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你我形同陌路,相遇也是恩澤一場。
再次重逢,他們立場已經各不相同。他的身邊多了一個楚伊人,她的身邊也已經多了一個君千觴。
他一身青衣儒雅依舊,不知何時面對她從來都是無奈的眸子裡染上了愁思。韓邈永遠都記得夜華裳那日一身紅衣闖入山林來尋他的模樣,雖然一身狼狽卻美的如此耀眼。
此時此刻,她完完整整的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原本稚嫩的容顏上已經多出了幾分屬於女子的風姿,搖曳出的萬千風韻卻早已不再為他所綻放。那麼多年來,他從來都篤定她的痴戀,雖然對她一直都溫柔相待卻從未動心過。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追逐。
如果說過去的夜華裳讓他覺得像是個刁蠻可愛的妹妹,而如今這個人呢…她容色依舊精緻宛若天賜,那雙美麗的鳳目裡是從容是冷靜到乃至冷酷,唯獨缺少了愛慕。
一身紅衣翻飛間似乎已經破繭而去,再也沒了當初腦海里刁蠻千金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這個一顰一笑皆能夠令他動容至此的模樣。這不是他一直以來所期待的麼,他的華裳長大了,看上去似乎再也不會糾纏他了,是了,她再也不是他的華裳了。
韓邈心裡空落落的,沒有覺得哀慟也沒有覺得解脫,只是空的一片,甚至忘記了反應。他的所有神色都已經與夜華裳無關,對於男人來說,總是喜歡掌控一切的,哪怕溫潤如韓邈也是如此。所以他的空茫在她看來不過是一種習慣罷了。
可惜的是,會永遠追逐他的那個女子早已湮滅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放棄裡了。人心,冷的久了終究是會死去的。
至於樓熠堯,夜華裳覺得比起失蹤又出現的她,那個人更關心的似乎是君千觴的身份。這個男人一向都是如此現實的,從未改變過。
氣氛並沒有沉默多久,夜華裳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哥呢。”
沒有人回答,這裡最有資格開口說話的就是樓熠堯和韓邈,他們如今一個失神著,一個觀察著,甚至沒有詢問她究竟怎麼消失又出現。
他們之間的氣氛實在是不想久別重逢,失而復得的畫面。反而詭異裡透著些許冷場。夜華裳知道,那天離開前,她的那番話終究還是打破了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但是她並不後悔,說她冷酷也好,說她薄涼也罷,他們之間原本就是在欺騙和虛假裡相處的。
夜華裳望著樓熠堯,已經不再指望韓邈會開口。
“怎麼,你還會想起他。”樓熠堯勾唇一笑,諷刺的開口。
她不在意他的意有所指,只是繼續明知故問。“我哥呢。”
樓熠堯嗤笑一聲,眸子漸漸冷厲下來,“夜華裳,該好好解釋的人是你。”
她早已習慣了他這幅樣子,“沒什麼可解釋的。我被人救了而已。”
“好一個沒什麼可解釋的,你可知你的好哥哥差點跟他最好的好友反目成仇。”樓熠堯怒極反笑間開口。
夜華裳沉默了一瞬間,一雙鳳目這才直視著他燃燒著怒意的眸子,“反目…成仇…,為什麼……”
“你…”
樓熠堯還未來得及開口,卻已經被韓邈捷足先登,他溫柔依舊,沒有質問也沒有逼迫,仿佛他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笙歌他帶著子衿單獨離開了。”
夜華裳收緊指尖,“怎麼了。”
韓邈這才苦澀的笑了起來,“他知道你還活的好好的,所以想要殺子衿,我們打了個平手,他趁我們分神帶走了子衿。”
夜華裳這才魔怔般的開口,“殺了…左子衿…?”
樓熠堯站在一邊冷哼,“是啊,殺了左子衿,韓邈才能死心。可惜他沒想到他的好妹妹根本就不在意他。”
“有消息說他們在洛城落腳…只是如今洛城…”韓邈話語間微微一停頓,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華裳,子衿其實…”
她一雙鳳目就這樣看著他,平靜的開口問,“你想救左子衿是麼,因為她你才會一直拒絕我。因為她你可以跟我哥動手。因為她…你…可以無視洛城的危機而衝進去找人。”
是的,韓邈不能否認。可是如今,他卻也不想承認。他的優柔寡斷在這一刻令他無法做出正確的決定,所以他只能如同過去無數那樣,沉默而愧疚的看著夜華裳。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明明他也曾因為夜華裳的‘死去’而快要發瘋,明明他因為重逢而狂喜,明明他是這樣不想傷害她,明明若是她決定放棄他跟著她身邊那個男人才是最好的結果,可是那麼多的明明…卻還是無法緩解他此刻已經快要窒息的感覺…
她是該為夜笙歌的改變而感覺欣慰,還是該為韓邈的愧疚痛苦而感覺快意。
此時此刻的夜華裳,卻只有一種為之覺得可笑的感覺。
因為真實而被拋棄,因為虛假而被接受。這才是世界上最為可悲的境地。無論之前幾次輪迴還是這一次輪迴她的所作所為都是這麼的失敗。
夜華裳聽見自己開口,語氣冷靜到已經不似是人類,“你們都不用進去那座死城,我去…韓邈,我會找到他們,然後把左子衿親手安全的送回你的身邊。”
韓邈倏地抬眸死死看著她,心底浮上的震驚、先前的失落還有那樣不明顯卻又如此清晰的竊喜混合在一起如此複雜。甚至連樓熠堯都再也顧不上什麼嘲諷,這一刻似乎時空穿梭回到了當初她信誓旦旦回答決不食言的那一刻。
她那雙琥珀色鳳眸依舊是那麼堅定,語氣決絕而肯定。
“你…瘋了…麼。”
“華裳!”
韓邈再也無法壓抑心底滔天巨浪般襲來的思緒,他甚至是急切的衝上去,把夜華裳一把摟進懷裡,他甚至來不及斥責她的胡鬧,這一刻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皆是他還沒有徹底失去她。
這一刻也代表著,韓邈的正式沉淪。他能想到的竟不是愧疚對她的辜負,而是狂喜她的決絕,竊喜著他沒有失去她。能讓一個女子如此付出的理由,除了愛,還能是什麼…?
也許夜華裳還能給出另一種理由,除了愛,還有可能是因為……恨。
但是韓邈並不知道答案,所以就是這樣可笑而可悲的,夜華裳終於如最初輪迴所想的那般,親手引領韓邈走入了地獄。
一個名為夜華裳的地獄,並且永不超生…韓邈沒有意識到,樓熠堯沒意識到,甚至連夜華裳都沒有意識到,唯獨從始至終沉默的君千觴看懂了他的眼神。
夜華裳蹙了蹙眉,推開了韓邈,根本無暇去觀察他的表情。
“太危險了,華裳,你不能去。”
她搖了搖頭,“你沒權利拒絕我,韓邈。”
韓邈眼底的黯然全然褪去,夜華裳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變了些,他眼裡連最後那點愧疚都消失了,感覺似乎哪裡不對勁。
“可是…”
夜華裳側身,“王爺,我並沒有在跟你們商量。你們不能去洛城。”
“你膽子不小。”樓熠堯恢復了原本的表情,只是剛才還一副恨不得咬死夜華裳的表情也一併消失了,隱約間那張俊美的容顏上還浮現了些許似是探究的表情。
她搖頭,卻只是沉默的轉身,有些猶豫的望向從未開口的君千觴,不知道為什麼原本的理直氣壯全都消失無蹤了,“他們若是非去不可,能不能…”
再回過神的時候,在場的除了她和君千觴已經沒有站著的人了。夜華裳有些抑制不住的抽了抽嘴角,君千觴和她的默契真是越來越和諧了。
“無需擔心。落星淵的人自會帶走他們。”
君千觴語氣平靜的開口道,似乎剛才一瞬間拍暈這裡所有人的是上天而不是他一樣。他垂眸掃了一圈躺著的人,視線停留在韓邈身上的時候頓了一頓,又若無其事的移開了。
“走了。”
“什麼…”
“去洛城。”
“可是…”
“你以為我會任由你自己去?”
君千觴狹長的雙眸停留在她身上,渾身上下皆散髮著絕對的氣場。夜華裳還未詢問的話全被他堵了回去。
“我早就說過,一切由你。”
夜華裳再也沒說什麼,只是沉默的跟上去。
並排走在他的身邊,他一襲白衣表情無瀾無波,她卻不能不承認,這一刻她被打動了。
哪怕這個人是因為一年之後要她付出一條命的代價才會如此由著她胡鬧而不問緣由。可是,這卻恰恰是夜華裳從未得到過並且為之努力了那麼多年想要擁有的。
如今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才能夠理解,原來真的就如同毒癮一般,
怕只怕她的一晌貪歡,會在將來變成一場遺憾。
夜華裳垂著頭默不作聲的走著,她想過千萬種他的反應,卻獨獨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一種結局。
夜華裳只想完成任務直接走人,原本能救便救的想法似乎已經漸漸淡去。
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無論如何,哪怕損失一定的完成度,她也一定會救他。哪怕她能做到的最多只是延遲他的死去,這也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她不知道這輩子她的底線在哪裡,從來都但求問心無愧的做事。她自問這輩子想做的不過是個真小人,而不是真人渣,她突然有點茫然,如果君千觴一直都如此待她,未來的夜華裳真的能夠眼睜睜的看著他就此凄慘死去麼。
君千觴是個大魔頭,可在夜華裳眼裡,卻是如今唯一一個還能令她動容的人
而那些原本就如同晨露一般輕輕一觸便會輕顫的動容,在未來又將會被書寫成如何的感情,這一刻,連夜華裳自己都不能確定了。
也許在這場遊戲裡,會沉淪下去的人,從來都不止是他們…
她是否會犯與過去同樣的錯誤,君千觴若是成為了另一個韓邈,她還能夠走得這樣瀟灑肆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