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些人,這輩子情深緣淺。
也有些人,這輩子情淺卻緣深。
淩雲熙第一次見到馬小茜是在她七歲的那一年,依稀記得她穿著茶紅色的華衣錦褲,腳踩紅豔豔的即筒流蘇鞋,整個人顯得英氣煥發、神采奕奕。
當年的他只不過是淩府地位最卑微的三少爺,因為娘親是通房丫鬟,雖然母以子為貴,但是上頭還有大房與二房,以及兩位兄長,可想而知,他在府裡的地位也不過是比主子豢養的看門狗好一些。
後來他的娘親因為一場急病而去世,他在府裡的地位更不比從前,尤其當父親?!為經商而離家遠行,他更是被府裡的大夫人和二姨娘欺負。
那年,他十四歲,腦海深深記住那一年是臘月大雪紛飛,因為與大少爺有了口角,接下來兩人便扭打成一團。
他雖然瘦小,但是拳拳到位,將大哥揍了個鼻青臉腫,事後當然傳至人娘的耳裡。
唯一的嫡長子被一個庶子欺負,大夫人忍不下這口氣,一氣之下,命人將他身上的棉襖扒下來,接著趕他出府,罰他跪在府外門口思過。
這天寒地凍的天氣,別說大人都堪不住,何況是一名才十四歲的少年,跪不到半個時辰,他已經被凍得全身發顫、雙唇發紫。
以他的出身,府裡沒有一個奴僕敢為他說話,任由他雙手環胸的跪在雪地裡。
當他被凍得滿面冷霜時,白茫茫的雪地出現一抹紅豔的身影,嬌小的身影踩在雪地之中,印出了她小小的腳印,一路朝著他的方向而來。
“你是傻子不成?一馬小茜皺著細眉,望著全身發顫的他。
“這麼冷的天氣,你跪在這兒做什麼?”
當時他倔強的抿唇,一句話也沒說,一雙長睫也佈滿雪白的霜雪,雙排牙齒微微的打顫。
他冷冷的覷了她一眼,圓潤的蘋果臉,那精緻小巧的五官全都皺在一塊,冷瑟的空氣將她的臉頰凍得紅通通的,模樣很是可愛。
而她的出身似乎不低,圓滾滾的身子被紅色的棉襖包裹著,雙手也戴著暖和的狐毛手套。
“小姐、小姐……”沒多久,一名大漢自後頭追上,將一件熊皮大氅往她身上一披。
“這麼冷的天氣,你不應該到馬車外,若是不小心,可會得到風寒的。”
“那他不怕嗎?”她的小手指著眼前的少年。
“他穿得單薄,又跪在雪地中,就不怕得到風寒嗎?”
大漢挑了挑眉頭,望著跪在地上的淩雲熙,然後撇了撇唇,“小姐,那是別人家的家務事,咱們管不著。也許是淩府的主子在處罰不聽話的奴才,你就別管閒事,咱們回莊裡吧!”
“若不理他,他豈不是會凍死?”她嘟著小嘴,接著往他面前一站。
“喂,趁現在四下無人,你倒是起來躲躲風雪吧!”
他咬著唇,狠下心搖頭。
“不起。”
“為什麼不起?”她不解的望著他。
“難道你想凍死在這兒?”
“大娘說我若不跪滿時間至日落,便不准我進入府內一步。”所以就算凍死,他也得跪。
大漢一聽,臉上的表情也微微一怔。這天色離日落還有好幾個時辰,豈不是要這少年的命?
“就算你跪滿時間,也未必有命回府。”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目光移至他滿是霜雪的小臉。
“你拿命想證明自己有骨氣,證明了自己有骨氣之後呢?
命沒了,別說骨氣,之後什麼都沒有了,那不是傻,是什麼呢?”
他怔然,顫著身子,低頭思忖著,她的一字一句全都衝擊著他的內心深處。
他娘死得早,爹對他雖一視同仁,伹只要爹前腳一走,府裡的人就欺他如狗,教他有苦難言卻又不願與人低頭,一身傲骨如梅般的強韌支撐著,因為他知道一旦離開淩府,就什麼都沒有了,然而現在他只要一倒,也真的什麼都沒了……
“是……我若死了,沒有人會為我傷心掉淚,可是現下我若不跪,日後更沒有機會向他們證明……”終於,他顫著兩排牙齒說話。
“小姐。”大漢拉了拉小姑娘的衣角。
“咱們還是別管這些大宅院的家事,走了吧!”
可是馬小茜的脾氣跟小牛一樣,除非自己想通,要不,十個人都拖不走她的,因此她還是執拗的站在原地。
“爹不是常說,見死不救不是咱們馬家人的風格嗎?”她抬起紅通通的小臉。
“大馬,你去把馬車上的手爐拿來。”
“可是……”
“快去。”她瞪著大漢。
他歎口氣,轉身離開。
她褪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淩雲熙瘦弱的肩上。
厚重的大氅覆在他的肩上,凍得發抖的身子微微一顫,感到令他貪戀的暖和。
她蹲在他的身邊,脫下毛茸茸的手套,小手抓起他被凍得紅僵的雙手,為他戴上手套。
“我孑然一身,你這樣施捨我,我不知何日才能報答你的恩情?”他顫著唇開口,問出心底的疑惑。
“施捨?一她愣了愣,隨即撇了撇唇。
“我爹常說,這輩子他做不了英雄,但是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所以還不至於淪為狗熊。現在我幫你,不是想要施捨你,只是看不慣這些大門大戶處罰人的方式,我更不要你報答我,就當……”
就當什麼?他聽著她人小鬼人的說出這番大道理。
“就當我們是朋友吧!”她搓了搓暴露在冷空氣中的小手,才稍稍一下子,她的小手就被凍得微僵。
他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因為她的一番話而感到十分吃驚。
朋友?他懂事以來,府裡除了娘親會與他說些心裡話,其他人見到他不是避諱轉身,就是對他冷嘲熱諷,完全沒想過還有人看得起他,想與他做朋友。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
“那不是很好?”她哼了一聲,“我爹常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像你這種什麼都沒有的人最幸福。哪像我,雖然是莊裡的大小姐,地位比其他人都來得高,但我爹天生就是個老粗,娘去世之後,便輪到我像個管家婆,儘管什麼都有,不過什麼都要管。”
他聽著她抱怨,凍僵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叫淩雲熙。”
“我叫馬小茜,是馬家莊的人。”她大方的介紹自己。
“哈……哈也許是因為天氣真的太冷了,加上她身上的大氅也借給他,讓她冷到打了個噴嚏。
他見到她直打冷顫,連忙想將披在肩上的大氅還她。
“你還是穿上吧!”
她搖頭,“你穿吧!大馬來了,能讓你暖和些。”
這時,大馬走過來,拿著一隻小手爐,放在淩雲熙的手上。
“小姐,這風雪太大,怕手爐也支撐不了多久。”
她一看,也覺得大馬說的話有道理,這個小小的手爐在冰天雪地中效果有限。
半晌,她轉了轉美眸。
“這樣吧!大馬,等會兒找個人到衙門找官爺,給點銀子,讓他們走這一趟,就說怕鬧出命來的過得去理由……”
淩雲熙看著她,小小年紀竟然有這麼清楚的思緒,言而她與他萍水相逢,她居然願意伸出援手……
大馬雖然有些不願意,但還是歎了口氣,“那小姐先回莊裡吧!要不,天寒地凍的,若是得了風寒,我回去怎麼跟莊主交代呢?”
“也好。”馬小茜點頭,“你再撐一會兒,等會兒你就能進府了。”
“謝……謝謝……”淩雲熙彆扭的出聲。
“謝什麼?”她朝他嫣然一笑。
“還有,我對你好不是想要你報答,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小姐,咱們該走了。”大馬催促道。
馬小茜與淩雲熙道別之後,便跟著大馬離開這白色的天地,也離開淩雲熙的面前。
在她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的名字已經刻劃在他的心底,也深深的刻印在他的生命中。
馬小茜……令他想忘也忘不了。
不想見便不想念,不想知便不相思。
然而,一個名字已經刻進生命裡,就算不見不想,經過再多年,淩雲熙依然忘不了大雪紛飛的那一天--
一個小女孩願意跟他分享她的大氅、手套,還有把她身上有的送他。
那年,馬小茜若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也許他這條爛命早已葬送在冰天的雪地之中。
小小的恩情,就像一顆種子深植在他的心底,隨著時間,慢慢的長成一株情苗。
直到他有能力的那天,他想要以最意氣風發的姿態出現在她的面前。
隔年,他參加城中的畫畫比賽,因畫了一幅栩栩如生的飛瀑深潭,深得聖上的喜愛。
因此他進宮面聖,聖上喜歡他的筆觸,特地准許他在宮中學習更多的畫技,還派了一名老畫師當他的啟蒙老師。
只是宮中不如外頭自由,唯有過年才能出宮回家,待他再出宮時,已經是十六歲,而且已被皇上提拔為“宮廷禦畫師”,雖然只是個小官,但是大家都知道這畫師深得聖上的寵愛。
就算官小,卻是能討聖上龍顏一笑的小紅人,榮華富貴接踵而來,地位開始飛黃騰達,不再是以往被人看不起的庶子。
當他以最得意的模樣來到馬小茜的面前時,她見他的目光卻蔔分陌生。
“你是誰?”這是她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淩雲熙。”他再一次向她說出自己的名字,冬雪那年,白茫茫絕望的那一年,是她給“他最後的一絲希望。
“不認識。”她冷哼一聲,轉身便往莊裡走去,連一眼也沒有貪戀在他的身上。
他碰了一鼻子灰,不管怎麼呼喊她,她還是同樣避不見面。
後來他才知道她為何對他如此反感,是因為他是官。
在這城裡,誰都知道馬家莊是馬賊金盆洗手之後的改名,賊見到官當然沒什麼好感。
尤其他現在又是聖上面前炙手可熱的御用畫師,雖然官小,不管朝廷事,但是皇上喜歡他,同時藉由他的手畫出城內的動靜,觀察宮外所發生的大小事。
換句話說,他這個小畫師其實是皇上民間的密探,透過他的圖畫,皇上掌控著想知道的一切。
明眼人都明白,皇上准許他自由出入宮屮,就是要他盯著地方官府是否有好好做事。
總之,不管是小官還是人官,只要帶上“官一字,馬小茜都對宮員很沒有好感。
她不喜歡他是小事,但是為何不認得他了呢?
在淩雲熙明察暗訪之下,後來才得知那年她把暖和的衣物送他,回去之後,她得了一次嚴重風寒。
自那晚開始,她發燒三天三夜,風寒引起了肺炎,若不是大夫與莊裡所有的人細心照料,恐怕她早就一命嗚呼,去見閻王。
只是病好了,她的腦袋裡有些東西似乎也燒沒了……與他初遇的那段記憶,就這樣憑空消失。
除了大馬以外,再也沒有人知道她與淩雲熙見過面,她還對他釋出善意,給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盞明燈。
也許他們之間就是註定緣深情淺,在他最風光的時候來見她,卻是她最討厭的身份--官。
他有口難言,想解釋時,卻被她命人轟出馬家莊,不准他靠近馬家莊半哩之內。
從此,她覺得他是官府找來監視的奸細,因此一直不願意面對他,把他當做洪水猛獸一般,只要見到他,不是繞道而行,就是視而不見。
因此好些年來,他都無法與她好好的正面交談。
直到一次機緣之下,他才知道自己與蘇淺淺有娃娃親,也知道蘇淺淺與她親如姊妹,於是他乾脆順水推舟,答允與蘇淺淺訂親,為的也是可以就近親近馬小茜。
吵吵鬧鬧的也好些年過去,他依然還是一名小小的宮廷御用畫師,不過聖恩對他未滅,雖然他無心在朝為官,但是當今聖上賞了他一間畫館,依然重用他如昔。
淩雲熙不再是以往被看不起的庶子,當初府裡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如今見著他無不恭恭敬敬的喚他一句三少爺。
還有,大娘劄二娘見著他,也得向他福身請安,戰戰兢兢的,就怕他翻出陳年舊帳,甚至在皇上的面前參她們兒子一筆。
可惜,他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因為所有的人都不及她--馬小茜。
他還記得,她總是問他一句:“你為什麼老愛在我的面前閑晃呢?”
閑晃?呵,他很閑嗎?
不,他其實不閑,只是忙裡偷空,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再忙也要見她一就算她忘了那年的雪屮送炭,就算她忘了那年給他的笑靨,就算她忘了大雪中那送給他的溫暖……
她真的全忘了,那無所謂。
他在意的是,他不要她忘記現在的他,甚至是以後的他,不要他自己徹底再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因為她的名字早已駐留在他的心中,恩情早已變成一種迷戀,然後隨著十一年的歲月流逝,所有的一切已經變成無法阻止的情愛。
見她自幼一路長成亭亭玉立的模樣,每一年他都會畫她的樣子,畫她的一顰一笑。
他能畫世間任何的一切,可是畫不出自己對她的感情,深深的只能埋在自己的筆尖上,一筆一畫全都勾勒著她擬真的神韻。
那眉、那眼、那鼻……五官至她的全身上下,全都沒有逃過他的雙眼,因為他就是用這雙眼盯著她長大,期待她長大……
如今女大十八變,小女孩也長成大姑娘,正像一隻小貓在他的懷裡蹭著,發出勾人的輕歎。
等了十一年,他的耐心真不容易啊!
淩雲熙望著她嬌嫩的容顏,以及不斷扭動的身子,難得送上門的她,令他忍不住回想初見她的過去。
大雪紛飛的畫面,至今令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當初的溫暖,比起任何保暖的東西,她當初說的話更加暖和。
我幫你,不是想要施捨你……就當我們是朋友吧!
一件大氅、一隻手爐、一段話,造就了如今風光的淩雲熙。
只是風光的背後,他不希罕聖上的賞賜,不在乎眾人的巴結與欽羨的目光。
他在乎的,只是她一抹留戀的目光、一記真心對他輕笑的容顏,還有一顆能刻著他的名字的……真心。
“你懂我的用心良苦嗎?茜茜。”他苦笑一聲,黑眸望著渾身發熱的馬小茜。
食下歡愛散的馬小茜,腦子裡全都化成一攤爛泥,豈會懂他的用心良苦?
現在她只知道全身發熱,小手輕解著身上的羅裳。
她當然不會知道酒裡下的歡愛散就是來自淩雲熙的傑作,更不會知道滿是心機的男子對她其實是一往情深。
什麼都不懂的她,卻因為藥效發作,憑著身體的本能挨近他的身了,不安分的磨蹭著他。
她甚至主動獻上自己的芳唇,覆蓋在他的薄唇上,輕輕的吸吮著。
他沒有拒絕她的求歡,張唇接受她自己送上來的芳唇,趁著她張口的時候,舌尖滑進了她的檀口。
一觸及他濕滑的熱舌,美眸先是茫然一怔,然後小心翼翼的吸吮他的舌,將那濕熱的唾液慢慢的吮進自己的口內。
他嘗著這送上來的嬌美唇瓣,毫不客氣的張口,用力吮著甜美的唇口,濕滑的舌尖滑進她的嘴內之後,便是一陣挑逗翻攪。
嘗了幾口,他以舌尖勾繪著她的雙唇,把她的小嘴吃得晶亮,還以牙齒輕咬。
直到她的雙唇被蹂躪得微腫嫣紅,他的舌尖才又鑽進她的檀口之內,汲取這世上最甜美的汁液。
此時的她就像一朵生長在沙漠之屮的紅玫瑰,渴望更多的春露澆灌。
這一個小小的吻,只是填滿那火燒的一角,卻無法徹底滿足被挑起的情欲。
她想像一隻貪婪的小貓,想要在他的身上得到更多,自己將身上的外衣解下,露出裡頭那繡著火焰花的肚兜。
紅豔的肚兜映襯著她好看的膚色,滑膩的肌膚磨蹭著他的大掌。
“幫我……”
這送上門來的美色就像到口的肥美鮮肉,邪惡如狼的他豈有不張口的道理?!
多年來的等待,他就是為“這一刻採擷這朵含苞待放的火焰小花,將她這輩子的純潔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今晚,換他在她的生命裡,用力的刻下他的名字,永遠無法在她的生命中抹去消失……
她,是屬於他的,他要自私的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