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6 偏執（十）

　留在沈宅陪沈靖寒吃了一頓晚飯之後，沈先生親自開車將兒子送回了雲樓。

　沒錯是雲樓不是林遲現在居住的麵館，因為沈先生真是一點都不想把兒子送給樓祈，雖然已成定局，他還是努力地想要扭轉點什麼東西……這個心情，大概就跟父親不想女兒嫁出去的心情一樣吧。

　車停在雲樓門口，沈靖寒沒有下來的意思，而林遲站在車前欲言又止。

　「快回去吧，已經很晚了。」沈靖寒朝林遲擺了擺手，想了想又囑咐道：「如果……淮音在的話，先別跟他說起。」

　「你不解釋的話，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了。」小孩一下子又紅著眼睛，低著頭，看起來委屈得不行。沈靖寒輕歎一聲，下車將小孩攬到身邊，他拉著林遲的肩膀，將人扳正了然後直視他的雙眼：「小遲，爸爸還沒有準備好，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答應你，爸爸一定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林遲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被沈靖寒哄著進了門。

　進入一樓大廳的時候，發現雲靜並沒有出現，紅袖有意識之後，也不再總坐在樓梯口。雲樓的一樓安置著各式各樣的人偶，當兩尊鎮得住百鬼的鬼王都不在時，人偶便開始「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舒適生活。在一片竊竊私語中，一個只達到林遲膝蓋的木偶吧唧吧唧跑到他面前，仰著自己的腦袋問他：「小遲小遲，上次跟你來的漂亮哥哥呢？」

　「上次是什麼時候？」

　「你每次回家的時候，我都看見那個漂亮哥哥送你到門口。」

　「樓美人？」

　「對對對，你下次來給我帶個簽名唄，他是我偶像！記得哦！」小人偶羞澀地用手捂著臉跑開了，林遲忍俊不禁，一直壓抑的心情總算好轉了一下。

　「知道了。」

　原本，林遲是很怕經過這個地方的，他害怕這些人偶在一瞬間移動到他面前，朝他露出猙獰的笑容。

　直到不久之前——那一天，他突然覺得肩膀疼，揉捏了也不起效，一碰就疼得不行，樓祈那天又剛好不在麵館裡。他想起雲樓裡有淮音之前備好的跌打藥，就溜躂回來拿。

　結果才進門，就被人偶們攔住了。

　雲樓的大型人偶不多，算上雲姨不超過三個，大多都是及膝那麼高的小木偶，成全結隊地圍住了林遲——其實一點都不驚悚，反而有些好笑。

　為首的小人偶趾高氣昂讓林遲蹲下去，因為他們夠不到他的肩膀——林遲沒注意的時候，讓一隻小鬼藏進了他的肩膀裡，所以他才會一直肩膀痛。他剛剛靠近雲樓，雲靜就發現了，但那時她一時騰不出手來，收拾「欺負小遲的小鬼」的任務就拜託給了一樓的人偶們。

　小人偶們徹底貫徹了雲姨「我的東西只有我能碰，別人碰了就是找死」的護短理念，並將林遲劃分到雲樓所有物即「我的東西」那一塊裡。

　生撕了那個藏在林遲肩膀上的小鬼之後，她們也順便跟林遲結下了友誼。

　告別了小人偶們，林遲輕輕上了樓，他手裡提著沈先生送他來的路上給他買的蛋糕，逕直朝房間走去。

　可在路過樓梯拐角時，他突然聽見了雲靜有些嚴肅的聲音，許久沒見過雲姨嚴肅樣子的林遲放滿了腳步，卻驚訝地發現，雲姨這番話是說給淮音聽的——原來淮音真的在家。

　還沒等林遲想好怎麼應付淮音，就聽見雲靜提高了聲調：「……淮音，咱們待一塊度過了那麼多個年頭，又一起把小遲養大，我心裡早就已經把你當成親人了。可你現在被那個男人追得到處躲，你覺得我心裡好過嗎？我護不住你嗎？」

　雲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氣，另一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淮音的回答。

　「當初我沒能保護好我的家人，眼睜睜看著我母親、弟弟妹妹、從小伺候我的下人全部……慘死在我面前。現在，還要我看著你為我跟他拚個魚死網破嗎？雲靜，我現在只想離他遠遠的。」

　淮音清冷的聲音像錘子一樣一下一下砸在林遲心上，林遲差點衝進去把一切對淮音和盤托出，但他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腳步，因為他答應了沈靖寒。

　天知道他有多想要衝進去抱住淮音，給他一個暖暖的擁抱。告訴他看到他屍體的那一刻，他的如鯁在喉。但林遲很快發現，自己做不到，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方式組織什麼樣的語言，告訴淮音當初的一切其實是誤會，對於他的死，他愛的人跟他一樣痛苦。

　此時此刻他是那樣的恨鐵不成鋼，恨不得自己就是沈靖寒，衝進去告訴淮音，沈靖寒有多愛他，原本他們是可以很幸福的。

　但是他答應了沈靖寒，答應他在他準備好之前，不會告訴淮音。林遲咬咬牙，強迫自己離開。他輕聲穿過走廊，走進自己屋子反手鎖上門，整個人埋進暖暖的被窩裡。

　雖然林遲恪守承諾不準備說，但他心裡其實很不是滋味。沈靖寒遇見淮音時的笑臉，反抗家族的堅決，看見淮音屍體的悲慼以及那雙血紅的眼睛……只要林遲一閉上眼睛，這些畫面就反反覆覆在他眼前閃過。

　因為從小看人臉色長大的經歷，林遲一直都非常敏感，沈靖寒的回憶對他的影響非常大，那種一直被愛人誤會被憎恨的委屈……讓他一時間無語凝噎。

　他覺得自己應該堅強一點，可是一邊是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淮音，另一邊是心裡已經認可的沈靖寒，他們明明可以得到幸福，卻為了一些所謂的陰謀利益，被生生拆散了一個世紀。

　林遲被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折磨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猶豫了一會兒，決定給樓祈打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屬於樓祈的溫柔嗓音很快響起：「怎麼了小遲？」

　「……！」林遲抽了抽氣，突然不知道怎麼開口，「樓祈，我心裡難受。」林遲小聲地說，聲音裡充滿了委屈。

　「怎麼了。」樓祈放緩了聲音，在林遲這邊可以聽見衣服摩擦的聲音——樓祈從床上起來了。

　「我今天去找了沈靖寒，我……」林遲頓了頓，說不出口，樓祈也不催促他，陪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樓祈突然說：「你下樓來，我在門口等你。」

　「哎！」林遲瞪大眼睛，猛地爬起來看向窗口，雲樓門外果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林遲兵兵蹦蹦跑下去，在人偶「記得簽名」的尖叫聲中跑向樓祈。

　林遲打開大門，讓樓祈進來：「你怎麼來了？」

　樓祈看著小東西紅撲撲的臉蛋，柔聲說：「你那麼委屈地找我訴苦，我還能坐得住嗎？」

　林遲拉著樓祈進屋，滿足了樓美人的小「粉絲」們的願望，林遲順利地將他家美人帶到了屋子裡。

　過樓道口的時候，雲靜跟淮音還在小聲說話，林遲想了想，把樓祈帶進了自己的房間。樓美人在他的小床旁坐下之後，林遲就像受傷的小獸一樣投入了他的懷抱。

　抱著專程前來安慰自己的樓祈，林遲突然不知道該點什麼，他靜靜窩在樓祈懷裡，感受著這個懷抱的溫度。

　沈靖寒的回憶給他的悲痛太過強烈，那種失去愛人的強烈痛楚甚至讓他不敢用力去擁抱眼前的愛人。

　樓祈摸了摸懷裡柔軟的髮絲，好脾氣地問：「怎麼了？我的小遲受什麼委屈了？」

　「……」林遲沉默著，這一刻他才發現語言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他不知道怎樣給樓祈描述此時此刻他的感受，只能枯燥地重複著難過這個感念詞。

　「今天遇見什麼事情了？」還好樓祈夠瞭解他，問題一刀命中要害。

　林遲想了想，把今天在沈宅看到的全都說了一遍：「我心裡撓心撓肺地難受，恨不得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淮音讓他們好好在一起。可是我答應了爸爸，暫時不跟淮音說。」

　「他們兩在一起真的好般配，也好幸福……那些人真的太壞了。說什麼為了爸爸好，其實還不是希望爸爸陞官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

　「我真的好難過。」林遲在戀人懷裡轉了個身，額頭抵住樓祈的下巴，下意識地蹭蹭。

　「我看到爹爹死的時候的樣子了，我心裡特別不爽滋味。沈爸爸直接入了魔，屠殺了參與到謀害爹爹的計劃裡的所有人。」

　「他找了爹爹那麼久，因為誤會爹爹卻一直恨著他。如果有一天你丟了，我找呀找，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卻不喜歡我了，還恨著我，我肯定會難過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