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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似水》第7章
第六章 共毀

雖然發出「豪言壯語」的是自己,但真正到了「提槍上陣」的一刻,紀輝的眼中仍是露出了猶豫神色。

「阿輝,你別勉強。」男人撐起身體似乎想從他身下逃脫。

「少廢話,你給老子躺好!」紀輝按住男人,拉下對方白色內褲的​​邊緣,男人都有的性器便大咧咧暴露在他面前。雖然大學時就已熟知彼此的裸體,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成年後的尺寸。男人的性器還未勃起,就已是無法忽視的碩大,看得他心頭一陣狂跳。

強忍住羞恥,紀輝用手握住男人的慾望上下摩擦,可不知是他技術太生澀,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揉搓了半天,都不見它硬起來。

「阿輝,算了吧,你一定會後悔的,現在停下還來得及。」

耳邊傳來溫柔的聲音,紀輝理也不理,只是狠狠瞪著男人毫無動靜的胯下,然後一咬牙,把頭一低,就將它含了進去……

顧流年倒抽一口涼氣,做夢也沒有想到,紀輝居然會給他用口!以前都是他為他服務,他雖然不拒絕,卻從未主動過。這還是第一次,他主動用自己溫暖的口腔來愛撫他的慾望。這種快感無法表達,顧流年只覺眼前金星四濺,整個人都像被雷電擊中。這不僅僅是身體的快感,更多是心理上的!

紀輝從未幫別人做過口交,技術爛極了,牙齒好幾次碰到他的脆弱,疼得顧流年差點萎縮。可一看到他埋首於自己股間,以柔軟的淺色唇瓣含住自己陰莖,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吸納吞吐時,強烈的視覺刺激,總能輕易讓他的慾望堅硬如鐵。

不知不覺,口中的性器一點點變硬變熱,漲大到無法一口容納的地步。男人的東西在自己口中勃起的感覺,真是恐怖極了。紀輝既害怕又無比羞恥,全身不禁簌簌發抖,臉頰更是燙得彷彿著了火。

每用嘴唇上下吞吐一次,他的臉頰就蹭到男人胯下濃密的體毛,口鼻間不知不覺充滿了男人獨有的濃濃麝香。不討厭卻也稱不上喜歡,只是覺得難以形容的羞恥,恨不得地下有個洞可以鑽進去。這副畫面若被人看到了,該是這樣驚世駭俗!

感到男人已經夠硬了,紀輝吐出口中的性器,過多的唾液粘連起一道長長的銀絲……他俯身騎上男人的腰,生怕他會馬上軟下去似的,握住性器,就急急往自己後臀捅,顧流年連忙按住他,「阿輝,不要亂來,這樣你會受傷的。」說罷,便欲起身……

「你要去哪裡?」紀輝緊緊抱住男人不放。

「放心,我不逃,讓你做到最好。」男人露出苦笑,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我去浴室拿瓶潤膚乳,沒有潤滑就強行挺入,你一定會受傷的。」

從浴室拿來乳液後,顧流年在掌心擠了很大一坨,將他壓倒在床上,翻了個身,緩緩覆上去……紀輝一下子全身繃緊,可男人沒有馬上動作,只是將自己的胸膛貼了上來,用空餘的右手,不斷摩挲他單薄的後背和​​臀部,並細細啄吻他光裸的肩頭……紀輝的體溫偏低,一到冬天就全身冰涼,尤其是腳;可男人卻渾身熱血,貼著他溫暖如火的胸膛,感到非常安全、非常舒服,有種陶然的微醺感。

「痛嗎?」沾了潤膚乳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索著他緊窒的入口。那輕柔憐惜的力道,讓紀輝的眼角更加濕潤。

「不疼。」他用力搖頭。

「對不起,我沒有潤滑劑,暫時只能用乳液,可能會不太舒服,你忍一忍啊。」男人柔聲哄著他將手指深深擠了進去……紀輝跪趴在床上,咬牙承受著異物侵入體內的感覺,一絲聲音都沒有。

乳液涼涼的,一開始很不適合,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先用掌心捂熱,然後在細細塗抹到他的後庭。從一根到二根、三根……拓展了好一陣子,大概覺得差不多了吧,男人的手指終於撤了出去。紀輝不由長長吐出一口氣,可隨之就因後庭抵住的一圈火熱而瞬間屏住呼吸……

「放鬆一點……」男人揉搓著他富有彈性的臀部,火熱的陰莖若有若無地蹭著他嬌嫩的臀隙,紀輝不由渾身發顫……

盡量照男人的吩咐放鬆身體,可這畢竟是他第一次和男人做,一開始的強悍與咄咄逼人,早已不翼而飛。現在的他,除了揪緊被單、咬緊牙關,像個未經人事的處子般,戰戰兢兢趴在床上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明明他的性經驗比他更豐富,可遇到這種場面,他就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而據說從未和任何人交往的男人,卻顯得沉穩老到。回想過去,當他倆初次手淫時,男人也儼然一副無師自通的模樣,可惡,這難道是他的天賦?

「阿輝……」男人的氣息粗重起來,熱烘烘拂過他的後頸,像是無法再忍耐的樣子。後臀接觸的力量加沉,背部感到壓力的同時,緊窄的入口被一柄堅硬的熱鐵緩緩插入……

揪緊床單的指尖微微泛白,紀輝沒有露出一絲聲音。能感到男人在挺進,一寸一寸……很慢、很艱難,卻不曾停下。隱密而脆弱的部位,從未被人這般侵犯。柔嫩的內壁即使有大量潤滑,仍無法適應男人的巨物,一陣熱辣的灼痛感,如微漠的電流襲上他的腦神經,五官表情不自禁糾結成一團。

這就是和男人性交的感覺?在被男人堅硬的陰莖緩緩貫穿的同時,紀輝覺得自己的世界也在同時被擊穿。

「痛嗎?」男人輕輕咬著他的耳朵,聲音極度壓抑。顧流年沒有動,耐心地停留在他體內,等他適應。可這種被牢牢充滿的熱漲感,讓人實在無法忍受,紀輝覺得自己彷彿站在懸崖邊緣,有種即將崩潰的感覺。

「對不起……」耳畔輕拂的歉語,聽起來那樣令人心痛,紀輝張開顫抖的雙唇,喘息道:「不要道歉……他媽的……要做快做……」

男人發出輕嘆聲,伸手握住他面前疲軟的性器,徐徐加以愛撫,並開始了微微的抽動……

說實在真的很疼,但並非不可忍受。不是預料中撕裂成兩半的疼痛,而是某種特殊的鈍痛。若停在體內不動,感覺還好一點,可只要男人一抽動,無論是向前頂,還是往後拔,都有五臟六腑移位的錯覺。眼淚不知不覺流了出來,不是後悔的淚,而是太羞恥、太驚駭……種種複雜的情緒,不斷衝擊著他原本就混亂不堪的大腦,讓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男人每向前抽送一次,赤裸的胸膛就擦過他的後背,覆蓋的熱力燙得驚人,如漫天火焰席捲而來。有種燃燒的錯覺,眼前的一切,都染上淡淡一層淺紅,彷彿跌入一場遙遠而艷麗的夢境……

一手愛撫著他的性器,男人騰出另一隻手,輕輕揉捏著他小小的乳尖。不一會兒,他的乳尖就腫脹挺立,有點痛,卻也帶著細微的刺激。紀輝緊緊咬住下唇,始終不能放鬆,整個人繃得像一張弦。男人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令他肌肉僵硬,連帶夾緊了內壁……耳畔立時傳來男人充滿情慾的低吟,他這才回過神,趕緊放鬆自己。如此一鬆一緊,反而刺激得體內的陰莖愈發漲大……

顧流年眸色變深,直起腰,扶住他的臀部抽送了一會兒。對方體內又熱又緊,牢牢扣住他的,強烈的快感讓人頭皮發麻。然後,他試圖改變體位,將他輕輕翻過來,讓兩人正相對……

「不要……不要……」一直默不吭聲隨他擺弄的紀輝,第一次掙紮起來。用後背位看不到對方的臉也就罷了,現在正面相對,要他如何直視他的目光?

「別怕,阿輝,我不會傷害你。」男人低聲安慰,分開他的雙腿,對準因方才的一陣抽插而微微敞開的小穴,再次挺腰頂入。紀輝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拱了起來,脖子朝後仰,任不同體位引發的新一輪痛楚和刺激,完全覆蓋了自己……

坦白而言,兩具同樣構造的身體,性交進行得十分艱難。尤其是承受的一方,幾乎可算一種苦刑,除了疼痛和羞恥外沒有別的。紀輝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最多是忍痛的悶哼。

本來就是一場獻祭般的償還式性愛,這點疼痛不算什麼,他不但不介意,反而想藉彼此身體重疊的深度,來加深這份痛楚。就讓他再痛、更痛一點吧!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唯一的交疊,這輩子將不會再有!

煙花還未升空就已湮滅凋零,無處不在的荊棘讓人舉步維艱。太多的遺憾、太多的愛與恨、太難消除的傷痕與自我厭棄,讓他無法辨析心中對男人復雜的感情,悉數化為一縷縷塵煙,一點點,無法原諒的自虐,及無法細數的……蒼涼與溫柔……

「別哭了,好嗎?」男人不斷摸著他的臉頰,被淚水洗滌的雙眼,依稀看到對方臉上深深的憐惜與不捨。明明想控制,但淚腺硬是突破了大腦指令,崩潰般擅自發洩個不停……

紀輝從來不知道,自己體內竟有這麼多水分!他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即使遭母親毒打辱罵,被剝奪了上學的權利,被任意扭曲自己的人生,他都逆來順受,沒有掉過一滴眼淚。記憶中,好像只有第一次被母親鞭打時,他曾窩在他懷中哭過一次。從那以後,他就再不曾為無法改變的事而哭。可現在,所有隱忍的淚,都彷彿為了這一刻在他懷中盡情宣洩,他根本無法控制撲簌而下的透明液體。

「對不起……對不起……」男人沙啞的道歉,不斷在耳邊迴盪。不想再聽到這三個字,紀輝一把摟住男人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然後主動堵住了對方的唇。

舌尖交纏的一刻,彼此心頭都是一片燒灼。雖然有過親密關係,但親吻卻還是屈指可數。男人曾經不顧他反對,強吻過他一次,被他嚴辭拒絕,差點形同陌路。這還是第一次,他心甘情願,主動獻吻。

濕軟的舌頭立即瘋狂交纏在一起,重重摩擦,不斷嚐到男人的唾液,並被對方深深卷住,用力吮吸攪動……急切的、飢渴的深吻,令人窒息。舌頭幾乎融化在對方灼熱的口腔中。一絲絲刺痛,帶著噬人的酥麻感,還有鹹鹹的,那是淚水的味道。

不知吻了多久,紀輝只覺自已變成一片輕飄飄的羽毛,打著旋,朝火熱的熔爐墜落……等結束的時候,他已是眼神潰散,蒼白的臉頰泛起淡淡的櫻紅,盈滿淚意的眼眸水光瀲灩,津液不知不覺沿著薄薄的唇角流下……

男人湊上去將津液吸乾,同時擺動腰部,一陣大開大闔,堅挺的熱熱深深撞入他的密穴,不斷摩擦著他的頂點。紀輝發出如同貓咪般的微弱嗚咽,分不清到底是痛苦還是快樂。同時,摟住男人脖子的雙手無意識收緊,雙腿也因體內無法忍受的灼熱,而情不自禁夾緊男人健壯的腰部。

「阿輝……」男人叫著他的名字,重重吮吸他頸部,又用牙齒不斷啃舔,留下一朵朵印記。紀輝向後仰起修長的頭頸,淚水悉數滲入發間,再滴到枕頭上……羞恥而狂亂,痛苦卻又有說不出的刺激。他死死攀附住男人的肩膀,如同抓住正在塌坍的世界中,唯一的支撐。

掌下的肌肉結實有力,有著好聞的味道。這樣被緊緊抱在懷裡,全身都籠罩在他高大的身形之下,無處可逃,一絲躲避的空間都沒有,卻又有被他擁有的安心感。紀輝渾身癱軟,將發燙的額頭抵在男人肩窩,彷彿無家可歸的小貓,間歇地因對方的律動,從鼻間溢出一二聲細弱呻吟……

太恐怖的性愛,榨乾了他的所有!

彷彿有今生沒來世,男人不知道是否與他一般心思,動作雖然溫柔得讓人落淚,可每次抽動之間,都引發一波波滔天熱浪,讓他的淚始終不能停,成串成串滴到男人肩頭……

紀輝情不自禁小聲抽噎起來,明知這樣很丟臉,卻無法停止。也許只要是男人,都有輕微的嗜虐欲吧,休內的碩大不但沒有消退,又硬了幾分。他的眼淚非但沒讓男人停下,反而令他加快了動作。男人一手摟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右腿,不留任何喘息空間,在他白皙的臂隙激烈抽插,發出淫靡的撞擊聲……

一波波熾狂熱流,四處激竄。嬌嫩的內壁背離了他的隱忍,將體內的巨物夾得緊緊的。迷亂加上疼痛,還有說不清的麻痺感,一點點吞噬著他的大腦。紀輝像是受不了一樣,手指深深掐入男人背肌中……咬緊的牙關,在內壁不斷被熱熾摩擦之時緩緩鬆開,眼前陣陣發黑,產生昏迷的臆覺… …

「阿輝……」甜蜜而苦澀的呼喚,心臟隨著男人的低音而震顫。紀輝微微睜開眼睛,熱烈情交中的兩人四目相對……

靈魂有所謂的深度嗎?在赤裸相對、靈魂相觸的一瞬間,紀輝難過的無法呼吸!

男人發出低沉嘶吼,猛地收手臂,將自己完全貫入他濕熱的密穴中,失控般急速鞭撻起來,如同脫韁的野馬……不想傷害他的,可將他貫穿的那一刻,就已經深深傷害了他!理智告訴他要分開,感情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放手。凝視著他脆弱的眼神,男人已然無法控制自己,癲狂地衝擊著這具癱軟如泥的身軀,銘刻每一次肉體交合的巨大快感……

高潮在瞬間來臨。很快,脆弱的內壁就感到火熱陰莖不甘寂寞的悸動,越來越強烈,紀輝睜大眼睛,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在男人的低吼中,被注入一股股熱流……

「啊……」體內第一次被男人射精的感覺,讓他魂飛魄散,瞬間如同飄到天堂,卻又彷佛直達地獄。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第一次,量不可思議地多。將健碩的腰身牢牢卡在他腿間,男人一下又一下聳動,接連不斷地對他釋放熱情,花了一點時間,才將滾燙的精液全部注入。而他每釋放一次,紀輝就顫抖著下鄂,發出無意識的囈語。至此,他的世界已徹底崩裂,夷為粉塵。

不知過了多久,劇烈的喘息聲才緩緩平復。

男人凝視著他,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並溫柔地舔著他淚濕的眼角……濕熱的舌頭不斷擦過他的眼睫毛,有點癢癢的。紀輝縮了下肩膀,然后腰部一緊,感到自己被男人結實的手臂攪住。一陣騰雲駕霧,就被男人以結合的姿勢抱了起來,騎坐在他腰上……

體位的改變,讓兩人都結合的更深,紀輝發出虛弱呻吟。明明已經發洩過一次,但體內的男性仍然灼熱而不可忽視。

「疼嗎?我拔出來?」男人微微抬高他的臀部,想抽出自己。

「不要。」紀輝搖頭,用力抱住男人。雖然後面又脹又痛又辣,可被他擁入懷中的感覺這般安心。他的胸膛又是這般的溫暖。不想就此結束,紀輝收緊手臂,下巴無力地擱在男人肩頭,輕輕呼吸著他肌膚的味道。

這種感覺真的不可思議。男人堅硬的一部分,正深深塞在他體內。敏感的內壁能感知陰莖的每一次脈動,兩人的心跳漸漸同步,形成微妙而矛盾的共振。

如此痛苦,卻又如此甜蜜:如此艱難,卻又如此契合。

「對不起,一時控制不住,全部射在你裡面了。」男人自下而上撫摸著背部,然後手掌滑到他渾圓的臀部,整個罩住,緩緩地,劃著圈圈摩挲……敏感的臀肌接觸到粗糙的手掌,充滿暖味的愛撫讓紀輝全身發軟……

「如果是女人的話,我一定會讓你懷孕吧。」男人的大掌停留在兩人的結合處,緩緩道:「這樣,你是不是就可以留在我身邊?」

說著無法實現的妄想的男人,看上去是那樣令人心疼,紀輝忍不住揪他的頭髮,「我們已經在亂倫,你他媽的還想讓事情變得更糟嗎?」

男人不由苦笑,「這時候,就別說這種煞風景的話了吧。」

「一開始煞風景的不知道是誰。」紀輝低聲道。兩人凝視片刻,對方的瞳孔清晰可見,似著魔般,輕輕吻上了彼此。

不同於剛才的深吻,這個吻清淺似水。兩人伸出舌尖,緩緩舔舐,然後變換著角度,細啄彼此的唇瓣……喜歡這樣溫柔的吻,暖暖的,緩減了心中的酸楚和苦澀。不去想明天,也不在意性別倫常的藩籬,眼中只有彼此,只注視著彼此。

不知吻了多久,自己被男人苦笑著推開,並感知體內硬物的變化,紀輝回過神來,臉一下子紅了。怕這樣下去,會忍不住再要他一次,顧流年捧住他的臀部,毅然抽出自己。異物拔出的不快感,讓紀輝發出悶哼,同時有股熱熱的液體順著大腿流了下來……

「果然還是出血了。」聽男人這麼說,紀輝不由朝下看,大腿間白濁的液體中,摻雜著縷縷血絲,可他並未感到疼。若不是男人提醒,他自己都不會發現,原來,男人的第一次也會流血。

「我抱著你去清洗一下。」顧流年將他抱到浴室,兩人一起泡澡。

紀輝一直將臀部繃得很緊,不知怎的,他就是很想含住男人的東西。顧流年察覺了他的僵硬,輕輕揉搓他的臀部,「阿輝,別繃那麼緊,把臟東西排出來好不好?否則對身體不好。」

聽男人這麼說,紀輝只能點點頭。忍住羞恥心,打開身體,讓男人伸入一根手指,輕輕搔刮著他的內壁,一點點掏出殘留的精液……將手撐在對方肩膀,低頭看著男人輕緩的對作,感知體內的東西已所剩無幾,紀輝感到一陣空虛。

折騰了大半天,兩人都累了,尤其是紀輝。等男人將他抹乾抱上床時,他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然而枕著對方厚實的胸膛,聆聽沉穩的心跳,他的眼皮不知不覺越來越沉重,很快進入夢鄉。

沒錯,他的世界的確變成一片廢墟,可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怖。愛過之後再別離,也話並非一件難事。

一個星期後,紀輝拎著簡單的行李,離開顧流年的公寓。

走的時候,顧流年還在上班。紀輝特地挑他不在的時候,免得四目相對,不知該以什麼表情面對彼此。臨走前,他回過頭,緩緩巡視這個和男人共同生活了四個月的公寓,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聽到腳步聲,佇立在樓下的俏麗人影轉過身,看到他扁扁的旅行袋,不由吃驚地睜大眼睛,「只有這麼一點行李?」

「嗯。」紀輝點點頭,朝藍欣伸出手,「走吧,『老婆大人』。」

藍欣嫣然一笑,招手交給他,「好啊『老公』,回家結婚去嚕。」她眨眨眼睛,然後伸手招了一輛的士,雙雙鑽入車內……的士啟動那一瞬,紀輝再次一瞥位於六樓的公寓陽台,彷彿還能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一如從前,佇立於暮色中,無聲看自己送「纏綿」後的女伴​​下樓。

要怎樣的隱忍、怎樣的深愛,才能保持這份自虐式的沉默?視網膜中的殘像,拂之不去,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焰,深深烙印在他心頭。

車子緩緩的開動,公寓樓不斷向後倒退,彷彿愛情與生命的流失。

紀輝攥緊拳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此生最重要的部分,離自己遠去。

公寓隱蔽的轉角處,停著一輛黑色汽車。煙霧繚繞的車廂內,男人像座雕像,一動不動,兩眼直直凝視前方,直到手機的喧嘩打斷他的靜默。

「哪位?」他拿過手機,疲倦地吐出這幾個字。

「顧律師,今天一點鐘由您主持會議,大家都已經到齊了,只缺您一個……呃,請問您現在哪裡?」話筒那端,是律師事務所的助理,聲音聽上去有些遲疑。畢竟,這是他幾年來第一次無故遲到。顧流年一向被人譽為精準的工作機器,從不遲到、不早退、不曾請假,今天卻破例了。

「對不起,我忘了。」顧流年坦率地說,揉著自己隱隱漲脹的太陽穴,「能不能替我向大家道歉,並取消會議?我待會兒回事務所。」

「沒問題,反正這只是事務所。」

「謝謝。」掛上電話,再次抬頭眺望前方,那輛計程車已然遠遠消失在前方洶湧的車流中,無處可尋。顧流年按下車窗,讓清新的風吹散車內自殺般濃重煙霧。

眼睜睜看著深愛的人走出自己的世界,顧流年發現自己比預料的平靜,這算是成熟的表現嗎?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彷彿末日般的狂熱性愛,他在他懷中,不管他如何溫柔以待,他的眼淚卻始終不能停。那時候他就明白了,自己才是讓他傷心的罪魁禍首。一想到當時的情景,顧流年的胸口便似裂開一樣。

愛一個人就是這樣,感情永遠都是單方面的。你盡可以讓對一個人好,也可以對一個人痴,對方如果回應,則是他天大的造化:可若不為所動,甚至惡言相向,那也是他應有的權利,無可厚非。感情的世界沒有所謂公平,沒有先來後到,有的只是……一個人深陷,與另一個人的陌路。

流年似水,繁花落盡,誰曾是誰的春閏夢里人?誰又曾受誰那麼深、那麼無法自拔,可最終只能眼睜睜看他離開,頭也不回。只希望行到盡頭時,還能記住曾經的心動與美麗。對這個人的情感,銘刻一生,雖然是痛,亦甘之如飴。所以衷心希望他好好的,而他,也會好好地過。

顧流年發動車子,輕踩油門,緩緩融入前方這一片洶湧車潮。

此去經年。一切都變了,一切又似乎並未改變。

在打贏了幾場著名的國際糾紛案件後,顧流年聲名大噪。本來就是事務所一把手的他,很快受邀成為合夥人之一,到達了個人事業和巔峰。二十八歲的男人,黃金年齡,外貌英俊,又是知名大律師,他比以前更受歡迎,而他身邊「戀人」的空缺,更是事務中所有未婚女子窺視已久的位置。

由於工作比以前繁重得多,顧流年回老家的次數漸漸減少,有時要連著忙上好幾個月,才能回家探望父母家一次。每次都毫無例外,被母親一再逼婚並安排相親。顧流年也不違抗,每次乖乖參加,然後就沒了下文。實在被逼得緊了,就笑著安慰母親,承諾下次一定努力帶個「準媳婦」回家。

由於老家是個小縣城,顧流年每次回家時,都會經過大舅媽家……不,確切地說,是大舅媽曾經的家。原本造好沒多久的四層新房,在大舅舅出事後,便無人居住。半年前,大舅媽回家一趟,匆匆將它以低價賤賣給了別人。也許大舅媽怕傷心過度、觸景傷情吧,她變換了所有與大舅舅共同創業的財產,包括塑膠廠、四層新樓,還有一幢小小的出租屋。然後,移居到了紀明讀書的A市。紀明畢業後,也在A市的外貿公司找了份銷售工作。母子兩相依為命,在A市購房置業,嚴然將它當成了第二故鄉。此後,除了每年的清明與過年外,顧流年很少見到他們。看著那幢曾經溢滿歡聲笑語、如今寂默無聲的樓房,顧流年的內心一陣黯然。

而紀輝……他更像被所有人遺忘的渺小存在。大舅媽幾乎不提紀輝的名字,雖然知道他離開本市,卻從來不曾主動詢問他去了哪裡,在做些什麼。倒是紀明還問過這個唯一哥哥的去向,當被顧流年告知,「他和一個叫藍欣的女孩相戀後,回那女孩老家結婚照了,現在應該過得很好吧」,紀明「哦」了一聲,說了句「那就好」之後,也沒了下文。

明明有家人,卻形同孤兒,這是命運殘酷的結果,並非任何人的錯。顧流年雖然心疼,可一想到現在的他,正自由自在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心裡就好受些了,他知道的,其實一直都知道,只是不去戳穿、不尋找,也不強求。不管他和誰在一起,在做什麼,只要他開開心心,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就安心了。

兩年的時光,就此悄然流逝。他和他各自生活在地球小小一隅,毫無交集。

Q市,「長江物流」公司,貨連部。

一輛載滿化肥的貨車,呼嘯著從門口駛入,車頭一拐,技巧性地畫了一個弧度,猛地倒入最後僅剩的車位。由於兩側車輛停得不好,空馀的車位十分狹窄,稍不小心,就會擦到車門。可這輛車的司機顯然有高超的技術,不偏不倚,正好卡在當中,與兩邊的貨車相距只有幾厘米。

從倉庫出來的一位狀年男子,看到這「驚險」的一幕,雙眼一瞪,發出打雷一樣的聲音,「阿輝,嗑了藥了,開得這麼猛?要是擦掉一塊漆,老子非踢爆你的屁股不可!」

車門隨之打開,戴著鴨舌帽的青年動作敏捷地跳下車,挺直消瘦的身體,薄薄的眼角因刺目的陽光而彎成一道新月,「隊長,你放心吧,別每次狼號鬼哭的。我的技術你還信不過?出車一年了,我可是連個小磕小碰都沒有。」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心一點會死啊。」被稱為「隊長」的壯年男子,約四十歲左右,臉部肌肉緊繃,膚色黝黑,即使笑起來也帶著幾分凶相。他正是「長江物流」下屬運輸隊的隊長——鄒衝海,手下管著近三十人的運輸車隊。

當紀輝看到「長江物流」的招聘啟事後,前去應聘,便是鄒衝海面試的他。當時,鄒衝海用令人雙腿發軟的凶煞眼神,把他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然後鄙夷地說:「跑長途運輸,往往一開就是十幾個小時,就你這副風吹吹就倒的小身板,能撐得過三天?」紀輝​​也不生氣,只是淡淡地說:「那你不妨試用我一個月,幹得不好,立馬走人。」

跑運輸的確辛苦,尤其是長途運輸。在駕駛室一坐就是一整天,若是新手,這麼一天開下來,腰酸背疼不說,屁股也有裂成兩半的感覺。紀輝以前雖然在Q市當過司機,卻只開市內,從沒跑過強度這麼大的長途運輸,除了吃飯睡覺外,跟著車隊從南到北拉貨,一開就是一個星期。前幾天的確非常難熬,腰疼得幾乎難以入眠,躺在簡陋的小旅館,聽著其他司機此起彼伏的鼾聲,不免懷疑自己是否能堅持下去。可他已無路可退,紀輝咬牙撐著,慢慢習慣後,就好多了。

一個月過後,起先認定他不行的鄒衝海,竟拍著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好小子,有兩把刷子嘛,老子以為你幹不了三天就逃了。」

「你可別小看人。」自從離開男人後,紀輝就告訴自己,一定要憑自己的雙手堅強站起來,不能再當廢物。雖然過程很辛苦,可是他真的做到了。

「好,歡迎加入我們的運輸隊!」鄒衝海豪邁地伸出右手。

「謝謝隊長。」紀輝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心中不無感激。

運輸隊成員來自天南地北,平均年齡三十五歲,都是從未上過大學的粗獷漢子,甚至不少人連高中都未畢業。裡面就屬紀輝年齡最小,因此也最受人照顧。純粹由男人組成的圈子,不像校園裡那麼敏感,他陰沉著臉龐不但嚇不了別人,反而經常被同事們拿來開玩笑,像什麼「小輝輝,老是陰著臉可討不到漂亮老婆哦」或是「冷面仔,地上有三百萬喔?來給我們笑一個,要露出小白牙那種」……

以前從來沒人敢這樣對他,同齡人看到他的冷臉,避之唯恐不及,可在這群比自己大的五、六歲的豪爽同事們面前,紀輝卻嚐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與放鬆。於是漸漸融入這個特殊的群體,下班後,被他們硬拉著,吆五喝六地喝酒划拳:開車在路上,看到漂亮的女人就齊吹響亮的口哨;晚上一有空,要嘛窩在員工宿舍打牌搓麻將,腦門貼滿可笑的白紙條,要么聚在一起看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日本最新AV錄影帶,欣賞激烈的「肉搏戰」……

於是漸漸學會了笑,微笑、詭笑、開懷大笑……隊長鄒衝海最受不了他陰沉的表情,一看到他皺眉,就猛搧他的頭,用打雷一樣的聲音罵,「死小子,奔喪啊。你要是再對老子露出這副晦氣相,我就踢爆你的屁股!」迫於他的「淫威」,紀輝心裡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咧開嘴。

笑得多了,也就自然了。有時候,紀輝看著鏡中那個神清氣爽、眼眸明亮的男子,情不自禁以懷疑的眼神盯著「他」。

鏡中這傢伙,真的是自己嗎?

其實他還是他,這些不過是極其細微的改變,只是他還不太習慣沒有太多灰暗氣息的自己,離開了男人,他一個人生活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誰也不認識的城市,雖然孤獨,卻比任何時候笑得都多。

「隊長,沒什麼事的話,我回宿舍補眠。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我現在看人都帶重影的。」紀輝對鄒衝海說。

「沒事,你快點去休息吧。我早上煮了餃子,給你留了一碗,放在餐桌上,餓了就先吃點」鄒衝海點頭道,他目前和紀輝住同一間房,兩人的關係比別的同事親厚得多。

「謝謝隊長。」紀輝咧開嘴角。鄒衝海雖然外表凶悍,對大家要求嚴厲,但私底下,卻是個頗有豪氣的領事人物,會為大家著想,也很講義氣。因此雖然有時被他「操」得很慘,大家還是十分敬重他。

紀輝朝公司倉庫後面走去,一排兩層的簡陋員工宿舍映入眼廉,住的全是運輸隊的司機。二人共用一間,每樓只有一個公共廁所,洗澡必須到樓下另外搭建的員工澡堂,熱水時有時無,經常洗到一半就會斷水。晚上不時能聽到男人們粗魯的高聲咒罵,往往是澡堂的水管又出現了問題。

這裡是流浪打工仔聚集的地方,和「舒適」這​​兩個字絕對沾不到邊。生活條件堪稱艱苦。可當跑完一趟長途運輸後,風塵僕僕地回到僅有的棲身之所,紀輝還是感到了一絲「家」的暖意。

「紀輝,出車回來了?」有幾位司機同事,倚在二樓陽台,遠遠朝他找招呼。他們有些是上了年紀的「老光棍」,有些已經結婚,將妻兒留在老家,自己外出打工賺錢。隊長鄒衝海就是其中之一,平時忙得馬不停蹄,只在過年才有空回家探視。

「嗯,回來了。累死了,真想睡它三天三夜。」紀輝對同事們笑道,走上二樓,推開最西兩側的小單位。

入目所及,兩張單人床一左一右,淺黃窗簾隔開「臥室」和「餐廳」。窗前的「灶台」——或者不能正式稱之為「灶台」,只是由一張破舊方桌及椅子拼起來的做飯之處,擺著煤氣爐和簡陋的炊具。房間不大,有些司機乾脆把煤氣爐搬到陽台,省得炒菜時,氣味一直滯留室內不散。

把隨身行李放在桌上,紀輝從簡易衣櫃中拿了乾淨的衣服和浴巾,去浴室洗澡了個熱水澡,然後,顧不得填充飢餓的胃,就一頭鑽入了被子,呼呼大睡起來……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不覺,自己彷彿飛躍到另一個時空——兩軍對壘的古戰場。眼前一片萬馬嘶鳴、旌旗飄飄,戰事激烈。黑壓壓的烏雲​​兵臨城下,壓​​的人喘不過氣來。他看到敵軍統領披著青銅戰甲,如天神降臨,威風凜凜,一步步朝他走來……

周遭一片低迷的灰色,只有男人一個人似發光體,切入他的世界中。他怔怔望著這團耀眼火光,既想接近,卻在同時感到無比恐慌懼,牙齒情不自禁咯咯打架。男人在此時動了動,朝他伸出手……他想做什麼?要傷害他嗎?防禦的本能,讓他在剎那反射性地拿起手中長劍,猛地向前一刺……

利刃當胸而過,穿透男人。鮮血如箭,噴灑而出,一朵朵濺到他的素衣……他抱住男人頹傾的偉岸身軀,面無人色。彷彿有一股神力,想將他破碎的心粘合,可又有另一股逆反的力量,要將他整個人撕成二半。

男人的手指,最終只是落在他臉頰,輕輕摸了摸,凝視著他。藏在面具後的眼神,那麼明亮溫柔,卻又那麼傷心。然後,男人緩緩闔上眼睛,整個人如一縷塵屑,瞬間消失在他掌心……

紀輝大叫一聲,睜開眼睛。眼前是斑駁脫落的天花板,意識到剛才不過一場夢境,不由長長吁了一口氣。全身冷汗涔涔,然後,他摀住自己的臉……觸手冰涼,滿臉的淚。

「阿輝?阿輝……你還好吧?」肩膀被人搖了搖,鄒衝海關切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沒事。」紀輝連忙用袖口擦了一下臉,抬起頭。

「你做什麼惡夢了?剛才怎麼叫都叫不醒。」

「沒什麼,隊長。」不想讓人察覺內心的波動,紀輝翻身下床。窗外一片漆黑,時針指向午夜,自己大概睡了五,六個鐘頭,身體依舊疲累。

「隊長,我肚子好餓,桌上這碗餃子是你留給我的吧?那我就不客氣了。紀輝拉過椅子,也不加熱,就著涼餃子猛吃了起來……」

「阿年是誰?」

餃子頓時哽在喉嚨,大概撒了太多辣椒粉,一片火辣辣的痛。

「你喜歡的女人?」鄒衝海又問。

紀輝呼吸一窒,只覺嘴裡苦澀不堪。 「不是。」他一口一口,把塞滿嘴的餃子強嚥下去。

不是。他不是女人,更不是自己喜歡的人。

「那你為什麼哭?」

 為什麼每個人都問他這個問題?

「那是眼睛……眼睛進沙子了……」而他自己也沒有絲毫長進,只會低頭囁嚅,以同樣的謊話掩飾掙扎。

「不想說就算了,不勉強,我先睡了。」外表粗獷的漢子,內心反而很細膩,紀輝無比感激鄒衝海沒有追問究竟。

大概真的累了,鄒衝海躺下後,很快發出震天的鼾聲。紀輝再也無心睡眠,食不知味地把剩下的餃子吃完。打開門,站在陽台上,點起一支煙,沉默眺望冬季夜空中的幾點寒星……

阿年,已經離開這麼久了,為什麼,你還要不斷進入我的夢中?

這個人不是,既不是女人,也不是自己喜歡的人!他是他心中,無法抑制的感傷和溫柔:是一想起,就不能呼吸的疼痛:更是一觸及,便難以止息的悲慟之殤!

紀輝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心中有鳥,已然折翼。

過年前夕,「長江物流」變得異常忙碌。每個客戶都想趕在年假前把貨運到,除了固定客戶外,多了近一倍的散客單子。從一月起,貨運部就忙成一鍋粥。運輸隊的宿舍幾乎空置,每位司機都馬不停蹄地在各城市間穿梭,偶爾回來休息一、二天,又馬上接到新的出貨通知。

知此奔波了一個多月後,公司終於在春節前兩天,順利完成所有的貨運任務。開了一個小型的慶功宴後,公司發放獎金紅包給員工,大家笑逐顏開。一年的辛勞,在這一刻全部得到補償。不少司機家在外地,早早買好了車票,準備回家過年。慶功宴完後,鄒衝海喜孜孜地收拾起行李。紀輝知道他家在西部,一個很偏遠的城鎮。他已有一年未回家了,此刻心情想必很興奮。真好,有家可以牽掛、有人可以思憶,紀輝羨慕的看著他。

「阿輝,你不回家過年?」鄒衝海拼命朝已經很鼓的行李包塞禮物,紀輝上前,幫他把拉鍊拉好。

「我給你們看倉庫,還不好?」紀輝笑道。全公司只剩他一個人留守。連守門的大爺都回家團聚了。

「一個人,不寂寞嗎?」鄒衝海終於把行李打包好,擦了擦臉上的汗。

「習慣了。」紀輝淡淡道。父親已經不在世上,母親和紀明住在A市,相距一百多公里。不過幾個小時的車程,可他實在沒有勇氣,更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去探訪他們。

「好了,別死氣沉沉的,快過年了,開心點。對了,我們那個小鎮有不少漂亮的姑娘,一個個水靈靈的。怎麼樣,你有沒有興趣,我讓你嫂子替你留意一下?」心情不錯的鄒衝海,居然替他做起媒來。

「當然有啊,我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指望隊長你了。多介紹些美女給我啊,要前凸後翹的,身材不好我可不要。」紀輝笑道,雙手比劃著身體弧線。

「死小子,別給根竽子就往上爬。有女人看上你就該感恩戴德了,居然還敢挑。」鄒衝海作勢要踢他。

「隊長,收拾好了嗎?我們該去車站了。」

「好了。走吧。」

紀輝開貨車送鄒衝海去火車總站,一路上,車流湧劑、人潮熙攘。不少行人大包小包,從巴士下來,紛紛湧向售票處。道路兩旁的店鋪,擺滿精緻禮盒,放著歡快的流行音樂。空中瀰漫著過春節的喜慶氛圍,即使天氣嚴寒,也沒能減少人們臉上的喜色。

趁鄒衝海去查看班次時,紀輝把車停好。又要下雪了吧?天色陰暗、層云密集,看似正在醞釀另一場風雪。入冬後,氣候比往年更寒冷,接連下了好幾場雪。在偏暖的南方,甚至還發生雪風暴,這可是罕見的現象。

這時,去而折返的鄒衝海,罵罵咧咧打開車門,坐回助手席,紀輝詫異地問:「怎麼了隊長?」

「火車延誤了,還要再等四十分鐘才能發車,早知道就晚點出來了。」

「下雪的關係?」

「嗯,最近氣候太惡劣,希望過年時能好轉。要不你先回去吧,還要乾等半個多鐘頭,天缺又這麼冷。」

「沒關係,隊長,我陪你聊會兒吧,你一個人等車多無聊。」

「好小子,算我沒有白疼你。」鄒衝海咧開嘴,揉了揉紀輝的頭髮,從口袋中摸出兩根煙,自已叼一根,另一根遞給紀輝。點上,偏過頭,後者很自然地湊過去借火……

「餵,說真的,一個人待在宿舍多冷清。不如跟我回家過年,白吃白喝還白住。」鄒衝海打開一點車窗,讓煙霧散到外面。

「沒人看守公司,被偷怎麼辦?」

「哪能這麼倒楣?」鄒衝海笑著吐出一口煙,「算了,我知道你喜歡一個人,你這小子,比第一次應聘時看起來順眼多了。」

「有嗎?」紀輝摸摸頭。

「至少像個活生生的人。你不知道你以前的樣子,陰陽怪氣、死氣沉沉。明明是個手腳健全的年輕人,卻好像半支腳踏進墳墓一樣,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看得我心頭一把無名火往上竄。年紀輕輕的,哪來這麼多苦大仇深?記著,男人就算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大的疤!」鄒衝海豪邁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隊長教訓得是。不過隊長,你是根折不斷的硬骨頭,我怎麼能跟你比?」紀輝笑了。其實他一直很感激鄒衝海給予的工作機會,年長的同事們都很照顧他,也很信任他,讓他覺得自己不再是只會浪費糧食的廢物。生平第一次,融入社會,擁有了前所未有的東西——自信。以前那種自我厭惡到恨不得徹底消失的感覺,再沒有出現過。如果沒有鄒衝海,估計他現在仍深陷於負面的情緒怪圈,無法自拔吧。

「隊長,你老婆是個怎麼樣的人?你們是自由戀愛嗎?她是不是長得很漂亮?聽說她做的一手好菜……」

「沒你做得好吃。」

「怎麼可能?」

「其實還算過得去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見了幾次,感覺很實在,就這麼湊合著定下來了。」鄒衝海的臉上有一絲淡淡滄桑,「都老夫老妻了,她是漂亮還是醜,我都沒什麼感覺,只知道這是自己可以相處一輩子的人。」

「是嗎。」紀輝羨慕地看著他,看似平淡得無情的話,卻蕰涵著深刻的現實。

「你呢?」鄒衝海轉頭看頭看著他。

「什麼?」

「別給老子裝傻,給我講講你的那位『阿年』。」鄒衝海突然冒出這個名字,紀輝表情頓時僵住。

「她對你做了什麼?紅杏出牆,還是騙了你的錢?為什麼每次一提到她,你的臉色就這麼難看?因為她,你才流浪在外地吧?因為她,所以才不想回家過年?」每個問題,都正好戳中紀輝心中的傷口。

「不是的……不是因為他傷害了我……」紀輝深深吸氣,緩緩道:「而是我主動離開他,是我對不起他……」

「哦,怎麼講?」鄒衝海不解地看著他。

「我和他……算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他非常優秀,能力很強,為人又溫柔,沒有人不喜歡他的。他對我很好,比父母好一千倍,關心我、照顧我,記得我的生日,給我買喜歡的巧克力。有什麼好事,都在第一時間想到我,甚至不斷給我錢花,毫無怨言地養著我這個廢物……可我,卻很禽獸地要離開他……」紀輝從胸口發出苦澀的悶笑。揭開傷疤需要勇氣,這勇氣便是承受此刻撕裂般的痛苦。

「我曾經很明確地告訴他,我們之間沒可能。可我自己心裡明白,雖然我和他有很多現實的障礙,性別、血緣,彼此成長的背影、性格……」聽到這裡,鄒衝海迅速看紀輝一眼,明白了什麼,卻沒有追問。

「但這些都不是理由,我只是沒辦法和他在一起,真的。他有很多追求者,卻只對我情有獨鍾。這麼說也許很自戀,可我真的不明白,他這麼好,幹嘛偏偏看上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廢物?」覺得有點冷,紀輝拉高衣領,凝視眼前行色匆匆的旅客,滿臉盡是寂寞。

「隊長,你一定無法理解吧,有時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他說他喜歡我,想要和我在一起,說我是他心裡最深的牽掛。可我不但無法回報他的感情,反而不斷傷害他,就像著了魔一樣停不下來……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徹底崩潰,所以我只能遠遠逃開……」

鄒衝海抿緊嘴巴,不知在想什麼,沉默的表情有些可怕。知道自己扭曲而卑微的心態,無法昭示於人,紀輝只能苦笑,凝視著夾在指間的香煙……

「我能理解。」沒料到鄒衝海竟這麼說,紀輝怔了怔。

「有時候,過分的溫柔反而是種殘忍,像無形的刀子,痛在心裡,卻說不出口。這不是你的錯,為了保命,我也一樣會逃的。」一向粗獷的鄒衝海,居然一針見血。

「你讓我想起我的初戀。給你講講吧,我從來沒跟別人提過,它埋在我心裡太久,都快發霉了。」鄒衝海長長吐出一口煙。

「那是高中,我們都很年輕。我家境不好、成績差、脾氣又暴躁,是班上的老大,更是所有老師頭疼的『流氓學生』。她就不同了,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書香門第,把她教養得很好,一舉一動都那麼高貴優雅。她長得又美,明眸皓齒,功課優異,次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此外,還彈得一手好鋼琴,寫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怎麼說呢……她像童話中的白雪公主。記得每年一到夏天,全班男生都衝到陽台上,就為了看她裙子飄飄,從校門一直走進教室的樣子。那時,幾乎全校男生都在暗戀她,她是我們心中獨一無二的小公主。」

回憶總是那麼美好,鄒衝海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柔情,和他平時的形像大相徑庭。紀輝一聲不吭,靜靜聽他訴說。

「我和她天差地別,一個是天鵝,一個是癩蛤蟆,根本沒什麼交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也許是高二那一次:有天放學後,我看到幾個校外的小流氓糾纏著她,沒人敢出頭。我上去喝止,為她和五個人狠狠打了一架,把嘴角都磕破了,鮮血直流,終於把那些小流氓打跑……可能從那時起,她就對我有好感了吧……後來我擔心那些小流氓繼續找她麻煩,就每天送她回家。不過我們之間從來不曾約定,只是每天放學時,我會等在校門外固定的角落,然後默默的跟在她身後。我們一路保持距離,大概五米左右,很安靜,不說話。」

「她知道我在後面,過馬路時,如果前面是綠燈,而我還沒有跟上來,她不會隨人流走,而是默默等我。那段時間,她準時出現在校門,從來不讓我久等。看到她的一剎那,我覺得很安心、很快樂,所有煩惱好像一下子飛走了。那時候真的很單純,我雖然喜歡她,卻根本沒吻過她,連想都不敢想,只拉過一次她的手。那還是過馬路時,怕她被人撞到才突然牽的。她的小手又滑又軟,暖暖的,牽了就不想放開。記得她很害羞,看都不敢看我,一路低著頭。我只看到她紅紅的脖子,像偷吃胡蘿蔔的小白兔,可愛極了,讓人很想一輩子好好保護她。」

想起那時的情景,鄒衝海輕輕牽了牽唇角,繼續往下說:「可惜好景不長,我送她回家的事,很快就被同學老師知道,馬上傳得沸沸揚揚,說我們兩個在談戀愛。其實高中生早戀不是什麼新聞,只不過因為是我和她——全世界最不可能、也最不應該在一起的兩個人,大家一下子炸開了鍋,說是我這個流氓學生帶壞她。班導師、主任,甚至連校長都出動了,輪番向我轟炸,似乎只要和我多待一秒,她這個品學兼優的白雪公主,就會被我這個臭流氓散發的毒氣給毀了……」說到這裡,鄒衝海不由哈哈笑了起來……

「怎麼這樣,他們太過分了。」紀輝忍不住說,鄒衝海伸手止住了他。

「總之到後來,連我老媽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勸我別招惹她,搞得我好像是全人類的罪人,把老子徹底惹火了。我開始漸漸疏遠她,對她不理不睬。她其實是個很堅韌的女孩,比我強多了。我想信她的壓力不遜於我,卻一點也沒表現出來,甚至比以前更大方,主動找我說話,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她積極的態度,反而引起我的反彈。決裂是在一天中午,她當眾給我新手做的便當,是壽司,一個個排得很精緻,很好吃的樣子。可不知怎的,我腦子一熱,不耐煩地把便當一掌揮到地上,散了一地。她當時就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蹲下去撿……我就這麼坐在教室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冷冷看她邊撿邊掉淚……她哭得一點聲音都沒,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又急又快,成串成串往下落……」

「那時我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滋味。我在心裡狠狠罵自己豬狗不如,可最終還是沒有動,眼睜睜看她把壽司一個個撿完。然後,她擦了擦眼淚,抬起頭,笑著跟我說對不起。那一刻,她的表情……我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

「後來呢?」紀輝聽得入神。

「還有什麼後來。」鄒衝海苦笑道:「後來當然形同陌路。高中最後一年,我是看著他的背影度過的。那段時間,我特別喜歡坐在窗邊,因為可以看到她上下學和路過的樣子。而她一旦走進教室,我從來不拿正眼看她,從不。之後她毫無懸念的以高分考入保牌大學,一進去就被選為校花,追她的人都排到十里外了,曾經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她,她正和幾個女孩子在逛街,邊說邊笑,人群中,就屬她最美麗耀眼。可我卻像個心虛的小偷,躲進巷子裡,生怕她看到我……」

「再後來,聽說她交了個男友,兩人一起出國了。她男友似乎也是一等一的高材生,家境富裕,在紐約有不少豪宅。現在應該在美國,過著富足快樂的少奶奶生活吧。如果那個時候她和我在一起,就只能在冬天光著手洗菜葉,為一把豆角錢和小販們爭得臉紅脖子粗……一想到這裡,我就無法忍受,我很欣慰當初的決定……」

「隊長……」聲音哽在喉嚨,紀輝有種想流淚的感覺。

「幹嘛這樣看著我?好了好了,老子還不需要你的同情,這只是年少輕狂的童話而已。」鄒衝海哈哈笑著,狠狠揉亂他的頭髮。

「隊長,你真的不後悔嗎?」

笑容緩緩收斂,鄒衝海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後悔!」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顧慮太多?如果是真正有血性的漢子,喜歡一個人就不要讓她走。可真的把她留住了,又會怎樣?就算時光倒流,我仍會那麼做。雖然傷害了她,讓我感覺非常抱歉,可事實證明,我沒有做錯。」

「別他媽跟我說『她的幸福是和我在一起』之類的廢話,那是住在像牙塔里、從未體驗過現實艱難者的空談。我沒辦法想像她穿著劣質衣服、吃著粗茶淡飯,在柴火油鹽中消磨一生。她生下來就是小公主,那就應該像個真正的公主一樣,過著養尊處優、倍受寵愛的生活。而這樣的生活,我給不了,所以我必須拒絕她。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但無論如何,我感激命運,讓我遇上她。雖然相處的時間短得可憐,可一想起來,心裡就充滿了溫暖。我是個粗人,講話衝、脾氣壞,沒什麼文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卻能被這麼美麗出色的女孩喜歡,是上天賜予我的厚禮。這輩子,無論受到怎樣的挫折,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聽著聽著,紀輝的熱淚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

「對的時間遇上錯的人,或錯的時間遇上對的人,都是美麗的遺憾啊,如果我和她的故事發生在今天,我發誓,絕不公讓她走!雖然我沒有太大長進,也沒什麼錢,可至少我比以前堅強,懂得如何生活。我會儘自己的全力,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快樂的小女人,我相信自己能夠做到。可那時候,我卻是什麼都沒有的小流氓,根本不知道明天會怎樣。所以,除了推開她外,我還能做什麼呢?儘管我知道她就是我夢寐以求的那個人,可時機太糟了!相遇的時間、地點、環境都不對,注定了這樣的結局……所​​以我能明白,明白你的那種明明不想、卻不得不傷害對方的心情。有時候,被人所愛,反而是難以忍受的痛苦…… 」

紀輝說不出話,只能任洶湧的淚水決堤而出……

如果,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時機正確,如果現在再相逢,他是否能夠擺脫心魔,對男人露出真誠的笑容?是否能坦然告訴男人:顧流年,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來不曾抱怨命運嗎?那是因為有你啊,有你陪在我身邊。

從小到大,一直有他默默陪伴,那麼多感激與道歉的話,都還不曾告訴他。這個人明明對自己如此重要,他卻偏偏丟棄了他,甚至無法存活於有他的空氣中!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傻小子……」鄒衝海大掌放到他頭頂,輕輕按了按,「別為我難過,一切都過去了。知道她現在很好,這就足夠。後來我認識了你嫂子,她是個很實在很平凡的女人。我和她之間並沒有天崩地裂的愛情,可我知道,只要累了回家,總有一盞燈在等我。我很知足,老天待我不薄。」

紀輝用力點頭,拿衣袖胡亂抹了抹臉。

「你和我不一樣。」鄒衝海看著他,「我已經結婚生子,她也是,錯過的,已經永遠失去了。而你仍是光棍一條,沒有任何束縛,難道你打算就這麼眼睜睜看她和別人在一起?如果真的失去了她,你可以像我一樣,拍著胸口,說一點也不後悔嗎?」

「我不知道……」眼前浮現男人深邃的眼眸,紀輝的內心陣陣抽痛,「我和他已經差不多快兩年沒見,說不定……他早就結婚生子……」

「只是你的猜測,不是嗎?」鄒衝海嘆了口氣,「過年了,去看看她,說不定她一直在等你。」

一直在等你……這句話讓紀輝的心揪成一團。

「你自己決定吧,我只是不希望你後悔。時間到了,我得去檢票。」鄒衝海打開車門,正欲往跳下之際,又停住,「阿輝,如果牽掛一個人,牽掛到夜夜做惡夢的地步,那就誠實一點,去坦率面對吧。」

紀輝輕輕點頭,「隊長,路上小心。」

「你自己一個人也要小心。」鄒衝海豪邁的揮了揮手,朝候車室走去……

他身材高大,在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全身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煞氣,令行人紛紛閃避,自動讓出一條通道。表面凶神惡煞的男人,卻有一顆柔軟異常的心。為了自己深愛的人,甘願放手,不是誰都能做到。想起剛才他描繪的青澀畫面,那些想愛而不能愛的無奈,紀輝不由感憾萬千。

「下雪了!」

耳畔傳來行人驚喜的聲音,紀輝猛地抬頭。果然,蒼茫天際中,倏然飄下鵝毛般輕盈的碎羽,一朵接一朵,墜落地面。他伸手接住這片白色晶瑩,靜靜看它溶化在自己掌心……指尖因嚴冬的低溫,有凍僵的感覺,可溶化已久的心,卻漸漸滲出了透明的濕意。

下雪了……又是一年冬季,又是一年的別離。

那個人,是不是好好的,一如他承諾那般?春天近在眼前,自己卻怯懦得只會縮在硬殼中,掩耳盜鈴地生活。後悔?不後悔?他從不去探究如此深沉難辯的問題。後悔怎樣?不後悔又怎樣?現實是,他與男人的距離,已經遙遠到了即使步履蹣跚,亦無法挪到他身邊的地步。

車外是熙攘的人流,車裡卻是他一個人孤獨至死的世界。紀輝靠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一動不動凝視著肅靜的飄雪……

大地湮沒無聲,一如被自己親手丟棄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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