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座上的女子金黃色裘袍裹身,眉目嚴厲,氣勢逼人地看這蒼墨:“蒼墨,自小母親去世,我盡力將你拉扯成人,如今我不求報答,只求你放你姐夫一條生路,連這你也不許?”
蒼墨眼中有些隱忍:“徐子秋欺上瞞下,犯下一家五十六口滅門慘案,于情于理於法皆不容。大姐無需再為他求情。”
蒼沁油然悲從中來,眼淚順著臉頰不停滴落:“你就忍心看著我守寡?”
“嫁與那種惡人為妻,你覺得更好嗎?”蒼墨提眉。
蒼沁便不再言語,眼中悲切。
過了片刻,蒼沁拭去眼淚,漠然起身。
“大姐,我送你。”蒼墨便也起身。
“不用,你留步吧。”蒼沁一笑,盡是淒然,從袖子裡拿出一塊白玉,“今日是你生辰,我前幾日去給你求的,願保你平安。你別嫌棄寒酸。”
“怎會。”蒼墨接過,捏在手心裡,“徐子秋的事——”
蒼沁搖搖頭:“一日夫妻百日恩,縱使他有再多過錯,我總不會忘記他對我對孩子的好。你沒有找到那個誓要常相守的人,你不會知道的。”
蒼墨點頭,出聲安慰:“苦了姐姐你。”
“也罷,早就知道會有今天,如若我能早日勸得他收手,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親自將家姐送到大門處,看著她上了馬車,緩緩而去,蒼墨捏著手裡的玉佩,面上沒有表情,只是眼中一絲苦意。
又下雪了。蘇思寧點著燈,和衣坐在桌前,聽著外面隱隱約約的落雪簌簌聲,手裡拿著一本書在讀。
這天,快過了三九了。
等到有了一絲困意,卻聽見有人敲門。
心中疑惑這個時候會是誰來,上前開了門,一個高大的身影帶著逼人的寒氣迅速閃了進來。
“蒼墨?”蘇思寧低低叫了一聲,然後關上門。
看男人逕自走到桌前解了披風放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蘇思寧才緩步走到他身邊,笑笑:“外面很冷吧?”
蒼墨坐下,抬頭看少年:“是啊。”
蘇思寧走到衣架旁,拿起披風。蒼墨挑眉:“你做什麼?”
“你身子冷,我去叫麥子她們給你拿壺酒來溫一溫。”蘇思寧說。
“你既知冷,還敢出去?”蒼墨說著起身,“我去。”
蘇思寧按著他的手,力氣不大:“我去,你是客人。就幾步路。”
說罷,便不理蒼墨,緊了緊領子開了門,快步走了出去。蒼墨在身後看了看,又笑笑,坐回了桌邊。
“蘇公子?”麥青看見來人,忙把他拉進了屋。
他們的屋舍雖然相隔不遠,但也有好幾步路,外面這麼冷,他來做什麼?
“你們幫著溫壺酒吧,蒼墨來了。”蘇思寧說。
“堡主?”麥紅挑眉。
“嗯,我也不知道他來做什麼,不過好像在外面待了很久,身子都冒著寒氣。”蘇思寧說。
麥青去溫酒了,麥紅想了想,拉著蘇思寧,帶些責問:“他冷,你就不冷啦?”
蘇思寧訕笑道:“還好,我小跑著過來的,你看我發現我身體現在好多了……”
麥紅便沒了語言,半晌才道:“今日是堡主生辰。”
蘇思寧驚訝。
“堡主從來不過生辰。”麥紅又道,“所以這一天堡裡跟平常無兩樣。”
蘇思寧不說話,只一雙眼睛看著她。
麥紅笑了笑,便去幫麥青了。
燙好了酒,兩麥子幫著拿去了蘇思寧房裡,問了聲安,便告退了。
回到自己屋,麥紅看了看那邊關上的房門,笑著對麥青說:“看這樣子,堡主今日說不定不走了,第一次留宿咱們小築,你說我們要不要準備準備?”
麥青也笑:“就你嘴貧,你知道他們……”
“我知道知道,開玩笑的嘛。”麥紅聳肩。
替蒼墨倒好了酒,少年將酒壺放進熱水裡。蒼墨挑眉:“你不喝?”
“你看我這身體,像是能喝酒的嗎?”少年淺笑道,“我以茶代酒可好?”
蒼墨笑:“那你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
蘇思寧蹙眉想了想:“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蒼墨大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蘇思寧幫他斟酒,自己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說說你的來歷吧?”蒼墨突地問。
“你總算想起來問了嗎?”少年覺得有些好笑,“不問清紅皂白就把我接過來住,還真只有你這樣的人做得出來。”
“我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人?”
“行事坦蕩,傲氣天成,似乎不畏世間任何事,也沒有任何事能傷得了你。”蘇思寧邊想邊說。
“哪裡,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不是被人傷了?”蒼墨反問。
“但是你仍舊不畏懼。”蘇思寧說。回想著蒼墨第一眼看他時的冷冽。
“怎麼說到我身上了,不是在說你呢?”蒼墨又問。
蘇思寧笑笑:“我啊……我出生的時候是在還算富裕之家,但生時,晴空無雲,忽就狂風大作下起了雪,有人說我是不祥之人,不過我爹娘疼愛,不理會那些言語。但後來家道中落,爹娘也因病去世了,鄰里的人說是由我而起,漸漸疏離不再來往。我因天生不足,是個藥罐子,後來也沒錢吃藥了,但也不想死,索性就搬離了原來的房子,去了林子裡邊投奔了個老樵夫,自己找點藥或者種點藥來吃。再後來,老樵夫去世了,我就一人在那裡住著,用草藥跟鄰里的村落換衣食,也就這麼過著生活。然後,就遇到了你。”
蒼墨聽他雲淡風輕地說著,那些苦楚,仿佛都不算什麼大事。末了,見他抬頭一笑:“知道我為什麼答應跟你來這裡麼?”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死。我知道你不是平凡人。你會給我足夠的食物足夠的衣服,還有足夠的良藥。”蘇思寧垂了眼睛,蒼墨看見那眼底的一抹羞澀,“我是不是,很小人?”
蒼墨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你今年幾歲?”
“十六。”
“我比你大十一歲,跟我比起來你不是小人是什麼?”蒼墨笑道。
蘇思寧抬了眼睛,沒有說話,只是笑。
蒼墨便又喝了自己的酒,讓蘇思寧再給他斟滿。
“你怎麼都不問問我的事情呢?”蒼墨問。
“你想說的話自然會說。”蘇思寧回答。
蒼墨背靠椅子,想了想:“他們都很好奇我不過生辰的原因。”
“我也好奇。”蘇思寧誠實地說。
“……我母親死于生我時難產。”蒼墨淡淡說。
蘇思寧咬了下嘴唇,垂下眼瞼:“對不起。”
蒼墨笑:“我是我家姐一手養大的,在來銀松堡之前,我只是一個不大的家族裡的偏房生的兒子。”
蘇思寧沒有說話,靜靜聽他說。
說他的成長,說他的經歷,說他如何被上代堡主選上成為幾個候選者之一,然後如何激烈競爭幾次差點失去性命,也是淡淡的,再大的苦楚也仿佛只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
等他似乎說完了,蘇思寧很自然地接過話來,開始講他小時候的趣事,講他在林子裡住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蒼墨也偶爾說幾句。
兩人平靜地促膝長談,間或夾雜室裡的炭火劈啪聲,待到一壺酒已經喝完,蒼墨起身,帶起少年:“今日我借宿在你這裡可好?”
蘇思寧輕笑說:“這是你的銀松堡。”
於是兩人相攜去了床上躺下——反正也不是沒有一起睡過。然而意猶未盡似的,又聊了好一會兒,蘇思寧才犯了困,兩人才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