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杜小佟輾轉難眠,雨聲狂亂拍打的聲響,教她心神越發不寧。
時間愈來愈接近了,而她是否真的已經改變了既定的命運?
她想,應該是有的,因為她已經離開了王家,儘管成了被休離的寡婦,但也好過被推進清河裡淹死。
冰冷的河水椎心刺骨,但是更冷的是王家人鐵打的心,竟眼睜睜地看著她葬身河底,就只為了要一座貞節牌坊。
身為家中長女,在連話都說不清時,她已經被爹給帶到田裡幫忙,隨著弟妹的出生,她要幹的活就更多了。別人家孩子上私塾時,她在田裡插秧,還得背著弟妹,晚上也得哄弟妹入睡,要是弟妹哭了,她就等著一頓打。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後田裡的活沒什麼難得了她,她成了爹的得力助手,以為爹會看重自己,但因為弟弟要上私塾,爹把她賣到了王家當童養媳。
王家一脈相傳,更糟的是王家少爺打一出生就是個病秧子,所以需要一個生辰屬陽的姑娘沖喜,她不清楚自己的生辰,但終究還是進了王家的門,當的卻不是少奶奶,而是王家的丫鬟。
除了貼身照料少爺之外,裡裡外外的活她都得忙,從女紅到廚藝,她學得樣樣精通,不敢殺雞,她閉著眼抖著手殺,不會針線活,她紮了滿手傷,就連琴棋書畫她全都學了,壓根不覺得苦。
然而,少爺在她十六歲時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她根本不曾和少爺拜過堂,名分上是少夫人,實質上卻是個丫鬟,所以她最後是以丫鬟的身分留在王家。
而那一年,她遇到了來王家依親的王家表哥袁敦之,那人文采過人,風度翩翩,在她苦悶的日子裡猶如一道沁涼清泉,隨著時日,兩人感情滋長,就在三年後,他春闈應試,中了貢士,殿試時,更是一舉拿下榜眼,說要帶她離開王家。
她滿心歡喜,以為所有苦難皆要過去,豈料就在他們相約私奔的那一個乞巧夜,她在西城門等到城門關,等到了王夫人。
那一年,各地知府上奏各地烈婦烈女名冊,於是皇上頒詔興建貞節牌坊,王家為了要一座貞節牌坊將她淹死……因為王家已經無後,所以需要貞節牌坊,鞏固王家的地位……
她以為她死了,但當她再次張開雙眼時,到處可見的素白布幔,教她驚覺她回到了少爺死的那一年,她驚慌不解,但隨即鎮定。
也許是老天憐她上一世皆為他人而活,所以這一世給她機會自私一次,就只為自己活,所以她在少爺死後,央求王夫人休離她,讓她以寡婦的身分獨居。
王夫人最終答應了,給了她一筆錢,但不允她再嫁,因為她雖未正式拜堂成親,但與王家往來的士紳是知道她的存在的,哪怕是已休離的寡婦,為了顧及王家的門面,自然不能允許她再嫁。
這對她而言有何難呢?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一朝金榜題名就醉心榮華富貴,哪裡會記得誓言,她不再傻了,這一回她只為自己而活。
靠著兩畝薄田,她咬牙撐下,日子雖過得苦,但總好過只能被利用的人生。
就算沒有人需要她,她也可以靠一己之力活下去……她不需要別人需要自己,別人不要她,她更珍惜自己,更愛自己。
為了下個月的水患,她特地提早播種插秧,就是盼著能讓田裡稻米逃過這一劫,多屯糧也是希望能夠讓孩子們不至於挨餓。
記憶有點遠,當時她在王家,依稀聽人說,五月那場大雨造成清河氾濫,淹過了房舍和河流中段處的田地,至於死傷多少,她已經記不清了,所以她當初才會挑買清河末端的薄田,土壤不夠肥沃,她想法子改善即可,重要的是此處的排水和用水極為方便,以種田來說,這兒乃是上選之地。雖然冒了點險,可至少她種出的米打出了名號,得到戶部的青睞,攢的錢也比自己賣進食堂要高上許多。
但是她卻又開始擔心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不同的人生,她做了不一樣的抉擇,遇見了不一樣的人、發生了不一樣的事,而最終的命運呢?
她不知道,因為她也無法掌握,她只能盡力而為,就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思忖著,她倦極了,傍著銀喜,迷迷糊糊地睡去。
藺仲勳一夜未眠,托腮坐在床上想了一夜。
以一介貧戶之女而言,她懂得太多,不僅伶牙俐齒,聽孩子們說,一開始還是她教他們習字的,她對朝政有諸多看法,見解獨到,實在不像是一般村婦該有的氣質,而如今她竟說五月的雨才是最可怕的。
她會看星象測天候?可是就連欽天監也無法正確的說出月分,只能等到日子近時才推算出較准的天候。眼前已是四月底,然而距離那場大雨還有近一個月的時間,她卻已知曉……到底是巧合還是有其它因素?
想不通,思緒擾得他不能睡,搭上外衫走到屋外,雨已停,但天色依舊陰霾,明明都是春末了,清晨的風竟有幾分刺骨。
而紅薯田也不知道是她照料得好還是怎地,根莖依舊挺立,綠意盎然,遭受一夜大雨洗滌,益發鮮嫩。
不遠處的開門聲吸引他的注意力,望去,就見杜小佟從自個兒的房裡走出,隨即又朝西耳房這邊走來。
「一兩,你這麼早醒?」她加快步伐,問得極輕。
他應了聲,朝她的方向走去,停在昨晚塌了屋頂的房前,看著滿目瘡痍的屋子問道:「小佟姊,這得要怎麼處理?」他指了指裡頭。
這兒可不是宮中,遇到這事只要叫工部處理便可。
「晚一點巡完田後,我會到隔壁鄰居家問問哪兒有底子較好的木工師傅。」她略略掃過一眼,把注意力擺在他身上。「你的傷還好嗎?該不會是傷疼得教你睡不著,一夜沒睡吧?」
「你也太小看我了。」他咕了聲,垂眸睇著她。心底有疑問,但總覺得不適宜問出口,想想乾脆作罷。
「你……讓我瞧瞧傷勢,要是沒收口的話,我到鎮裡找大夫替你診治。」她說著,示意他把外衫脫了。
「一大清早的就要我脫衣……」他笑得壞心眼。
她聞言,俏顏羞紅。「你在胡說什麼?我是要看你的傷,你……快點!」
「請溫柔點,小佟姊。」他背向她褪去衣衫。
杜小佟惱他的不正經,但拉下他衣衫的動作卻是格外輕柔,意外見那傷口似乎已經開始結痂,血早就不流了。
「這藥真是好用。」她忍不住讚歎。
「是嗎?」單厄離誇過的,果真是上品。
「不過要是能用布巾紮起來更好,省得被這衣衫磨啊磨的。」昨兒個沒替他紮上布巾,是因為怕布巾沾黏在傷口上,換藥拆下會」片血肉模糊。
「不用了,我沒那麼細皮嫩肉。」他要拉回衣衫,卻察覺衣衫像是被拉住,不由回頭睨了她一眼。「小佟姊敢情是看上癮了?」
杜小佟回神,微惱的斥著,「你在胡說什麼?」
藺仲勳揚高濃眉。「可你抓著我的衣衫不放,我當然會這般猜想。」瞧瞧她那羞澀神情,直教他心底發癢。原來她適合這種調教模式,就說嘛,畢竟是姑娘家,有幾個能見男人赤膊而面不改色的。
「咦?」她愣了下,這才發覺自己真抓著他的衣衫不放,趕忙鬆開,輕咳兩聲掩飾羞窘。「我要去巡田了。」
「我跟你去吧。」他沒打算乘勝追擊,穿好外衫,一副隨時可以出發的樣子。
「不用了,你身上有傷,去歇著。」
「不過是小傷,動一動反而好得快些。」單厄離是這麼告訴他的,所以儘管被他打得渾身是傷,還是天天陪他練劍。
「你……」見他執意要跟,她便由著他。
然而,才走出屋外,兩人就發現原來昨兒個一場大雨弄壞的可不是只杜小佟家,就連隔壁鄰居家的穿堂也被大雨給打壞了。
杜小佟見狀,便和鄰人商討了一會,決定一道請泥瓦匠。
巡過田,確定田裡排水正常後,她才和藺仲勳先回屋裡稍作整理,而這時刻孩子們已經和銀喜在廚房裡忙著。
用過膳後,鎮上的泥瓦匠也已經到了,先到她這兒查看,說定了價錢後就開始動工,估算要兩天才能完工。
「兩天啊。」杜小佟看著像是隨時會下雨的天色,很怕工作到一半就下雨,屆時已經做的全都成了白工,又得再重來一次。
「沒法子,我就只有一個人,要是能多個人替我遞工具什麼的,自然是快些。」泥瓦匠一臉無奈地道。
其實來的泥瓦匠是一組兩人,不過另一個人到隔壁去了,這裡少個人協助,做起工來自然多耗費時間。
「那我幫你吧。」一旁的藺仲勳突地出聲。
「你?」別說泥瓦匠打量著他,就連杜小佟也一臉不認同。
「你修過屋頂嗎?」杜小佟忍不住問。
「沒,不過倒是看過幾次。」以往宮中常修繕,修繕時就會瞧見工匠在屋頂上走來走去,說難聽點……根本是沒事找事做,說是修繕,根本就是借機撈油水,削尖腦袋謀利罷了。宮中哪個官員不貪,他心情好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心情壞時……那就看著辦吧。
「你要是不小心掉下來怎麼辦?而且你身上有傷。」杜小佟頭一個不允,不管他會不會,光想起他肩背上的傷,她就怎麼也不肯讓他冒險。
「小佟姊,你真的是把我看得太扁了。」從屋頂掉下來?要是被阿福看見,他會憋笑憋到內傷而死。
「可是——」
「好了好了,師傅,咱們動作快點,要是今天能完工就太好了。」藺仲勳擺了擺手,示意泥瓦匠別愣在一旁。
「那就走吧。」泥瓦匠搬來木梯,背著一盒工具,沒幾步就爬上屋頂。
藺仲勳動作更快,幾個箭步就蹬上了屋頂,快得讓杜小佟根本就來不及阻止。
「小佟姊,一兩哥怎麼上去了?」唐子征從後院走來,適巧看他動作俐落地踏上屋頂。
「他是想要幫泥瓦匠,讓這屋頂趕緊弄好。」杜小佟揪著手,不住地張望,擔心他腳滑摔倒或踩空掉下。
她憂心忡忡的神情,教唐子征忍不住笑出聲。「小佟姊,你不要擔心,一兩哥很厲害的。」
「他再厲害也沒上過屋頂修繕。」她當然知道包子說的厲害是指他可以上山獵豬,或者是遊進河底抓魚。
「他有沒有上過屋頂我是不知道,可我和一兩哥進山裡兩回,他動作俐落得讓我的眼睛都跟不上,跳下躍上的,簡直可以飛簷走壁。」
杜小佟側睨他,懷疑他過分崇拜藺仲勳,把他當成神人了。「包子,他是人,不是神,你不用替他編故事。」
「我說真的,就連他遊到河底抓魚,甩魚槍的速度也好快呀,一出手就中,簡直是神乎其技,那時叫你也一道去,你都不肯。」
杜小佟懶得理說得口沫橫飛的唐子征,把注意力擱在屋頂上。
她怕水,盡可能地不接近水,尤其是那條清河,她是怎麼也不願意踏近。
「真的,一兩哥真的是太厲害了。」唐子征真恨自己口拙,沒法子將親眼所見的精彩景象一一道出。
杜小佟搖了搖頭,盯著屋頂,就見他不知道跟泥瓦匠說了什麼,隨即躍過塌陷的大洞,跳到了屋頂的另一頭,教她險些尖叫出聲,手直撫著胸口,見他抓了線綁在那一頭,不知道要做什麼,一下子又躍了回來,教她看得頭都暈了起來。
屋頂塌陷的範圍可是有五尺寬的呀,他竟然像飛起來一般地躍了過去。
「一兩哥,真有你的!」唐子征忍不住歡呼著。
藺仲勳聞聲,垂眼就看到杜小佟站在他身旁,俏顏沒有半點血色,他於是直接從屋頂躍下,立在她的面前,嚇得她倒抽口氣。
「你怎麼了?」
「你你你……竟然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她不敢相信他竟然一下子就跳到她面前,嚇得她心都快停了。
「還好吧,這麼點高度,倒是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歇一會?」他有些在意她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一兩哥,小佟姊是被你嚇的。」被晾在一旁的唐子征出聲解釋。
「原來小佟姊這麼不禁嚇,不過露兩手就嚇得你面無血色,我要是再多玩幾招,你豈不是——」
「別給我在上頭玩,給我認真一點小心一點,要真掉下來可不是好玩的。」杜小佟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臉色狠厲地道。
藺仲勳玩味地勾著笑。「好,知道了,用說的就好,動手動腳做什麼?真想做什麼,也得等晚上到我房裡再做。」
「你在胡說什麼,包子在我旁邊,你……」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近來的一兩說話好下流。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備壺茶吧,待會下來時給我和師傅喝兩口。」為了不讓她再受驚嚇,他乾脆發派任務,省得她看得心驚膽戰。
不過,被她真切地擔心著,這滋味還挺不錯的。
「我知道了,你……你自個兒小心一點。」
「知道。」應了聲,他睨了眼在旁看熱鬧的唐子征。「包子,杵在這兒做什麼?去,把那群娃兒看好。」
「他們還在睡呢,昨兒個到大半夜才睡。」
「是嗎?那去看看小佟姊那兒有什麼要幫忙的。」她的氣色不佳,他可不希望她走沒兩步腦袋晃著就暈了。
「知道了。」唐子征走了幾步又回頭。「一兩哥,你喜歡小佟姊嗎?」
藺仲勳愣了下,有些玩味地問:「不知道包子哥何出此言?」
「因為只要小佟姊在,你就看不見我,就好比剛剛,你一下子就從屋頂躍下,只是因為你擔心小佟姊吧,要小佟姊去泡茶,不過是不希望她在這兒看得心驚膽戰。」
藺仲勳微揚起眉,笑意漸漸隱沒。
擔心?他何時擔心過一個人了?那是什麼滋味?什麼又是喜歡?
他重生了幾百回,似乎從沒成長過,直到現在遇到了杜小佟,他才開始慢慢地學習到人該有的反應,所以他喜歡她,擔心她?
「一兩哥,當我沒說就好,不需要瞪我吧。」他被瞪得背脊都發涼了。
藺仲勳不語,揮揮手趕人,腳踩上廊欄,隨即借力使力地躍上屋頂。
喜歡……擔心,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在意是肯定有的,每當她的眼只看著自己,滿是憐惜擔憂,就讓他莫名的滿足,心像是被一股暖意充盈。
而他,極喜歡那種感覺。
也不知道是泥瓦匠本身就有兩把刷子,還是因為藺仲勳躍下跳上的幫了大忙,屋頂的那個大洞,不過一天的時間就已徹底補上,更慶倖的是,天空雖然陰霾,卻也沒再飄下半點雨。
所以,為了慶賀屋舍修繕完畢,晚膳異常的豐盛,除了那兩碟向來很不對藺仲勳胃口的青菜之外,其它的都教他讚不絕口,但,驚喜不只如此——
「……飯?!」藺仲勳瞪著碗裡那晶瑩剔透的白米飯,飄散的熱氣還有特有的米香,教他不禁愣住。
愣住,不是因為她特地為他準備了白飯,而是他驚覺打從他出宮,至今月餘,他竟然沒吃過半口白米飯,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放下身段到這種地步,就連野味也都是自個兒抓的。
「因為你受了傷還忙裡忙外的,所以今兒個准許你吃飯。」杜小佟端菜上桌,往座位一坐,準備開動。
藺仲勳回神,發現她碗裡是碗紅薯粥,就連孩子們的亦是。
「我吃飯,你們吃粥?」問出口的瞬間,他自個兒都錯愕了。他本就該吃飯,姑且不論他的身分,畢竟他勞苦功高,吃飯是天經地義的,但是這一刹那,他卻想起了那四個娃兒。
「本該如此。」唐子征舉雙手贊成,其它孩子自然是點頭如搗蒜,絕無二話。
對,是該如此,他也很想大快朵頤,嘗嘗一別月餘的霜雪米,不過……「餃子,吃點。」他撥了點飯給餃子。
杜小佟見狀,詫異不已。這人向來是帶點蠻橫氣息的,以往還會因為包子生病吃米飯而不快,如今他倒懂得分享了,莫名的,她有些感動,比當初教會幾個孩子基本禮儀時,還讓她倍感開心。
「你們的碗也拿過來。」他平均分配著,一個人大約就是兩口飯。
其它孩子本是不肯,但在杜小佟的目光默許下,他們遞出了碗,接受了藺仲勳的好意。
「銀喜。」他喚了聲。
銀喜有些受寵若驚,不禁睨了杜小佟一眼,杜小佟只是揚笑點頭,銀喜才誠惶誠恐地接下那兩口飯。
「小佟姊。」他喚著,笑睇著她。
「我……」拒絕的話都還沒出口,他已經不由分說地將他碗裡剩的全都倒給了她,她怔愣地望著自己的碗。雖說他是最晚才分給她,但給她的卻是三口飯……為求公平,他明明可以替自己留一口的。
「好了,吃飯。」藺仲勳滿意地夾了塊紅燒蹄膀,那肉質軟嫩,鹵得極入味,皮一咬,幾乎就融化在他嘴裡。到底是杜小佟手藝了得,還是因為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陪伴用膳,才覺得不管是哪道菜的味道都棒極了?當然,那兩碟菜就別提了。
正忖著,卻見杜小佟突地站起身,他正疑惑之際,就見她沒一會又踅回廳裡,手上端著一碗白飯。
「可別再分了,只剩這一碗。」她把碗往他面前一擺。
「你為我準備了兩碗?」這簡直就跟歲末犒賞邊境軍沒兩樣了。
「快吃,多吃點菜。」杜小佟快手替他布菜,掩飾羞怯。
藺仲勳本是滿滿的感動,卻在瞧見碗裡滿滿的菜時,感動被苦澀取代。
「來,包子,你正在長身子,得要多吃一點。」她有張良計,他就有過牆梯,反正包子就坐在他隔壁,方便得很。
豈料包子滾起來倒是挺快的,他的手移到半空中,包子就已經滾到杜小佟身後。
那模樣就和他在宮裡養的那兩頭狼一樣,想吃還得看他的臉色,他要是沒揚個眉,那兩頭狼是餓死了也不敢動……看來小佟姊確確實實是個狠角色,把這些孩子調教得服服貼貼。
是說不過是紅薯葉嘛,他吃過了,沒想像中那麼難吃,大不了嚼一嚼配飯,不就咽下了,忖著,他大口吃菜,配飯咽下,只覺得糟蹋了這上等的霜雪米,害他嘗不出米飯甘甜的好滋味。
「嘻。」
他懶懶睨去,就見杜小佟抿著嘴低笑,他無奈地搖著頭。
算了,看在她替他備了白飯的分上,他就大人大量不和她計較。
天初亮,孩子們趕在上私塾之前整理房間,將被雨打濕的床板桌椅什麼的全都抬到外頭曬太陽,要是修復不了的,就再找些木板回來湊合著釘制。
杜小佟巡過田後,回屋卻沒瞧見藺仲勳,問了在廚房忙的銀喜,才知道——
「劉叔家的屋頂也塌了?可就算塌了,也不該是找一兩去,他又不是真的泥瓦匠,他昨兒個只是在上頭幫忙遞東西而已。」
銀喜削著紅薯,不住地笑著。「昨兒個一兩那身飛簷走壁的功夫,可不是只有咱們瞧見,屋外頭圍了一票人呢,男男女女都有,大夥都看直了眼,就連那泥瓦匠都問一兩有沒有打算拜他學藝。」
杜小佟抿著嘴沒說話。昨兒個的事她自然是記得清清楚楚,更曉得屋外那些小姑娘看一兩的眼光代表著什麼。劉叔家裡有兩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劉叔在打什麼主意實在是昭然若揭。
「小佟姊,一兩搶手得很呢,剛剛劉叔來時,就連胡大叔和邱大哥也來了呢。」銀喜抬眼偷覷她的反應。
「他搶手?田裡的活一樣都不懂,什麼忙也沒幫上,一點用處都沒有,居然也搶手得起來。」是男人就得要會幹田裡的活,得要把田裡的事都摸透,可偏偏他種啥死啥,她已經不敢指望他。
「小佟姊,一兩生得很俊美。」她好心地提醒。事實上,打她頭一次瞧見一兩時,便覺得一兩簡直就像是天仙下凡,卓爾不群,別說莊稼漢,怕是連城裡的官家公子都沒他那與生倶來的華貴氣質。
「男人長得俊美是毒。」
「可有不少姑娘就偏愛這毒。」
聽銀喜這麼說,杜小佟不禁沉默。她沉默不是因為銀喜說得有理,而是因為在意……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她竟在意起他了?她不能在意他的,她不能的……
「小佟姊,要不我替你去瞧瞧吧。」銀喜瞧她斂睫不語,將紅薯擱下,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
「你去跟他說,房裡還沒整理好。」話一出口,杜小佟不禁愣住。
她在說什麼?明明要說任由他去的,為何說出的話卻是背道而馳?
銀喜笑吟吟地道:「我馬上……欸,一兩,你怎麼回來了?」
杜小佟背對著門,聽銀喜這麼一喊,繃緊的胸口瞬間鬆懈了下來,教她不由微攢起眉。
「我不該回來嗎?」藺仲勳好笑地反問,大步踏進廚房。
「可是劉叔不是要你去幫忙嗎?」
「我又不是泥瓦匠。」他走到灶邊替自個兒倒杯茶。
「所以你就這樣回來了?」銀喜的眼神不著痕跡地掃看他和杜小佟。
「本來說要留我用膳,但我沒習慣在不熟識的人家中用膳。」他是顧著杜小佟的顏面,秉持敦親睦鄰的原則才特地走這一趟,不代表他就得接受他人款待,再者,那用意實在明顯到他都懶得嫌棄。
「劉叔是咱們這一帶的大地主,吃的可都是上等白米呢。」
「看得出來是挺富庶的,但關我什麼事?」在他面前擺闊,那實在是太班門弄斧。
「我只想吃小佟姊栽種的白米。」
以為什麼樣的白米他都捧場?他的嘴在這幾百回的重生裡可是被養得很刁,不是他偏愛的,他寧可不吃。要是想吃,他在宮裡隨便吃都比外頭豐盛,不過是個有幾畝田的地主,也敢打他的主意,他都替他羞恥了。
「原來你是愛上了小佟姊栽種的白米。」銀喜輕呀了聲,偷覷杜小佟,瞧見她唇角微微上揚著。
「可不是。」
「難不成你是因為喜歡小佟姊的白米飯滋味,所以才堅持賣身當長工?」聽他回得這般理所當然,彷佛他早已嘗過,可如此一來——「你是在哪嘗過的?」
「不就是城南那家食堂。」他不假思索地道。
「喔……」
「好了,別再說了,一兩,去把房裡打掃乾淨。」杜小佟淡聲打斷兩人,分派著工作。「銀喜,把紅薯切一切,有的切絲曬成幹,有的切塊待會就煮一些和著米飯。」
「那你呢?」藺仲勳問著。
「我要到紅薯田除草,順便監視你有沒有好好打掃。」
「儘管監視吧。」只要他一探頭就能瞧見她,這感覺倒也挺不賴的,不過——「要怎麼打掃?」
「你!」杜小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是打哪來的公子哥,竟然連怎麼打掃都不會?」難怪她老覺得自己像是多養了個孩子!
對,她在意,只是因為他跟其它孩子們一樣,全都是她一手教導的,莫怪她在意。
對,她在意,只是因為他像個無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