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上番外兩個
番外一
在各路奇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政府花了四五年的時間,終於把整個城市恢復到了軟、硬體都夠得上正常生活的水準。但是想要徹底恢復成被毀之前的發達程度,沒有個十幾二十年都夠嗆。畢竟是在人口極其不足的情況下,從變成渣渣的廢墟中重建起來的。
好在當初在大霧中有幸一起活下來的那些情侶們,有了生死與共的經歷,在城市重建後紛紛修成正果,拿著政府重新製作的新一代身份證,去漆味還未散盡的民政局領了簡易的結婚證。加之政府拼了老命的鼓勵生育,於是很快,城市裏便多出了不少呱呱墜地的新生命。
那些嬰兒的初啼徹底把人們從之前的陰霾中拉了出來,讓他們第一次從心底裏真正意識到,新的生活,就此開始了。
經過那樣一場大霧,國家政府就像忽地開了竅,大概覺得凡是從苦難中熬出來的伴侶都不容易,也就不那麼在意性別問題了。所以,儘管現在舉國都處在把繁衍生息作為頭等大事的特殊時期,新制定的法律還是把同性戀劃歸到了合法的婚姻範圍裏。
在新法律通過的當天,聶仁衍就拉著葉昭春光滿面地去領了個紅色小本本。
一貫比較彆扭的葉昭同志這回倒是很坦然,沒有絲毫的不樂意,欣然陪著聶仁衍去民政局得瑟了一圈。兩個放在大霧之前就極為出眾的男人,在霧後人口基數劇減的現在,更是萬里挑一。葉昭過了一米八的身高就已經讓不少人仰視了,聶仁衍那一米九幾的個頭直接鶴立雞群。兩個體格異于常人的禽獸在閃瞎了一眾男男女女的眼睛之後,頗為滿足地回了家。又用紅色小本本閃瞎了羅小晨、夏之銘那一干單身人士。
他們當初在挑選新住址的時候,挑了同一塊地方。三棟小樓在一起,前後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小樓的牆上都牽了爬山虎,幾年的功夫已經布了滿牆,上面偶爾閃著幾藤牽牛,開出的花杯盞似的小小一朵,星星點點,看起來頗有情調。後頭有一片不大的林子,冬天擋風夏天遮陽,堪比自然空調。前面有個天然的水塘,二三十米見方,不大,倒是挺深,裏頭有不少不知從哪里遊來的魚蝦。幾個大男人偶爾閑得長毛的時候,會支根細杆,裝模作樣地釣會兒魚。
這樣的生活比起曾經的繁華確實要無趣一些,但勝在閒散,住久了也就慢慢習慣了。
夏之銘、方思遠和木頭在新的城市系統裏繼續了之前的職業,當然,領導不再是謝明軒了。新的城市裏,人人都還未來得及品嘗夠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定,所以犯罪率極低,他們身為堂堂刑警,倒是經常被拉去幫民警那邊處理些瑣事,朝九晚五準時准點地上下班,讓他們幾個過慣了風裏來雨裏去生活的人有些適應不過來,閑得骨頭都癢了。
羅小晨沒有辜負他曾經說過的話,倒是真的自立門戶,開了間心理診所。辦公地點就在他住的那個小樓裏。診所在一層,他自己的臥室在二層。因為環境相當居家,讓前來諮詢的人異常放鬆,所以名聲越來越響。
儘管生活恢復了,但是無數人在大霧裏失了親人丟了家,這樣的陰影不是一兩年就可以驅散的,於是,羅小晨反倒比夏之銘他們忙得多。
不過最忙的,還要數聶仁衍和葉昭這對合法的禽獸夫夫。他們兩人大學的專業在這個初成雛形還未成熟的城市裏有些排不上用場,於是只得放棄繼續裝普通人的想法,乖乖地被大師他們招進了國家的特殊部門。
據大師說,這個特殊部門其實在大霧之前早就已經存在了,歷史一點也不短,直到大霧之前還在不斷吸納新成員,他們遍佈南北,品種不一,有像大師這樣具備真本事的普通人,有修煉成精的動物植物,甚至還有不知哪個朝代來的修出實體的厲鬼……
豐富得簡直讓葉昭和聶仁衍懷疑,他們曾經生活的世界和大師說的根本不是同一個。
這個特殊部門以往的主要任務,就是默默地解決那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為了避免露出痕跡引起群眾恐慌,據說行事低調到連時常合作的公安刑事部門的人,比如夏之銘他們,都以為他們只是個獨立的特殊調查組,專接各種詭異的疑難雜案。
不過現在,他們的主要任務又多出來一個,就是專門負責維護那些蘇醒的上古異獸和老百姓之間的秩序平衡。
城市重建之後,出乎人們預料的是,那些上古異獸並沒有如同預想中的繼續到市中心來肆虐。而是以近郊為分界線,相當規矩地窩在了深山老林裏。大有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的架勢。讓聶仁衍和葉昭隱隱有種,重新看到了他們還是窮奇和騰根時的那個年代的錯覺。
不過有一部分異獸,並不是不出來撒野就不會引起問題的,那些一出現不是旱就是澇,再不然就預示著戰亂、瘟疫等等的異獸依舊相當讓人頭痛。
在對付這些傢伙的時候,聶仁衍和葉昭,以及被大師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得新入夥的青龍兄,就成了當仁不讓的主力。有這些更為強大的禽獸在,幾年下來,居然也沒出什麼大問題。
但是極少數同志偶爾會覺得特別糟心,比如羅小晨和夏之銘,還有逐漸成為他們的小夥伴的青龍兄——
“臥槽這長不大的小崽子怎麼又被送過來了!”週末難得清閒的羅小晨和前來串門的青龍兄聊得正歡的時候,大門被敲響了。他趿拉著拖鞋打開門,就看到了夏之銘抱著葉昭家的人間兇器站在門口。大的一臉無奈,小的一臉無辜。
“你說呢?”夏之銘沒好氣地應了一句,便抱著那匕首化成的小娃娃進了門。
經過這幾年的接觸,這個除了葉昭和聶仁衍之外,一概不讓人碰的小娃娃倒是把他們幾個也納入了安全範圍,隨捏隨搓概不還手。只是因為本質太過兇殘,所以經常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把周圍搞得一片狼藉,於是被羅小晨他們取了個“人間兇器”的美名。
羅小晨探出腦袋,瞄了眼隔壁的屋子,果然,窗簾拉著,大門緊閉,良好的隔音效果讓他完全聽不到一點聲音,就好像真的沒人在家似的。
一把關上大門,被刺激到的羅小晨憤憤地說:“老子明天就去買桶紅漆,去他們家大門口上刷一行字。”
“什麼字?”青龍兄接過夏之銘手裏的小娃娃,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頭也不回地問道。
“燒死情侶!”
夏之銘呵呵乾笑兩聲:“我去幫你買漆。”
青龍點點頭:“嗯,老子從精神上支持你。”
羅小晨:“……”
“現在怎麼辦?”夏之銘捏了捏那小娃娃的臉,掃了眼羅小晨屋裏精心佈置的傢俱,頗為擔憂。
羅小晨抽了抽嘴角,想了片刻,打了個響指:“去檮杌和饕餮那裏串個門吧,就這麼定了!”
城市另一處,特意為了遠離喪心病狂的羅小晨,找了處相當偏僻的小樓呆著的饕餮狠狠打了個噴嚏,他愣了半晌,之後一把拽住身邊檮杌的袖子,慢吞吞地道:“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檮杌:“……羅小晨又要來?”
“嗯。”
檮杌掃了眼新換沒多久的傢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得,又得換新的了。”
直到羅小晨他們三人收拾好,抱著娃娃,借著青龍兄卷起的風離開的時候,聶仁衍他們那間屋子從外面看起來依舊一片沉寂,捂得嚴嚴實實,猶如鬼屋。
當然,只是看起來而已……
屋內一層的客廳地板上,聶仁衍正整個兒覆在葉昭身上,以背後位的姿勢,深深地鍥在他的身體裏。
這是春末,一年中陽光最為恰到好處的時候。亮得有些微微的晃眼,暖而不熱,給所有東西都籠上了一層明媚的光暈,讓人看了從骨子裏生出一種淺淺的懶意。
不知從哪里鑽進來的一絲風撩起了窗簾的一角,那樣燦爛的陽光就是這個時候,伴著兩聲午後閑鳥婉轉的悠鳴,從那一片空隙中漏了進來,毫無吝嗇地鋪灑在客廳前面的地板上,投射出窗格的影子……
“葉昭……”聶仁衍的聲音還帶著沙啞,他咬著身下人的耳朵,沉沉笑了一聲,道:“老子真他媽的……不能更幸福了。”
過了好半天,葉昭才從餘韻中緩過神來,他喘了口氣,偏頭動了兩下,涼絲絲地道:“你如果從我身上下去,我會幸福一點。你知道你這麼高的個子有多重嗎?!”
聶仁衍:“……”他家媳婦兒真是毀氣氛的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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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歡迎到東邊來跳海!
青龍第一次真正見到葉昭和聶仁衍,是在千萬年之前。
具體是何歲何載,他就算扳著龍爪和那一身的龍鱗來算,也算不清了。只記得那一年,大地上鬼疫肆虐,魑魅魍魎妖患禍害,生靈塗炭,哀鴻遍野。上天有好生之德,指了甲作、巰胃、雄伯、騰簡、攬諸、伯奇、強梁、祖明、委隨、錯斷、窮奇、騰根十二神獸,縱蕩九州山河,驅食鬼疫,救生靈於水火。
說是神獸,其實但凡聽說過那十二位的,都知道那只是扯了個好聽點的名頭。實際裏頭沒有一個不是人人畏懼的窮兇極惡之徒,聲名在外,倡狂桀驁,無人願意招惹。
青龍同其他聖獸一樣,即便有心驅疫,見了那十二位祖宗,也只得窩回自己的池塘裏,眼不見為淨,由他們去折騰。
那個時代,天地山河間珍奇異獸不可勝數,各據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間,至多也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偶爾某幾個受了挑釁,找處荒地鬥個天昏地暗,短則幾日,多則數月,但是鬥完了,依舊各歸各位,各理各事,互不相干。也不知究竟算是生性淡漠,還是生性豁達。
那些凶獸狼藉的聲名大約就是那時候傳起來的,但具體是從何處何人口中漏出的,已經無從可考,卻如同夏日的潮水,瞬間便漫得一發不可收拾。就連青龍這種終日懶洋洋窩在池塘底,不到雨季不出來的,都略知一二。
這十二位凶獸的惡名各有千秋,名聲也有大小之別——
有些只知個名字和語焉不詳的凶性,比如祖明、委隨、巰胃和攬諸……
有些則劣跡斑斑,是人都能道出幾點不是,比如窮奇。
青龍第一次聽說,這位身為四凶之一的祖宗居然也攙和進來的時候,直覺這支驅疫隊伍不是來拯救生靈於水火的,而是來拆了神州大地的。他幾乎已經做好了準備,打算在那十二位凶獸拋到驅疫的幌子,肆虐人間的時候,拉上幾個壯丁,出來收拾爛攤子。
可後來的事,卻真真驚掉了他和他那些小夥伴的眼珠子。
那些聲名狼藉,在傳說裏無惡不作、凶性難改的禽獸們,居然正兒八經、老老實實地驅趕起鬼疫來。而最讓人詫異的是,他們那種茹毛飲血、倡狂桀驁的性子和手段,居然以惡制惡,以風捲殘雲之勢,從東掃蕩到西,從南掃蕩到北,比起先前那些聖獸的效率高了不止一點半點。
他們各有分工,各司其職,分毫不亂。而那惡名最盛的窮奇和騰根,驅的便是在九州之間流傳肆虐最廣的鬼疫蠱。躺在池塘底的青龍偶爾上浮千丈,在淺水區活動的時候,經常會看到一黑一白,兩個穿著長袍,來回奔走於各處的身影。
見得多了,青龍也不禁開始懷疑,當年的那些凶名究竟真實與否,怎的他見到的窮奇、騰根,和傳說中的形象完全搭不上邊呢?
但是疑惑歸疑惑,因為從未接觸過,他依舊在心裏保留一些固有的看法,畢竟無風不起浪,能被詬病這麼多年的人,多少幹過那麼些混賬事。
他原本以為,他和窮奇、騰根的交集,也就僅限於此了,路過的時候看上兩眼,在心裏琢磨琢磨想法,不會再有深交,誰知,不久後的一天,那兩位自己找上了門。
起因很簡單,他們照常在東海邊的一處村莊趕驅鬼疫,誰知半路受了點阻礙,讓那團滿是汙瘴之氣鬼疫瞅準時期,趁亂跑了。可惜這鬼疫也是個沒腦子的,一路撞向了東海。恰巧碰上青龍從自家小池塘裏探出頭來,打個哈欠換口氣。
青龍一眼便看到了那團迎面而來刹不住步子的鬼疫,以及後面遙遙追來的一黑一白兩個身影。
既然送到了面前,豈有不吃之理?
於是,沒等窮奇、騰根追近,他便張了張他尊貴的龍口,嗷嗚一口,吞了那一團汙瘴四溢的鬼疫,然後動了兩下腮幫子,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窮奇、騰根:“……”兩人看到這情景,便遠遠就刹了步子。
青龍傲慢地揚高了頭顱,使自己的視線高於這兩人,然後懶散散地垂了眼,從鼻子裏哼哼了一聲,十足地表現了自己四溢的王八之氣。
這樣的表現,如若放在以往,在那些傳說中的凶獸眼裏,那妥妥的就是挑釁,可以擼起廣袖,直接開打了。
誰知,出乎青龍意料的是,那兩人中,身形相對清瘦一些的那個朝另一人看了眼,便遙遙地朝這邊憑空踏步而來。那一身素淨的白衣,被東海之上的風吹得邊角翻飛,長髮如墨,廣袖飄飄的樣子,不像是什麼極惡之徒,倒像是從那昆侖山上下來的某個仙聖。
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這人的樣貌,青龍有些難以相信,這樣一個素淡清冷的人,居然是那凶名不比窮奇好聽多少的騰根。
就在他一邊在心裏,把對騰根的印象,從茹毛飲血的凶物徹底更正成比較好的評價,一邊好整以暇地等著走到近處的騰根會說什麼的時候,那個白衣黑髮的人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淺色的眸子裏含著某種古怪的意味,不過只是一閃而過,便收回目光拱手施了個禮,開口道了兩個字:“多謝。”
他的嗓音倒是很搭他的樣貌,低而不沉,有種微微的涼意,清冽淡漠。可惜這些青龍都無心欣賞,因為那騰根說完這兩個字,便轉身走了,那背影看起來不緊不慢,好似閒庭信步,實則很快,衣袖翻飛,頃刻間便回到了那個黑衣人身邊。
以為對方必定要趁機結識自己的青龍兄,等了半天,只等來了這麼倆字、完全沒弄懂意思的古怪眼神,和一個相當高貴冷豔的背影,頓時吹鬍子瞪眼,差點把龍須給扒拉斷了。
而一直遠遠站著,穿著黑袍,身形高大的窮奇,則直接沖青龍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和騰根一起,離開了海面。
自此之後,青龍在心裏憤憤地重新定義了那兩個魂淡——一個性子半死不活的雪山渣子,一個傲慢冷淡的悶罐子。
他以為有了這回的接觸,他多少對那兩人有了個大致的瞭解,評價也能八九不離十了,誰知,這兩個祖宗一次又一次地顛覆了他的對他們的印象——
比如他以為是雪山渣子的那位雖然看起來冷淡,倒是後來每每經過東海,都會主動和他打聲招呼,儘管只是點個頭或是拱一拱手。
而他以為是悶罐子連口都懶得開的那位,則一次比一次話多,還總從各地搞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來,美其名曰,喂龍。把他氣得翻天覆地,直蹦直跳。
於是,在來來往往的無數次接觸後,青龍依舊難以定義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性格,就像千年後的今天,他依舊沒能琢磨出騰根當初那個古怪眼神的意味一樣……
“所以說,你第一次看見老子,究竟在想神馬?”雨季過去,重新悠閒下來的青龍換了人類的衣服,一身西裝革履,人模狗樣地來葉昭和聶仁衍的新家串門,順便蹭一頓口味不錯的飯菜。
一同坐在餐桌邊的,還有同來蹭飯的羅小晨、夏之銘他們。
眾人聽到青龍突然的問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於是一頭霧水地看向被問的葉昭。
原本以為他大概也不記得當年的情景了,青龍兄問完這句話,便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異常暢快地歎了口氣,拿起筷子打算繼續大快朵頤。
誰知葉昭只是沉吟了片刻,便道:“那個時候?……應該是覺得你的舉動太過幼稚了。”
一旁聶仁衍夾了塊肉,塞進坐在他腿上的小娃娃嘴裏,點了點頭,深表贊同:“對,就是那麼個想法。”
青龍:“……”
千年之後,終於得到答案的青龍兄,硬生生憋著想一爪子拍死倆的憤怒,直到吃飽喝足,滿足了自己尊貴的胃,這才又開了口:“老子當年一直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來評價你們兩個,現在,老子找到了!”
眾人看向他,他抽了張紙,擦了擦嘴,微微仰起頭,傲慢地吐出兩個字:“禽獸!”
葉昭、聶仁衍微微一笑:“多謝誇獎。”
於是,疑似和羅小晨萬把年前是一家的青龍兄嚶嚶嚶地跑了,走到門口,又探回頭來,沖屋裏的人面無表情地道:“啊……夏天就要到了,屆時歡迎你們到東邊來跳海!再!賤!”