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夜華裳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與萬俟蒼擦肩而過。
既然早就知道彼此都在偽裝,她也沒必要如同一個受害者一樣歇斯底裡去指責萬俟蒼的欺騙和利用。她原本也是早就知道萬俟蒼的性格,又怎麼會還對他抱有希望。
她站定在君千觴面前,表情不變,“還能走麼。”
君千觴微微一怔,卻只是看著她沉默不語。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如此漠然的無視了萬俟蒼。眼前的人表情平靜,絲毫看不出任何怨懟和憤怒。
他不說話,夜華裳也不在意,原本自己這樣的行為也確實是很奇怪。
“趁不棄閣的人來之前先走吧。”語畢她看了看仍舊不動的人,“需要我扶著你麼。堂堂落星淵淵主不該這樣脆弱吧。”
君千觴狹長的眸子裡滿是冷凝,連嘆息都顯得那樣優雅,很難想象這樣一個謫仙般的男子就是天下人皆懼怕的落星淵淵主。也同樣很難想象,這個男人將來會死的那樣凄慘。
夜華裳漠然的移開眼神,她知道他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原本就是假的東西,沒什麼驚訝的必要。”
“夜華裳……!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夜華裳轉過身,一雙鳳目無悲無喜的就這樣直視著那邊同樣狼狽的萬俟蒼。她有些不能理解他眼裡的憤怒,最終還是失笑般的搖了搖頭。
“萬俟蒼。你沒有資格這樣說我。”
她平靜的看著他,嘴裡吐出的話冷如寒冰,毫不留情的揭開他們之間的真實,“你接近我,是因為想試探我是否懷有勾塵玉。你調查我,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就可以立刻決定利用我。我不欠你的。”
她唇畔勾起些許涼薄的弧度,“你明明就知道我是誰不是麼。你我從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現在,也請不要用那樣一副被背叛的眼神看著我。”
“你……”
萬俟蒼死死的看著她,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憤怒。
這一刻他甚至忽視了站在她身邊的君千觴,這樣突如其來的憤怒,他不想去深究為什麼,為什麼這樣一個被他從頭到尾都忽視掉意願的人怎麼會讓他如此憤怒。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她那副不情不願留下他的樣子。記得她懶散的無視他的樣子。記得那夜屋頂上她面無表情的樣子,甚至記得那天她淺笑著告訴他她的名字的樣子。
萬俟蒼卻從來不知道,這個小女子會用如今這樣一種冰冷的姿態對他說話。他看見她一身紅衣蹁躚站在一身白衣倚風而立的君千觴身邊。
一個容顏如玉飄然出塵,一個貌若洛神明麗精緻,兩個人看上去是這樣的般配。如若不是知道她究竟是誰,他甚至都會認為他們原本就是一起的。
這一刻萬俟蒼的表情陰沉的讓人不寒而慄。
“夜華裳,我原本還打算放過你,既然你自己不珍惜,就別怪他日我手下無情。”他語氣陰沉,似乎已經連她也一起恨上了。
夜華裳卻笑了,她輕聲低語,“不死不休麼。你究竟憑什麼理直氣壯的指責我呢…”
下一刻,她的語氣突然冷的完全沒有溫度,“萬俟蒼,你以為你就是世界上最慘的人了麼,別開玩笑了,你真的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恨麼…”
她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的望著他,這一刻眸子裡潛藏的死氣絲毫沒有克制的浮現於眼底,明明是那樣溫暖的顏色此刻卻只呈現出一種絕望的色彩。
被那雙眼睛所震懾,萬俟蒼突然覺得無言以對,她明明就是夜家的掌上明珠,從小受盡萬千寵愛,那樣的眼神怎麼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下一刻他在想看清楚的時候,卻見君千觴摟過夜華裳已然遠去,一身白衣糾纏著那抹紅色。即使身中鎖情絲被他們圍攻那麼久,那個人也依舊可以從容離去。
他魔怔般的站在原地,丹鳳眼裡滿是落寞,不知道是因為那個人亦或者是她。
不多時,黑衣人陸續來到萬俟蒼身邊,恭敬裡參雜著畏懼。
“屬下來遲,請閣主責罰。”
萬俟蒼此刻又恢復了平日裡原本的樣子,“去,給我找。一有消息立刻回報。”
“是!”
他表情不變的抹去唇畔的血跡,眼神卻依舊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我會找到你的。”沒有人知道萬俟蒼指的你究竟是哪個人,答案也許在不久之後就會揭曉。
另一邊,夜華裳沒有想到君千觴會突然帶她離開,卻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安靜而溫順的待在他的懷裡,耳畔是呼嘯的風聲,腳下是仿若翱翔天際的景致。
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了落星淵淵主的實力,哪怕被圍攻那麼久又身中鎖情絲依舊功力高深表情不變。
這個人仿佛是上天最完美的作品,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弱點。整個蒼域王朝的人都明白,落星淵淵主君千觴哪怕再強大,也依舊只是個滿手血腥的儈子手。
君千觴從帶走她,到現在放下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任何話。夜華裳此刻卻真的開始傷腦筋了,有什麼理由能夠跟著他呢。她也知道君千觴並不是個仁慈的人,怎麼看都不可能她要跟著就跟著。
夜華裳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她完全沒有任何資本讓他答應讓她跟著,而且還必須要去洛城,這個指引也非常讓人鬱悶。
系統說跟隨君千觴去洛城,意思是他一定會去洛城還是要她去引導他去洛城呢。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嘭————
正思考著的時候,夜華裳被一聲巨響喚回了魂,抬眸一看,卻見君千觴突然倒下了。她眉頭一蹙,有些擔憂的走上前去。
他眉頭緊蹙,嘴唇泛紫,看上去不像是受了重傷倒像是毒發了。
她回憶了一下,記憶中鎖情絲只能暫時化去功力罷了,像他這樣善於隱忍的人,是絕不可能容許自己昏倒在陌生人面前的,那麼說來,是已經超越忍耐的極限了麼。
可是萬俟蒼如果要殺君千觴,直接下毒不是更方便麼,何必要這樣下化功散呢。
夜華裳嘆了口氣,這個人現在可絕對不能死了。
因為記憶中這個時間他應該是重傷之下快遇上楚伊人了,這樣的話也算是分散了些心思。她只是擔心不棄閣的人會查到他們的下落。
她只是稍稍思考了一會兒,好在狡兔三窟,她還有其他落腳的地方可去。夜華裳抬眸看了看懷裡依舊雙眸緊閉的君千觴,隨後狠狠地捏了捏他的臉蛋,最終還是認命的開始安排後路了。
夜華裳如何都不會想到,君千觴這一昏迷就已經是過去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她不能找大夫來看,好在他的氣息一日比一日平穩,夜華裳暫時還是決定在這裡照顧著他。
如果再過些時日他還不醒來,她一定會直接讓人帶上這個昏迷的傢伙直接前往洛城。一是因為任務,二來是楚伊人的第五個男人白修林有個穿越文必備的作用,第三是洛城再過一段時間會發生一件大事,她必須在出事之前趕到那裡完成任務才行。
上天總算是眷顧了夜華裳一次,當第八天黎明到來的時候,君千觴總算恢復了意識。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已經陷入沉睡的夜華裳。君千觴似乎並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情況。暖橘色的燭光下,是她嫵媚而明麗的容顏,膚色如雪,皎皎盈月般奪目。
淡粉櫻色的唇緊緊的抿著,長髮披肩,她半倚在床沿邊,墨黑色的發與他的交纏在一起,神色安然的沉睡著。整個人都散髮著一種令人安逸的氣息,在暖色的燭光下,有一種溫柔的錯覺。
夜華裳皺了皺眉頭,似乎因為睡姿問題感覺不是很舒服。下一刻被床上人的動靜驚醒,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毫無懸念的對上了君千觴波瀾不驚的狹長雙眸。
純粹的黑色,她下意識一怔,便又微笑了起來,“你醒了。”
君千觴雖然依舊是沉默不語,卻多少也明白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裡都是她在照顧自己。
她淺淺一笑,“第八天了。”
他頷首,臉色已經褪去了蒼白,似乎已經恢復成原來那個漫不經心波瀾不驚的君千觴。
氣氛一瞬間沉默了下來,夜華裳在心裡嘆息,如果這時候他能如同小說中寫的那樣狗血的問她有什麼目的有什麼要求她倒是求之不得。
可是如今他那種油鹽不進的樣子是要鬧哪樣,她還沒想好該怎麼開口,卻見他蹙眉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打算直接走人了。
夜華裳在心底無語了一下,卻還是不得不開口,“你的傷還沒好。”
君千觴聞言轉過身,那張仙人般的容顏上依舊是讓人看不懂他在想什麼,“我救你不過是一時興起,你並不欠我的。”
夜華裳拿這樣一個人束手無策,她吃不準君千觴的性子,也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你想多了。我不是要報答你,而是想跟你做個交易。”
她深吸了一口氣,“君淵主,你如今又是中毒又是受傷。此次離開你無論是要去藥谷還是回到落星淵我無權過問。只是這兩個地方路途皆是路途遙遠,我知道白修林在哪裡,想必這位天下第一神醫一定很有本事。我只求您能夠讓我一路跟著。”
君千觴卻在此刻無所謂的微笑起來,“你要去一個地方,又何須跟著我。豈不是更危險麼。”
夜華裳唇畔微抽,“得罪了萬俟蒼,我擔心我自己不能手腳健全到達目的地。如果你覺得我會騙你,無論下毒還是發誓我都可以做到。”
說到這,她笑著反問了一句,“天下還有什麼地方比的上落星淵淵主身邊更安全呢。”
君千觴並沒有答應下來,只是冷漠的笑了,“你可知我中了什麼毒。”
君千觴突然湊近她,黑如子夜的狹長雙目就這樣直視著她琥珀色的鳳目,眸光澄淨似月射寒江,染得整個瞳仁都顯得唯美起來。
恍若天神的面容就這樣近在咫尺,優雅而高不可攀。
“離人淚。”
他說話時氣息溫醇,帶著微微熱度,微風般拂過耳側,似絲弦被輕柔撥響,低而迷離,字字醉人。
————離人淚,唱離別。心落落,恨別離。
以血養血,以血換血,以命養命,以命換命。萬毒之首,中了離人淚,中毒之人直到十年滿死亡之期之前從此百毒不侵。
它並不是無解的毒,卻是一種很殘酷的毒。解毒方法也不難,只要一命換一命即可。難的是解毒者必須心甘情願作為中毒之人的蘊養容器,以心頭之血換他人之命即可。
解毒者神智必須清醒,必須心甘情願。每月喝下中毒者的血液用以蘊養毒素,滿一年後取其心頭血即可解毒。
也許很多人會說世上愚忠之人比比皆是,亦或者用別人來脅迫即可。
然而世界上真的存在一個人能夠為另一個人毫不猶豫的犧牲自己並且絲毫無懼怕死亡麼。即使找到了,能夠在一年後很好的融合毒素並且毫無排斥反應的人也不及萬中之一。
中毒者中毒時間越是長,體內毒素就越是深。從最開始喝下中毒者的血開始,這就是一場賭博。能通過第一關的人就已經是萬幸,剩下的敗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裡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如若兩者不契合或者解毒者不是心甘情願,喝下血之後便會立時死亡。所以歷來中了離人淚的人都是以死亡為結束,在一次次的嘗試裡最終在絕望中死去。
所以中了離人淚,有解毒方法跟沒有卻是基本一樣的。至少直到此刻,心甘情願的絕頂容器歷史上還沒有出現過哪怕只是一個的例子。"
夜華裳卻在此時勾唇一笑,“那麼我們換個交易內容,如果我可以順利成為能夠契合你的容器。你帶我去洛城。可否?”
她抬眸直視他,一雙鳳目此刻亮的驚人,一條命而已,她賭的起,錯了的話不外乎再死一次,贏了的話完成度唾手可得。她並不在意,因為她的行為是否會改變歷史。事實上,哪怕她前後死去九次之多,她都從未能成功改變掉自己的命運。
她可以不在乎他的生死,卻不能不在乎系統任務。兩個月的時限,她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說服他去洛城這種事情上。
夜雨染成天水碧,有些人不需要姿態,也能成就一場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