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夜華裳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仿佛剛才一時的軟弱都只是一場錯覺。她沒有任何人可以去依靠，也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很早的時候她就學會了自我調節情緒，所以這次也不會有什麼意外。她恢復了平時的樣子，這也算是一種福利，起碼她的神經已經被錘煉的非常之強大。冷靜下來之後她不得不繼續面對現實。

當她再次回到大廳的時候，廳裡已經空無一人。

她還是如同平常一樣吃飯，打掃，然後看看書，而後去院子裡曬曬太陽。

完全過著屬於老年人的生活，事實上她確實已經算是個老年人了，心早已遲暮，容顏卻依舊年輕。她個人是完全非常適應這種在別人眼裡無法理解的清淨生活的。

不過既然她現在多了一個室友，那麼生活自然不可能像之前那麼滋潤。尤其是那個人是萬俟蒼的時候，她想要安靜的生活簡直就是做夢。

所以現在她面無表情的看著闖入客廳毫無負擔的某人的時候，心中的小人早已開始又一次咆哮起來，這個人發什麼瘋，平時明明不到半夜根本不會回來的。怎麼今天才夕陽西下就準時掐著飯點回來了。

夜華裳看著他那張恢復成原來那張平庸的容貌，看著他毫無顧忌的就坐在她身邊，看著他自然的仿佛他們原本就是一家人一樣的吃著屬於她的晚餐。

半晌，這個人吃的津津有味，夜華裳終於默默的又去扒了一碗飯目不斜視的開始用餐。敵不動，我不動。他動了，她還是不動。

她不想去探究他這樣試探她的目的，所以也不搭話。

吃完飯她自覺自發的收拾碗筷，完全把某人當成空氣一樣對待。

可是萬俟蒼這個偏執症嚴重的傢伙，似乎是跟她比拼起了耐心。每天早上出現，晚上回來總是掐準了雷打不動的吃飯時間。

夜華裳也不說什麼，反正她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她耐心更好的人了。幾輩子都那麼過來了，萬俟蒼這種行為不過算得了什麼呢。

她坐在小院子裡看書，聽見動靜只是瞥了一眼他的身影，便又垂頭看書了。

咚咚咚————

夜華裳放下書，有些疑惑。在這個小鎮上不應該有人會拜訪她才是，怎麼今天會有人敲門。她帶著些許疑惑開門了。

門外站著的人讓她有些無語，這位一臉笑容燦爛似是菊花盛開的大媽是誰？

“你是？”

張婆婆見她開了門，上下觀察了一會兒，這才笑容滿面的開口道，“這位姑娘真是如同街坊們說的那麼水靈。”

夜華裳瞬間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有事麼？”

“咱進去說，我說怎麼今天一大早門口來了喜鵲呢。肯定是有好事啊！”說完就自來熟的拉起了夜華裳的手，自顧自的進門了。

進了大廳的時候，她都沒開口，但卻已經有點清楚這位大媽的目的了。

果然，片刻後。

“姑娘，令尊不在麼？”

“家中只剩我一個了。”

“叫我張婆婆就行了。可憐見的，那麼水靈的姑娘獨身一人可不安全啊。”

“多謝關心。”

“不用謝不用謝。今天婆婆也不說廢話，我是為了來給你說媒的。姑娘你長得那麼漂亮，一個人在外可不安全，你看那秦家可是鎮子上的大戶，秦少爺也是一表人才（以下省略一萬字）……你要是嫁過去可就享福了啊。要說咱也不講究什麼門當戶對，婆婆也是真心為你好。你別害羞，有什麼就說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之常情。”

張婆婆小算盤打得啪啪的，這個姑娘不但長得美麗，連氣質都那麼好。就算鎮子裡傳聞她名聲不太好也沒關係，當個小妾什麼的要什麼門面，長得美就夠了。

那個秦家大少爺在乎的只是皮相罷了，事成之後，少不了她的好處。

“不勞您關心了。我沒有興趣。婆婆請回吧。”

夜華裳暗道一聲果然如此，這位大媽長得就很像媒婆，又覺得有些啼笑皆非。想娶她？倒也不怕折了壽。

張婆婆的臉色有些不太好了，“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呢…女子還不都是得靠男人的，趁著還年輕美貌的時候不去爭取，晚了可就沒希望了。”

夜華裳神色冷淡，“請回吧。”

張婆婆還想說點狠話，卻感覺身後一陣陰風。回頭一望，就見到男人明明笑著卻給人感覺充滿殺氣般的寒意的目光。

她有些不自然的開口，“這位是？”

夜華裳看了一眼萬俟蒼，這才微笑起來，“我們住一起。”

她臉色不變的吐出這句驚世駭俗的話，完全無所謂大媽變成青色的表情。為了杜絕那麼搞笑的事情，她毫不猶豫的抹黑自己的名聲。

張婆婆乾笑了一聲，這才逃了似的離開了。夜華裳想著，大約一會兒這次事情又要八卦滿天飛了。

直到廳裡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萬俟蒼開口了，“真是無情。我幫了你，我到現在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夜華裳涼涼的看了他一眼，哪怕他此刻滿目笑意，卻也改變不了已經那顆扭曲的心。她微笑起來，“你的名字呢。”

他湊上前，“你想知道？”

她賞了他一個後腦勺，“不想。”

“真是無情。”他湊近她，嗓音低沉，宛若蠱惑。

夜華裳倒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她沒有興趣去揣測他的心情，也懶得陪他演戲。她差點嗤笑出來，被萬俟蒼說是無情，這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她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閣下說的對。”

對於這麼一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萬俟蒼有那麼一瞬間有點挫敗，還是第一次對於一個女子無從下手。可是他認定的事情也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夜華裳抬起頭，正視著他，“那麼你想知道些什麼呢。”

他半眯著眼，“為什麼那麼認為？”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呢…我一個女子孤身在外，防備一下並沒什麼過錯。”

萬俟蒼笑了，“你有什麼值得我這樣費心費力的…”

夜華裳點頭，“所以才顯得更奇怪不是麼？至於想要交朋友，你我素不相識，閣下原本也是不聞不問，怎地突然就那樣執著了。”

語畢，她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莫非是突然間開竅了？你看上去可不像是什麼需要朋友的人。”

萬俟蒼冷哼了一聲，“怎麼不稱呼閣下了？”

夜華裳冷撇他一眼，“你我素不相識，我該怎麼稱呼呢…直接叫喂麼，我倒是不介意的。

他淺淺微笑了起來，走上前緊緊的看著她，似乎是不想錯過她的表情，“都同居那麼久了，怎麼能算是互不相識呢。”

那雙比之夜華裳鳳目更為妖魅的丹鳳眼裡是淺淺調笑，似乎他們兩個人就真的像是普通朋友那般可以肆無忌憚的聊天。

萬俟蒼眸子裡的笑意是那樣明顯，明顯到差點讓人不明就裡的就放下戒備真心相對起來，

然而夜華裳卻還是無動於衷，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了解，如若她此刻把他的話當了真，下一秒鐘也許就會被他拋下萬丈深淵。

他可以用這樣曖昧的語氣來陳述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同樣可以毫不猶豫的把人丟下地獄。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會顧忌別人的想法，如果夜華裳只是個普通女子，也許此刻不是該心如鹿撞就是該羞澀欲死了。

哪怕是過去的幾次輪迴裡，夜華裳也從未與萬俟蒼這樣的相處過，他們之間從來都是對立面的。因為每次他的出現，總是伴隨著一種名為楚伊人的夢魘。

過去的夜華裳對於跟楚伊人有曖昧關係的男人全都抱著仇視的態度，別說是這樣和顏悅色的交談，哪怕是單獨相處的機會也是不怎麼會出現的。

然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更能夠確定。

此刻的萬俟蒼會來到這個小鎮子上，會找上她，一定有著他的目的。無論是因為他恨著的那個人，亦或者是因為他終將會愛上的那個她，夜華裳都拭目以待的。

從最初來到這個世界上，開始輪迴，乃至於得到了這個系統的時候，她就已經預見的到，她的生活一定會被捲入他們之間，無論她逃得多遠，無論她得到的是一種怎樣的下場。

所以，她還是索性就不需要顧及了，反正這一輩子的她除非任務失敗完成度清零，否則也死不掉，也不會再回到當初不是麼。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個系統給予了她一定程度內毫無顧忌的資本。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永遠都奔波在任務的完成度上罷了。

想到這裡，夜華裳也就漸漸平靜下來，這場棋局，終於開始變得有趣了…

她抬起頭，這才發現萬俟蒼已經坐在她身邊的位置，理所當然的喝起了她煮的茶。動作自然的仿佛他們就是朋友一樣。

夜華裳並沒有阻止他，那雙滿含水汽的琥珀色通透眸子平靜無瀾，“我的名字，你要記清楚，華裳。我叫華裳。”

她語氣裡蘊含的笑意讓人捉摸不清，萬俟蒼微微一愣，從未見過她特別明顯的情緒起伏，他鬼使神差的開口，“萬俟蒼。我的名字。”

回過神來的他似乎有些懊惱，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這才就開口，“我的事情辦的差不多了，過幾日請你吃飯。賞不賞臉，華裳。”

這一刻的萬俟蒼再也不復當時初初見面的命令式語氣。

雖然萬俟蒼自己也清楚他為何會轉變成這樣，卻也有些驚訝。

總是覺得，他在她面前表現得那樣自然，仿佛他們本該如此，仿佛她原本就非常了解自己，所以哪怕他不慎喜歡與人如此對話如此相處，這一個月以來的生活，他卻也從未覺得厭惡過。

這種哪怕是偽裝都能夠偽裝的如此輕鬆的感覺，無端端的令他有些不安。

“當然可以。”

他這邊還在思考，下一刻就聽見她的回答。萬俟蒼抬起頭，只來的及看清她臉上的無所謂，她就這樣沒有絲毫猶豫的答應了。

她依舊低垂著頭，安靜而溫順的倚在塌邊，黑色的發垂落下來，

淡粉色的唇在白皙到有些蒼白的肌膚上顯得很是突出，他距離她很近，近到他甚至能夠看見她唇畔細小的絨毛，看上去軟軟的。

萬俟蒼不是沒見過美人，但是他不能否認，面前的她只是抬首淺淺一笑。

這樣靜態的一面呈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失神了…

他一直都告訴她他們是朋友，她也就告訴了他她的名字，夜華裳並沒有相信，萬俟蒼也不過是在偽裝。

在這場雙方都在偽裝著的騙局裡，只有真正無情的人才能夠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