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注定此劫

“哪里來的小賊，公然行竊，這是本郡主的東西，你——你快還來！”

　梅萏咬了咬唇，雖然眼前蒙著紗布，卻也可以感覺到手中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貧道有禮了，這位小友與此寶無緣，看此寶戾氣如此之重，貧道為小友度化厄運，此乃大善舉，小友無需如此感激涕涕，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玄天收起護魂羽紗，娃娃臉上有著正經之色，嘴里說的話更是理直氣壯，讓鳳魅雪都忍不住想要笑出聲，只是為了不拆他的台，強忍著笑意。

　陌煙華早就見慣了他這模樣，所以是見怪不怪。倒是蘭夢柯能請到玄天這叫他覺得不可思議，玄天可是玄機閣的閣主，非一般人能請得到的。應該是鳳魅雪的主意，所以蘭夢柯才能請得動這尊大神。

　“你這個江湖騙子！坑蒙拐騙竟然坑到了皇宮之中！”

　清虛道士身上流轉著淡淡的仙光，一派高人風範，叫人忍不住信服。反觀玄天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一點得道之人的莊重模樣都沒有，加上他那看不出年紀的娃娃臉，更是讓人不信任。

　“貧道夜觀星象，掐指一算，得知此地有妖孽出沒。這位道友助紂為虐，擔心遭天譴。”

　玄天說得清虛道士面色漲紅，說不出一句話。他自己則大大咧咧地走到了夢綺舞的身前，一雙明澈眼眸定定地籠罩在她的身上。

　“這小道士行不行啊？看他的樣子，就是個招搖撞騙混飯吃的。”

　唐柒柒也沒看出玄天有一絲高人的模樣，也不知道蘭夢柯怎麼請了這個不著調的道士來，道行不夠的道士，可是拿不下夢綺舞的。

　“能不能行，我們拭目以待便能知曉了。”

　鳳魅雪對于玄天自然有信心，不過卻沒有明著說出來。

　“這位道友請吧！”

　她朝著玄天使了一個眼色，瞥了夢綺舞一眼，示意她就是中邪者。

　“好，那貧道就當仁不讓了！”

　玄天見到清虛道士想上前動手腳，大步向前，將他擠到了旁邊，讓他沒辦法插手。

　“就看看你有什麼招術！”

　清虛道士根本感覺不到玄天的實力，再看他那張娃娃臉，就將他視為一個沒什麼修為的江湖騙子，眼露輕蔑之色。

　鳳魅雪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讓敵人心生輕視，那他們才更容易成功。

　“貧道今日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道法。”

　玄天拿出了一張符紙，吹了一口氣，就自行燃燒起來。符紙化作灰燼，散落在夢綺舞的身上，泛起了妖異的紅色光芒。

　他定楮一看，便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畫面，夢綺舞的身體竟然化作了蛇形，雙足消失，變成了通紅的蛇尾。

　原來是條蛇妖，難怪渾身都透著一股妖異之氣。

　六界之中，妖界與凡界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但這蛇妖卻在凡界之中興風作浪，今日撞到他手上，就注定此劫。看這蛇妖身上繚繞著陰煞之氣，說明她手中還是有不少人命，所以那些陰魂才會環繞在她身邊，沒有散去。

　“這邪靈有些難纏，貧道要動法寶了！”

　玄天大喝一聲，幾個娃娃都瞪大眼楮，朝著他的手上望去。

　一個復雜至極的八卦羅盤，就出現在他的手中，隨著他口中念念有詞，一道道化煞銅幣就朝著夢綺舞的四周落去。這些銅幣並非流通貨幣，而是道家的一種法器，有著驅邪避凶，卜卦測算之用。

　當八枚化煞銅幣落下，夢綺舞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原本以為蘭夢柯請來的不過是個沒有任何實力的道士，這種道士她見多了，說著要收妖除魔，最後還不是被她活生生嚇死了。

　但是這一次她卻發現不對勁了，當那幾道勁風落下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完全不能動彈，生起了強烈的危機感。

　御花園中的秋菊開得千姿百態，她卻完全沒有心思欣賞近在咫尺的美景，心頭宛如擂鼓一般“　　　”作響。玄天的腳步聲，就像是巨石，壓得她不能呼吸。

　她意識到事情不妙，想要開口呼救，卻驚恐的察覺到自己連說話也沒辦法。她努力朝著梅萏使眼色，但梅萏的眼楮被紗布蒙住了，如何能看得到。

　“負隅頑抗，也改變不了結果。是你自己非要找死，把念頭動到了雪兒的身上，那是自討苦吃。若是你安分守己的當你的公主，也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陌煙華在心中默默地說道，他認識玄天也有些日子了，對玄天的實力也是再清楚不過。夢綺舞不簡單，但太過年輕了，自己踏進了陷阱里還不自知。

　鳳魅雪早就料到她會沉不住氣，所以早就布下了這個局，清漪去找玄天查問當年大火的時候，就已經讓她以那塊令牌為交換讓玄天出手。

　清漪已經悄悄入宮，將當年的事情跟鳳魅雪說了一遍，那場大火當真是有問題。

　“陰陽八卦，啟！”

　玄天手指朝著那八卦羅盤一指，那羅盤就開始動了起來。七層羅盤一層層發出光芒，朝著夢綺舞的身上照去。

　清虛道士見到玄天手中那精密的八卦羅盤之時，就已經覺得心底拔涼拔涼了，不過那時候他還可以安慰自己，這說不定是那小子撿來的，法器是好法器，但一定用不了。

　如今見到玄天輕輕松松地催動這八卦羅盤，他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嗚呼哀哉，貧道這是什麼運氣啊，又遇到了一個元老級的。”

　清虛道士擦了幾把冷汗，聽到夢綺舞尖銳的慘叫聲，連忙頭也不回地擠進人群，連招呼都沒跟梅萏打一聲，趕緊落荒而逃。

　夢綺舞的身體劇烈扭動起來，那聖潔的道光落在她的身上，讓她感覺如萬箭攢身，痛不欲生的叫起來。

　“舞公主聽上去很難受！”

　梅萏聽到夢綺舞的叫聲，就知道他們這是遇到了高手了。

　“大家放心，那是邪靈在掙扎，這邪靈可厲害了，不想被誤傷的話，可別靠太近了。”

　玄天手中飛出一道符，加劇了這八卦羅盤的威力，讓夢綺舞的叫聲越發淒厲起來。她想奮力掙扎，卻被八枚化煞銅幣死死地釘住。

　隨著她抵抗力減弱，鳳魅雪也見到了夢綺舞身上的蛇影。那蛇影正被正氣的光芒削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利落地將那蛇影斬斷粉碎。夢綺舞的身體，也仿佛被抽出空氣的皮球，開始縮皺起來，只是外人卻看不到這樣的變化。

　“好了，邪靈已經被貧道驅除，明日這位姑娘就會醒過來了。”

　玄天連忙收起了八枚化煞銅幣和手中的八卦羅盤，免得被小六陌星朽和小七陌雲鸞給搶了，那他可是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多謝道長。”

　鳳魅雪朝著玄天點了點頭，日後他們之間就互不相欠了，除了那一個收徒約定。

　“客氣客氣！受人之托，終人之事。”

　玄天露了這麼一手，眾人都不敢在小瞧他。

　唐柒柒也感覺到夢綺舞身上的妖氣都被驅逐了，看來是怕再被玄天折騰一番，連忙醒來，然後由宮婢扶著回去休息。

　這一次夢綺舞受了重傷，連根基都傷到了。若非因為兩大帝國關系緊張，不能讓夢綺舞死在天曜，玄天也不會留下她的性命，只是將她體內的妖魂斬滅，讓她不能再害人。

　夢綺舞的娘親赫連真是蛇妖，但她的父親夢仲德卻是凡人，所以她是個半妖，半人半蛇。妖魂被滅，她等同于一半的靈魂被抽離，也活不了多久的時間。但她死的時候，會叫人查不出原因，只會斷定是她正常死亡。

　隨著宮宴結束，夢綺舞被送回行宮，梅郡主借著郡主的名頭在落梅宮住下，其他人則紛紛散去，臨走的時候看向玄天的目光都是充滿敬畏。

　納蘭兩兄弟本想和鳳魅雪寒暄幾句，不過想到陌煙華的眼刀，連忙趁著人多溜之大吉。蘭溪則推著輪椅，帶著兄長回去休息，沒有再逗留。

　唐柒柒將解蠱手抄本送給鳳魅雪作為禮物，這本是唐門的不傳之秘，但她念及鳳魅雪的照顧，便偷偷地送給了她，並叮囑她不能外傳。

　宮女們也被屏退，御花園中只留下了幾個人。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原本人潮洶涌，熱鬧非凡。轉瞬間，便是人去空空。

　“小妮子，你的生辰貧道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今日就替你佔上一卦。你的命格貴氣逼人，非貧道能算得出的，但測一測吉凶禍福，倒是可以一試。”

　玄天娃娃臉上掛著招牌笑容，看上去無害至極。

　“聽說玄機閣主一卦難求，每卦必準。”

　陌煙華開口說道，看著玄天一副神棍的模樣，其實內里還是有真本事的。

　鳳魅雪微微一笑，看玄天看面相測算她的運程。

　以玄天的本領，無需測字，只觀面相，便能夠看出幾分端倪。他便掐指算起來，一邊觀察鳳魅雪的面相。算的時候，他感覺自己非常吃力，就像是有一道迷霧籠罩在鳳魅雪的身邊，讓他無法算到她的命運走向，但是他的話都已經說出口，自然要給出個結果。

　他咬破手指，畫出一道血符，開啟天眼，強行測算起來。

　“噗！”

　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他的臉色有些頹敗，但眼楮里依舊是澄澈清亮。

　“小妮子，你的未來是柳暗花明，雖然有血光閃動，但會有貴人相救，逢凶化吉。”

　他將自己預算到的說了出來，目光掃過陌煙華的面龐，見到他的周身縈繞著一股黑暗陰氣，但是憑借他的道行，無法驅散那股陰氣。

　“天色也不早了，貧道這就告辭了，天路這麼黑，小子送貧道一程。”

　“清漪，你送小姐回宮休息。”

　陌煙華點了點頭，讓清漪先送鳳魅雪回去，自己則跟上了玄天，知道他定然是有什麼話要單獨對自己說。

　他甚至猜測，以玄天的本事，可能是看出了什麼。

　鳳魅雪看了他們兩人一眼，見到孩子們玩了一會兒，也都累壞了，便先將他們送回帝凰宮，打算等會兒再去問問陌煙華。

　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情。自從她開啟荒古天書四重禁制之後，對于危機的預感越來越準了。荒古天書有著預知未來的神秘力量，若不是被封印了，想必她會知道更多的信息。

　“希望這是錯覺吧！”

　她淡淡的喃喃道，臉上有著幾分憂色。

　月光靜靜地流淌在朱紅色的宮牆之上，平坦的青磚道路上，兩道身影被拉得格外長。

　“道長，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陌煙華站定身子，哪怕是在黑暗中，依舊耀眼至極。

　“你身上的詛咒之力越來越濃烈了，若是不斬斷與身邊之人的聯系，遠離他們，怕是會禍及家人。”

　玄天凝重的說道，語氣是少有的嚴肅。要不是他與他們兩夫妻有幾分交情，這渾水說什麼他也不願意趟。

　“道長可有化解之法？”

　陌煙華聽到可能會禍及家人，心坎就猛地一痛。他之前還能控制詛咒之力，但最近他發現那力量越來越強大，伴隨著他每夜逐漸清晰的夢境，詛咒的力量已經到了他無法控制的地步。

　“貧道無能為力，那詛咒不止一重，是雙重詛咒。其中一道稍弱的詛咒之力應該是燭九陰的力量，原本要化解並不是太難。只是它與另外一道詛咒交纏在一起，根深蒂固于你的靈魂深處，貧道就算是傾盡一身之力，也無法化解。”

　玄天在感受到陌煙華身上的詛咒之力後，也想為他化解，但卻根本沒有一點辦法。那下詛咒的人太厲害，比他要強上不知道多少，哪怕是他的師尊，恐怕也沒有辦法。這世上無人能解此詛咒，他判斷的不錯的話，那詛咒是植根于陌煙華的靈魂深處，跟隨他生生世世，伴他入輪回，也不會磨滅。

　至死不滅的詛咒，該有多惡毒啊！

　他不知道陌煙華的前世跟什麼人結下了深仇大恨，居然會中了這般狠毒的詛咒。

　“你能告訴我，這詛咒是什麼力量嗎？”

　陌煙華聽到玄天說他無能為力的時候，心中並沒有太大的驚訝，似乎他心里也早就知道，這詛咒無人能解。只是他沒有料到，竟然是兩道詛咒之力。

　“燭九陰的詛咒，是一點點剝奪你的生機，折磨你到死為止。”

　玄天也是開了天眼之後才看到那兩股黑暗的詛咒纏繞在陌煙華身上，其他人沒有他這樣的道行，是沒辦法看出來的。

　“那另外一道是什麼？”

　陌煙華對于燭九陰的手段也非常清楚，自己這些日子心頭劇痛，便是拜它所賜。尋常人中了這種詛咒，早就自己一刀了解了性命，那種痛苦簡直是生不如死。然而，經歷了焚神血毒的折磨，這樣的疼痛，他還挨得住，並且可以在鳳魅雪的面前，不泄露一絲的異樣。

　“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很多記憶開始模糊了。”

　玄天帶著幾分悲憫的話音，讓陌煙華猶如晴天霹靂，身體一陣踉蹌。

　陌煙華渾身僵硬地站在宮牆之下，看著玄天一步一步走遠，最終沒入黑暗之中。一陣風自黑暗的盡頭席卷而來，吹起他滿頭發絲。

　他從來沒有覺得，風，是這麼冷，這麼寒，這麼叫他忍不住顫栗。

　痛，他不怕，但是，卻害怕遺忘。

　那道隱藏在他靈魂深處的詛咒，竟然是遺忘的力量。隨著夢境日復一日的清晰，他以前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就像是被一層層霧靄覆蓋，叫他怎麼也描摹不出原來的模樣。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有一個女子，她叫湮雪，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她很像是他的雪兒。

　“就算忘了全世界，我也不想忘記她。”

　陌煙華蹲下身子，蜷縮在黑暗的角落，像個孩子一般無助。

　一面是死亡詛咒，一面是遺忘詛咒，他感覺自己幾乎都不能呼吸了，被這痛狠狠地穿透，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來。

　“不，我不能忘記她，不能忘記我們之間的一切，不能忘記我愛她。”

　他無法想象，若是有一日，他再見到她，卻形同陌路，那是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懲罰。

　“煙華，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玄天他是不是說了什麼？”

　鳳魅雪循著紫金宮鈴與陌煙華的感應，小步跑到他的面前，看到他將臉埋在大腿上，整個都像是被黑暗包裹住，沒有一點兒的縫隙。這畫面讓她的心一揪，細密的疼，就泛濫開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眶也泛起了幾分濕潤。

　仿佛隨時有可能失去他一般，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很不安。

　她立刻走到他的身邊，伸手將他逐漸冰冷的身體抱住，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讓心底混亂的情緒平靜下來。

　“雪兒，我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了，可是……我卻忘記了。”

　陌煙華伸手抱著她，將身體靠在她的身上，腦袋倚在她的肩頭，在她的耳畔輕輕的說道。

　“存在過的，即使忘記，終會留下痕跡。也許，我們前世就見過呢。”

　鳳魅雪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感覺到他堅硬外殼包裹下的脆弱內心，她的心底也充滿了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