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六 你是我命裡無盡的戰場
名劍的目光聚在桌角那盞燈忽明忽暗的火苗上,似是在整理腦中的頭緒。半晌,他開口道,「我與李兄結識多年,是莫逆之交,縱然在他卸甲歸田後,也時有來往。有一回,我去他家做客,見他神情郁郁,便詢問有何難事。他說家中老母親剛剛過世,子欲養親不在,又問我幽閉遮蘭是否當真能起死回生。我一向與李兄無話不談,他既問起,我便如實回答,說此花無法喚醒往生者,只能驅控其屍身。」
衛莊道,「於是你便將花贈予他了?」
名劍嘆了口氣,「他說只求再為母親捶一捶背,扶她出去走走,說上一會話。我當時雖然覺得有些……有些不妥,但想到他此舉出於一片至誠孝心,便贈他一朵花又如何,此事他知我知,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衛莊打斷他,「你只送了他一朵花?」
名劍點了點頭,「幽閉遮蘭非同小可,我看在兄弟情義上贈他一朵,已是擔了天大的干系。」
衛莊聽了,低聲自言自語道,「一朵花兒,能同時操控那麼多具屍首?」
名劍續道,「我後來意外探得他正在私底下招兵買馬,又用幽閉遮蘭做些神神鬼鬼的事,這才發覺他對我有諸多隱瞞欺騙,枉我對他一番推心置腹,說來真是……唉!」他頓了頓,試探著問道,「二位見到的活死人,大概是什麼樣?」
蓋聶將二人闖迷魂陣一事對名劍說了個大略,想起衛莊方才那句「果然是他」,不由問道,「小莊,你早猜到那個神秘人是李信?」
衛莊懶洋洋地說道,「戰場上交過手,對他的聲音還有幾分印象。」
蓋聶恍然,「難怪。我只同他打過照面,沒有說過話。」
名劍聽得暗暗心驚,李信犯下弒君大罪,自己成了幫凶,只怕整座山莊都要陪葬。想到此節,不由面如死灰,眼神呆滯,不見光采。
蓋聶又問道,「你們這次起爭執,是不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瞞不住你了?」
名劍木然點頭道,「這幽閉遮蘭的花朵摘離植株一年後便會失效,我料他定會設法再來山莊索取,因此才借著征募護院的幌子招徠人手,又請了些道上的好友,明裡暗裡防他。」他遲疑一陣,還是開口問道,「陛下,名劍識錯了人,鑄成大錯。我一人死不足惜,只求饒過全莊上下百口人的性命!」說罷!地一聲,重重跪在衛莊面前。
這一下來得突然,蓋聶甚至來不及伸手扶他。房內一時寂靜無聲,等待宣判的時間漫長得像最嚴酷的折磨,名劍額前大顆大顆的冷汗直往下淌,若有芒刺在背,背脊卻依然挺得筆直,決絕的目光始終如一。
衛莊心道,看來手裡這碟花生米是吃不完了,他將碟子擱在桌上,哢地一聲脆響,打破了這封閉的房間內令人窒息的死寂。他起身親自扶起名劍,難得語氣和緩地說道,「名劍莊主果然是條漢子。」又說了幾句體恤的話,讓他放寬心,李信及其黨羽勢必要除,但名劍山莊依然是武林望族,不會枉受牽累。一席話說得名劍五內翻騰,既感且佩,此時莫說讓他為衛莊提鞋牽馬,便是為陛下而死,亦是求之不得。
衛莊又囑咐名劍嚴守他二人身份之秘,在外人面前仍是以聶氏兄弟的名頭相稱。三人悄聲商議了一陣,名劍告辭離去。
蓋聶送走名劍,回來向衛莊道,「小莊,恭喜你又多一位死心塌地的追隨者。」
衛莊笑道,「這是天賦,你學不來。」
「對了,我不是讓你早些休息。」
「早休息了哪裡還有今晚的收獲?」衛莊靠在椅背上欣賞蓋聶寬衣解帶的樣子,口中續道,「在神秘人還是『神秘人』的時候,要說他大費周章殺我只為博秦舞陽一笑,我還信他三分;眼下他露了底……」
「或許他與秦舞陽是相互利用?」蓋聶猜測。
衛莊右手食指搭在唇上,極緩極緩地搖頭,兀自陷入深思之中,「當年攻下王京時,前秦嬴姓已被我滅族,未留活口。這李信一心扳倒我,難不成想自立為王。」
此時蓋聶已脫去上衣,露出一身精悍肌肉,走至衛莊近前,雙臂撐在椅子兩邊扶手上,「要不要睡了?」
衛莊漸漸回神,目光赤裸裸地掃視面前這副強健有力的身體,戲謔道,「師哥,你這是在引誘我?」
蓋聶這時才發覺自己將師弟困在椅中的姿勢有多曖昧,正要站直身子,卻聽衛莊輕聲道,「別動。」
他伸手勾住蓋聶的脖子,貼上對方的唇。兩人在莊內一住便是十余日,為防明處暗處的耳目,休說是耳鬢廝磨,連十指相扣的小動作都不曾有過,此時的親吻恰如掙脫桎梏的欲念之獸,彼此糾纏在一起廝磨啃咬,片刻也舍不得分開。
夕黃燈影中掩去喘息無數,悠長一吻不知燃盡多久歲月,二人抵額相依,蓋聶輕道,「花生米很香。」
這樣的親暱令衛莊很是受用,眉眼間暈開誘人風情,嘴角噙了一點笑,低聲道,「抱我。」
他的手臂本就搭在蓋聶脖子上,雙腿也在方才情熱忘形時勾上對方的腰背,蓋聶就著這緊密交纏的姿勢把師弟從椅子裡抱起來,往床的方向走去。
衛莊抽去束發的木簪,滿頭青絲披散。他的發色自幼便比常人淺淡,成年後又因為練功時誤傷己身,一夜白頭。這還是蓋聶頭一回見他一頭烏發的樣子,他只覺得眼前的師弟比往常少了幾分剛戾之氣,愈發俊秀天成,簡直令自己移不開眼。
「師哥,你是想把我壓在床柱子上麼。」
蓋聶這才發覺自己險些走過頭,忙停下腳步,俯下身將師弟安置在床上,衛莊長腿一勾,將他也一齊放倒。
蓋聶仰臥平躺,任師弟爬到自己身上,伸手摟住他的腰,開玩笑道,「再吃就抱不動你了。」
衛莊語帶笑意,「這是對你的考驗。」說著俯下身來吻他,細軟的發絲鋪在蓋聶赤裸的身上,弄得他有些癢。
蓋聶輕撫他光滑的後背,「那我有沒有通過這個考驗?」
衛莊道,「一舉通過,成績甲等,這就給你頒發獎勵。」
蓋聶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又止不住隱隱期待。他的師弟從來花樣百出,不知道這回又想出什麼磨人的法子來整自己。
只見衛莊坐起身來,目光玩味地盯著床頭,像是在觀賞什麼物事。
「小莊,你在看什麼?」
衛莊將蓋聶拉起,示意他一起看。蓋聶回過頭,見床頭赫然立著一面碩大!亮的銅鏡,足有一人多高。
「這是哪來的?」
「跟咱們大管家要的。」
蓋聶正不明就裡,只聽衛莊道,「師哥,你親眼見我征服神州十方,江山萬裡,你想不想看看,你是如何征服我。」
惡趣味小劇場 之四 武林豪傑風雲榜
衛莊到將軍府串門時,見蓋聶手捧一本小冊子坐在小院的石桌旁讀得入神。
他隨口問了一句,「在看什麼。」
蓋聶給他看冊子封面──
《群英榜》,還珠樓主撰,癸巳年版。
衛莊眼睛一亮,「今年的榜單這麼早?快給我看看。」說罷挨著蓋聶坐下,同他一道翻閱。
「『十義士』,荊軻第三,嗯,那家夥總算過氣了……『十劍客』,哈哈,師哥,今年你輸我一籌。」
蓋聶嗯了一聲,這類坊間讀物在他看來形同兒戲,架不住師弟喜歡,便也不時買上一兩本充作談資。
「小莊,今年你還有個第一。」
「哦?」衛莊一聽興致更高,「是什麼,勇士榜還是兵器譜?」
蓋聶將冊子往後翻了幾頁,指給師弟看他的名字。
「『十玉郎』?!這是什麼鬼玩意?!」片刻前還氣定神閒的衛莊不淡定了,「『素有芙蓉貌,多情眼,華發三千,盡彰風流』……你笑什麼?」
蓋聶搖頭,「我沒有笑。」
「還說沒有,哼,看你那眉飛色舞的模樣。」
「……」蓋聶實在想象不出自己「眉飛色舞」起來是什麼樣,他默默收起冊子,以免正在氣頭上的師弟將其撕成碎片,又好言安慰道,「我過兩天再去書攤看看,聽老板說近日會有三耳客的新書。」
「嗯,」衛莊心氣稍平,「他寫得還算中肯,不知是哪裡的隱士,倒也熟知江湖形勢。」
蓋聶對師弟作了許諾,心中暗暗盤算,前日送印的書稿,該去再催一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