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冷清秋曾經想過,自己不管到哪個大戶人家裏去做女先生,或者是教導下人禮儀,憑著她在宮裏多年,又曾近身服侍過許多貴人甚至皇帝的經驗,這世間大概沒有會讓她感到棘手的姑娘。
只是沒想到,她的第一個差事就讓她的信心受到了打擊。
她雖然臉色如常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但是額際隱隱跳動的青筋還是說明了她目前情緒有多不平靜。
她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將軍府裏最大的院子,南邊有一個大園子,東邊、西邊、北邊各有一排廂房,說是兩個人住一間房,其他幾個大房間和花廳是用來待客和讓這些姑娘們上課用的。
可與其說這院子是一群姑娘們的閨房,還不如說這裏根本就是縮小版的土匪窩。
看到那院門上的楹聯左寫“義薄雲天”,右寫“劫富濟貧”,匾額上寫著“紅雲寨”的時候,她心中就已經覺得不妙。
一踏入院子裏,一個男孩打扮的小姑娘瞧見她後就衝進屋裏,接著那些房間裏又紛紛衝出一些做男孩打扮的女孩,一個個不是拿刀拿槍就是拿棍拿棒的,不要說她們臉上未施脂粉,就是連頭發也全都是隨意用帶子紮成一束綁在腦後而已。
最後讓她難以接受而眼角不停跳動的是,其中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姑娘竟然身上圍了一圈獸皮大搖大擺的從中間走了出來,腳步是外八字,一臉囂張的走到她的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後開口說道:“哪裏來的小娘子?進我紅雲寨要做什麽?莫不是知道了本寨主的威名特地來投靠的?”
一聽這話,冷清秋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這哪裏還是個小姑娘,活像個街頭的小混混!這將軍府裏上上下下到底是怎麽教孩子的?怎麽會把一群姑娘們教得如此……剽悍?
冷清秋第一次覺得自己懂的詞彙實在太少,因爲在那一瞬間她竟真的找不到任何好一點的形容詞來形容這群小姑娘。
但這樣的無奈心情也只是一瞬,她馬上就整理好了情緒,臉色平靜的說著,“我是牧將軍請來的女先生,今天開始負責教導你們規矩。”
那個小土匪般的女孩像個男人一樣哈哈大笑了幾聲,然後挑釁的看著她,“規矩?姊妹們,告訴她紅雲寨的規矩是什麽?”
“沒有規矩!”圍成一圈大大小小的女孩哄堂大笑後齊聲回答。
冷清秋平靜的環顧了這些姑娘們,然後露出了一抹淺笑,隨後笑意收斂在嚴厲的神情後。
“是嗎?那麽,從今天起,我說的話,就是規矩。”她擺出了大宮女該有的氣勢,她的沈著強硬毫無疑問的震懾住了她們,接著落下最後一句話,“記住了!”
牧戰野不是不放心,但是自從把那些野丫頭交給她後,他似乎好幾天都沒見到冷清秋,他忍不住有些擔心,所以不禁在這天到郊外巡營回府後偷偷摸摸的潛到了原本挂著“紅雲寨”匾額的院子裏。
而那個每次讓他看了就頭痛的院門已經變了樣,兩邊的楹聯已經換成了“遮天紅豔花如火,飄絮白映實似棉”,“紅雲寨”則是換成了“紅雲居”,他點了點頭,這才像是姑娘們住的地方,哪像之前什麽紅雲寨,他每次到這來都以爲自己養了一群小強盜。
他走了進去,瞥見冷清秋正在專心的教導那些孩子,爲了不打擾到她們,他躍到了一旁的大樹上,藏身在一片綠蔭後,透過枝葉間的空隙看著院子裏的動靜。
只見冷清秋穿著一身淺藍色白花的襖子,下身是一件素面暗紋的襦裙,頭上绾了一個簡單的小圓髻,一臉淡然的站在一排排的小姑娘面前說著話,嗓音輕柔緩慢卻又充滿了氣勢。
“好了,你們先到一邊休息,下一排的姑娘們向前,照我說的那樣開始練習,蓮步輕移,行走之間不可左顧右盼,不可竊笑露齒……”
站在中間的一個姑娘穿著一身新做的衣裙,可衣服上像是有蟲子一樣,她走起路時扭來扭去的,隨著步伐總是會帶起一串的鈴铛聲。
“柳紅,重來。”冷清秋瞄了中間的小姑娘一眼,淡淡的說著。
柳紅握緊了拳,憤怒的衝上前去,大吼著,“老子不練這什麽走路,老子都十三了,走路這麽簡單的事情哪還需要你來教你—”給老子滾!但想到那天發生的事,後半句她不由得氣悶的又吞了回去。
“我怎麽了?”冷清秋看著這個已經快跟她差不多高的小姑娘,平靜的反問著,“還有,我說過了,姑娘家是不能自稱老子的,今兒個罰寫名字一百遍。”
“一百遍”柳紅幾乎要氣得跳腳了。
她真不明白了,這個看起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女人,那天到底是怎麽打贏她們的?
那天這女人打贏了三個人,紅雲寨的大寨主就是她自己,還有兩個副寨主,依照約定所有人從那天起只能聽她的話行事,所以紅雲寨的招牌沒了,她們每天要寫那些鬼字還要穿這別扭的裙子,不是練習走路就是練習吃飯,像是把她們當成野猴子一樣,學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柳紅姑娘難道是忘了那天我說過的話了,以後在這裏我就是規矩,所以胡亂說粗話就是寫自己的名字一百遍。”冷清秋的語氣聽起來完全沒得商量。
她不想問這些姑娘們爲什麽會待在將軍府,也不想問爲何要特地找人來教導她們,畢竟待在宮中多年,她早已養成了凡事不多問的個性,但她如今既然接手教她們,她就不允許她們半途而廢。
“你—”柳紅更是氣得想衝上前去,直接單挑這個女子,但是一看到她手裏那長長的板子,她又忍了下來。
她可沒忘掉那天那板子打在自己的腿上和背上那疼痛的感覺,雖說她常和府裏那些男孩子打架,也有受傷的時候,但她就是感覺那些傷都沒她打的疼,連她這不怕痛的人都痛得受不了。
牧戰野在樹上又看了看,確定那些原本讓他頭痛到不行的小姑娘們在冷清秋的手裏乖得像是翻不出如來佛掌心的孫悟空,他頓時覺得自己當初守在宮門外頭擄人回來的舉止有多麽的英明。
冷清秋讓一群小姑娘們全都練習儀態練到累得差點連飯都吃不下,一個個幾乎都要腿軟的時候,才點了點頭放她們各自回房,再讓人送飯和熱水進來紅雲居,自己則是慢慢走了出來准備回自己住的院子。
只是沒想到才剛出了園子沒多久,一道人影就突然從面前落下,她還沒來得及退後,就被人抓住了手。
等她驚魂甫定的看清楚眼前的人影是誰,忍不住氣惱的低吼著,“牧大將軍,你是沒事情可以做了嗎?在自己的府裏這樣嚇人很有趣”
“冷姑娘,你的膽子真是小。”被指責的牧戰野早已沒了那種叫做羞恥的東西,一點也不介意她的話,反而還搖搖頭感歎著眼前女人的膽子沒有長進。
冷清秋忽然覺得上次那一腳真是踹得太輕了,現在的她非常想再補上一腳,讓這男人再次跌個狗吃屎!
“你—”她瞪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壓下怒氣,打算眼不見爲淨,“算了!沒事的話民女就先告退了。”
罵不過打不贏,她走總行了吧。
只是她走沒兩步,手竟被一股力道往回扯,害她一個腳步不穩居然跌入了他的懷裏。
“等等!你不是有事情要找爺,爺現在有空了。”牧戰野痞痞的笑著,一點君子風度都沒有,非但沒有把人放開,反而享受著這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感覺。
軟軟香香的,但是跟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她身上沒有過度濃重的脂粉味,只有淡淡的皂香和花香味,清雅芬芳。
在馬車那次也就罷了,這次可說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他給調戲,冷靜如她也不免紅了臉,冷清秋羞惱萬分的推開了他,卻又因爲太用力自己反而往後踉艙了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上。
“你……”她瞪向他,看他神情一點愧色都沒有,心中怒意更盛。
這到底要有多厚的臉皮、要有多無賴的個性才能夠像他這樣?她瞪著他,他同時也在看著她。似乎直到現在他才終于認認真真的看著這個他綁來的女人。
即使站在陽光下,她身上的氣息依舊冷得像塊冰,發髻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就像她的個性一樣,但此刻她臉上紅豔豔的像被桃花給染了色,卻又顯得妩媚。
或許是年齡也或許是因爲個性,她少了豆蔻少女的稚嫩,卻多了一種因時間沈澱出的味道,一舉手一投足似乎都帶著獨特的成熟風韻。
那種風韻讓他像是被陽光閃花了眼,一瞬間似乎覺得心跳得有些急,像是第一次上戰場見到了敵軍的那一刻。
激動、興奮、又帶著一點志在必得的征服欲望。
他想要這個女人!這個念頭就突然這樣跳了出來,然後在他的腦海裏像雜草一樣蔓延,直到占據了他所有思緒才停止。
他再也不懷疑,這就是他現在最大的願望。
“爺怎麽了?”他往前大大的跨了一步,幾乎將她困在背後的石牆和他之間,勾人的桃花眼定定的瞅著她,渾身散發著誘惑的感覺。
他突然的行動讓她頓時有些心慌,二十多年來除了爹爹以外,她從來沒有相哪個男人這般靠近過,他靠得太近,還有那幾乎要噴在她臉上的溫熱氣息,讓她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不過慌張也只有那麽一瞬,她很快穩下心神,試圖平靜的說著,“牧將軍……”
一開口,她赫然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光聲音就已經暴露此時的她沒了平時慣有的冷靜,冷清秋連忙閉上了嘴,輕咳了幾聲後才再度開口—
“男女授受不親,將軍如果有話要說的話是不是可以……”
她話還沒說完,他的頭又垂下幾分,這次兩個人幾乎是鼻尖碰著鼻尖,雙眼以一種近得不可思議的距離互望著。
他可以看見她眼中張狂的自己,她也可以看見他眼裏的自己幾乎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樣慌張。
“可以怎麽樣?怎麽不說了?爺還等著呢……”牧戰野似乎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靠近帶給她什麽樣的影響,只是專心的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你……別再靠近了!”她話聲顫抖著,自兩人相識以來,她第一次說出這種像在示弱的話來。
他輕輕地笑著,胸膛的震動透過輕便的衣物傳來,她也感覺得到,她更加手足無措,緊咬著下唇,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沒注意到有些微的血絲從唇上滲出。
他伸手用拇指輕輕的撫過她的唇瓣,把那細微的血絲抹去,然後邪佞的在她面前將那血漬給舔去。
那輕狂的動作讓她差點驚呼出聲,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一片詭谲又暧昧的沈默在兩人之間不斷的擴散。
他舔了舔唇,蓦地低下頭,伸舌在她的唇瓣上輕舔了下,讓她本能的擡起手就要向他揮去,卻在半空中被緊緊的攫住。
“好烈的性子,不過……”他火熱的眼神直直的望著她,“我挺喜歡的。”
看著她惱得幾乎要冒出火來的眼眸,他終于停止了逗弄,直起身子,給予她一絲喘息的空間,“好了,有什麽事下回再說,今日你教導那些小姑娘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冷清秋慌亂的抽回自己的手,看他又挂著痞笑站在那裏,心緒雜亂如麻,深吸了幾口氣,她才轉身快速的離開。牧戰野看著她即使落荒而逃卻還是娉婷的身影,忍不住笑得開懷。近來窩在京裏的日子也不會太無趣了啊……
幾乎算是逃回房的冷清秋,一進房就先將門給鎖緊,然後連外衣都沒脫就直接倒在床上,將臉掩在被子裏,大口大口的喘氣。
就算是已經回了房,他剛剛說的一字一句,還有那些太過親密的碰觸,甚至他舔血的邪魅動作,一切的印象仍極爲鮮明,讓她全身忍不住的顫栗了起來。
現在回想那一瞬間,她對自己當時還能甩他一個巴掌,而不是驚惶逃走都覺得不可思議。
而逃跑的念頭一在腦海裏成形,似乎就無法阻止自己這樣行動。
她迅速下床,把自己帶來的行李、衣裳首飾還有她隨身帶的幾本書全都找了出來,甚至連包袱巾都准備好,一古腦的把所有東西都往裏頭放,收著收著她才終于冷靜了下來。
走?她現在能走去哪?
憑牧戰野那無賴的性子,在這京城裏能夠抵擋他的人大概沒有幾個,而她一個已經出宮的宮女,又沒靠山,自然不可能認識那些人、躲到那種大戶人家裏去。
更何況是她答應說要教紅雲居裏的那些小姑娘們,現在走,她的名聲也壞了。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若是她背著行李就這樣走了出去,就是出得了院子門也保證走不出這將軍府的大門。
理由她很清楚,看那紅雲居還叫做紅雲寨那時候的樣子就知道,這整個將軍府就是一個大型的強盜窩,還是一個比官府權勢還要大的強盜窩。
若那強盜頭子牧戰野不放她走,所有人說什麽都會看住她。
一想到這裏,她頹然地坐了下來,看著淩亂的桌子忍不住苦笑。
說明白一點,這名爲將軍府實爲強盜窩的地方,根本就是有進無出,而她進來了,又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強盜頭子給看上了,成爲他逗弄的玩具。
縱使再不情願,她又能有什麽辦法?
她早已出了宮,已經不是在宮裏那個一呼也有衆人應的大宮女了。
以前在宮裏,除了那些貴人以外,下頭那些小內侍和小宮女們哪個不是聽她和其他幾個大宮女的話做事?是這些年有了權勢,讓她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她怎能希冀牧戰野聽自己的話放她走,或是尊重她?
現在似乎沒有選擇了,她目前只能在這將軍府待下去,只能指望那個男人趕緊因爲戰事外出或者是被皇上派了任務出京去了。
至于指望那個男人改了性子,有一點廉恥,懂得顧慮她一個女兒家的清白?
這她想都不敢想。
在房裏東想西想,不知不覺就到了晚膳時分,她心煩得吃不下,只喚了人送了點熱水簡單的梳洗過後就直接上床睡了。
她很快就入睡,卻睡得不甚安穩,恍惚中似乎總有那一雙視線熾熱的桃花眼緊緊的看著她……
第二天,不知道是冷清秋昨天的祈禱真的被神明實現了還是巧合,她提心吊膽的等了大半天後,才真的確定那男人出府了。
一大早聽到這消息時,她還不敢相信,現在確定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才好,但心裏松了一口氣卻是真的。
也懶得去問那個男人什麽時候會回來,冷清秋只是抓緊時間一一指導那些小姑娘們站坐起臥的規矩,至于“琴棋書畫”則是挑“書”做爲重點,其他的則是略懂即可,畢竟當初牧戰野可沒說要把她們全都教成大家閨秀,而是要她把這些女孩們教得有小姑娘該有的樣子就好。
而且說實在話,琴棋書畫這些東西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練好的,沒有下苦功練個幾年,就想要能在人前表現,那就只有在這方面資質異常的聰穎才有辦法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牧戰野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始終沒回來,就在小姑娘們終于站有站姿,說話也終于不會老子來老子去,走路就算沒辦法蓮步輕移也不會像個小混混一樣大刺刺的走路時,冷清秋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之前其實她就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了,但是那天她本來要和牧戰野說這件事,可不知道那男人發什麽瘋突然的調戲她,之後,她爲了忘記那天的事情也順帶的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直到現在,那些小姑娘們基本的字、姓名、數字等等都學得差下多了,寫出來的字也不會像是蚯蚓爬一樣時,她終于又想起了這個問題——她手邊似乎沒有適合小姑娘們閱讀的書。
在意識到這個問題後,因爲她還得督促那些小丫頭的功課和練習,時間實在不夠用,所以她找上了管家,打算請將軍府裏負責采買的人順便幫她捎幾本書回來,但是卻得到了這府裏除了牧戰野和她識字,剩下的能夠寫好自己的名字就算是不錯了的訊息,即使她說了,他們恐怕也不知道該買哪些,至于府裏的帳房則是個例外,寫些數字沒問題,但很多時候還是會寫些錯字在帳簿上。
冷清秋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除了歎氣之外她也想不出還能做些什麽了。
“不過,將軍有自己的書房,他還常常去買書呢,那書房裏應該有很多書吧。”管家額外提供了這個消息。
冷清秋眼中浮現一絲詫異,那個看起來像個土匪頭子的男人竟然也是一個愛書人一
“那將軍的書房我能進去看看嗎?”不知怎麽的,她脫口問了出來。
一說完,她就知道自己的問題有多不恰當,如果是她,當她不在自己家裏時,她的書房是絕對不可能對別人開放的。
但是管家倒是沒想那麽多,他直接點了點頭,“可以啊!冷姑娘要我找人帶你過去嗎?那書房在將軍住的院子裏頭。”
“嗄?真的可以進去嗎?”
管家對于她的懷疑感到不解,“當然可以,將軍的書房是什麽人都能進去的。”只是這將軍府裏識字的人一個巴掌都能數得出來,就算識字,也沒人對那些書有興趣,所以平常那裏除了打掃的小厮以外,根本就沒人在進出。
冷清秋仍覺得有些奇怪,但是想想愛書這點可能是那個男人身上唯一的優點,也就懶得去深思,只想趕緊在那個書房裏好好的找些書,可以盡早開始那些小姑娘的課程。
一進那書房,她的眉頭就忍不住皺了起來。
裏頭的書看起來排列得整整齊齊,但是仔細一看卻可以知道這根本就是亂整理一通。
經史子集有些少了幾本,殘缺不全,卻都排在一起,還有不少的地方風俗小說話本也摻雜在中間,而且這書櫃上頭擺滿了書,卻沒見任何防止蠹蟲的香料,桌上擺的文房四寶也是最便宜的。
這是一個愛書人的書房會有的樣子嗎?
但是她轉念一想,說不定這是因爲整理這書房的小厮不識字的關系,也就不打算繼續在意下去,只是等她挑了些需要的書,把它們一本本的拿下來看過後,她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天殷皇朝雖說沒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在,但是對于讀書人還是比較尊敬推崇的,所以這買書、賣書都是個高雅的事。
但這書籍的價格卻不便宜,這事歸咎于書籍的成本過高,而書籍的成本降不下來主要是因爲識字的人願意來謄抄書籍的人少,要求的薪資又高。
所以有些商人便會以較低的價碼雇用一些只識得幾個大字的人來謄抄,書籍價格相對較爲便宜,但是因爲這些人本身識字不多,有些看不懂的地方也就隨手亂寫個字上去,導致整本書或者是整篇文章看下來幾乎是白字連篇。
若有一點余錢的買書人一般是不會買這種次級的書,都甯願花多一點錢去買高級的手抄本或是印刷本,這類書大多只能賣給那些只求有書不管其中是否有謬誤的窮困學子。
只是她剛剛隨手翻了幾本,卻發現這書櫃裏大多都是這種次等的手抄書,若這是個將軍的藏書,這就大大的有問題了。
冷清秋在幾個書櫃之間繞來繞去,隨手抽了幾本書放在一邊,抽了大約十來本後才收手,然後一本本的仔細翻看。
她取下的書裏並沒有特別的孤本或藏本,所以她翻得也比較隨意,將每本書大略的快速翻過,很快的那十來本書就飛快的分成兩疊。
一疊是那種實在太過次等的手抄書,另一疊是還好一些,只是內容都實在有些不知所雲。
她皺著眉看著那兩疊書,陷入沈思中,所以沒發現到有個人悄悄的走進書房裏。
“怎麽了?怎麽看爺的藏書看得這麽出神?”
那聲音好比響雷一樣,冷清秋在聽到的瞬間被嚇得差點跳了起來,猛地擡頭就看到那抹身影帶著那熟悉的無賴又張狂的笑容半倚在門柱旁。
陽光灑進這書房裏,像是點點金粉灑在兩人的身上,或許是那光線太過刺眼,讓她頓時出現了些幻覺。
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他是個披著黃金戰袍的戰神,嘴角帶著的笑容有著俯瞰衆生的驕傲,令人尊崇,不敢直視。
這念頭一在腦海裏出現,她就恨不得敲開自己的腦袋,希望從來沒想過。
幻覺、一定是幻覺!這個可惡的男人怎麽會是什麽戰神!
先不管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幻覺,她想,有些事情還是要跟這間害房的主人好好談談才是。
“你這間書房裏的書都是你自己買的?”
牧戰野挑了挑眉走了過去,隨手拿了一本書在手裏亂翻,隨口答道:“是爺買的又如何?”
“花了多少銀兩?”
他雖然不明白她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來,但還是老實的回答,“也不多,這普通的一本大約一兩銀子,若是比較古舊的藏本一本五兩到二十兩銀子都是有的。”
他看了看桌上,隨手指了幾本,說明他剛剛說的那幾種書籍的價格,卻沒想到冷清秋聽完後眉頭皺成了川字型。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
她看著面前這個男人,本來想著隱瞞或者是委婉的說,但最後開口的時候卻還是很老實。
“你剛剛說的普通的,這一兩銀子一本倒是沒有什麽問題,算是書坊裏一般的價格,但是問題是你說的這個藏本……”她的手指向那疊堆得比較高的書,“這些全都不是所謂的藏本,而是在書市裏更次一等的抄本,這價錢……”她看了看他,臉上露出些爲難之色。
其實聽到這裏牧戰野心情就已經不太好了,但是除了少了笑容外,臉上卻沒有半分愠怒,只是神色平淡的讓她繼續說。
“說下去,那這些價錢照理該值多少?”
“這價錢其實也難說,因爲有些書籍會比較好賣,像是學子們的基礎典籍那大約是半兩銀子一本,如果是雜書類或者是少人買的,有些時候會半買半送,那價錢就更不好說了……”
“半兩銀子啊……”牧戰野動作輕柔的摸了摸那些他以爲占了大便宜買來的書,眼中泛著寒光。
“你……你想做什麽?”冷清秋見他臉色不善,忍不住問道。
“你說我該做什麽呢?”他露出冷笑,然後出去吩咐下人把這些書全都給裝著拿了出去,才緩緩回答,“自然是好好的去算算帳了!”
好樣的!敢騙本將軍的錢,他會讓他們傾家蕩産來還這筆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