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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你的姓氏》第10章
第六章

甘璐從父親家出來,已經是深夜了,她只覺得疲憊不堪,提著包慢慢走出小巷子,立在路邊等計程車。這條路是條丁字路,有些僻靜,眼前只見一輛輛汽車掠過,好一會也不見也空計程車路過。也許走數十公尺,拐上大道是比較好的選擇,她卻一時提不起精神邁步子,只呆呆眼前的街道。

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在她的記憶裡,這裡曾是一條兩旁有著高大法國梧桐樹的林蔭道,從春天開始,先是一層淡淡的鵝黃染上樹梢,然後漸漸濃密的樹蔭可以將街道全部籠罩住;到了夏天,陽光投下斑駁光影,蟬聲在頭頂上此起彼落響成一片,自行車響著清脆的鈴聲,一輛接一輛駛過。

然而,為了解決飛絮問題,眼前的法國梧桐不知何時全被鋸去了樹冠,粗粗的樹幹配著新生的稀疏枝條,葉子縱使還沒開始全部變黃凋落,也透出點滑稽淒涼感。更重要的是,原本掩映在大樹這下的兩邊建築物全都無遮無掩地暴露了出來。

這一路段雖然在繁華的市區,後面舊時的民居集中拆遷改造了一大片,建成了新型的住宅小區,但臨街一排和後面一小片房子屬於一個破產企業,似乎涉及到復雜的產權歸屬,還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舊房子,不過三四層樓,外觀老舊,下面一律開成各式門面,失去濃密樹蔭的掩映,在慘白的路燈光下,越發顯得零亂沒有章法,與甘璐的記憶完全是兩回事了。

一輛黑色奧迪A6在她面前停住,司機座門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跨了出來,盡管逆著光,那人的面孔在黑暗中,可是那個挺直如松的姿勢讓她仍然一眼認出了,他是聶謙。

「妳/你怎麼會在這?」和前幾天的偶遇一樣,他們再次同聲發問。停了一會,聶謙皺眉看著她:「這麼晚了,妳一個人站路邊發什麼呆?」

「我等計程車呢。」

「上車,我送妳。」

甘璐上車,將自己家的住址告訴他,再次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聶謙繫上安全帶發動車子:「你忘了我曾經也住在這一帶嗎?」

「難道在這個深夜開車過來懷舊?」甘璐好笑,因為在她印象裡,聶謙是最不愛懷舊的人,而且早就厭惡這個地方。

聶謙搖搖頭:「懷舊就是一個注定不停失望的過程,我的確沒那個雅興。不過很諷刺,我回來工作後,住公司提供的一套公寓,就在這附近,現在我差不多天天下班會路過這條街。妳不該這麼晚一個人站這裡,現在這邊的治安並不算好。」

「我覺得這裡很安全。」

「妳總是覺得熟悉的人或者地方就必然有安全感,這是個典型的錯覺。」

甘璐被他語氣中流露的冷漠和批評弄得啞然了,不再說什麼,專心看著車窗外。

隔了好一會,聶謙重新開了口:「好吧,我剛才說謊了。事實上,我確實是開車出來懷舊的。兩年前的今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我在深圳,快要睡著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

甘璐一怔,頓時感覺到了尷尬。

聶謙聲音不帶什麼情緒地繼續說:「一個沒頭沒腦的電話。我聽出是誰打來的後,居然心跳一下加快了,正要問她是不是想我,是不是願意重新跟我在一起,她卻說她打錯了。」

甘璐想,一個深夜軟弱時刻打的電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吧。然而她清楚聶謙的性格,知道他並不如表面那樣冷靜,越是聲音平靜,可能越是情緒起伏,這種時候招惹不得,她明智地保持著緘默。

「我再打過去,她關了機。第二天,我實在放不下心,請假買了機票回來,找到她上班的地方,別人告訴我,甘老師請假去領結婚證了。」

原來還真的是罪過了。甘璐十分意外,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對不起。」

「妳對不起我什麼?是突然說分手?還是突然勾起我一點妄念又跑去跟別人結婚?」聶謙語氣咄咄逼人地問。

「分手沒什麼可說的了,我不說也是盡早的事。打那個電話,我大概是中了邪,很抱歉吵了你睡覺,還給你添了心事,害你丟下工作白跑一趟。」

「那麼現在告訴我,妳當時想跟我說什麼,不見得就是要通報妳的婚期,請我喝喜酒吧。」

甘璐默然,她當然並不像對她媽媽說的那麼肯定。事實上,直到最後一刻,她仍然是懷疑自己的決定的。可是那是她在沒有任何外來壓力下做的決定,她已經把所有人的質疑全頂了回去,她的彷徨只能獨自消化。

打那個電話,幾乎是心潮起伏下的一個本能反應,然而他接了電話,她卻馬上恢復理智,知道憑本能行事有多可笑,只有匆匆掛斷。

「不肯說就算了。」聶謙突然煩躁了。

「其實沒什麼可說的,我只是婚前恐懼了。」

車內一陣靜默,窗外路燈光向後掠去,明暗快速交替,看不清彼此臉上表情。車子停到了了甘璐住的大廈樓下,她解開安全帶,輕聲說:「忘記那件事吧,聶謙,我們大家都好好生活。」

「是呀,看得出妳生活得不錯,那就好。」聶謙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嘲諷,「其實我沒妳想像的那麼在意,被女孩子甩過一次以後,對愛情看得沒那麼嚴重了,也算是一個收獲吧。」

「這倒不是拜我所賜,別想拿這個來讓我負疚,你從來就沒把愛情看得重要過。」甘璐打開車門,卻被聶謙拉住胳膊一把拽了回來,後背重重抵到椅背上,她惱怒地回頭看著他,他縮回了手。

「妳就是為這個原因跟我說的分手嗎?」

「過去很久的事了,還來細說未免可笑。」

「可是妳顯然也沒有嫁一個愛情至上、給妳足夠安全感的男人,他甚至沒能讓妳擺脫婚前恐懼。」

「我恐懼的是婚姻本身,不是他。還要我為那個電話正式道歉嗎?」

她的語氣強硬,聶謙卻反而笑了,潔白的牙齒在幽暗中閃著光,聲音突然輕柔下來:「不必了,我很高興妳恐懼的時候能想到我。」

甘璐一怔,隨即呵呵一笑:「聶謙,你永遠這麼自大。」她再次打開車門下去,對聶謙揮揮手,進了大廈。

她沒有回頭,可是她清楚知道,聶謙在她身後注視著她。

只是這個注視未免來得太遲了。

聶謙與甘璐住在同一個社區,不過兩人只是相互面熟,既不算近鄰,也說不上青梅竹馬,至少聶謙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對甘璐是視而不見的。

在與她戀愛後,聶謙也坦白承認,之前對她的印象僅限於她有一個畢業於名牌大學卻過得十分潦倒、喜歡打麻將並酗酒的父親。

「再加一個早早出軌,鬧得沸沸揚揚後離婚一走了之的母親吧。」甘璐補充道。

那個社區十分龐大,在拆遷以前,一邊是各式各樣的私人民居,一邊是老式宿捨樓,各家各戶沒有隱私可言,而且差不多每家都各有一本難念的經,說起別人的倒霉事只是消遣,並無惡意。她十分清楚別人對她家的議論,並不介意,倒是聶謙憐惜地抱一抱她。

這個擁抱帶著相互的了解與無奈,他們是同病相憐的,聶謙家也許更困窘一些。

拆遷前,他家是一棟四層樓的自建民宅,面積不算小,看起來也氣派,卻似乎住了足足一個家族的人。他的祖父母健在,父親那一輩兄弟三人再加一個姐姐全都各自成家生子,卻都擠住這裡。每天都能聽到父子、母女、婆媳、兄嫂、叔侄、妯娌、堂兄弟姐妹之間的爭執吵嚷。大家的境況都不算好,逼仄的空間更增加了戾氣,隨便一點小事都能吵得天翻地覆。

甘璐讀中學時,每天去學校都必須從他家樓下走過,她習慣了那裡面不時傳來的各種聲音的爭吵,也習慣了從那個房子裡走出來的英俊男孩冷漠嚴峻的表情。他們讀同一個中學,他比她大三歲,高兩屆,走向學校時,經常是一前一後,不過從來沒講過話。

她受父親不喝酒時的嚴厲管教,根本不會主動與人搭訕;他則對自己的家以及整個街區都十分厭惡,正眼不看周圍。

聶謙高分考上了北方一所名校建築學專業,甘璐繼續過著緊張的高中生活。她實在放心不下父親,倒從來沒想過報考外地學校。

她在即將讀高三的那個暑假,照例冒著酷暑參加學校的補課,一天下午的自習時間,滿頭大汗的聶謙出現的教室門口,他與她面熟,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指著她揚聲叫:「喂,妳快出來。」

英俊的男孩子在上課時公然跑來找女孩子,教室裡學習得緊張又無聊的同學一齊大樂,交頭接耳的、起哄吹口哨的全有,課堂秩序一時大亂,沒人將心思放到功課上了。

老師一看,門口站的是自己教過的得意弟子,遲遲疑疑站起來的是班上表現一向文靜的甘璐,頓時大怒,正待發作,聶謙急忙解釋:「張老師,她爸爸生病了,我是來通知她去醫院的。」

甘璐腦袋「嗡」地一響,連書包也顧不上拿,更顧不上跟老師說什麼,急急跑出教室。聶謙趕上來一把拖住她:「我騎車來的,帶妳過去吧。」

她坐到聶謙的自行車後座,他告訴她,她爸爸在小茶館和人打牌時,突然大口吐血,已經被送到醫院,他正好路過,答應幫著來通知她。

趕到醫院時,甘博已經因為大量飲酒,造成胃穿孔,被推進了手術室,好在他之前神智清晰,自己在手術通知單上簽了字。

送甘博過來的牌友都散去了,聶謙也打算走,他正要禮貌性質地問甘璐還有沒有要幫忙的地方,卻只見護士遞了繳費單給甘璐。甘博當時所在的企業早就被兼並,理論上講他有醫保,但上面可報銷的數額少得可憐,逢上大病,幾乎就得全部自費,甘璐跑得匆忙,身上並沒多少錢,捏著單據,一臉茫然。護士好心對她說:「趕快打電話叫親戚帶錢來呀。」

甘璐如夢方醒,徑直走向樓道一側的IC卡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先是輕聲說了幾句什麼,突然提高聲音:「我不管妳在哪,妳馬上給我送錢來,不然別怪我以後再不認妳。」

她重重掛上電話,走回來頹然坐倒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雙手捂住了臉。她一直跑前跑後辦手續,頭髮被汗黏得一綹綹的,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濕現出水跡,更顯得身形單薄,精疲力竭。

聶謙雖然性格冷漠,向來不愛管閒事,也不禁心生憐意。他走過去坐到她身邊,輕聲說:「醫生也說了,你爸爸送來還算及時,應該沒事的。」

「我一直覺得他心裡不痛快,喝酒也算是種放鬆發洩了,都沒太管。」她的聲音悶悶從指縫中傳出來,「現在他身體弄成這樣……」她一下哽住,將一個小小的嗚咽硬是咽了回去。

聶謙有點不可思議地說:「喂,妳爸爸是成年人了,該對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身體負責,妳有必要這樣檢討自己嗎?」

甘璐不語,她沒辦法對一個陌生男孩子解釋,她照管她父親的生活已經有好幾年了。

「這個……要不要我去幫你買點吃的東西。」

她抬起臉,小小一張面孔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汗還是淚,自己卻渾然不覺,搖搖頭:「謝謝你,不用了,今天已經很麻煩你了。」

「妳有沒別的親戚可以過來幫忙,妳還得上課啊。」

她再次搖頭:「我家沒什麼親戚在本地。」

聶謙長期生活在大家庭,被包圍在父母親戚中間,除了充斥耳膜的爭吵外,萬一誰有事,倒是能很快有一幫人過來七嘴八舌出主意,再加七手八腳幫忙,混亂得讓人煩惱,但也讓人安心,他從來沒見識過這樣孤立的狀態。

可是甘璐臉上除了擔心外,並沒有惶急害怕,只默默看著前方出神。他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卻不急著離開了,安靜地陪她坐著。

過了一會,一個衣著時髦、披著一頭波浪捲髮的漂亮女人踩著高跟鞋大步走過來,她看一眼聶謙,然後轉向甘璐:「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在開刀,要切除一部分胃。」

「照他那個喝酒法,早晚會把身體喝垮,」她皺眉,拿出一張銀行卡:「你以前那麼有氣節,根本不肯收我的錢,現在知道沒錢要命了吧。」

甘璐一把奪過卡,硬梆梆地說:「妳走吧。」

那女人一怔,給氣樂了:「死丫頭,河還沒過就拆橋了,我密碼不給妳,妳去哭給醫生看嗎?」

甘璐語塞,停了一會,牽動嘴角,苦笑出來:「媽,你行行好……」

那女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恨聲說:「妳就使勁惡心我吧,妳的一點狠勁全拿來對付我了。」

她俯著頭,而甘璐仰頭,兩人互不相讓地對視著,從聶謙的角度看過去,那兩張面孔,一個艷麗,一個清秀,不盡相似卻又有著奇妙相同之處。

終於甘璐頭一偏,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那女人取出手絹替她擦著眼淚和額上的汗水:「我請人來伺候他,保證把他照顧得好好的,妳馬上要讀高三了,搬到我那裡住,專心學習準備高考。」

「他不會接受你找人照顧的,我也不會丟下爸爸。」

「誰讓你丟下他了,」那女人似乎又惱火了,「妳以為我是來跟他搶妳嗎?妳這麼大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兒,搶回去也不過是天天氣我罷了,有什麼好?」

「我知道妳是好心,不過我不會去妳那裡的。」

「妳老這麼擺出一副和我過不去的樣子來討好他,安慰他那顆容易受傷的脆弱心靈,還真有點上癮了。他是一輩子幼稚偏執沒得救了,妳總得有長大的一天吧。」

「算了,妳先走吧,我現在沒力氣跟妳吵架。」

那女人瞪著她,卻無可奈何,將手絹摔給她:「密碼是妳的生日,有什麼事馬上給我打電話,別一個人硬撐著。」

她和來時一樣,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小小的脆響,一陣風似地離開了。甘璐捏著手絹與銀行卡,呆呆坐著,過了好一會,她輕聲說:「她是我媽媽。」

聶謙「唔」了一聲,他當然看出來了。

「她姓陸,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的姓加上她的姓組合起來,我猜至少我出生的時候,他們是很恩愛的。」

聶謙無言地聽著。

「她其實算是很疼我了,離婚以後還時常瞞著我爸爸,給我買衣服,或者硬塞給我錢,生怕我生活得不好。」

這一點聶謙也能看出來,那女人雖然口齒利落,和女兒針鋒相對,沒有親呀抱的尋常親熱,可是話裡話外流露的全是關心。

「他們都對我好,都是好人,可是沒辦法生活在一起。」

「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一起,一樣有可能是悲劇。」聶謙聲音平淡地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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