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時間,程潛腦子裏仿佛有一本完整的《符咒入門》,飛快地從頭翻到了尾,突然,一個簡短的符咒陡然間進入了他的視野,是了——最後一章,最後一章提到過刻在葉片上的符咒,需要的力量比刻在木頭上的少得多,但大多只能用一次。
書上還講了兩個例子,一個是照明的,另外一個……另一個是幹什麼用的來著?
程潛狠狠地在自己舌尖上咬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想起來,那本書他還沒看完,沒來得及知道第二個符咒是幹什麼用的。
但此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程潛將雙手背在身後,目光卻沒有離開面前的男鬼,手中刀刃抵在了葉片上。
刀刃乍一接觸葉片,程潛就知道自己莽撞了,儘管只是片葉子,對他來說,也不啻為還沒學會站起來的幼童被逼著跑。
不能破……不能斷……不能停歇……
程潛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白了下去,他感覺自己幾乎被手中刻刀吸成了一具乾屍,五臟六腑都被抽到了那片要命的葉子上了,可這是他和韓淵唯一的機會了。
不知是不是危機激發了他的潛力,程潛有生以來的第一張符咒竟然就這麼有驚無險地成了,那一刻,某種極其玄妙的力量透過手中的葉子傳遞給他,他卻已經沒心情去感受。
程潛整個人晃了晃,險些沒站穩,全身上下的經脈針紮一樣地疼。
韓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潛,你怎麼了?”
程潛咬牙深吸了兩口氣,一巴掌甩開他:“回去找師父。”
韓淵一愣:“什麼?”
程潛:“走!”
那男鬼突然往前走了幾步,程潛手指夾住已經變成符咒的樹葉,橫在胸前,厲聲道:“站住!”
那樹葉上發出一團幽幽的螢光,不知是不是程潛第一次嘗試,做的不得法,那符咒似乎並不完全——它現在一半亮一半不亮。
男鬼的目光落在樹葉上,一時間神色居然有了幾分清明,那對死氣沉沉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青白乾裂的嘴唇掀動,幾不可聞地說道:“清心……清心符……”
程潛腳下一軟,差點倒下。
他果然不該心存僥倖,一個入門的、刻在樹葉上的符咒,能有什麼“萬箭穿心”“火燒連營”之類的殺招麼?
程潛嘴裏發苦,這樣看來,還不如那個照明的有用呢。
男鬼看著清心符,又情不自禁地又往前走了一步,程潛退無可退,只好將身上的木劍拿了出來,他冷汗浸透了袍子,由於脫力,幾乎抖成了篩子,手中劍尖卻一動不動地指向對方。
男鬼略微回過神來,開口道:“我……我不是壞人,孩子……”
這鬼好像是八百年沒開口說過話了,聲音生澀極了,還磕磕巴巴的,看起來竟有些可憐。然而程潛並不是會輕易可憐陌生人的性格,絲毫不為所動,只對身後的韓淵道:“我說了快滾,回去找師父,別在這礙事!”
韓淵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小師兄逞強的背影:“小潛,他說他不是……”
程潛忍無可忍道:“閉嘴,你就不學無術吧,他是個修鬼道的魔修!”
“魔修”倆字成功地鎮住了韓淵,他在原地呆了片刻,臉上先是震驚,隨後轉成一片空白,最後不加掩飾地露出了驚惶恐懼。只聽他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程潛不由自主地將腰挺得更直了些,心裏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韓淵在這他心煩,韓淵這一跑,他心裏又仿佛被人用冰錐捅了一下似的,又冷又疼。
可還沒等他將這不痛快壓下去,就聽見身後傳來磕磕絆絆的腳步聲,程潛側頭一看,那小叫花居然又跑回來了。
韓淵不但自己跑回來了,還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塊大石頭,雙手舉過頭頂,做出一副準備給人開瓢的兇狠樣子,直眉楞眼地向那男鬼質問道:“你……你居然是魔修?”
程潛當即服得五體投地——撿石頭有什麼用,聽說過什麼鬼被石頭砸死的嗎?
“我不是魔修。”就在這時,男鬼開了口,他說道,“我……我只是個鬼影……”
“鬼影”就是被活著抽到噬魂燈裏煉化的魂魄,煉成後全無神智,只供鬼修差遣。
“我是……逃出來的,不是魔修,”男鬼顛三倒四的話音漸漸流利了起來,他看了看程潛,客客氣氣地道,“小兄弟,你能把那張清心符給我嗎?”
程潛冷笑道:“胡扯,鬼影都是童女,你是童女麼?”
男鬼看起來能當童女她爹了。
男鬼呆了呆,目光從清心符上挪下來,落到程潛和他手中的木劍上,他沉默了良久,仿佛追憶著,臉上的神色顯得有點迷茫,好一會,才道:“木劍……你是扶搖派的高徒,怪不得小小年紀……你不知道,噬魂燈煉化的鬼影,最上為修士元神,次之為修士魂魄,再次才是未經修行的童女,只是後者最好抓,也最容易煉化而已。”
韓淵問道:“那你是什麼?”
男鬼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輕聲道:“元神。”
說著,他見程潛一臉防備與不信,便彎下腰,撿起了韓淵方才丟過他的石頭。
程潛瞳孔一縮,他知道普通的魂魄是不能觸碰實物的,這人既然能撿起石頭,說明他確實是個元神。
可是……只有大能前輩才能有元神,而據他觀察,恐怕連他的師父都是沒有的。
程潛僵立了片刻,終於頹然放下木劍,他就算再沒有自知之明也知道,對方說的話無論真假,面對一個元神修士,他都毫無掙扎的餘地。
“我乃牧嵐山唐軫,說起來……與令師還有過一面之緣,”男鬼說著,神情又微微恍惚了一下,“百年前,我被那鬼魔頭暗算,元神落入噬魂燈中,幸未被完全煉化,機緣巧合下逃出,卻因百年囚禁,失了心智,幾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幸而小兄弟手中有這一記清心符,你……能把它給我嗎?”
程潛想了想,將樹葉放在了地上,而後謹慎地抓著韓淵往後退了十幾步,男鬼臉上喜色一閃而過,立刻伸手將樹葉招到手中,那樹葉螢光驟強,一瞬間化為一團白光鑽入了男鬼身體,他身上那股鬼氣森森的血氣與臭氣頃刻就散了不少,整個人也不那麼青白了。
那自稱唐軫的男鬼深吸一口氣,對程潛與韓淵長揖到地,說道:“大恩不言謝,請代我問候令師,那鬼魔頭蔣鵬與貴派還有些淵源,請他務必小心。”
說完,他就憑空消失在了空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什麼意思?”等人消失良久,韓淵才莫名其妙地問,“小潛,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程潛沒回答,眼前一黑,就軟軟地栽倒在了地上。
韓淵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接住他:“小潛,你怎麼了?”
程潛耳畔嗡嗡作響,手腳軟綿綿地提不起一點力氣,只能任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韓淵笨手笨腳地將他背起來。
而那罪魁禍首還背著他邊跑邊囉嗦道:“跟我說句話,小潛?小師兄?”
程潛頭暈得幾乎要吐出來,手指痙攣般地抓住韓淵的衣服,而後他用盡全力吐出一句話:“回去我一定要告訴師父,韓淵,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