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零六年的夏天

林皓熙第一次見到宋宇輝是在2006年的夏天。

夏天的陽光很猛烈，他背著黑色雙肩包，站在一戶農家的門前的樹蔭底下，微微仰著頭看著頭頂上的樹葉，身旁放著一個深褐色的皮箱，偶爾一兩隻小雞從他面前撲著翅膀跑過。

腳邊發出篤篤的聲音，低頭一看，一隻身上還帶著絨毛的小雞正賣力地啄著他旁邊的皮箱。林皓熙唇角微微勾起，似乎一點也不可惜他的皮箱。

一個背著竹簍的少年從身後過來，啄皮箱的小黃雞立即蹬著爪子唧唧地叫著，撲著小翅膀迎上那名少年。

林皓熙轉身看著從身後走過來的人，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一件泛黃的襯衫，襯衫下面配一條洗的發白的褲子，腳上穿著一雙回力鞋，鞋子很舊，但卻洗的很乾淨。

“你就是奶奶說要來的那個哥哥？”少年看著林皓熙問，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那樣純潔的笑很像是沒有經歷過世事的孩子。明亮的眼睛就像是琉璃珠子，那張被太陽曬得偏黑的臉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帶了點害羞，大概是不常見到陌生人。

林皓熙說：“應該是。”

這個時候，正在和農戶主人聊天的活動負責人出了門來，站在門檻邊上說：“皓熙，你進來吧。”

林皓熙提起放在地上的皮箱，那名少年說：“要不要我來幫你提？”

“不用。”

林皓熙提著皮箱進了農戶的家門，負責人早已經跟農戶商量好了的。未來的一個月，林皓熙就要住在這戶農家裡面。

隨著城市化進程越來越快，長久生活在城市的孩子對農村的生活無疑是陌生的。從小衣食無憂的城市孩子，還未親身體會過生活艱辛。社會越來越注重城市獨生子女的成長，多少父母為自己的兒女頭疼，卻因為繁重的工作而沒有辦法給孩子多一點的陪伴和教育。

當地的一個教育培訓機構抓住了這一個商機，策劃了這一次的‘農村生*驗’的活動。本次活動的主要面向一二線城市的在校學生，初中到大學不限。為的是讓城市孩子體驗一把農村生活的艱辛，從而樹立積極進取的人生觀、價值觀以及世界觀。

本次活動大多都是初中高中的孩子，林皓熙是少數報名的大學生之一。他自己掏腰包付了那八千塊錢的報名費，收拾了東西就跟著活動組來到這座大山裡的村莊。

本次活動為期一個月，共有五十多個駐點，每個駐點有五名學生，每個駐點由舉辦方派出的兩個負責人負責。這一個月他們將會擔任保姆的角色，看管這五名學生，以防有突發事件。

跟林皓熙一起來這座村莊的還有四個學生，兩男兩女，介於十四到十七歲的年齡。負責人安頓好了他們住處，最後才來安排年紀較大點的林皓熙。

負責人向農戶介紹了林皓熙的情況，再跟林皓熙介紹了農戶一家的情況。農戶主一家姓宋，家裡只有兩個老人家和一個孫子，孫子就是林皓熙剛才見到的少年，名叫宋宇輝。

宋家的房子是有幾十年歷史的老屋，白色的牆斑斑駁駁，屋頂黑色的瓦片上長出了不知名的植物，一到下暴雨的天氣，屋裡還會漏點水。

房間裡倒是收拾得很乾淨，桶口大的木窗戶有點破舊，照進來的光落在不平坦的地上。從視窗看出去，屋後面就是一面土壁，壁上長著綠色的藤生植物，綠葉之間開著不知名的小花。

林皓熙放下了肩上的背包，隨意放在那張被子疊的很整齊的床上。

房裡的東西不多，他坐著的床，兩個擺在牆角的疊放的木箱子，是他的行李箱的好幾倍。還有一張放在窗邊的書桌，桌腿是用瓦片墊平的，桌前放著一張長凳。

“你好，要不要我幫忙？”

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林皓熙抬頭看著門口的少年，聽得出他並不經常講普通話，所以講得並不順溜，但是咬字很清晰，聲音裡還是帶了點害羞。

“過來。”林皓熙對著他做了個‘過來’手勢。

宋宇輝進了門，顯得有點拘謹，看得出他本身就是很靦腆。

“廁所在哪裡？”林皓熙問。

宋宇輝似乎覺得有點出乎意料，臉上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臉上一抹笑意，“我帶你去。”

林皓熙跟著宋宇輝出了門，往右拐走個十幾步來到養豬養牛的地方。

宋宇輝指著離豬欄不遠的一間小木房，“廁所就在這。”

林皓熙臉色變了變，往那所謂的廁所探了探。

圍成茅房的木板間有一點縫隙，外面的人能隱約看到裡面，在裡面的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外面。茅房底下是挖空的，七八塊木板架在上面，木板上挖上兩個洞，就是廁所。

這是林皓熙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茅房，心裡有一絲的掙扎，對身邊的宋宇輝說：“你先回去，我等會自己回去。”

“嗯。”

等宋宇輝走後，林皓熙看了看腳上那雙白色的平板鞋，勇敢地往茅房踏出第一步，裡面氤氳著一股臭氣，好幾隻蒼蠅從木板的空隙鑽上鑽下。林皓熙關上門，屏住呼吸迅速解決立即撤走。

宋家的房子前面種了幾棵樹，樹下擺了幾張小木凳，方便乘涼。

伙房跟堂屋相鄰，中間還有一趟門相通。伙房外用樹皮搭了一個簡易的小棚子，棚裡擺放著農具，靠著土牆放了一個大木桶。木桶裡面的水往桶邊溢了出來，流到旁邊的小溝裡，順著小溝流下了山。

宋宇輝說這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只是用於洗東西，做飯和喝的水還得去別的地方挑。在這大山裡，自來水很難引進來，用的都是山泉水。也有些農家也會在自家門口挖一口水井，方便用水。

伙房裡宋奶奶在做飯，灶上燃著柴火，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鍋裡面炒著菜，香味混合著柴火味飄出來。

宋宇輝葫蘆瓜製成的瓢舀著大木桶裡面的水，放進木盆裡面洗菜，這菜是他今天從地裡摘回來的，很新鮮。

林皓熙雙手放進褲袋，百無聊懶地站在他旁邊看著他洗菜，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蹲在地上洗菜的宋宇輝抬起頭看著他，臉上依舊有那一抹淺笑，“我叫宋宇輝。”

“多大？”

“十五歲。”

“在讀初中？”

“今年剛初中畢業了。”

“那還挺快的。”

“我沒上學前班，直接上的一年級。”洗好了菜放進籃子裡，宋宇輝抬頭問：“皓熙哥哥多大了？”

“20。”

“讀大學了是嗎？”

“嗯，大一。”

“真好。”他臉上依舊帶著淺淺的笑，語氣了帶著一絲的羡慕，低著頭繼續洗著菜。

林皓熙有那麼一絲地動容，他想說再等三年，你也可以上大學，但始終沒說。

擺在堂屋裡的電視開了起來，電視是舊式的老古董，螢幕後面帶著笨重的機盒。宋宇輝把電視遙控遞給林皓熙，“給。”

林皓熙看了看遞過來的遙控，明白他的意思，“我沒什麼想看的電視，你調就好。”

宋奶奶做好了飯菜，擺上了那張八仙桌，一邊擺碗一邊朝著看電視林皓熙說：“皓熙，過來吃飯吧。”

林皓熙應了一聲，走過去坐下。宋奶奶盛好一碗冒著熱氣的米飯，放在他的面前。桌上的菜，他一眼掃了出來，那一盤木耳雞肉和蒜香臘肉就放在他的面前，而那一疊炒青菜和一碟醃菜放得離他比較遠。

兩位老人家喜歡在飯前喝點自家釀的酒。宋奶奶不住地給林皓熙夾雞肉，“皓熙啊，來，多吃點，在這裡就當是自己家一樣，可千萬不要客氣了哈。”

“不會。”

說著又夾了一塊雞翅膀到他碗裡，“這個雞翅膀好。”

林皓熙實在不習慣夾菜，“奶奶，你吃飯，我要想吃什麼自己會夾。”

宋爺爺喝了一口酒，說：“要是你想出門玩，就讓小輝跟你一塊去。”

“嗯。”林皓熙應了一聲。雖然知道自己能住在這裡是因為舉辦方給了兩千塊錢給宋家，但是宋家人都很熱心，這是他自己親身感受得到的。

桌上的雞肉宋家人根本沒怎麼去筷子，去了筷子也是夾走一兩片木耳，宋宇輝更是鍾情於那盤炒青菜和醃菜，林皓熙也大概明白這菜是專門招待他的。

在這農村，連個買菜的地方都沒有，家裡面吃的大多都是自給自足，並不是每天都能吃上肉。有些人家殺了豬，鄰里還會分一點，或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挑著豬肉來賣。至於蔬菜一類，只能是自給自足，種了什麼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