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林之卿一直在打聽梁濯的消息。
從兩年前忽然出現,到一躍成為武林盟主,只用了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把自己的猜測寫成一封密信,托人送到青城派。然後假扮成打雜的鄉下小子,找了一份給梁府送柴的粗活,每天都能正大光明地去梁府一趟。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梁濯再有本事堵住別人的嘴,那也封不住流言。
林之卿與那些下人混熟了,居然也聽到一些消息,比如梁濯身世神秘,手段狠毒,用了一些卑鄙的招數才登上高位,甚至還有人說梁濯是杜尚仁的親生子,才能一步登天。
這些消息在林之卿看來有真有假,他仔仔細細記下了,只待再覓得良機。
江湖上雖然表面風平浪靜,實際早已暗濤洶湧。
林之卿送去一擔柴,凍得直縮脖子。後廚大叔見他穿的單薄,招呼他進去喝碗熱茶。
林之卿千恩萬謝了,捧著茶蹲到牆角一邊暖一邊喝,眼角卻是掃著外面,希冀見著梁濯。
自從他藏身在梁府,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林之卿跟雞鳴狗盜在江湖上打滾那麽久,也有了一點自己的門路,但偏偏這時,這些門路也打探不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一切都太靜了。
一碗茶很快涼透,林之卿不舍地舔了舔碗邊,把碗送回去,然後縮著脖子慢悠悠地出了梁府。
天氣越來越冷,再過半個多月,江邊將會冰封,屆時白衣教即便插了翅膀,也難渡天險。林之卿猜,既然梁濯八九不離十是殷承煜的探子,那肯定要在這一段時間動手腳。
他接連送了幾封信回師門,但是一封回音也沒有。
求人不如求己,林之卿卻是再也等不得了。
殷承煜的確在算著日子,他推開身前的公文,疲倦地揉一揉額頭。
“荊衣,我有些餓了……”他脫口喊荊衣的名字,喊完才啞然失笑。
荊衣早在兩年前就被他趕走了,為何過了這麽久,還會喚他呢?
門外新收的侍衛聽見動靜,恭敬道:“教主,可要傳膳?”
殷承煜道:“嗯。”
不多時,侍衛提著個食盒送過來,一一嘗過無毒後,才放下牙箸。
殷承煜才吃了幾口,門外有人匆忙進來,呈上一封密信。
“教主,這是蜀中的密探截獲的信,是送往青城派的。”
殷承煜一聽見青城派三個字,立刻放下筷子,道:“拿來。”
只拆開看了開頭幾個字,殷承煜臉上便出現極為奇異的神色,他神色莫測地看完信,拍在桌上,問道:“可知信從何處發的。”
那人道:“應是南陽。”
“南陽……”殷承煜不由自主地笑出聲,眉梢眼角的陰鶩也因為這笑意少了許多,他笑夠了,命道:“備馬。”
“教主,此時不宜……”
殷承煜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切按計劃行事,我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那人忙囑咐人去准備了。
殷承煜把那封信再看了一遍。
雖然他幾乎沒有見過林之卿寫字,但在巫傷命家中療傷時,林之卿閑極無聊與巫傷命學醫,也寫過幾個字,叫殷承煜看了狠狠取笑一番。
那字寫得著實不夠漂亮,但是特色十足,一見就知道是他寫的。
過了兩年,居然毫無長進。
殷承煜心道:“這一次,怕是要一箭雙雕了。”
南陽占盡天險,易守難攻,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武林盟盤踞在此近百年,早已根植很深,難以撼動。
殷承煜既然敢單槍匹馬趕到南陽,一則是藝高人膽大,另一則也是另有算計。
因雙方對峙日久,自華亭至於荊州一帶的渡口,江北盡數為白衣教控制,江南則在武林盟手中,殷承煜巧做客商打扮,背搭裏裝滿針頭線腦,將臉龐塗黃,混跡在一夥難民中渡江南下,待到了江寧府,便換馬直奔南陽。
南陽如此密不透風,仍是叫白衣教安插了眼線,殷承煜進城後,循著暗號找到秘密分舵,並未標明自己真實身份,只說是江北總舵來此調查密信一事。
探子把近日來摸到的蛛絲馬跡一一稟告了,殷承煜聽完,把後來截獲的一些信件看過了,越來越喜。
這些信無一例外出自林之卿之手,更有意外的驚喜——林之卿竟然也在查武林盟之事,甚至還探聽到一些白衣教也不能掌握的事實。
殷承煜把信收在懷中,告辭後,當晚趁著夜幕,悄悄潛進梁府,一探究竟。
偌大的梁府,戒備外鬆內緊,殷承煜畢竟對此地不熟悉,雖然之前也有過密報,但是梁濯太過小心,裏面到底如何竟是絲毫口風沒有透出來。
殷承煜只得小心為上,先在外層女牆上落腳,細看時,果然瞧見幾步遠處有一個暗哨。
殷承煜從他身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輕輕一捏就斷了那人喉嚨,丟到一旁後,自己藏在暗哨處。
不一會兒,從牆角走來兩名守衛,殷承煜細數時辰,大約數十息後另外一隊才來,趁著這個空子,殷承煜從牆上翻身躍下,在地上悄無聲息地翻滾過去,輕巧地避過幾行衛兵,闖入梁府後院。
後院是下人居住之所,此時人犬俱靜,燈火全無,唯有淡淡星光照著,才能看到大概形貌。
殷承煜本想再往前走一走,不想才從藏身的水缸後探出頭,頭頂樹梢輕輕一搖,似有人踏枝而來,繼而極其輕微的衣袂翻飛聲響,在寂靜的夜晚清晰入耳。
殷承煜再看時,那棵樹上已經沒有人,樹枝輕輕搖晃。
他心道:“難不成還有人也夜探梁府?”
殷承煜手心暗藏短刃,等四遭重新靜了,便追著那人行跡而去。
殷承煜輕功絕頂,耳力高於常人,雖然那人極為小心,但在殷承煜耳下仍是略遜一籌,幾個起落,就露出行跡,被殷承煜盯上。
那人亦是一身夜行衣,黑巾裹面,頎長精瘦,倒掛在書房屋簷之下,口中咬一把匕首,似是要去切斷門鎖。
殷承煜不動聲色,藏在樹後看他。
但沒多久,那人就落地,蹲在門前,從髮髻上拔出一根細長銅絲,在鎖孔中撥了數下,竟然將那枚銅將軍打開了。
殷承煜心想:“莫非是個樑上君子,這等不入流的手段也使出來。”
江湖中人以偷最為不齒,雖然前朝也有盜帥的美名,但這事多半害人家産,致使別人家宅難安,漸漸得開鎖做偷兒,幾乎人人喊打。能這樣熟練地開鎖,殷承煜也只能想到他是個慣偷了。
黑衣人開了鎖,輕輕拿下來,然後從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從門縫中彈進去,趴在地上聽了片刻,沒有動靜後,才開門進入。
殷承煜好奇,跳到窗前細看。
只見黑衣人打了火摺子,在書案上翻看一遍,似無所獲,然後把書架也找了一遍,敲著牆壁尋找暗格。
最終,把博古架之後的一塊磚從牆上抽了出來。
黑衣人借著火光看了一會兒,才伸手進去,小心翼翼地從裏面取出一卷羊皮。
他打開一角看過了,大喜,忙收在懷中,把磚安回原處,然後關門上鎖要離開時,不知觸動了何處機關,竟然從門縫中飛出一支鐵箭,刷地直衝黑衣人面門射來。
黑衣人躲閃不及,眼看就要喪命箭下,旁邊一股大力將他生生推開,那支箭鏗鏘一聲,釘入對面影壁。
影壁似乎中空,被鐵箭釘入,發出轟然巨響。
侍衛聽到動靜,登時湧過來,高聲呼喊有刺客,不一會兒就把這裏圍得水泄不通。
殷承煜心中暗暗叫苦,不該一時衝動救了個毫不相幹之人,只怕要搭上性命。
那人躲過一劫,回頭看到另一個暗影助他,想也不想,拉起殷承煜,輕車熟路地順著書房一旁的小路跑到後院,然後搬開後院牆角一棵桂花樹,露出一個狗洞。
“快走!”黑衣人啞著嗓子,低聲道。
殷承煜連忙俯身從狗洞中鑽出,黑衣人隨即出來了,兩人一停不停,直奔出了五六裏地,躲進城中,才敢停下來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