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怪獸高高舉起了巨爪。
人類的生命短暫而脆弱,它只需要動動爪子,就能輕易把他們碾為粉齏。
血流成河,偌大的基地內一片死寂。人已經停止呼吸,機器也停止了運轉,林中沒再有鳥鳴,萬籟俱寂。
巨爪揮下!
就在這時,無邊血海之上,一片死寂之中,突然響起一聲狼嚎!
長嘯聲在夜空中迴盪不息,那高達數十米的巨型身軀瞬間僵住!幾乎是在剎那間,一種徹骨的威懾與恐懼感將它籠罩。
怪獸全身寒毛都立了起來,豎瞳驀然轉向,死死地盯著前方陰影處。
遮月的烏雲漸漸散去,月光透過破洞的屋頂,眷顧這一片殘骸廢墟。
陰影中漸漸走出一個人影。來人一身戎裝,面容卻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晰。
怪獸那金色豎瞳縮了縮,猛地後退兩步,動作之大令堅硬的鱗甲劃破了天花板,碎塊紛紛落下,撞擊地面的聲音格外清晰。
那男人卻旁若無物般一步步往前走,步伐鏗鏘有力,而那數十米高的怪獸,竟隨著他的前進一步步往後退!
男人終於在廢墟前頓足,伸出一隻修長有力的手。
那隻手可以在彈指間召喚一匹八星級雷系狼王,可以在朝夕間調動萬千士兵,可以在星際戰場上指揮一整支軍隊,所向披靡,而此刻,那隻手卻只是輕輕攬起了一個人。
聯邦最年輕的少將蹲下身,自始至終都沒有抬眼去看前方的怪獸,只是探手檢查著懷中人的傷勢。
月光照亮他冷峻的側臉,那人有一雙琥珀色的美目,高挺的鼻樑,以及稜角分明的薄唇,他的五官深邃,極具立體感,他的肩上,將星閃亮。
他的目光堅如磐石,卻又深不見底,如果葉澤還清醒著,對上這樣的目光,一定會覺得似曾相識。
怪獸也終於不再後退,而是一動不動地死盯著視它為無物的男人。
明明也只是一個那樣渺小的螻蟻,竟讓它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威脅!怪獸不甘地衝著男人大聲嘶吼,下一刻,後腿一蹬,猛地向他衝去!
那人只是垂眸看著渾身是血的葉澤,任憑怪獸狂吼殺來,卻連頭都沒抬。
眼看著怪獸離它們越來越近,後者張開血盆大口,彷彿要將二人吞噬殆盡!
就在這時,晴空一聲霹靂!
一道炸雷在基地中打響,剎那間照得大地一片蒼白,閃電彷彿蘊含著無窮力量,夾雜著雷神的怒氣,降臨於世!
雷電交加,光華耀眼,這一切不過是短短數秒鐘內的事情。待到閃光退去,雷聲散盡,偌大的基地又歸於平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方纔那頭前進中的怪獸,此刻像被燒焦了般,渾身漆黑!下一刻,直直地朝前倒了下去!
「轟隆」一聲巨響,數十米高的巨獸轟然倒地,令大地也為之一顫!
徹徹底底的力量壓制!
僅僅在瞬息之間,一頭五星中階怪獸竟毫無反抗之力,被一擊絕殺!
月下,憑空出現了一匹威風凜凜的灰色巨狼,巨狼抖了抖健壯的身軀,毛髮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彷彿根根都充滿了力量。
它仰頭,對月發出一聲狼嚎。緊接著,身體縮小了好幾圈,走到了主人身邊。
「辛苦了。」庫洛斯少將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輕輕撫摸著它的皮毛。
一擊制勝的狼王卻並沒有為此感到驕傲,它瞥了眼被燒成一團黑炭的怪獸,頗為不屑地用鼻音哼了一聲,彷彿擊敗對方這種級別的怪獸根本不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
它沖主人點了點頭,下一刻便鑽回了他體內。
血與殘骸鑄就的廢墟之上只剩下他們二人了,氣氛安靜到詭異。
修•庫洛斯,這位聯邦現今最年輕的將軍環顧四周,鮮血鋪滿長街,遍地屍體殘肢,此刻的基地儼然一座人間煉獄,他輕歎,垂下了眼。
一身戎裝的男人望著懷中重傷昏迷的男孩——以他的年齡看,對方只是一個大男孩,過往一個多月的情景便走馬觀花地在他眼前掠過,男人的睫毛突然顫了顫,目光移到別處,掩去了眸中淡淡的尷尬與其它不明的情愫。
那並非他的意識,卻是他的作為;他不是那匹幼狼,他就是那匹幼狼。
這種相互交織的矛盾衝撞在一起,剎那間擦出微小的跳動的花火。
感覺真是奇怪又奇妙,聯邦最年輕的將軍想,他並不覺得過去一個月中那匹弱小到只能仰人鼻息的幼狼是他自己,可就在剛剛,那樣迫切地想保護一個人的心情,縱然他已經脫離了那個形態,此刻卻仍清楚地印在他腦海裡。
探照燈的強光忽而從窗口晃過,救援人員終於來了。
年輕的將軍卻皺了皺眉,似乎對於對方事已至此才姍姍來遲的救援效率十分不滿。
不過救援隊來了的話,這個人也應該安全了吧……
那麼,也是時候離開了,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裡,軍隊一定留下了太多的爛攤子需要處理。
男人起身,他同他父親一樣,都是太過理智的人。救命之恩已然相報,月餘中的種種也不過是一場大夢,夢醒時分,本該離去得徹底。
可是……將軍的腳步突然一頓。他低頭,目光又轉到了葉澤的臉上。
那原本是一副十分清秀俊朗的面容,此刻卻沾染上了血跡污痕,顯得十分礙眼。
鬼使神差的,男人竟掏出自己的白色手帕,俯身幫他擦了擦臉上的血痕……
探照燈的光線愈發耀眼,螺旋槳的響聲也越來越近,意識到即將分別的指揮官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情緒,他皺著眉頭試圖分辨這種極少有過的感覺——難道,是不捨?
這個認知讓他微微有些震動,他盯著葉澤,琥珀色的眼睛裡好像有微光一閃而過。
還會再次相見的,他將手帕放回了口袋裡,望著葉澤,幾不可見地笑了,那個極小的弧度在唇邊稍縱即逝,眸中微光更盛。
一定,還會再見的……
一時間,整個米蘭星都震動了。
這樁九菱基地特大災難案幾乎是彬島市近些年來傷亡人數最多的災難*故之一,米蘭星政府為此成立了專項調查小組,專門調查此事。
其波及之廣可想而知,九菱公司違規使用*中階契約獸進行實驗,嚴重違反了聯邦安全條約,米蘭星政府已經下令其停業整改,待事情調查清楚後,九菱公司不僅面臨著天價罰單,甚至還可能被驅逐出米蘭星。
事實上,聯邦政府也不是不知道各大財團的違規操作,可偏偏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被以這種極端方式被曝光出來,克裡弗蘭財團也只能自認倒霉。
畢竟,數百條人命的血債太過沉重,無論如何都要給公眾一個交代。
好在九菱公司背後還有克裡弗蘭財團這棵大樹,為了息事寧人,後者已經斥巨資賠償安撫受害人及其家屬。
葉澤也收到了所謂的巨額賠款,他此刻就坐在醫院的病床上,調查人員剛剛離開。
作為極少數在基地內部發現的活人,這兩天陸陸續續有人來醫院「看望」他,為了瞭解當時的情況,也為了揭開一個至今困擾眾人的謎題——到底是誰殺死了最後那頭五星中階怪獸?
葉澤沒有給出調查人員想要的答覆,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以為他會死,背脊撞到廢墟上那一刻的劇痛他還記得,他昏迷前的最後一眼,只看到了怪獸高高舉起的巨爪,之後便沒了意識。
之後呢?再睜眼時,什麼都是白的,蒼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單被罩,他險些以為自己身處天堂。
或許因為小白的緣故,他的傷好得格外的快。脊柱等敏感部位的傷是最難治的,因為不敢輕易動用高倍數的治療儀,只能在機器、藥物以及人自身的自愈能力下緩緩癒合,而他的癒合速度讓醫生瞠目結舌。
葉澤躺在病床上,望著頭頂蒼白的天花板發呆,即便傷痊癒了,還是感覺哪裡不一樣了……
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來卻清楚地意識到了他缺少了什麼。
嗯,他的狼不見了。
距離事故已經過去一周了,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地去逃避些什麼,牙……應該已經死了吧。
當在新聞上看到九菱遺跡中挖掘物品的失物招領時,他甚至還拖著沒有痊癒的身體瞞著護士過去了一趟,可是連他的行李箱都沒有找到,更不要說他的狼。
他也終於看清了一些東西,他仍記得面對那中階契約獸時的無力與無奈,從天堂到地獄的絕望,無論如何也無法逾越的力量鴻溝。他以為他衝出去能救下一些人,到最後卻誰都救不了。
自己是為數不多的倖存者,那些鮮活的生命大多已經逝去。
他甚至覺得,自己那麼迫切地找他的狼,或許只是想迫切地證明他至少保護住了什麼。
葉澤看著手腕上的電子儀,上面顯示著九菱公司打過來的補償款。他畢竟還活著,身上也沒有永久性的傷害,所以補償款沒有給死者的多,可即便如此,這些錢也已經足夠他這些年吃穿不愁了。
他摘下電子儀,盯著它看了幾秒,半晌過後,突然將它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他曾經幻想過幼狼長大後威風凜凜的樣子,他曾經糾結過如果把它帶去工作、帶到校園、長久地帶在身旁,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經失去了他的狼。
葉澤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出院了。
陽光耀眼到蒼白,他走出醫院的大門,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膛一樣。
「威廉。」
黑眸黑髮的年輕人乘了十八站空軌,最終推開了第五季咖啡廳的木門。
熟悉濃郁的咖啡醇香撲面而來,店內的溫暖氣息讓他覺得舒服。
他下意識地望向牆角,那個熟悉的小身影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