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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鋒走進兄長家的院門時,正見到他的侄兒低著頭跪在院裡的青石磚上,渾身濕透,連頭髮梢上都直往下淌水,單薄瘦削的身體打著寒戰。
他上前攙起那個仿佛剛從水裡撈起來的少年,“克兒,又上哪去胡鬧,惹你爹生氣了。”
歐陽克已經跪了小半日,正滿臉不忿,乍然見了叔父,眼睛一亮,雙手牢牢扯住歐陽鋒的袖子,像是怕他隨時會轉身離開,神情七分歡喜三分埋怨,“叔叔,你都小半年沒來了。”
歐陽鋒笑了笑,脫下外衣披在他身上,“這不是看你來了麼?跟叔叔說說,怎麼回事。”
歐陽克一撇嘴,“早上去釣魚,在湖邊被水草絆了一下。”
“那湖裡水蛇兒多,以後少去。”歐陽鋒說著,拆下歐陽克的髮髻,替他掖乾潮濕的頭髮。歐陽克乖乖地站著,任叔父擺弄自己的頭髮,細長的髮帶在手指上纏來纏去。春日的陽光灑滿院落,照得人心裡暖洋洋的。
他的兄長歐陽鈞得了通報,在後堂等待許久不見兄弟,便自行迎了出來,見他們叔侄兩個在一起有說有笑,不禁心中有些感慨。他素來秉性端正刻板,對己對人都是一般嚴厲,即便是獨生愛子犯了錯誤,責罰起來也毫不容情。而這孩子打小性格頑劣,不服自己管教,反倒親近他的叔叔,哪怕歐陽鋒並不常來,歐陽克也是三天兩頭惦念著。
歐陽鋒正將自己半年來在江湖上的幾樁遭遇當作故事說給歐陽克,逗他開心,見兄長來了,忙上前行禮道,“大哥。”而歐陽克見了父親,原本喜悅的神情又冷了下來,站在歐陽鋒身後一聲不吭。
歐陽鈞嘆了口氣,向兒子一揮手道,“自己去房裡換身衣服。”待歐陽克去得遠了,兄弟兩人並肩往後堂走去,互敘別情。
他們兩人一母同生,性格卻是南轅北轍,歐陽鈞年長七歲,自幼便少年老成,克己修身,從他給獨子取名為“克”便可見一斑;而歐陽鋒性情狂放,如野馬般暴烈不羈,難得的是兄弟二人關係融洽,閒時常有走動,互通音信。
歐陽鈞雖為長兄,但常年醉心弈棋,於武學上看得甚淡;歐陽鋒卻是天生的武者,對武學的領悟遠超常人,自十歲起跟隨父親修習歐陽世家的家傳武功,十餘年便有大成。他平素多與毒蟲蛇蝎為伍,諳熟百毒,結合自身武功,威力倍增。因而年紀輕輕已在西域武林闖下偌大名聲,前年華山論劍後,“西毒”稱號更是廣傳中原武林。歐陽鋒時年三十一歲,已儼然為西域群雄之首。
兄弟倆在後堂說了一會話,歐陽克走了進來。他頭髮已細細擦乾,重新輓了髮髻,換了一身衣服,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不少,恭恭敬敬地向父親與叔父行禮。
歐陽鋒狀似漫不經心地瞥了歐陽克一眼,向歐陽鈞道,“大哥,我想接克兒去白駝山玩兩日。”
歐陽克叫了聲叔叔,驚喜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歐陽鈞無奈地朝歐陽鋒笑道,“都是你把他寵壞了。”
歐陽鋒笑了笑,“我小時候,大哥對我也很照顧。”
他惦念山上幾條新近破殼的銀環蛇,只住了一晚,次日用過早飯後便向兄嫂辭行。去馬廄取了馬出來,見歐陽克牽了一匹黑色小馬在門口等他。這馬是他去年送給歐陽克的生辰賀禮,取名墨子,極受歐陽克的喜愛。
歐陽鋒見他一副恨不得日行千里轉瞬即至的模樣,不禁朗笑著向他伸出手,“墨子可跟不上我的獵日,上來吧。”
歐陽克上了馬,坐在歐陽鋒前面,胯下的赤色雄馬似有靈性一般,無需主人號令便向西一路狂飆而去。
歐陽鋒這坐騎是千里挑一的純種良駒,正值壯年,馬背上馱著兩個人一連跑上百里都不知疲倦。歐陽克只覺得耳旁風聲呼嘯作響,真如風馳電掣一般。他扭頭對歐陽鋒道,“叔叔,獵日送我成不成?”
歐陽鋒摸了摸馬鬃,“好馬性子都烈,一生只認一個主人。墨子還小,你好好養著,過個兩年,未必就輸給了獵日。”
“真的?”歐陽克聽了很是歡喜。
“叔叔什麼時候騙過你。”
兩人談話間便已到了白駝山腳,獵日甩著尾巴打了個響鼻,有白衣僕從迎上來施禮,“山主。”
歐陽鋒嗯了一聲,下得馬來,又護著歐陽克下了馬,指著他向眾侍從道,“見過你們少主。”
侍從們紛紛躬身行禮,歐陽克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聲,臉漲得通紅,手裡抓著包袱,完全不知所措地望著身旁的叔父。
歐陽鋒待手下向歐陽克行過大禮後,摟著他的肩膀往山上走。他的住所建在半山腰,依著一處懸崖,險要而僻靜。
“喜歡這裡麼?”歐陽鋒問道。
“喜歡,”歐陽克在房前四處張望,贊道,“在這住一輩子都覺得不夠。”
“這座山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歐陽克想起方才“少主”一說,心裡怦怦直跳,問道,“叔叔,白駝山的少主……不應該是你的,你的……”
“我的孩子?”歐陽鋒走到他跟前,雙手搭著他的肩膀,溫言道,“你就是我的孩子。”
“叔叔,”歐陽克歡喜得不知怎麼辦好,撲到歐陽鋒的懷中,緊緊抱住對方。他雖然心裡暗暗覺得自己是大人了,跟叔叔這麼撒嬌有點難為情,但叔父的懷抱溫暖得令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便放任自己緊貼在歐陽鋒胸前,藏起微微發燙的臉頰。
歐陽鋒素來性格粗獷,但對懷裡這少年總有用不完的溫柔,“來,叔叔帶你去瞧你的住處,看看滿不滿意。”
歐陽克抬起頭,眼中有些失望,“我不和叔叔住一塊兒麼?”
“就在那頭,是一間別緻小院,你會喜歡的。”
歐陽克孩子氣地搖頭,“我不要,我要和你睡一間房。”
歐陽鋒摸了摸他的臉蛋,沒轍地笑道,“你爹說得沒錯,我真是把你寵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