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白喜事
一打開後門,哭聲更是驚天動地。知了湊熱鬧似的在樹上叫個不停,叫人聽了只覺焦心。容一看見哭得淒慘的人是住在村北的嚴永強的媳婦,被石飛龍媳婦王綵鳳和石飛虎媳婦陳翠花扶著安慰。邊上站著幾個唉聲歎氣的同村人。容父忙上前問是怎麼回事。
永強媳婦又是一陣嚎叫:“我的老爸爸走了,我的老爸爸走了……”“走了”就是去世的意思。
容母一驚,打了個唉聲:“怎麼會!老前天我們不還看到他坐在屋門口乘涼?”
“天氣太熱了,”石飛虎直搖頭,“我們大人都受不了,更不說他一個老人。老爺子今年八十多了,也算高壽。”
石飛龍扔掉手中的煙頭,對容父道:“哥哥,有空不?我們都去幫幫忙。”
容父在村裡算年紀比較大的,一般人都叫他哥。甚至村裡還有不少年紀比他小不了幾歲的人要叫他叔叔,這是按輩分算的。
容一站在後門口沒出去,這種事情是不需要小娃子(未成家立業的都算小孩)插手的。石飛龍所謂的“幫忙”就是幫助過世的老人淨身、換壽衣壽鞋和出堂以及做其他一些需要幫助的力氣活。容一其實不是特別明白,這種事大人一般都忌諱說給小孩聽。
容父在村裡人緣特別好,村裡人有什麼事都喜歡找他幫忙或者商量。他也應得爽快:“有空,走吧。”
容母吃完飯,和幾個婦女一起去嚴家,幫忙收拾屋子和院子,順便帶些板凳、桌子、碗和盤子過去。這都是為第二天招待客人做準備。高壽的老人病逝都屬於喜喪,要邀請所有有聯繫的親戚前來,喪事辦得越好表示兒女們對他越孝順。現在的人基本都很好面子,所以喜喪也越來越熱鬧。容一記得小時候那會兒還流行放電影,現在電視、電腦普及了,則只請戲班子唱戲。
下午兩點多,村北就傳來了唱戲班子裡女演員的高嗓音,特意用了擴音喇叭,方圓三四里大概都能聽到。
“白崖崖的黃沙崗,
挺起顆鑽天楊,
隔著籬笆有一座海青房。
沒有的總想有啊,
得到的還盼望。
盼來盼去誰願盼個透心涼,
哦,透心涼——
女人不是水呀,
男人不是缸,
……
牛鈴搖春光。
女人不是泥呀男人不是筐,
命運不是那轆轤,
要掙斷那井繩,
牛鈴搖春光……”
容一聽這歌悲涼得很,只覺心煩意亂,幾次往門外看。凌唯傲到現在還沒回來。其實如果凌唯傲回來了能聽到車響,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向外看。手機早就不能用了,他不能和凌唯傲聯繫,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一氣之下會不會真的離開?
“我記得小兒說過他父母在北京?那麼遠啊。以後他要是走了,我肯定還有些不習慣。”
容母說過的這幾句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容一心上。他聽得出容母的真正意思:北京離這裡這麼遠,如果凌唯傲走了,就很難再來一次。那麼之前的那次會成為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容一越想越坐不住,把後門插銷插上,將摩托車推出去,又將旺旺和三隻金剛鸚鵡都趕到前院,然後鎖上堂屋門和院門,頂著毒日頭,騎上摩托車從村西這邊的大路繞到村北去。把鑰匙交給容母后,他就騎著摩托車飆出村子。
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奔出兩里,急剎車停下。容一瞪著三米外和他面對面而且同樣急剎車的越野車,臉上一陣白又一陣紅。那車可不就是凌唯傲的車?
“容一,你去哪兒?”凌唯傲從車裡探出頭來,臉上笑容之燦爛哪兒像“離家出走”的人?
你媽!容一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他是絕對不會讓凌唯傲知道自己是出來找他的,故作鎮定地道:“我想起家裡的蚊香用完了,準備去鎮上買幾盒。你又是去哪兒了?”他看到車裡坐著幾個不認識的人。
買蚊香什麼時候不能買,非得在正熱的時候去買?凌唯傲相信這豬的話才怪。“我本來一個小時之前就回來了,路上碰到嚴叔。嚴叔說他爸去世了,他要去接兩位老親戚。老親戚年紀大了坐不了摩托車,問我能不能幫忙載一下,我就去了。”
在天賜市這邊是這樣的講究:死者過世,即使是在深夜,孝子也必須立即去向親戚報喪,一是對亡者的尊重,二是對親戚的尊重。如今手機不能用,能用固定電話聯繫到的親戚只是少數,只能由人親自跑幾趟。
“喔,”容一應了聲,“那你們快回去吧。”他其實也不想頂著大太陽去鎮上,可是現在是騎虎難下。
凌唯傲道:“你也回去,蚊香明早開車去買。”
“那好吧。”容一順坡下驢,掉了頭在前面跑。
凌唯傲開車輕鬆地跟在後面,看著容一的T恤被風灌得鼓起。跑得真快。但是,豬,摩托車再快,也沒有越野車快,總會被追上的。
進了村,容一看院門仍然鎖著,知道容母還沒回來就直接騎到村北問容母拿鑰匙,轉頭看見凌唯傲和金襲聊上了,衝他喊了一聲:“你回不回去?”
“你先回去,我在這兒待會兒。”凌唯傲道。
容一點點頭,跨上摩托車往回騎,莫名地覺得有些孤獨。看起來凌唯傲似乎是想通了,一點兒也沒有繼續糾纏他的意思,他應該感到高興的。
晚飯時,容父沒回來,飯桌上只三個人。凌唯傲仍然和平時一樣和容母說說笑笑,就是沒怎麼和容一說話。
容母比較遲鈍,也沒有察覺到怪異之處。
容一吃得很快,吃完飯依次餵了三隻鸚鵡、一群雞、旺旺、四隻鴨、一頭大母豬和一隻小公豬,然後去洗澡間洗了澡就回了房間。
凌唯傲進門時,看見他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發呆,無聲一歎。
容一聽到他的腳步聲,說了句“我先睡了”就上了床。
“晚安。”凌唯傲擦乾頭髮,撩開蚊帳爬上床,把自己的枕頭拿到另一頭,中規中矩地躺在屬於他的一半位置上,合上雙眼。
容一藉著月光看了看他和凌唯傲中間足以再睡一個人的空間,笑了笑。這樣很好,不是嗎?
只是,月光太亮,蚊子的聲音太吵,吊扇的噪音太大。容一翻來覆去一整夜,直到窗外大亮也沒有睡著。
他索性翻身起床,到了樓下,從半敞的門看見容父和容母還趟在床上。他洗漱後,又依次用木瓢舀了谷子餵三隻鸚鵡、一群雞、四隻鴨、一頭大母豬和一隻小公豬,然後提著菜籃去菜園裡摘菜,順便拔了幾棵野草,沒有防備,指肚上被野草割了一條口子。他連忙從空間裡拿了藥塗上,再纏上紗布。
村口響起辟里啪啦的鞭炮聲,嚴家的親戚逐漸趕來了。
回到家,凌母已經起了,正在煮飯。容父今天不需要去幫忙,正在餵豬。中午和晚上都在嚴家吃。村裡人辦紅白喜事,同村的人都要“趕情”,送份子錢或賀禮,順便吃兩頓飯。
凌唯傲也起床了,再水井邊刷牙,看見容一手上纏的紗布,眉頭皺了一下,但沒說什麼,又回屋去拿兩人的衣服下來洗。容母只洗她和容父的衣服;凌唯傲學會用手洗衣服後,他和容一的衣服兩人輪流洗。本來今天是輪到容一的。
吃過早飯,容母和容父就去嚴家。容一和凌唯傲沒什麼事,也跟著去。到了嚴家,客人已經來了不少,哭喪聲驚天動地。但也有客人在打麻將,沖淡了對亡者的哀思。
進門時,容母給了100塊的份子錢。凌唯傲畢竟不是容家的人,也給了100塊錢。同村的人基本都是給的100塊錢。雖然末世的消息傳得很嚴重,但鄉親們目前還沒有意識到紙幣很快將失去價值。
容一向堂內看了一眼,棺材就停在堂屋正中央。因為天氣太炎熱,幾個風扇對著棺材吹。但容一還是覺得能聞到隱隱約約的腐臭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容母是很好的牌搭子,很快就上了桌。
容一覺得自己和凌唯傲之間太尷尬,再這樣下去容母、容父肯定會察覺到異樣,本來想找機會和凌唯傲搭話,卻看見凌唯傲還沒坐下,就被兩個雙眼一亮的中年婦女一左一右圍住。
容一雖然隔得有點遠,仍然能聽見她們在問“哪家的孩子”、“談沒談對像”之類的問題。他臉色一變轉身走了,也就沒有看到凌唯傲很快巧妙地擺脫了那兩位大嬸,坐在容母旁邊看她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