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柏廷蔚覺得陶悅然煮的咖哩牛肉飯超好吃，還追加了一碗，但是他的捧場卻沒有如預期的換來她的笑臉，今天晚上的她出奇的安靜、出奇的疏離，晚餐也吃得不多，等洗好碗筷後，她就一個人跑去了後陽臺，說是要洗衣服，但家裡是自動洗衣機，她只要把衣服全部丟進就好，根本不必在那裡耗上上一、兩個小時。

　　最終他仍是按捺不住好奇，也跟著來到後陽臺，就見她很隨興的坐在木質地板上，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背靠著陽臺的欄杆，柏廷蔚發現自己居然很在乎她的心情，想知道他不在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開始覺得做家事很痛苦了嗎？”明明是要關心她，但是柏廷蔚話一出口，又是充滿諷剌。

　　紀晴抬起頭看著他，這個男人……開始令她感到好奇。

　　“或許是車禍的關係，也或許是時間有點久……”她淡淡地道，“你可不可以再說說我們當年的事？”

　　“你忘了－－”他難以置信的口氣像針一樣尖銳。

　　紀晴只能聳聳肩。

　　“在你的記憶中，我竟然這麼沒有存在感？！”

　　“車禍……”她小聲囁嚅。

　　“藉口！”他突然吼道。

　　紀晴被嚇到，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他看起來是真的很生氣。

　　“當年你以為我是葛家的少爺，主動接近我，裝出一副溫柔、懂事的模樣，可當你”發現我只是一個管家的兒子時，你馬上變臉，隨即投入那個真正有錢少爺的懷抱！”柏廷蔚發現，對於當年的事，他更多的感覺是輕蔑，他看不起她。

　　她想要再問清楚一點，“但是，我當初怎麼會搞錯？”

　　“我父親是葛家的管家，所以我常在葛家出入，有一次我父親要來學校載我，葛老爺便讓他開葛家的高級轎車，剛好被你撞見，所以你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他毫不客氣的挖苦道。

　　“但是你明明就姓柏。”紀晴心想陶悅然應該沒有那麼蠢吧。

　　“你不是以為我從母姓嗎？”當年兩人吵架時，她曾這麼說過。

　　“原來我是這麼以為的……”她忍不住苦笑。

　　柏廷蔚冷然一笑。“你和葛家霖在一起之後，我一直以為你會和他結婚，因為你們總在我面前說你們很相配，沒想到你父親的事業一出狀況，他馬上就把你給甩了。”

　　“是嗎？”原來感情不忠也是會有報應的。

　　“我還知道這十年來，你不只一次試著挽回他，他表面上跟你複合，卻又劈腿其他女人，你們為此吵過很多次，也分分合合了很多次。”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若要報復她，就必須知道她所有的事。

　　“那你……”紀晴想要問的是，那你為什麼還要堅持娶陶悅然？真的有這麼恨嗎？

　　“我要出一口氣！”柏廷蔚猜到她想問什麼，很坦白地道，“當年被你們羞辱的那一口氣，我非出不可。”

　　“你為了出一口氣，居然選擇犧牲半年的光陰？”紀晴完全無法理解。“以你的條件，要娶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麼偏要……”

　　“陶悅然，你一點都不瞭解我吧？”他看似笑睨了她一眼，但眼神中卻只有不屑和痛苦。

　　“好歹我們談過戀愛，你怎麼會對我一無所知到這般地步？”

　　唉，她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要不然也不會特地問他了。

　　等不到她的回應，柏廷蔚以為她是心虛，便逕自續道：“老天是站在我這邊的，你發現了嗎？我就偏要娶你！”他恨得牙癢癢的。

　　“陶悅然，我要你後悔，我要你悔不當初！當年……我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共創未來，我雖是只是管家的兒子，但是我會為了你而打拚奮鬥，我一定會努力讓你過好日子，但是你沒有耐心等。”

　　紀晴垂下頭，她終於懂了，難怪靈魂互換之後，陶悅然會心虛落跑，因為她知道柏廷蔚娶她是要討回當年的公道，她不敢面對。

　　“聽完之後，你想起來了嗎？”

　　她點了下頭。

　　“自食惡果，我沒說錯吧？”

　　“對不起。”紀晴抬起頭凝視著他，這個道歉，是她替陶悅然說的。

　　柏廷蔚以為攻於心計的她，一定會找一堆理由為自己辯護，好像她有多無辜，老天對她有多不公平，卻沒想到她竟然向他道歉，不只如此，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眼角似乎還泛著水光。

　　她現在又是在演哪一出？

　　“老實說，我已經不在乎你了，我現在只想等著看半年後你身邊那些勢利、現實的人會怎麼看待你。”

　　紀晴突然從地板上彈站起來，他本以為她聽不下去了，想要逃離，怎料她卻帶著笑容問道－－

　　“我晚上還做了一個蘋果派，你要來一塊嗎？”

　　“什麼？”話題一下子跳太快，柏廷蔚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會很甜，還保有蘋果的果香和酸味，保證你會想一塊接一塊。”她極力推銷。

　　他晚餐吃得很飽，其實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但是看她刻意打起精神，他方才的狠勁倏地全沒了，也無法直接拒絕，只好故作無所謂的回道：“那麼來一塊吧！”

　　“那你想在哪裡吃呢？”紀晴很高興再問。

　　“這裡。”

　　“這裡？！”她難掩意外。

　　“對，就是這裡。”

　　但其實他是想要陪她一起洗衣服、晾衣服，今晚的月色很美，後陽臺上的氣氛很浪漫，他知道她背叛了他，她不是什麼好女人，但是……

　　他就是想要陪著她。

　　此時此刻。

　　全球政經狀況遽變，美國股市連續下跌一個星期，再加上臺灣政府要打房的措施，臺灣的股票也有些波動，柏廷蔚決定提早銷假上班，畢竟他是個工作狂，事業在他的生命中占第一位。

　　但其實還有另一個他實在不願意承認的原因，那就是他發現自己居然愈來愈不討厭陶悅然，他很挑嘴，可是她煮的料理卻意外的相當合他的胃口；他有潔癖，可她卻能把家裡打掃得比之前還要乾淨，連一點灰塵都沒有，食物掉到地上甚至可以直接撿起來吃；他嘴巴很毒、態度很惡劣，但她都概括承受……

　　他要回公司上班！

　　他得離她遠遠的，至少不能每天和她朝夕相處，他怕……自己的心會再次淪陷。

　　紀晴當然力挺他的決定，且為了他白天把家讓出來的善舉，她決定要給這個受過傷的男人一些吃的福利。

　　只不過她要替他準備便當讓他帶去上班的提議，卻被他狠狠打槍，既然如此，她就提早把便當做好，準時午休時間幫他送到，反正她閒置時間多，也不怕麻煩，況且她喜歡做菜，也享受可以為自己在意的人準備午餐的感覺。

　　是的，她在意他，但並不是喜歡，而是心疼他。

　　可是柏廷蔚並不領情，看到陶悅然真的送便當來，臉色馬上一凜。

　　他不要她再為他做什麼，他不希望自己又心軟，更不想有天再被她征服，偏偏他低估了她的耐心和固執。

　　“就跟你說過不要送便當來了！”柏廷蔚冷冷地道。

　　楊誠浩剛好也在總裁辦公室裡，由於總裁夫人是無預警的出現，他一時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假裝放空的站著。

　　“還是熱的。”紀晴依舊面帶微笑地勸道。

　　“不要就是不要！”柏廷蔚表情冷然的再次拒絕，他不讓楊誠浩先出去，就是要讓他看到他對陶悅然不屑一顧，一點也不在乎。

　　“我煮了咖哩海鮮飯。”紀晴獻寶似的道，“有點辛辣的咖哩搭配上海鮮，味道和口感都很棒。”

　　“陶悅然，你是外國人，聽不懂國語嗎？”柏廷蔚故意兇狠的道。

　　楊誠浩尷尬極了，腳跟一旋，想要默默的退出辦公室，但是－－“楊誠浩！”

　　柏廷蔚看到特助的動作，連忙出聲嚇阻，隨即念頭一轉，“便當給你吃。”

　　“什麼，我吃！”楊誠浩有點手足無措。

　　柏廷蔚不只一次表示不要她替他送便當，是她自己硬要做、硬要送，會有這樣的結果，她雖然有些失望，但確實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好吧，如果你真的不想吃也關係。”紀晴很有風度的回道，“楊特助，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說完，她將便當放到楊誠浩手中。

　　“總裁夫人……”雖然這是他們夫妻倆之間的事，但不知為何，楊誠浩莫名覺得好愧疚。

　　紀晴看著柏廷蔚輕聲道：“那我先回去了。”

　　“哼！”柏廷蔚冷冷的一撇嘴角，好似在笑她自找麻煩，多此一舉。

　　紀晴也對楊誠浩微笑了下，才快步離開。

　　楊誠浩真的不懂，總裁為什麼要對長相漂亮、個性溫和的總裁夫人這麼冷漠，這年頭還有哪個女人願意為老公準備便當，更別說夫人還是個千金小姐，總裁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總裁，這便當……”

　　“不是叫你拿去吃嗎？”柏廷蔚有些留戀的看了鼓鼓的便當袋一眼，裡頭除了便當，好像還裝了其他東西。

　　“真的要給我吃？！”楊誠浩又驚又喜。

　　“你也是外國人嗎？”柏廷蔚罵道，但終究敵不過好奇心，他要求特助現場打開便當袋，把便當拿出來，想看看陶悅然還有什麼花樣。

　　楊誠浩也很好奇，馬上依言照做，隨即兩個大男人都忍不住在心裡讚歎。

　　一個透明保鮮盒裡放了蘋果、芭樂，切得漂漂亮亮、排得整整齊齊，而打開還熱騰騰的鐵制便當盒蓋，咖哩香瞬間撲鼻而來，海鮮種類豐富又多。

　　楊誠浩覺得口水都快滴下來了，脫口道：“好香！”

　　柏廷蔚也聞到了，這時他其實已經饑腸轆轆，好想把便當搶回來自己吃，但他當然不會這麼幼稚，反倒故意說反話，“你也太誇張了，不過就是便當和水果罷了。”

　　“可是看起來真的好好吃。”楊誠浩覺得自己真是撿到便宜了。

　　“沒吃過咖哩海鮮飯嗎？！”柏廷蔚瞪著陶悅然為他做的便當，愈來愈覺得她難以捉摸了，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女人。

　　“總裁，那我……”楊誠浩想要趕快回到位子上大快朵頤一番。

　　“不要太高估那個女人的廚藝。”明知道她的手藝有多好，他也親“口”見證過，但他就是不肯承認。

　　楊誠誥要把便當和保鮮盒放回便當袋裡離開時，發現袋子裡好像還有東西。

　　“總裁，還有一個東西。”

　　“是什麼？”柏廷蔚不耐煩的道。

　　楊誠浩從便當袋裡撈出一張對摺的粉紅色便條紙，柏廷蔚一看到，猛地起身，快速把紙條搶走，並命令道：“快去吃飯吧。”

　　“這紙條……”楊誠浩一臉好奇的盯著那張紙條看。

　　“不關你的事。”柏廷蔚瞬間變臉。“便當給你吃了，難道你連紙條也要吃下去？”

　　“我只是想看看紙條上……”楊誠浩愈說愈小聲，連忙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總裁的視線範圍內。

　　楊誠浩一離開，柏廷蔚馬上打開紙條－－

　　辛苦了，一天都要順利哦！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想要揉碎這張紙條，明明陶悅然就不是這種貼心、善解人意的女人，她的眼中應該只有她自己，怎麼現在會關心起他來？

　　可是他的下一個動作，卻是下意識地把紙條小心翼翼的收到他專門放置重要東西或是文件的抽屜裡。

　　等他回過神來，他難掩錯愕的望著已經關上的抽屜，一次又一次在心裡問著自己，他究竟是怎麼了？

　　接下來幾天，紀晴依舊準時出現，就算一再被柏廷蔚拒絕，她仍然面帶笑容的接受，把便當留給他，隨便他處理。

　　柏廷蔚雖然還是把便當給楊誠浩吃，但是每天卻會先檢查她有沒有留字條給他。

　　今天的陽光特別耀眼，空氣特別的甜美，你有感覺到嗎？

　　看著她娟秀的字跡，他只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憤怒，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討厭她挑戰他的權威，好像她可以一意孤行，而他卻治不了她。

　　現在他只要加班晚回家，她總會在客廳為他等門，然後問他餓不餓、累不累，要不要她為他弄點什麼吃的、要不要喝杯咖啡，或是來塊她自己做的蛋糕。

　　好像她是他的守護神，她在努力補償他，且無論他如何冷淡的拒絕她，她從來沒有怨言，好像他值得她這麼做……難道她忘了他娶她，是要報復她的嗎？

　　望著不久前被他狠狠捏皺了的紙條，這一會又被他好好的保存在抽屜中，他的胸口忽然一緊，他的心，真的還能把持得住嗎？

　　謝謝你的菜錢，我今天去市場買了好多好料哦！

　　昨晚看了一部很不錯的電影，你今晚要看嗎？

　　我做了鹹派，不是很成功，有待改進。

　　別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我做了三杯雞，或許小楊會覺得好吃。

　　我自己包的水餃哦！

　　今天的午餐是美味又清爽的飯團。

　　早上打掃時滑了一跤，不過沒事，別擔心。

　　今天我要把窗簾都拆下來洗。

　　中午我煎了沙朗牛排，很棒哦！

　　柏廷蔚以為陶悅然終有一天會放棄送便當，他擺明瞭就是不吃，但她仍堅持每天準時送到，甚至每天都附上紙條，導致他現在下班回家後，故意對她愛理不理的，努力保持距離，以免自己會向她豎白旗投降，但她始終溫和以對，反倒讓他覺得自己的行為顯得幼稚。

　　他每天都可以聽到特助說今天總裁夫人又做了什麼菜色、變了什麼花樣，他還注意到，特助似乎變胖了，而更令他震驚的是，他居然在吃特助的醋。

　　柏廷蔚終究還是倫陷了，他又再一次喜歡上陶悅然，縱使他的理智一直警告他絕對不可以，可是他已經喚不回不斷偏向她的心。

　　這一天，當楊誠浩又要拿走他的便當時－－

　　“你要幹什麼？”柏廷蔚瞪著他，渾身散發著一股要揍人的狠勁。

　　楊誠浩感到有點委屈。“總裁，我只是……”依照往常啊！

　　“那是給你的嗎？”柏廷蔚微眯起厲眸。

　　“總裁不是……”

　　“你有沒有搞錯，這個便當是我老婆弄給我吃的，不是要弄給你的！”為了扞衛自己的便當，柏廷蔚不客氣地宣示主權，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脫喊陶悅然老婆。

　　楊誠浩戀戀不捨的看著總裁桌上的便當好一會兒，才黯然離開辦公室，看來以後中午沒有好料的可以吃了。

　　秦雅芹刻意去找陶悅然，還故意挑撥離間，本想要造成他們夫妻之間更多的心結與矛盾，可是後來柏廷蔚沒有找過她，顯然不知道她去過，陶悅然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好像完全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甚至還來送愛心便當這一套。

　　好，要玩大家一起玩！

　　只是秦雅芹錯估了形勢也錯過了時機，她以為柏廷蔚不吃老婆做的便當，那就由她來獻慇勤，她特別請飯店做了一個色香味俱全的高檔便當，想著要親手送到他面前。

　　柏廷蔚正要吃陶悅然為他準備的便當，雖然只是海鮮炒麵，但她選擇用義大利面，看起來好有咬勁，遺搭配小番茄和綠色花椰菜，視覺效果一流。

　　“總裁，我幫你準備了……”秦雅芹見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拿著便當直接走了進去，看到柏廷蔚已經在吃午餐了，頓時怔住。

　　“你不知道要先敲門嗎？”柏廷蔚知道他辦公室的門沒有關，但她還是要有禮貌和規矩。

　　“這門……”秦雅芹一時語塞。

　　柏廷蔚當然知道她是父親認的乾女兒，但他都已經退一步讓她進公司了，她還想要怎樣？

　　“有事？”他冷漠的問道。

　　“我幫你……”她看了一下手中捧著的便當，期期艾艾，“這裡有個……”

　　“什麼？”柏廷蔚不知道她想要說什麼。

　　她很艱難的才擠出話來，“便當。”

　　“便當和我有關嗎？”

　　“我是為了……”秦雅芹望著他，卻不敢直說，因為他已經在吃另一個便當了。

　　“我以為你沒有午餐可以吃。”

　　“我的午餐在這裡，而且什麼時候需要你來擔心我的午餐？”

　　“我從飯店幫你訂了一個……”秦雅序討好的道，“很貴的便當。”

　　“只訂了一個嗎？”柏廷蔚毫不在乎。“你就自己吃吧。”

　　她故作可憐地道：“這個便當是特別為你準備的，謝謝你平日對我的照顧。”

　　“我沒有照顧你什麼。”柏廷蔚直言道，“你來工作，我付你薪水，天經地義，秦雅芹，我想有必要再重申一次，你和我父親的關係是你們之間的事，和我沒有關係。”

　　秦雅芹忍氣吞聲。“那……”

　　“我要吃午餐了，你可以離開了。”他不等她把話說完，打斷道。

　　“可是……”她還想再試試看，或許能夠說服他。

　　“這便當是特別……”

　　“給楊誠浩吧！”柏廷蔚建議道，“他一向來者不拒。”

　　秦雅芹捧著便當走出辦公室，來到樓梯間的垃圾桶前，憤恨的把便當丟了進去，同時在心裡發誓，總有一天她會讓他眼中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