服卻依舊安然坐著，眉目如畫，烏發如雲，整個人皆散髮著與天牢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氣場，那身狼狽蒼白的衣衫卻絲毫不損她半點姿容絕麗。

夜華裳此刻心情很是輕鬆，再過幾天她就能離開幽都了。

至於死亡的痛苦，她早已體驗了很多次，也就無所謂什麼懼怕了。

不過想到白天裡夜凌空那張鐵青的容顏，她還是有點忍不住想笑，都到了這個時刻了，他關心的也不過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和地位而已。好在她早已看透了，也就再也不會想不開了。

夜華裳心中最合格的家人，只能是已經在回憶裡漸漸淡去的父母而已。可惜她不過雙十年華便離開了他們身邊，來到了這場詛咒裡。

好在家裡還有個弟弟，讓他們不至於孤獨終老無人送終。

牢籠外漸漸想起了腳步聲，夜華裳卻置若罔聞，倚著墻壁安然假寐。

直到她所處的牢籠裡鎖聲響起，那人嘶啞的聲音響起，多少帶著些咬牙切齒的嗓音裡夜華裳這才睜開了眼睛。

“怎麼，見到是本王你很失望。”

樓熠堯此刻真想掐死眼前的女子，他急匆匆的第一時間趕過來見到的不是她倉皇無措的樣子，而是如今這副完全無所謂的樣子。

這個女人究竟有沒有心，怎麼能在外面亂成這樣的情況下還在這裡安心的打瞌睡。

“王爺是來興師問罪的麼。”

樓熠堯打發了其他人，踏入了天牢，感覺到一絲陰風眉宇一蹙，他走上前，“怎麼，你想見誰？夜笙歌？還是韓邈？他們現在就在外面被人攔著，你求本王，本王讓你見他們最後一面。”

她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靜默不語，半晌才搖頭，“不。我不想見他們。一點都不想。”

既然要離開，那就乾乾淨淨的走。她也不願意讓他們進來再去多做什麼解釋，總是戴著一副虛假的面具，她也累了。

誰是誰非，現在早就說不清了。

樓熠堯瞳孔一縮，視線裡是她漠然搖頭的樣子，那雙鳳目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和不捨。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間覺得有些感同身受。

他略微煩躁的攥著她皓白的腕，“夜華裳，你總是這個樣子。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無所謂。無論是傷害別人還是被別人傷害都可以這樣微笑。難過也笑，開心也笑，痛苦還是在笑。你就不能坦誠些麼…”

為什麼非要這樣讓人看不透，為什麼非要這樣讓人猜。.

“是。韓邈過去是對不起你。可是如今他在外面急的跟瘋子似的，恨不得代替你去死。至於你哥哥，也想盡辦法想要見你。甚至與本王，也……”

他話音未落，夜華裳的臉色卻已經陰沉了下來，一雙琥珀色鳳目仿若燃燒著火焰，“你覺得我無情無義是麼…”

“你…”樓熠堯皺著眉，“你明知道我沒這個意思。”

夜華裳涼薄一笑，推開了他的手，“我早就說過不要嫁給你，可是你說我沒得選擇。過去十幾年裡夜華裳都在原地徘徊，可是他們卻總是遲遲不來。現在你來怪我太過無情。你以為，此刻的回頭，就是對我的恩賜了麼。你錯了，那不過是在提醒夜華裳，過去所有的不堪而已。睿王殿下，我夜華裳早就是已經被扭曲掉了。我的性子原本就比你以為的更加不堪，您的暗喻一點都沒錯，良心那種東西，我沒有！”

哪怕童話再美，也都已經是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