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聞言瑞珠嬤嬤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自從我們少爺出事後不久，我們少夫人也相繼去世，夫人的精神便恍惚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從前她是個和藹的性子，如今糊塗起來，便不好說了。而且她，犯糊塗的時候，就以為自己還活在十幾年前。”

陸崇之幾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尤其是甄擎，通過之前他和肖婆婆打的交道，他著實是沒看出來對方精神上有問題，說話也是條理清晰，做事也有條有理的。

瑞珠嬤嬤抹了抹自己濕潤的眼角，又歎道，“我們夫人，就這樣糊裡糊塗地，以為我們少爺還活著，就這樣等了十幾年……其實我們都已經老了，但是只有她還活在過去。越是這樣，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就越是難受，我倒寧願，她清醒的時候少一點。”

陸崇之幾人沉默片刻後，甄擎遲疑著問道，“那肖婆婆其他的家人如今何在呢？為何放你倆獨自住在桃花島呢？”

照理說，世間百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也不是沒有，但是家人之間互相扶持互相依靠，時間總能慢慢撫平傷痕。可是這個肖婆婆……

這時候瑞珠嬤嬤帶著他們走進一間待客的屋子，招呼幾人入座，嘴裡不好意思道，“這裡久不待客了，是簡陋了些，望不要見怪，我這就去給幾位沏一壺茶來。”

陸崇之幾人奔波了一上午，也都渴了，便都沒有推脫。

這間屋子陳設確實十分簡陋，只有桌椅，再無其他，不過打掃的，倒是十分乾淨整潔。

陸崇之低頭整理著自己淩亂的衣襟說道，“既然是個誤會，說清楚就好了，那肖婆婆糊塗，這瑞珠嬤嬤不糊塗，想必會帶我們出去的。”

“是啊，也許這桃花和草藥的事情，也能和瑞珠嬤嬤說說看。”

陸崇之很是認同地點點頭，“嗯，眼下還不是看桃花的時候，陸大哥說好要和小甄遊玩桃花島的。”

臥槽誰要和你一起看桃花，我更想把楊卉妹子叫來，我說的明明是很正經的正事！甄擎生硬地轉開話題道，“說起來，這個肖婆婆也滿可憐的，空有一身武功，但是卻白髮人送黑髮人，剛聽瑞珠嬤嬤講，肖婆婆的兒子還是失蹤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世間百態，難以預料。”陸崇之沙啞的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沉痛，“有人有娘親牽掛卻早早地撒手而去，有人卻要幼年喪母，這就是人各有命吧。”

儘管陸崇之的聲音依然很沉穩，甄擎卻從中聽出了苦澀，也不知道是不是夫妻心靈感應的狀態還在，他的心神也被對方牽動出了絲絲縷縷的難受勁。

“可不是人各有命麼，所以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前世的他，明明父母雙全卻還是沒有那份福氣，而反觀陸崇之，明明就是人生贏家，但是這輩子沒有母子緣分，父子緣分看著也是形同虛設，人生活得再出彩，這塊遺憾終究是空缺的。

陸崇之看著甄擎不自覺地皺起眉沉思，想起甄擎父母雙亡的經歷，以為是自己勾起了對方不愉快的往事，連忙道歉，“對不起小甄，是陸大哥不好，不該講這些，你不要想太多。”

甄擎詫異地抬起頭，“明明是我……”

“幾位久等了，粗茶而已，不要見怪。”瑞珠嬤嬤手腳麻利地給陸崇之和甄擎上茶，又對邊上站著的阿福招呼道，“這位小哥，上島這麼久，一定也渴了吧，一起用吧？”

阿福連連推辭。

陸崇之見狀對阿福說，“出門在外，不必拘泥。”

阿福這才嘿嘿笑著對瑞珠嬤嬤道謝，並接過對方遞來的茶碗。

陸崇之一口飲盡茶水，率先說道，“嬤嬤，在下陸崇之，來自江南梅郡，家中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這是在下的義弟甄擎。我們此次就是為了貴島的桃花而來，不曾想遇見這番變故。”

“奧。”瑞珠嬤嬤瞭解地點點頭，“你們也是好運，能從那桃林裡面出來。往年再過幾天桃花盛開的時候，我總是要到桃林裡去看看，是不是有被困的遊人。”

陸崇之眼神隱晦地朝甄擎掃去還眨了眨眼，笑道，“我等僥倖而已，貴島這個桃林，委實厲害！”

這等讚譽沒想到瑞珠嬤嬤聽了後反而皺起了眉頭，苦澀地開口，“無奈之舉而已。”

陸崇之幾人面面相覷，齊齊看向瑞珠嬤嬤。

瑞珠嬤嬤又緩緩道來，“你們也許不知，放三四十年前，我們夫人的名頭，江湖中也是數得上號的。”

甄擎聽到這句馬上向陸崇之投去一個眼神示意，看吧我說的沒錯！他朝瑞珠嬤嬤豎起拇指道，“嬤嬤，我已經見識到了，肖婆婆的武功，就是這個！”

瑞珠嬤嬤搖搖頭，“來的路上我也和你們說了，夫人她，現在因為少爺的事情性情不定，糊塗起來，等閒人能思考的能分辨的是非道理，到她這兒就不通了，她的武力又這麼高，萬一出去在外被外面的人事激起凶性，傷到人就不好了。是以才……”

甄擎愕然地瞪大眼睛，“難道這桃林迷陣，是為了困住……”他實在是沒想到，這樣一個厲害的陣法，居然不是為了阻礙外人進來，而是為了阻止裡面的肖婆婆出去！

瑞珠嬤嬤點點頭。

“何人如此厲害？肖婆婆如此高的武功，剛才乍見到我陸大哥的時候，才跨了一步人就到眼前了啊！”

這句話似乎又勾起了瑞珠嬤嬤的傷心事，她沉默了下來。

甄擎其實也是隨便好奇地問問，並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他見狀抱歉地說，“嬤嬤我……”

瑞珠嬤嬤沖他擺擺手，說道，“沒事沒事。只不過是見到你們幾個年輕後生，才被勾起了陳年往事，當初夫人和老爺鶼鰈情深互許終生的時候，哪想到幾十年後會是這番光景呢……當初我們少爺因為老爺，才出門去一處山谷辦事，沒想到啊，從此一去不回，夫人去那處山谷找了三個月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彼時我們少夫人，原先就因為生孩子落下病根，聽聞這個噩耗深受打擊，居然一下子就拋下了孩子撒手人寰。短短時間家中失去兩個後輩，少爺還是夫人的獨苗！從此夫人就把老爺恨上了，她心中太苦鬱鬱寡歡，不知什麼時候精神也不對勁了，等我們發現的時候，藥石罔效。”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會兒才又艱難地開口，“直到有一次，夫人狂性大發，那一次差點就把我們老爺給殺了……”

旁聽的三人俱都駭然了。

“而且夫人的性情越來越不穩定，有時候犯起病來不好捉摸，漸漸地下人犯了一點小錯也戰戰兢兢，等閒都不敢靠近夫人。”

甄擎心想可不是麼，肖婆婆一生氣一掌就能拍碎一張石桌什麼的，拍死一個人也輕而易舉啊，這樣兇殘還會犯病神志不清，旁人能不害怕麼？估計那段時間肖婆婆家裡都家不像家很是混亂吧。

“說起來，雖然我們夫人武藝高強，但是我們老爺不通武藝，夫人發病的時候，委實不好辦，如此情況，我們也再也不敢讓夫人出門去了。後來我們老爺，就在這個小島上種了許多桃樹，親自佈置了這個迷陣，把夫人安置在這裡，這一過，就又是十幾年過去了……”

等瑞珠嬤嬤把肖婆婆的故事都講完了，陸崇之才問道，“痛失愛子，想必你們老爺也是不想的，為什麼肖婆婆那麼恨他呢？”恨到要殺了本應白頭偕老的伴侶的地步！

瑞珠嬤嬤無奈地長長歎了口氣，“是以，這十幾年來都是我陪著夫人，老爺他是不敢來和夫人相見的。各中恩怨，我們下人不好非議，說到頭來，老爺和夫人兩個人心裡都苦。”

說到這裡，瑞珠嬤嬤認真地看著陸崇之，“老生和你們說道這麼多，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陸崇之心裡咯噔一下，但是也只能一擺手順勢開口，“請說——”

“如今夫人錯把陸公子認作我們少爺，因為夫人的病情，我們是不能當著她面打擊她非要和她爭論出真相的，萬一刺激她導致她發病，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陸崇之也配合地點頭道，“這個自然。”

但是瑞珠嬤嬤又轉而說道，“如今我們夫人失而復得自己的愛子，定是不肯再讓陸公子你離去的，還請公子稍安勿躁，由老生來想辦法。”

這就是要讓陸崇之扮演母慈子孝了，而且還不能由他們說走就能走。

甄擎和陸崇之對視了一眼，替他說道，“嬤嬤，我們總是要走的，這樣讓肖婆婆以為自己的孩子回來了，到時候再一次失去，讓她如何面對呢？”

“那也沒辦法。”瑞珠嬤嬤遲疑地對他們說，“所以你們更不能當的她面輕言離去，我帶你們走，也不能被她發現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聽到這裡，陸崇之和甄擎同時覺得處境有點不妙了。但是現在也只能客隨主便，走一步算一步了。

見陸崇之和甄擎都沉默了，瑞珠嬤嬤只能說，“嬤嬤知道這委屈你們了，不要著急，你們不是來看桃花的麼？現在花期還要幾天，你們且暫住下來等等。我這就去給你們收拾下客房，啊？”

說完瑞珠嬤嬤轉身就出去了。

甄擎轉頭問陸崇之，“陸大哥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